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未合眼,孔菲菲双眼充满血丝,黑色的眼影也遮不住一对黑眼圈,靠着烟丝效力,内啡肽的安抚,亦或是雨后空气中的富氧,让她感觉脑袋依然十分清醒。
她走到院中央百年古槐树下,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高耸挺拔的大树,枝叶舒展昂扬。古槐的主干其实早已朽空,树干蜕皮迸裂,只剩下很薄的木栓层和苍老的树皮支撑着树冠。
阳光透过树叶,照着斑驳的树影,落在她的脸庞、身上,柔和妩媚的曲线,蕴藏着丝丝煞气,有种让人不敢接近,但又忍不住欣赏的美。
孔菲菲正看着树冠发愣。齐队长的声音从走廊方向传来。她转身,走了过去。
乐儿躺在独立监护室的床上,手臂上打着营养盐水点滴。王婶已经到了,正在床边安抚女儿。孔菲菲和齐队长从走廊过来,进监护室。
齐队长解释到:“医生给孩子做了全面检查。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是受了些惊吓,又一天没吃东西,低血糖才晕过去的。在这里休息几天就可以回家了。”
孔菲菲走到床边。乐儿已经醒了,看到她,问:“姐姐。爹呢?”
孔菲菲望向低头抹眼泪的王婶,说:“哦!他去很远的地方。”
乐儿天真地问:“很远的地方?多久回来啊?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
孔菲菲靠近,摸摸乐儿的脸,问:“告诉姐姐,为什么说叔叔伯伯都变妖怪了?”
乐儿瞪着眼睛,回想前天晚上发生的事,断断续续地叙述。
那天夜里,她送夜宵去的时候,老倪一帮人正好活儿干到一半,按点休息。大家拿出自带的酒肉,摆在长桌上,一通吃喝。为了不让偶然过来巡视的工头发现,老倪把门栓插上。
吃喝到一半,突然,有人就不动了,旁边的人开玩笑地拍打他。那人便龇牙咧嘴地袭击人。没过多久,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发疯。
事发突然,老倪来不及把乐儿送出去,让她就近躲到排水道入口里。老倪刚放下铁栅栏,有发疯的工人冲过来。几人互相搏斗时,将旁边的石碑撞倒,压住了铁栅栏。乐儿藏在排水道入口,目睹工人们发疯,吓晕了。
听完乐儿的叙述,孔菲菲和齐队长安慰乐儿和王婶,便出去了。两人站在走廊上,沉吟半天。
齐队长自顾自地摸着下巴,开始推理,道:“嗯!据我多年的经验,应该是个真密室。如果是真密室,要当场下手的话,也就五、六种方法。依现场看,人在里面是不能的。出不去啊!出得去,关不了门!如果是他们其中的人,那自己也疯了。嗯,如果是从外面干的,没看见什么机关、暗道、暗门之类的。酒肉都是本地自产的吃食,验了好几遍,都没毒。”
齐队长推理半天,瞪着眼,好像明白了无法解释的原因,看向一直不语的孔菲菲,嗓音有些颤抖地说:“难道……真是那玩意儿?!”
此时,秃顶副院长快步走了过来,态度谦和地朝两人鞠躬,靠近齐队长手掩口要说悄悄话。齐队长不适地摆摆手,让他直接说。
副院长尴尬地说:“侦缉队的弟兄给队长来电话,说是各国商人让自己国家的领事带着,去东门货仓要货。弟兄们快顶不住了,让队长赶紧过去!”
