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正如我所料,在我来到诊所之前,一级治安官杜马已经坐在我的办公室那张天鹅绒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杯加热过的丹特酒,靴子与裤腿满是泥点子,往日一丝不苟向后梳拢齐整的头发如今随意的耷拉在额前。我闻到一股海水与腐烂水草的味道。
“我就长话短说,格勒医生。昨日发生的一连串杀人、暴乱、抢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一个有预谋的阴险计划。我希望您能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这个时节下破案实在是强人所难。”他吞下一口酒,语气生硬又带着些沮丧,房间里烂水草的味道更浓了。
“杜马警官,昨日搭救我的士兵能证明,并非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事件的参与者,大部分只是无辜的路人,被煽动起情绪而已。那些把我拖倒的家伙是好手,但是,应该不是军队里的人。怎么说呢,他们面对涂蜡大衣显得有些束手无策。军队里的家伙可是号称连龙皮都能切开。”我告诉他。
他没有被我这个干巴巴的笑话打动,整个人焦躁不安,裤脚还在滴水。他突然起身,把杯子放在桌上,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有就离开。
我们征用下一间巨大的谷仓,将它改造成一个临时的收容隔离场所,把那些自愿隔离,对,“自愿”隔离的病人放在这里,像一只被丢弃的烂靴子,一个坏掉的家具,堆在垃圾场里。病人们似乎被困在一个奇怪的世界里,精神恍惚,如果没有金属物刺激,完全是任人摆布的玩偶,大多数时间蹲在角落,蜷缩成一团,很多人衣衫褴褛却在凛冽的寒风中毫无知觉。驮兽拉动的车子缓慢驶过街道,我能感觉到肮脏的玻璃窗户后窥探的目光,也许是在担心他们的家人,也许在谋划一个更大的阴谋,甚至想着向我扔过来一瓶燃烧弹。很奇怪,戴上面具后我的感知远敏锐于平时,我能听到一些屋子里压抑的哭声。
帮工们把接收到的病人推上车,翻遍他们的每一个口袋,试图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有的家庭寄希望于在病人身上放些有价值的矿物晶体,让医生或者护士拿到,也许能让病人在里面过得好一些。如果帮工找不到什么,只会粗暴的把病人往里一推,争取多一些空间。每一趟,他们都尽可能多的装人,这关乎到他们能从市政厅领到多少工钱。所以在车厢打开后,病人像堆满的土豆袋子,从里面滚出来。
查理大声斥责他们,让他们对病人温柔些,由地痞流氓组成的帮工只当没听到,自顾自的清空车厢,赶在宵禁前多拉几次。
我不敢相信那位肥胖如猪的城主,在迟钝了如此长的时间后,还有足够的勇气与智谋颁布一系列称得上严苛的行政措施用于控制情况,这其中必有他人在出谋划策,或者是他本身有某个急切的需求,或者是两者兼有。
诊所在日落前要完成换班,贝隆出于之前缺席的羞愧执意不让其他人执夜班。“我自己挺好的,还能避免夜晚漫长的无聊。”他说。他的堂兄与他一样忙碌。父母远在千里之外,他本人也无妻儿,在禁止大部分娱乐活动后便只剩下工作和研究。他的坚持能让我有机会如同躲在阴暗角落的小生物一般,身着黑衣,穿梭在屋檐和房背的阴影下,前往威廉豪斯在信中留下的地址。
一栋两层高的砖石楼,被它的左右邻居蛮横的挤在中间,也正因为这样,在这条街相继失去它们的屋主,引来无数闯空门的洗劫之后,这栋藏在角落里的房子鲜有人光顾。我绕着它打量一圈,一楼窗户被热情的闯入者打碎,前门有被暴力撬开的痕迹,但是后门出乎我意料的完好无损,锁眼上甚至没有“行家们”尝试用技术开锁工具捅过。整条街空空荡荡,如同乱军离开后的村子,不过我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在某处向这边打量,必须要尽快动作。我掏出背包里的工具,那是我仍在军中服务时,一位隶属于轻步兵侦查排的老兵留下的,当我从炮火里把他背出来,并接上他的一只断手与断脚后,他便知道自己再也做不了这份对精细作业要求颇高的工作。后来他教会我如何使用这些工具。
我笨拙的摆弄手里的工具,还要努力不发出声响,花了好一会才把锁弄开。那扇破旧的门没发出我预想中让人酸掉牙的吱呀声,很平滑的一推就开。我的嘴里还有之前服下的“猫眼”的味道,实在是太差,有股陈年不洗的旧衣服味,但是它能让我拥有黑夜里的视力,因为在这时候携带光源,通常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房间收拾得很好,地上只有一层薄灰,完全不像一个“快腿”该有的房间。左侧靠墙有一个顶至房间顶的书架,里面满满当当塞着书,药物学、神秘学,还有其他的一些,我甚至看到几本只要拥有就足以被列为异端的书。威廉,这可不是你目前的身份该读的书,哪怕是一满墙的低速小说和能让你上火刑架的下流画册都比摆在我面前的更符合你的身份。
几乎所有的书都被整齐归位,为什么我要写下几乎,因为房间里总是跨不过10时13分的钟与唯一一本摆在桌子上的书,和书架上空着的位置,简直就是有个人跳出来在我面前大喊:“放回去!会有了不起的事情发生!”威廉对我这位闯空门的不速之客没有恶意,这个小机关应该只是用来防御那些连文字都看不懂的粗鄙暴徒。
书归原位,那张书架对面的巨大书桌下传来一声响动,一块地砖可以被移开。我穿过地砖下狭长的小道,这间工作室里果然有令人吃惊的武器和手稿,贴心的威廉甚至在地上放了一个携行袋,让我很轻松的把那些奇怪的武器装进去带走。至于手稿,我只能匆匆看几眼便塞进上衣里层,这些手稿在我看来可比奇怪的武器珍贵得多。
当我像一只心满意足的硕鼠穿越黑暗,绕过当街的岗哨,泡进浴缸时,天色微微发亮。我写下这最后几个字,就该去诊所看看。今夜的收获,也许明晚会有空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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