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近代历史上,新选组是一个相当独特的存在。尽管他们在幕末风起云涌的大变革中站到了时代浪潮的对立面,但当代影视动漫等流行文化作品中却频频能看到他们的身姿。他们被塑造为剑术超绝,具有悲剧色彩的豪杰,他们浅葱色的队服和鲜红的诚字大旗更俨然成为了一种极富浪漫色彩的文化符号。
据不完全统计,上世纪至本世纪二十年代,涉及新选组题材的影视作品多达四十七部,漫画作品五十二部,动画、舞台剧和游戏作品也有数十部之多。而这一广泛流传的文化模因归根溯源,除了上世纪早期子母泽宽等作家著作的影响和战后民间对幕末风云的反思外,相当程度上也归功于司马辽太郎先生于1964年写成的这部《新选组血风录》。
然而本书并没有直接描述那段波澜壮阔的历史,而是用看似平淡的语气,用十五个故事把十二位新选组成员的悲喜人生展现在我们面前。这些故事中固然有局长近藤勇的上位史,天才少年剑客冲田总司的恋爱轶闻,美少年加纳总三郎的爱恨纠葛,但本书中描绘得更多的,是名为武士的诅咒。
新选组当中绝大多数人都有一个共同特点。他们大都出身于没落武士家庭,到了他们父辈或祖父辈的时候丧失了武士身份,阶层地位下沉。所以他们自小耳濡目染,把成为武士当作他们重新实现阶层跨越的唯一途径,只要能当上武士,他们什么都愿意。
《长州的奸细》中的深町新作就是如此,他和开小吃店的阿园结婚后,想找工作谋生,但没落武士家庭出生的他不甘做一个小吃店主,于是阿园的姐姐居间引荐,让他混入新选组给长州藩当奸细。他自以为终于可以当上武士,光宗耀祖,可后来才发现自己跟本无足轻重,最后落得悲剧的下场。《池田屋异闻》中的山崎烝也是如此。他偶然得知自己是赤穗义士中的叛逃者奥野将监的子孙后,便一心想着血洗祖先的耻辱,所以才格外卖力杀敌,在池田屋事件中手刃世仇大高忠兵卫,以此来证明自己是一名真正的武士。
然而给武士身份背书的江户幕府和整个藩幕制度已经风烛残年。为了维护他们心目中的武士形象,新选组只能毫不留情地斩杀忤逆幕府权威的各藩浪人,还用更严苛的制度对待自己人。新选组规定一切不可违背武士道,否则要切腹谢罪。然而这个“武士道”在局长近藤勇等人眼中等同于战国时代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他立下规矩,规定恋生怕死者杀,若因私决斗,如对方未死而负伤也要切腹谢罪。
《吹胡沙笛的武士》中的鹿内熏只因为有了妻儿后心中产生了顾虑,不免在打打杀杀中表现得畏缩起来。他就变成了同僚口中的懦夫而遭到斩杀。《油小路的死斗》中的筱原泰之进只因在私斗中未能斩杀对手便面临切腹谢罪的命运。根据统计,新选组巅峰时期队伍人数不超过一百八十人,在濒临败亡的鸟羽伏见之战前仅剩下不到七十人,而因为违背局中法度被勒令切腹、斩首,或死于同僚暗杀的竟高达四十一人。
司马辽太郎先生在本书中提到,新选组骨干近藤勇、土方岁三等如果生在战国时代,有能力成为一国一城之主。他们剑术高超,胆略过人,又有极强的组织能力和御下手段,如果真生在战国时代,恐怕的确能成为一方豪杰。然而十九世纪的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类文明正走向全新的时代。面对如此巨变,以浓烈的乡党意识和剑术门派观念构建起来的新选组干部们是无法理解的。就连以谋略见长的土方岁三在鸟羽伏见惨败之前对近代科技成果也一窍不通。所以在萨长等藩纷纷引进西式军事训练和洋枪大炮的同时,新选组还能让自称学过武田信玄所传长沼流兵法的武田观柳斋担任兵法师范,让只会炮术皮毛的谷三十郎担任炮术师范。
恐怕正是因为武士身份的执着,以及对近代文明的无知才让他们走到了历史潮流的对立面,成为一段刀光剑影下的时代悲歌。
新选组内也并非完全没有人意识到时代已经改变。冲田总司就已经意识到新选组所为是逆流而行,因此不愿向医生吐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四斤山炮》中的阿部十郎遭到排挤脱队后加入了萨摩藩,他在那里开阔了眼界,开始学习英语和新式火炮知识,成为了一名新式炮兵。《海仙寺异闻》中剑术精湛的长坂小十郎单刀赴会,诛灭海仙寺党浪人团后脱队,前往长崎学习西医,在维新后成为一名广受尊敬的医生。
我们还能从本书的字里行间里窥探到一些其它东西。书中多次提到,由于各藩之间的隔阂被打破,原本分属不同剑术流派的浪人们越来越多地混合在一起进行练习,于是穿戴护具使用竹刀的练习方式逐渐流行起来。恐怕正是因为破除了地域之隔和门派之见,让不同流派都能在同一套训练模式下广泛交流,才为现代剑道运动的诞生提供了契机吧。
《贞观政要》有言: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新选组众人的身姿已经成为了过去,但《新选组血风录》中记载的众人故事足以成为我们的一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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