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一段时间,在美国把人类送往火星是违法的。理由和无休止的太空竞赛无关,而是宇航员作为一名联邦工作人员,他要遭受的预期辐射远超于美国职业安全与健康管理局的规定水平。
当然,你现在可以通过民航飞船去到任何一个已知的人类殖民地。需要的也不是宇航员的资格认证,而是足够的钱,能忍受太空食品的好胃口,和用来消磨时间的手段。
不同于空间闭塞的汽车,火车,飞机,大型航天飞船往往会给乘客预留足够巨大的公共社交空间,防止他们产生宇宙旅行中特有的不良认知,行为状态,以及精神障碍。简单说就是,怕你一个人死在房间里。毕竟大部分飞船公司是不会乐意把乘客再免费送回去的,哪怕你瘦了不少。
所以常常会有这种景象,一群人摒弃了无数高科技的娱乐活动,凑在一块交换着各自星间旅行中的故事。一如数十万年前,打完猎的野人们围在火堆旁,胡言乱语。
最受欢迎的故事永远带有灵异色彩,哪怕如今的乘客与当年美国政府的担忧只隔着一层新碳纳米防辐射板,鬼故事还是比《太空辐射病例集》更吓人,更受欢迎。或许无论科技怎样发展,科学知识如何普及,人类偶尔还是会把注意力集中在一些超自然的,虚无缥缈的事物上。比如,外星异兽,太空鬼魂,电子幽灵之类的。
艾德·李觉得,如果这躺去往火星的航程再久一点,没事可做的纨绔子弟们早晚要给自己颁一块故事大王的奖牌。
这群家伙要么是父母在火星做开发商,要么就是家族替政府在木卫二上挖矿。他们有蓝眼睛,黑眼睛,褐眼睛,绿眼睛……像一群经过精心配种后的宠物猫,天真,烦人,上蹿下跳,自以为是。
他们一大半都是莫里斯在船上刚结交的“朋友”,而莫里斯就是那个家族在木卫二替政府开矿的混蛋之一。更不凑巧的是,艾德和莫里斯勉强也算是朋友。
艾德对莫里斯今晚和谁上床没有一点兴趣,但他知道这个朋友的酒品有多差。所以莫里斯和酒友们在飞船酒吧里推杯换盏时,艾德会悄悄坐在角落的位子上。他不喝酒,只点一杯客船上特有的天价苏打水。他这么做不是为了保持清醒,防止意外,纯粹是因为自己早就戒酒了。
千万不要希望一个喝醉酒的朋友会和你保持默契,莫里斯众望所归地把艾德当过战舰船员,潜艇士兵,还有木星警察的事迹宣扬出去。这无疑是在说:这家伙的好故事比一千零一夜里的可怜公主还多,还不快去把他拉过来。
“艾德,你常常一个人旅行吗?”一个看着可能连十八都没到的小姑娘问他。
“为啥不当警察了,木卫二太冷屁股受不了了?”一个说话和长相一样欠揍的小伙子,喝完今夜的第五杯酒后开口。
“闭嘴,喝你的酒吧。”莫里斯放开搂着女伴的那只手,把一瓶没开封的酒扔了过去。
“时间不早了,少爷小姐们,我该去床上暖暖自己的屁股了。”莫里斯把杯子里的苏打水一饮而尽。
“对对,最好是个鬼故事,吓吓我们这帮你眼中的小屁孩。”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开始起哄。
艾德摩挲着杯口边缘,思索着。他看了一圈围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们,似乎被钩起了什么回忆。
“别卖关子了,快说吧。”莫里斯催促,他可从来没听过一本正经的艾德.李讲鬼故事。
