看了这篇漫画后发现网上已有的许多解读都不能令我接受,因此决定写点什么来分享一下我对这篇漫画的看法。首先抛开各种叙事技巧不谈,这篇两百页的漫画所要讲述的故事其实是相对简单的。
故事主要围绕了主人公优太的两次电影创作过程展开,这其中的第一部使用的素材为妈妈拍摄的临终记录。不过优太却没能记录妈妈最后临终的场景,而是选择了逃避。在最终呈现的电影中,他所逃离的医院在一场突如其来的爆炸中毁灭,影片也随之结束。如此突兀而荒诞的情节自然得到了广泛的指责,优太身边的人纷纷对此表示不能接受,也对优太的做法感到厌恶。
优太对这种不被理解的情况感到痛苦,因为他认为最终荒唐的爆炸场面是全片“最好的镜头”。在矛盾中,他选择自杀。但在这时,他却被突然出现的少女“绘梨”拦下,对方以极为强势的态度将他带到一间小小的放映室,强迫他观看大量电影。因为绘梨“非常喜欢”他的电影,希望他能再拍摄一部,并在下次文化祭中令众人刮目相看。
而这第二部电影则以绘梨和优太作为主角来讲述,其中的情节可以说是第一部的延续。因为这部电影作为上层叙述者承接了优太拍摄电影、不被理解、遭遇绘梨的一系列过程。但正如第一部的创作理念,优太突兀地在其中为绘梨增加了吸血鬼这一设定。在后来被问及原因时,他给出的原因则与第一部中的爆炸理由相同,也是全篇的一个关键线索:“我想加入一些幻想元素”。
在电影的拍摄过程中,优太得知了绘梨希望他拍摄电影的真实原因。因为绘梨同样身患绝症,她在看到优太为母亲所拍摄的电影后希望自己也能够以这种方式被大家所记住。但没有勇气面对母亲死亡的优太自然也不愿意记录绘梨的死亡。
最终使得优太愿意完成电影的是优太的父亲,父亲为优太展示了母亲去世当天自己所拍摄的记录。在这里,我们也最终得知了为什么优太会为母亲进行临终记录——身为电视制作人的母亲希望能够通过这种方式让所有人以观看记录的方式记住记录中的自己。没什么比儿子为母亲拍摄的临终记录更能打动人的了,也是因此,当母亲得知优太最终逃避了拍摄后,在怨恨中逝世。父亲为优太讲述了母亲的动机,优太也明白了让逝者在银幕上退场的意义。于是他又找到绘梨,继续协助她拍摄完成了第二部电影。
电影中,作为恋人的优太和绘梨上演了众人所期待的生死别离。在观众的呜咽声中,优太暗暗作出胜利的手势。若是故事在这一格结束,也算是完整而俗套。但藤本显然志不在此。
完成电影后的优太始终感觉怅然若失,即使在多年后自己有了家庭和孩子也仍然在不断剪辑着第二部电影。直到一场车祸失他失去了全部的亲人,他再一次动了自杀的念头。而这一次出现在他面前的仍然是已经去世多年的绘梨。对此,绘梨的解释是——吸血鬼是不会死的。
这是整篇中最诡异的情节,也是真正暗示了核心主旨的情节。
在与绘梨的谈话中,优太了解到,作为吸血鬼的绘梨只会周期性的清空记忆而后复活。但自己有优太为她制作的电影,借助电影,她可以不断与优太见面,因此非常满足。只是电影有着令人遗憾的部分,那就是“幻想元素太少了”。这使得优太最终意识到了多年来自己对电影所不满足的地方,并当他离开绘梨所在的建筑后,正如第一部电影的结局那样,一切在建筑的唐突爆炸中结束。
整篇故事实际上提出了这样的一种哲学思考——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中吗?