齐队长一听,炸了,说:“这帮毛子,想赚钱想疯啦!连一天都忍不了。我X!来啊,调飞艇过来。”
飞艇飞到西海河上空,从空中俯瞰,东门货仓门口全是人,不仅仅是洋人和领事馆的人,各行业商会和码头工会的工人都来了,加上媒体记者和看热闹的闲人,乌泱泱的一大片,堵在门口,互相推搡着。
警察和侦缉队寥寥十数人,尽管有人装了机械臂,也有的已经背上了增强机甲战具,只能勉强维持秩序。领事馆巡捕房的巡捕们也到了,他们同样配备了相应的机甲和增强装备,而且人数还比警署的人多一倍,突破警戒线是迟早的事儿。
卢平警察厅向来跟领事馆巡捕房不对付,直接面对面地互怼,双方更是顶上牛了,吹胡子瞪眼,手脚比划,眼看就要擦枪走火。事情闹大,就是群体事件。
齐队长看情况,紧张坏了,催促巡逻飞艇驾驶员赶紧降落。可是,人都没地儿下脚,更别说腾出地方让飞艇着陆了。
齐队长只好让飞艇悬停在码头岸边的上空,抛下软绳梯,他一点点地拽着绳子下去,边下边祈祷,别摔下去。
孔菲菲站在船舷边,看了眼齐队长狼狈的模样,抓过飞艇的牵引绳子扔出,一手抓绳子,一手撑开精钢伞,整个人像仙女似的,徐徐而下。
孔菲菲在空中的曼妙身姿,吸引了地下众人的眼神,大家都停下来,欣赏“仙女下凡!”孔菲菲稳稳地落地,人们赶紧给她让开路。
孔菲菲走到出货口,见大门没了门栓,只能拉在一起,门上贴着警察厅和政公所的封条。她也不上前,就背靠着门边,观察人群。
人们看她没什么动作,注意力就从她身上转移开,缓了一缓后,继续互相推搡,都嚷着要取货。这时,齐队长才晃晃悠悠地踩到实地,挤开人群,赶了过去。
门边,福斯联合王国领事助理,坐在一架联动式桌椅的遮阳伞下,喝着茶、吃点心,旁边的阿三恭敬地服务着。在他身后,罗曼诺夫沙皇帝国、阿米利卡合众国、 福虹瑟共和国、日珥莱漫第三帝国、霓虹帝国、奥斯土帝国、依达昂王国等七国领事助理和商人们聚在一起,指着门口声讨执勤的警察。
巡捕房廖探长,嘴里叼着大前门,“啵啵”地抽着,站在一排巡捕正当中,高傲地朝对面前的警察咆哮着,叫他们让开,洋人要取货。
看到老廖,齐队长的脸色马上变得非常难看。不是冤家不聚头!
每次牵涉租界、领事区的案子,齐队长不仅无权调查,还要配合“该死的老廖”。破案好事全归他,脏水祸事齐队长自己背,为此,两人没少翻脸。翻脸,上头就偏袒巡捕房,恨得齐队长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廖探长看到齐队长过来,阴阳怪气地,跟旁边的领事说:“哟!等半天,还以为警察厅派个能人来平事儿。谁知道来了这么位拿钱不干活儿的主。没戏啊。我看咱们还是自己动手吧!”
齐队长指着廖探长,骂道:“这不是领事区,轮不到你撒野!”
廖探长一口气顶上来,扔了烟,拍拍巡捕们,示意“上”。
巡捕们感觉老大被驳了面子,特别是在各国领事面前,自己也没面子,启动身上的机甲,朝着警察们压了过去。铁臂对铁臂,骨骼对骨骼,齿轮摩着齿轮,全绞在一起,咔嚓作响,火星四溅。
齐队长一看要坏事,拿过扩音喇叭,喊到:“各位老板,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不是我不给你们货,货仓里真有问题。我请示了何督办,都是秉公办理。”
“封,封到什么时候?也没个交待。货压一天,我就赔一天。损失你赔我啊?”
人群中,盐业商会长首先发难。跟着其他涉及生活品类的商会,闹起来。
齐队长转向众会长和工人,压低声音,说:“昨天那伙人的样子,你们没看见啊?!不怕死啊!如果真是洋鬼子带来的病毒,他们不怕。你们也不怕吗?”
齐队长把锅往洋人身上甩,商会和工会的人一下不知如何应对,哑了。
齐队长得意地转过去,看领事们,发现廖探长正低头跟一帮领事窃窃私语,看来是用他的话在扇阴风点鬼火,心想“不好!”
果然,听完廖探长的话,罗曼诺夫沙皇帝国的领事助理首先发难,他叽里呱啦地喊了一通。
随着他的叫骂声,围观人群后面出现骚动,伴着“咚咚咚”巨大擂鼓般脚步声,不断有人飞到空中、摔下来,前面的人们惊恐地往两边溃散,让出道路。
只见一个身高近三米,光头虬髯、一身横肉、上身裸露、浑身长毛的巨人,双臂舞动如轮,把挡在他前面的人,拧小鸡子似地抓起,往旁边扔,大步朝着门口走来,嘴里骂着:“啊特挖里!阿比雅尼!”(俄语:滚开,猴子们!)