酒吧里的霓虹灯光渐渐暗淡下去,预示飞船已到了“午夜”时分。
有人说喝酒大多是一群人围在一起喝,所以戒酒也是一群人围在一块戒。我不知道这话对不对,但木卫二的戒酒互助会的确如此。
大家会在某个休息日,挑一个空旷的室内场所,比如篮球场,小礼堂,甚至是暂时停止营业的空酒吧。管理员会提前摆一个长桌,放上戒酒互助会的宣传册,贴着募捐码的立牌,还有小零食之类的东西。之后所有人会自觉的找一个凳子,围成一圈,轮流发言。内容大致是将自己过去可耻的酒鬼生活和现在的崭新人生做对比,很俗套,但也很管用。
木卫二是一颗被坚冰覆盖的寒冷星球,它的居住区有百分之70位于冰层下的海洋中,超过一半的居民从事海底矿物的挖掘和运输工作。在漆黑一片的深海,酒精是必需品,是润滑剂,是枯燥乏味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慰籍。所以,这里自然也不缺酒鬼。
互助会对出勤率没有任何要求,是否参加完全看你个人的意愿。除了几个半固定的老面孔,你每次去总会遇到新人,听到新故事。
有个矿工说自己以前差点把探测船开进冰山里,一个医生自称每次手术之前总要来一杯,不然连刀都拿不稳,还有个瘦个子戒酒前喜欢睡在浴缸里,因为这样第二天就不用洗床单了。
偶尔也会有根本不是酒鬼的家伙来这里,大家照常欢迎,因为有一个崭新人生的榜样总是好事,凯雯小姐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一个后天盲人,B1级,全盲,无光感。她不是酒鬼,但姐姐茱莉亚是。每次她都会陪着茱莉亚参加互助会,安静地坐在旁边,挽着姐姐的手。很可惜,茱莉亚没能开始她崭新的人生就病死了,我们给她办过一个小小的追悼会,大家轮流在画像前摆上一两支纸花。
“茱莉亚是勇敢的,她敢于去努力,去抗争,哪怕生命还有一天,她都相信人生有重来的机会。”凯雯流着泪说。
凯雯仍旧定期参加戒酒会,只不过变成了一个人。她有时也会讲自己的故事,自己的盲人生活。当然,还有自己的梦想。
“我早晚会攒够钱装上义眼的。”这就是凯雯小小的愿望。
和凯雯第一次搭上话的时候,我还在木卫二警局。作为缉毒部门的一员,需要长时间的盯梢,跟踪,等待以及酒精。终于,当一颗子弹擦着我的脑门把副驾驶上的啤酒罐崩碎后,我下了决定:他妈的,我得戒酒。
于是,我加入了戒酒互助会,好让自己下班后除了酒吧还有地方可去。
那一天,凯雯正好坐在我身旁。她戴着墨镜,脑袋微侧,电子盲棍被折起来摆在腿上。我们在一个小礼堂里,看起来很久没人用了,桌椅被整齐的码在墙边。
我讲了自己正在处理的案子,一次对木卫二贩毒集团的大规模清缴,遗憾的是因为计划提前泄露,出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伙计们,我宁愿在酒吧里撞见大家,也不想在戒毒所里再听一遍你们的自我介绍了。”
“嘿,艾德,听你的口气好像还没完全戒酒哟。”一个矿工朋友笑着说。
“酒吧可是藏身的好地方,该串门还是得串。”我耸了耸肩。
“你们不是有很多无人监测机在市区吗?为什么找犯人还是那么难啊?”坐在较远位置的管理员问到。
