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被厚厚的幕布遮蔽了,飘着大片大片灰白色“雪花”,原本蓝绿相间的山林、姹紫嫣红的原野、晶莹剔透的河流、溪水全都消失了。天地间,只剩下一抹灰。
一个星期以来,逃难的山民们在连绵起伏的山道间,荜路蓝缕,风餐露宿,艰难地前行。燃烧的山火透过沉重、深厚的灰烬和沙尘,在远处天际间映出淡淡的橘红色,分不清是朝霞、还是暮霭?
空气中始终有股着火的味道,让人浑身没劲,眼泪、鼻涕止不住的往外流,脑子昏沉沉的,失去了时间概念,分不清楚方向也看不清楚路。像极了长年嗑高纯度EGUS槟榔,突然戒断时,产生的颅内应激反应。
组织的孱弱,导致但凡有天灾,必定出人祸。人们路过废弃的车站、村庄、田舍时,偶尔会发现废弃的机井,成了难民们的命根子。善于专营的工头曹,立马意识到机会来了,如果能垄断水源,他们便成了难民中的人上人。他将苦力们组织起来,更准确的说是拉帮结伙、呼啸山林,成了暴力匪帮。
他们弄了几个便携式铁盖板,安着铁链条。每当人们发现一个机井,就抢过去盖上,扣了铁锁,让人持械日夜轮班守着,以“公平”为口号,避免人们哄抢,规定时间开放卖水。
当日间温度降下,难民们便从暂避的棚车底、洞穴、草窝、废墟残骸等地方,钻了出来,聚集在机井边,参加“拍卖水会”。
阿宇、肥波和茜儿跟着大家,以机井为圆心,围成个半圆,手里拎着不同式样的盛水器具,焦躁不安地等着匪徒们开井。
难民们已经在路上,徒步走了一个星期。从家里抢出来的食物,早已消耗殆尽。人都瘦成了麻杆儿。唯独肥波,一张肥脸还在,只是没了光泽。
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扛着棍棒,守在井边,不屑地瞅着买水的难民们。两个壮汉打开锁、扯掉链条,将铁板掀开,从井里拉上来一只木桶,放在井沿,让大家“验货”。
工头曹嚼着EGUS槟榔,像拍卖师一样,来回溜达,得意地吆喝着:“Viva Las Vegas!女士们、先生们!欢迎参加本次拍卖会。今天的井水拍卖由我主持,很高兴能为大家服务,希望我的服务能给各位带来好心情。拍卖标为新鲜深井水一桶!希望各位踊跃竞买!起拍价,1个基尼币!每次加价为10个基尼钢镚!现在开标!”
工头曹对自己的口才非常满意,说完后旁边却鸦雀无声,弄得他有些尴尬,继续高声吆喝。
“各位,如果认为加价幅度太小,愿意加多些,请你举手并大声报出你所加的价格!”
全场还是没人反应,众人傻傻地看着桶里的泥汤,叹着气,沉默不语。工头曹不耐烦地示意手下把桶扔进井里,咒骂道。
“妈的,刁民!都特么贱骨头!有水给你们就不错了,还嫌弃?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吃相。走。不卖了!”
工头曹转身要走。其他难民各自散去,唯独阿宇欠身凑到工头曹旁边,手里拿着几个基尼钢镚,嬉皮笑脸地跟工头曹套近乎。
工头曹瞪了他一眼说:“小子。老曹,也是你叫的吗?”
阿宇马上半鞠躬,改口说:“哟,哟,对不起,对不起!老大,曹老大。哎,那么叫不显得亲切吗?好歹我哥俩也在你手下干过。”
阿宇露出掌中的基尼钢镚,辩解道:“哪能啊?哎,老大。水我要了。不过呢,这…..都成泥了。能不进便宜点?”
工头曹故作勉强地收了钱,朝手下摆摆手。阿宇把桶接了过去,将黄泥汤刮进肥波手里捧着的罐子里。
肥波一脸不情愿,刚才想拉阿宇,没拉住,看着他买了一罐子黄泥汤,嘴里不满地嘀咕着:“哥,这…..是啥嘛?还要花钱买?滤也滤不出几滴。够谁喝?”
工头曹作势要抢罐子:“哎,死胖子还嫌弃哦!不要,就还回来。爷拿出敷脸!”
阿宇伸腿就给肥波屁股一脚,骂道:“曹老大。别理个死胖子。成天好吃懒做。不知道感恩!”
工头曹看着两人,嘲笑道。:“哎!对了。现在车也不通了,不用偷渡那么麻烦了。怎么还跟我们在这儿混?撒欢了跑啊!”