正是罗曼诺夫沙皇帝国,派来参加“万国武术大会”的高手——别日纽切夫。
他冲到警戒线前,面对不管是穿了机甲,还是机械臂的警察和巡捕,脚下丝毫没有减速,如同一头巨型铁甲犀牛直接撞了过去。阻挡者没有例外,一律掀翻、撞飞出去,金属零件都被撞变形了。
他走到门口,扯掉封条,轻轻一推,门沿着滑轨向两边滑开。见货仓门打开,人群顿时兴奋起来,纷纷往前拥,要进去提货。别日纽切夫得意地,刚要抬脚离开,身后的大门慢慢地关上了。
别日纽切夫发觉不对劲,扭头看,大门怎么又关上了?门口并没有人,只是门侧面站着个黑衣姑娘。他愣了一下,以为是大门的机关枢纽出问题了,走过去,再次拉开门,转身走。
这一次,他眼睛的余光看到了。是黑衣姑娘在门侧推了一把。这是公然挑衅啊!别日纽切夫抓住门,用力往门侧推,门猛地往姑娘的方向撞去,上下导轨,剧烈摩擦发出火花。
眼看大门就要把孔菲菲压成肉饼,她面沉似水,非常冷静地双手摁住迎面而来的铁门,顺势一带,身体原地快速旋转,带起一阵小旋风,把冲力瞬间给卸掉了。她停下身体,再一推,门又关上了!
别日纽切夫大怒,哇哇地大叫,抓住铁门,加力推出。可结果,还是被孔菲菲如法炮制,卸掉力道,忽悠悠地关上了。
孔菲菲刚关好门。一个巨大的黑影,泰山压顶地笼罩过来。别纽夫张开上臂做怀抱状,要用双臂夹住孔菲菲的身体,以此锁死她。
眨眼间,二人的距离伸手可及,孔菲菲腰身后仰、翻身腾空,脚尖在别纽夫的胳膊上轻轻一点,人已落在了对方肩头,紧接着,她手刀如雨点般,刺向别日纽切夫的眼、鼻、耳等脆弱处,任其身高力大,也只能伸手格挡,在地上打转。
众人看着巨人一身蛮力,如笨牛被马蜂蛰似的,只有挨打的份,纷纷嘲笑不已,都在起哄。洋人被打,还是让百姓开心的。毕竟,太少见了。
罗曼诺夫沙皇帝国的领事助理在旁边,责骂地催促他,赶紧摆脱掉孔菲菲。
别日纽切夫在人前丢了面子,异常暴怒,不管不顾地抱头就往货仓墙壁撞上去,想把头上的孔菲菲给顶下来。没撞两下,近三尺厚的墙壁就被撞出了裂缝。
“啪啪”两声枪响,大家都停止了喧哗。孔菲菲也从别日纽切夫的背上跳了下来,三两个漂亮的空翻,又落到了门侧站住,好像从头到尾就没动过。
枪是齐队长让手下开的。他看大家都安静了,拿出喇叭,说:“各位洋大人、各位老板!大家都是为了财,也不想染个热病什么的,对吧?请再给我们几天时间,一定帮大家弄清楚,也是对大家健康负责嘛!刚才总商会罗会长电话通知,他会给各家适当的补偿。大家,请回吧!”
大伙一听,往河对面的新大世界酒店顶楼看,微光闪动,明显感到一股傲视全场的财富力量在发威,不得不服。而且有孔菲菲守在门口,别日纽切夫也没办法一下子打开货仓门取货,众人也只好接受,悻悻然地往外散。
别日纽切夫还是不服气,跟孔菲菲算是怼上了,不较量出个高低,誓不罢休。齐队长过去跟罗曼诺夫沙皇帝国的领事助理交涉,告知他,孔菲菲也参加“万国武术大会”,要较量擂台上见,在货仓闹大了,打坏了货都不好,赚钱最重要。
领事助理见眼下也得不到什么好处,招呼气哼哼的别日纽切夫别闹了。别日纽切夫发誓要在擂台上,把孔菲菲给拆了,“咚咚咚”地走出。人群见他凶神恶煞地过来,像被劈开的海浪一样,给他让道。其他国家的领事助理和商人也跟着走了。洋人走了,廖探长招呼巡捕房的弟兄们都撤。
孔菲菲帮齐队长长了脸,特别是让他在老廖面前得意了一番,很开心,带着手下人列队、唱祝福歌,恭送老廖和巡捕房的人。等他讥讽完老廖一行人,想找孔菲菲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人已经不见了。
午后,胡同里小贩的吆喝声,摊煎饼的香味,轰炸着孔菲菲的感官,把她给彻底弄醒了。她从东门货仓回家,到头便睡,一直睡到肚子咕咕叫。
她睁开眼,一对俏皮的眼睛出现在面前,白净的手掌捧着她的脸颊。菲儿跟她平行,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说:“姐姐!万福金安!”