“现在易容很方便,伪造身份的技术手段也是五花八门,而且木卫二各辖区的划分还在商讨阶段,存在一些灰色区域可供他们暂时躲藏。但希望大家不要过于紧张,发现一个酒鬼可能还要和他聊上几句,但找到一个瘾君子,瞟一眼就够了。”
“艾德,那有情况可以联系你吗?”矿工朋友朝我比划了一下。
“随时欢迎,当然,找我一起喝一杯也是可以的。”众人又笑了起来。
“嗯,我的故事可能没有艾德先生的有趣,我最近找到新工作了。”
“是个有点奇怪的工作,试睡员一类的。”她害羞地挠了挠头发。
人们总是会有点不知所谓的迷信,比如相信盲人能“看”到普通人看不见的脏东西,这是凯雯小姐获得这个工作的原因之一。硬要刨根问底的话,凶宅试睡员这个职业的存在,也是拜人类的迷信所赐。
按照凯雯小姐的说法,她是被盲人朋友带进这个行业的,她在“凶宅”试睡的时间通常是10个小时,从头天晚上的10点到第二天上午8点。至于收费方面,会根据房屋的大小有上下浮动,100平米以上的房子,价格往往会多出一倍。
如果房主主觉得试睡一晚不能消除疑虑,凯雯会多住几晚,直到对方放心为止。如果房主提出直播的要求,收费会还会进一步增加。这种情况往往是一些司法拍卖的凶宅,为了向拍者们证明其“不凶”,法院会在拍卖前找到像凯雯小姐这样的试睡员,做试睡直播。
收到委托后,凯雯会备好紧急通讯器、毛毯、水和食物之类的必需品。不同试睡员的随身物品也因人而异,有的试睡员甚至会带着枪睡觉。
一般在正式入住凶宅前,试睡员们会对房子的环境进行简单勘察。凯雯小姐自然不需要,她早就习惯了黑暗,连手电筒都不用带。10点到12点是比较清闲的时间,她会在耳戴式环境监测仪的指示下,到其他房间活动,对整个房子的布局有一个大致概念。零点,是凯雯小姐真正开始工作的时间。在她的印象里,大部分“事情”都发生在凌晨之后。
凯雯会拿着盲棍按房主的要求检查凶宅的各个角落。比如茶几,玄关,床下,沙发下,浴缸里,门背后,窗帘后。到了凌晨1点,她会到发生凶杀的房间呆上一会,看看是否有异常状况。
做完这些,凯雯会回到主卧躺下休息。她不会像其他试睡员一样,把房里的灯光都打开,因为反正也看不见。有时候客厅,厕所之类的地方会传来响动,听力敏锐的凯雯能很快分辨出哪些是寻常声音,哪些是需要去查看的。睡到4-5点左右,她会对各个房间再来一次检查,敲打一下家具,试着开关每扇门。到了第二天早上,她会向雇主汇报是否有异样。基本上除了没睡好外,不会有什么特殊情况。
凯雯入行时间不长,但有了几次试睡经验后,得出了一套自己的流程。当然,有时雇主会提出特殊要求,比如在深夜的厕所里唱歌,在房间里点上蜡烛之类的,她也会尽可能满足。
凯雯并不是完全天不怕地不怕,她一般不会问雇主房子之前发生过什么案件。因为如果是特别血腥的恶性凶杀,自己恐怕会犹豫。但她需要这笔副业的收入,除了攒钱装义眼,姐姐茱莉亚死后的家庭情况也并不乐观。况且凶宅试睡的机会少之又少,往往一个月只能遇到一两次,凯雯自然是来者不拒。
“但,我上一次试睡,好像真的遇到了鬼。”她揪着裙边慢慢说到。
“鬼?什么样的鬼?”矿工探头询问,大家的好奇心完全被凯雯给勾住了。
“嗯,毛茸茸的,很长,像绳子,也像蛇,还带着白色的斑点。”
“咳,凯雯小姐,”一向沉默的酒鬼医生说话了,“你会不会是得了查尔斯·邦内综合症呢?”