阿宇调侃道:“曹老大,真会开玩笑。往哪儿跑啊!?裸奔啊,怕是山谷没走出去,就饿死在半道了。开玩笑!”
工头曹走上去,给两人后脑勺一人敲一下,狠狠地威胁道:“知道就好。现在路上我说了算,老实呆着。别整什么幺蛾子!记住了?”
阿宇拉着肥波,点头道:“是,是。一定、一定。有您老大罩着,大家都平安无事。”
工头曹转身走,色眯眯地瞅了旁边的茜儿一眼,调侃地说:“两怂货,烂命一条。你们几个女乐师跟着瞎混啥?饭都吃不上。来跟我得了。”
茜儿朝他做了一个鬼脸,躲到阿宇身后。工头曹打着哈哈,招呼手下,走了。
早就投靠工头曹的车站帅保安,过去向工头曹献殷勤地问:“老大,跟她小丫头客气啥?哥几个过去,直接把她绑了完事。”
工头曹歪着脑袋,摸着下巴浓密的胡子说:“你知道个屁!这些怪胎,也不知道他们身上是有毒呢,还是有刺?!无论男女,但凡上手的,就没见着有活的,更何况她们还会邪门功夫。”
帅保安疑惑地问:“哦!这么神奇吗?总有别的办法吧。”
帅保安没听懂,呆傻地看着老大。工头曹反手一个耳刮子,打醒他:“蠢货!要乐师主动上你。懂了么?什么都不懂,还要去绑人?蠢货!”
“哦哦……”帅保安唯唯诺诺地附和。工头曹回头看了阿宇三人,转身给帅保安使了一个眼色。帅保安赶紧点头,尾随过去。
看着工头曹一伙走远了。阿宇立马暴躁起来,给肥波一顿削,疼得肥波原地打转,水罐子脱手。茜儿眼明手快地接住了。
阿宇指着肥波说:“就你话多!个倒霉死胖子。差点给你弄砸了!”
肥波不服气地说:“弄啥了嘛?你不说,我知道你要干嘛?整得神神秘秘的。”
到处都被飓风猛火席卷,房屋倒塌,残破不堪,扭曲的铁轨、七零八落的棚屋残骸,还有疑似人体残肢,闻着阵阵的焦臭味,直叫人恶心。
茜儿睹物思人,想起了乐师同伴们,忍不住地哭了起来。阿宇扶着她的后背,安慰她。茜儿和他被烧坏的衣服后背,已经用麻袋片打上了补丁。
阿宇领着二人在残垣断壁间转了老半天,来到山脚边。山石已经烧成了惨白的石灰状,火焰没了,冒着白烟,一股呛鼻的味道,混合着滚烫的热气扑面而来,像是站在石灰池边。
三人尽量远离山坡,避开已经松动,容易掉落的石灰石,小心往废墟深处走去。
山谷二村附近一带的土地比较平坦,人稍微富裕些,房子都建在靠近二村车站周围,有自建的水泥砖瓦房。现在,早见不到任何完整的建筑,剩下只有破损的水泥砖块、碎石、瓦片,一地狼籍。
阿宇让肥波和茜儿等一下,他走到废墟中,小心翼翼地左右看,走到一堵倒塌的矮墙下,伸手搬开一块石板。在石板底下,豁然出现几株野葛藤。
茜儿笑眯眯地将黄泥汤倒出来,浇到野葛藤的根部,再用手轻轻地拢了一下,让水分更集中一些,便于向下渗透。阿宇拉起一根野葛藤,从中间掰断,递给肥波一小节。自己也拿了一节让肥波学着他的动作,吮吸着根茎里的汁液。
肥波学着阿宇的动作,用力一吸,根茎里汁液充盈整个口腔,一股清凉、香甜的感觉直冲脑门,烦躁感一下消失了,感觉周围也没那么热了。
肥波埋怨地问:“哥,不地道啊!有这好事,怎么不早说?”