孔菲菲伸个大大的懒腰,微笑道:“你精神到好得很,反正,身体不用你管。”
菲儿从床上弹起,拍拍孔菲菲的屁股,催促道:“谁说的?早准备好了,洗漱,开饭。”
孔菲菲洗漱完,从二进院走到正厅,看见服务机器正在长桌边摆盘,麻酱烧饼、面茶、豆腐脑,豌豆黄,艾窝窝,驴打滚,绿豆糕,各种小吃放在小碟里。
阳光从院子外照进来,洒在食物上,闪着诱人的光,孔菲菲感觉满嘴生津。菲儿从后面过来,攀着她的肩头。两人异口同声地说:“来吧!姐姐!”
吃完饭,两人躺在院中藤制沙滩椅上,一人抽烟,一人喝酒,晒着太阳,闻着绿植的清香,风吹着墙边竹叶沙沙响,十分惬意。
宁静、祥和的气氛,被一串清脆的门铃声打断,灯笼闪着光,提示来客人了。
门打开,一个穿着长衫、面色白净的老头昂然抬脚,迈过门槛,往前走进。包打听点头哈腰地巴结着,跟在他身旁伸手引路。
看老头作派就知道来自官家,菲儿轻蔑地哼了一声,起身走开。孔菲菲则平静地站起身,迎接来人。
老头虽然难掩官威,但此时,满脸的愁容,可见遇到了非常麻烦的事,不然,也不会屈尊来钻胡同。他恭敬地朝孔菲菲抬手行礼,跟着走进正厅,并没有立即说明来意,而是四周观察起来。
包打听偷偷地来到孔菲菲身边,说悄悄话:“老头是内务府广储司衣库的司库。”
孔菲菲看一眼包打听。包打听诚恳地点头,不像是忽悠。孔菲菲询问的眼神看他,包打听摇头,表示不知道。
老头环视一周,过来跟孔菲菲再次行礼,说:“鄙人是前朝内务府广储司衣库的司库。”
司库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咳,朝廷都没了,就不必称大人了。之前听京兆尹说,你的事务所在卢平也算得上一号,破了不少奇案。此次,专程登门求助。”
司库缓缓地介绍案情,说:“朝廷没了,可主子还在。别人监守自盗,咱不管。可咱手里都是主子身上的物件,还得上心看着。近些年,衣库用洋人最新技术装了不少机械锁、触发机关,要拿块布都得过重重关、道道锁。可就这么严,偏偏昨个晚上,丢了一套主子登基庆典用的朝服。这,这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啊!”
包打听赶紧端起茶杯,给他顺顺。老头喝口水,缓和了一下,继续说:“老荣(小偷)还十分猖狂,还留下字据,说自己是什么独行侠,要替天行道。行什么道,如今不是都共和了吗?还行什么道?唉呀……如今,没了一家之主,谁都可以出来喊两嗓子,今天你说是大总统、明天他说自己是维新革命领袖、后面又是什么督军、督办,还有一大堆的洋人…….”
老头把事情说完,如同搬掉心中的块垒,一下放松,老年人絮叨的习惯,自然流露出来。
孔菲菲听着司库老头的絮叨,基本弄清楚情况,就是衣库招贼了。查这种案子,算是挣钱的买卖,但她平时懒得接。她只查自己感兴趣的案子,所以,很多情况下,都是自己垫钱。
可眼下,事务所已经有两年多没什么进项了。无非就是抓个“小捋”(贼),孔菲菲决定接了案子,首先得去案发现场进行初步勘查,也就是内务府的广储司衣库。
她让包打听跟司库老头谈价钱,自己给正在多宝楼三期监工的薇薇打电话,让她带着相机去帮忙。薇薇一听,能进皇城转悠,十分兴奋,满口答应。
一行人在司库老头的带领下,来到皇城东路,九龙壁南侧的衣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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