“就是有的盲人虽然已经失明了,但大脑颞叶中负责识别视觉内容的神经细胞依然还有功能。某些情况下,它们会假装自己还在工作,把大脑想象和虚构的东西当成真的视觉内容。”说着,医生推了推自己的装饰眼镜。
“简单说就是能看到自己脑子里想的东西呗。”矿工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嗯……”凯雯小姐有些尴尬,“您说的其实我考虑过,姐姐去世的那段时间,我也经常能看到影子之类的幻觉。但已经很久没复发了,而且奥列弗医生会特意在睡前给我药……”
“奥列弗?是那个研究神经病理学的奥列弗?”医生眼光一闪。
“倒不是认识,他在城南开了一间治疗精神疾病的小诊所,是个孤僻寡言的怪人。”
“你上一个试睡工作的雇主,就是奥列弗医生吗?”我转头,望向凯雯。
“是的,他诊所的小单间最近死了一个病人,之后就经常传出细微的声响。”
“奇怪,医院里死人不是常事吗?这也能算凶宅?”管理员挠头。
“嗯……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凯雯小姐抿了一下嘴唇,窘迫起来。
“也许吧,但就算真的是旧病复发,我还是有一点想不通。”
“我摸到了,细细的,像绳子一样的东西,就在枕边上。可我早上醒来后摸遍了床头,什么也没发现。”
互助会结束了,大家七嘴八舌,始终没能解决凯雯的疑问。我在会后找到了她,希望她能带我去一趟奥利弗的诊所。
我和她走在木卫二的街道上,城市里的巨型立体广告一个个亮了起来,马上要晚上了。
“不会,我也刚好有些东西掉在那。”凯雯小姐拄着盲棍,依靠耳戴式环境监测仪,小心地走在路上。
我们俩个乘上自动公交,向着城南驶去。凯雯小姐没有坐病残专座,而是和我一样选了一个靠窗的位子。车上的乘客不多,我索性向她问起和奥列弗相关的事。
“奥利弗医生是怎么知道你有查尔斯·邦内综合症的?”
“嗯,我之前就是在他那治疗的,奥列弗医生的收费总是很便宜。”
“嗯……准确来说也不是药啦,是奥列弗医生的小发明。一个头戴式的,摸起来像护眼仪的东西。奥列弗医生说这个仪器能实时检测大脑神经的异常状况并加以治疗,所以让我睡觉时也戴着。”
“试睡员经常要接受雇主的一些特殊要求,像这种还好啦。”
“倒不如说,”凯雯思考了一会,“最奇怪的点是他之后就没再要求我什么了。奥列弗医生让我完全按照自己的步调来,也没有说具体要试睡多久。”
“其实,这件事就发生在昨天,那之前我每天都睡得很好。我本来也想和奥列弗医生交流一下的,但早上起来后就收到了他的留言,通知我试睡结束,还把这几天的工资结给了我。嗯……医生今天好像特别忙,很早就出门了。”
“很奇妙的感觉,身体昏沉沉的,就好像进到了别人脑子里。那个时候我躺在病床上,害怕地伸手去挡,突然就摸到了细细的,绳子一样的东西。我吓得缩回手,再想摸时又找不到了,还听见了奇怪的沙沙声。”
“应该不会,我习惯睡前把房门反锁,而且那个单间很小,还有摄像头,如果有人进过的话,很容易能察觉到。”
“我请护士帮忙调出来了,我今天来之前发给别的朋友看过,但他们说除了看到我伸手乱挥外并没有什么鬼魂。”说着,凯雯掏出有着巨大按钮的盲人通讯器,语音操控把视频面对面传给了我。
诚如凯雯小姐所言,床头上方的摄像头只拍到了她伸手乱挥的样子,但碍于视角问题,枕边的细节没有拍到。
“护士小姐说,本来有一个全视角摄像头的,但因为大厅里的全视角损坏了,奥列弗医生为了省钱,就把单间里的拆走换上了。”
“嘶……”我愈发好奇起来。“那你知道之前死在单间的病人的情况吗?”