原来,阿宇在火灾发生后,对自己在陌生男人的蛊惑下点燃了山火,始终耿耿于怀。平时,他像无魂野鬼一样,跟着大家机械地徒步跋涉。每到一地停留歇脚时,他就四处乱走,仿佛在找什么东西,期望能找到莫名的启示,告诉他:这一切都是梦!他心底清楚都是自欺欺人,只是为了让心里获得些许的慰藉,除此之外,对改变现实没有任何帮助。
盲目闲逛的时候,他不经意间发现废墟的残垣底下,会有一些覆被植物生长,特别是野葛。野葛,不仅根茎汁液能喝,块根还可以吃,比废材EGUS树要有用多了。
大火让山区种植的EGUS树,全部提前完成了它们作为“燃料”的用途。漫山遍野的“经济作物”烧得只剩下腐朽不堪的木桩,一碰就消散到空中,变成灰色雪片。
野葛藤无需加工,直接食用,在当下没吃没喝的现实情况里,便是真正的硬通货。这让他兴奋雀跃不已。此处发现的野葛还小,尚不能食用,他便找来石板先盖上,偷偷地告诉了茜儿。两人谁有空,就用省下的水来浇灌野葛。
有了食物补给,迫在眉睫的生存问题就暂时解决了,但不能告诉其他人,特别是必须瞒着多嘴的肥波。
今天,终于可以尝尝鲜了。阿宇看着肥波的兴奋样,心里一直郁结的负罪感减轻了不少。他拍着肥波的肩膀说:“跟你说?你那张嘴,能守啥秘密?”
肥波举手发誓:“哥儿们是那样的人嘛?!我发誓啊,绝对不泄密!如果泄密,就罚我一辈子吃不上肉。”
阿宇和茜儿互相看看,心有灵犀地笑起来,调侃肥波:“确实是毒誓。真毒!”
阿宇接过罐子,用破布擦干净,又摘了几节野葛藤放进罐子里,再把石板盖上。收拾好,三人沿着原来的路,往回走。肥波志愿抱着罐子,像抱着婴儿一样。
在往回走的路上,一辆装着蒸汽动力装置的平板车,堆着大堆生活用具和被褥,噗呲噗呲地喷着气,明显已经动力不足了。车头,两个中年男人肩挂皮带,如同拉纤一样用力拽着,车尾,两个妇女和三个少年使劲地推着。
阿宇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说:“你们怎么自己走啊?等大家一起呗?再等等。说不定城里的米都卡人,会给我们送些救济品来。你们自己走,目标太小,发现不了的。”
领头的中年男人摆手,让大家休息一下,放下肩带,指着后面的妇女和少年,跟阿宇说:“不等了。起火前,我们两家人都已经拿到进城通行证和徽章,车票也买了。哎,该死的火!已经等了一个多星期了,人越来越多,到处乱哄哄的,我们不想等了。小兄弟,你们…..有水吗?我们的快喝完了。”
阿宇摇摇头,心想就算救济到了,分到每个人手里也没多少。搞不好工头曹一伙像封锁水井一样,趁火打劫,暴力抢货,囤积居奇,发灾难財。劝他们放弃,反而是害了他们。能走就走吧!
他从肥波拿着的罐子里拿了一块野葛根出来,递给年纪看上去最小的少年,说:“祝好运吧!”
少年接过野葛藤,看着父亲,眼眶里含泪。中年人朝他点点头,少年委屈地从腰上取下类似蟋蟀笼的物件,交个肥波。笼子里有东西在扑腾。肥波举起来看。三只长得像峰鸟的蓝色小鸟在上下窜动,跟蜂鸟不一样的是,它们的喙不像蜂鸟那么又尖又长,短短的,有些弯曲,细细的橘黄色小爪上,捆着个灰色铁质圆筒。
中年男人指着笼子说:“这是只信都鸟!我之前做生意用的,现在用不上咯。”
信都鸟,是山区“吹哨人”跟EGUS原料走私贩联络用的工具,类似信鸽。吹哨人充当通讯员的角色,总是第一时间掌握消息,负责走私贩驾驶的飞艇和山区收私货的“脚行”之间的空地联络。每趟货物收齐,会随机地选择交货地点,用信都鸟把消息传出去,避开各种监控,帮助双方完成交易。
阿宇看着肥波手里的鸟,对中年男人说:“还是你们留着吧!走远了,万一有个什么事,还可以发信求助。”
中年男人皮带上肩,招呼家人们准备出发,摇摇头,苦笑、略带悲凉地说:“咳!走远了,就更用不上咯。大祸临头,都是烂命一条!落井下石的不少,哪有什么雪中送炭。有事自己扛吧!指望城里米都卡人的救济?没戏啊……没戏!”
“人命由天,不由己啊!”中年男人的话,听上去像易水河畔的诀别,让阿宇三人感到淡淡的哀伤,只能目送着他们踏上孤注一掷的独行路。
不远处,倒塌的水泥板后面,一个黑影躲在阴影里偷偷摸摸地窥视着。阿宇他们转身离开,黑影尾随而上……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