显然我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客观世界当中,以全知全能的视角来看,这个世界是绝对的、完全可知的。然而我们毕竟不是神,我们所感知到的世界受限于我们自身的观测能力、观测范围、意识形态、个人人格等因素的影响最终都是有失偏颇的。
这种受限体现在我们构建世界时所经过的两次抽象,第一次抽象是缘于客观上个人能力不足带来的限制,例如我们无法虽然身处房间之中,却无法观测到自己身后的场景;再比如我们可以观测到桌子却无法观测到桌子上到底有多少灰尘。我们只好将客观上包含完整而庞杂信息的世界抽象理解。
而第二次抽象则是缘于主观上个人文化因素的限制,例如被蛇咬过的人会比旁人对绳子投入更多的注意力和观察,他所处的世界中对绳子的信息就会更详细。再比如学习过分类学的生物学家在看到一只苹果时可以完整得概括为某种品类的苹果,但在他身旁的普通人眼中,这只是一种有着独特颜色的苹果。
这两次抽象使得我们虽然生活在一个共同的客观世界,但在某种角度来讲,所有人都仿佛天外来客。由于这种特性,我们不禁怀疑,我们所意识到的世界是否是真实的、或者说真实的可观测世界真的存在吗?
正如本篇故事中,无论是母亲还是绘梨,她们真正的形象都并非影片中所展现的那么完美。然而无论是因影片不合预期而产生愤怒,还是因为影片符合预期而落泪,观众并不在乎真正的人物形象,连完全知道绘梨其人的绘梨另一位朋友也表示,自己愿意将银幕上的绘梨作为记忆留存。
而对于优太而言,观众们所期待故事却与他所期待的故事完全不同。这种不同就是故事中反复被提到的“奇幻元素”。对于优太而言,既然观众看到的是经过编排的虚构故事,那么为什么观众想要看到儿子与逝去的母亲生死诀别却对忽然发生的爆炸无法理解?正是想不透这一点,他在拍摄第二部电影时选择了观众所期待的版本,也因此而长久不能释怀。因为如优太父亲所说,他是个从小对什么东西都抱有一些幻想的人。
最终,经过吸血鬼绘梨的点拨,优太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想要观众想要的那种电影。或者说,他们并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当他最终扫清了自己的困惑后,故事也就在那种“幻想元素”的加持下于爆炸中结束。
在全篇的故事中,通过了各种情节和叙事结构来暗示了这一主题。例如,两部电影分别代表了人对世界的两次抽象,第一次是由于物理性的外在强力,反映为优太母亲以强迫的方式要求优太拍摄自己想要的电影。在这一过程当中强制优太删除她认为没有意义的诸如路边野猫的镜头,也就是观测者因为能力不足而丢失了许多细节的过程。
而第二部电影的拍摄动机则代表了第二次抽象,也就是绘梨所说的,要拍摄一部让大家都能哭出来的电影来复仇。这代表了一种基于社会文化主流取向所代表的压力,也是第二次抽象的原因——社会文化影响。在这一过程中,优太虽然成功让大家哭了出来,但却违背了自己的初心,因此长久不得安宁。这一点也象征了所谓主流文化对特殊个体的压迫。
事实上,本篇的整个故事就是优太所追求的有着“幻想元素”的故事。当吸血鬼绘梨突兀地出现在故事当中时,这种荒诞感也正是优太的同学们所经历过的。当优太满足地从爆炸中走出时,他的人生也得到了圆满,这是这样一个病态角色所生活着的世界,在他的世界中,爆炸的发生不需要理由。而他的世界,他人无可指摘。
同样的,在许多情节上也有对相关主张的暗示,但却更为明显。例如,在与优太一起看电影时,绘梨指出优太在看到相关情节时会不自禁地说出:“好耶!”然而优太却根本意识不到这一点,在他的世界中,并不存在这种事情。人与人之间所处世界的差异,在这个情节中被充分展现。
值得注意的是,藤本在绘梨与优太父亲的对话中指出了自己的理由:
如果最终的电影不是观众所期待的样子,那就会被主流所嘲笑。而父亲的回答是,创作者既然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让读者有所反思的同时有所触动,那他自己就应当同样被感动。
总得来说,藤本树的这篇作品充满着他一惯的独特风格,表达了同样的虚无主义观点,看完后使人觉得他先得我心(或者如鲠在喉)。就像《炎拳》中对于人类价值观的怀疑,认为一切伟大的精神只是出于自己也未曾意识到的“炎拳”。本篇故事则是对于人类意识形态是否绝对的怀疑,认为我们所意识中的世界不过是一种片面的认识。这种虚妄的基调充斥着他的各种作品,以各种荒诞的情节来展现。
无论你是否能够接受这种观点,藤本树无疑是这个时代活跃着的漫画家中最具先锋性的作者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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