“不清楚,别看我这样,其实有时候我蛮胆小的。”她害羞地摸了下脸。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奥列弗医生是个怎么样的人。”
“嗯……不爱说话,对病人很温柔,有点小抠门,他之前还特意嘱咐我水和食物要自带呢。”
奥列弗的诊所不大,一栋灰色的五层小楼,最上面两层已被租了出去,变成临时堆放杂物的仓库。二楼没有窗户,取而代之的是纯白的AR投影招牌,滚动着诊所的名字和时不时出现的小广告。进门后能看到一台老旧的售货机和募捐箱,透过电子付款码的贴纸能看到箱子里零星的几枚硬币。一楼是病人们的活动区,三四个孤零零的病号呆坐在桌子边上,双眼无神,像一盆盆没晒足阳光的盆栽。
不时有几个护士推着小车来查看病人的情况,“不是说过了吗,不要随便玩注射器。”一个长头发的病人被批评了,他干笑了一下,站起身把从垃圾桶里捡来的无痛注射器又扔了回去。他瘦骨嶙峋,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凯雯这几天住的小单间在三楼,需要奥列弗的同意才能打开。一个短发护士说他马上就回来了,让我们在二楼的接待处等他。
“艾德先生,会不会是我太神经质了。”我们坐在长椅上,对面是诊所医生的全息介绍板,奥列弗圆圆的脑袋在第一排。
“放轻松,没事的。”我本想抽空来支烟,拿出打火机时才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里,悻悻地收了回去,还好凯雯小姐看不见。
几分钟后,我闻到一股烟味,正疑惑着自己是不是又得了烟瘾时,奥列弗陪着一个商人模样的大块头出现了。
“沃尔夫先生,您能同意资助我们的诊所实在是……。”
“不用客气嘛,你的那个发明,公司觉得很有研究价值,咱们今后的合作机会还多着呢。”这个叫沃尔夫的男人一身名贵西装,嘴里叼着刚点燃不久的香烟,吞云吐雾,气派十足。
“太感谢您了,这个单子请填一下,我明天就安排您的朋友出院,他的腿啊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奥列弗毕恭毕敬地掏出了平板和笔,后者用左手签下名字。
“哦,我有东西忘在房间里了,这是我朋友艾德先生。”
“您好,艾德.李,木卫二缉毒科。”我和奥列弗握了握手,他的手腕处隐约能看到一圈黑色装饰。
“咳,奥列弗医生,我看咱们还是到你办公室里再谈一谈后续的内容吧。”沃尔夫的神情有一丝不悦。
“哦,好,请您先到我办公室坐一下,走廊尽头那间就是。我帮这位小姐开下门,很快回来。”说着,奥列弗带着凯雯小姐走开。
“不用还了。”他用右手从左边口袋里掏出一个打火机,递给我。
沃尔夫没理会我的感谢,他走到奥利弗的办公室前,用左手打开房门,头也没回地钻了进去。
凯雯住的小单间很整洁,所有东西都被摆放的井井有条,窗户边上的水瓶里还插着几朵鲜花。
我走到床头边上,仔细检查起来。墙面是普通的隔音材质,有嵌进墙体的小夜灯和一排精密按钮,还有些不知道什么用处的卡槽。
“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啊,在这。”我敲了一下床头右上角看似装饰的小方块,用力将它翻开,一截小绳子滑了出来,最末端是一个带喇叭的按钮。
“床头呼叫器,就是医院里用的床头铃,我说怎么一直找不到用来呼叫医生的按钮。”
“你听,”过了一会,那截绳子慢慢缩了回去,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灰色的盖子缓缓合上。“这种是感应式的呼叫器,躺在床上的时候只要伸手一挥,它就能滑出来,专给那些一个人起身困难的患者呼叫医生,如果没人使用的话还会自己回收。不过我看喇叭好像坏了,灰色格子上的感应器也太不灵敏,估计是年久失修。”
“原来是这样,昨晚我伸手乱挥,不小心触发了它,看来我的确是旧病复发了。”
“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我拿起摆在椅子上的监测仪晃了一下,“这就是奥列弗医生的小发明吗?”
“嗯,奥列弗医生说这只是简单版的,还可以加很多部件,像头盔一样。不仅可以实时监测患者的精神状态,还能远程遥控药物注射。奥利弗医生说他研究了一种独特的脑皮层注射方法,用药量可以比普通注射少三倍,见效也更快。他聊起自己的发明总是滔滔不绝。”
“难怪………但我想它的功能可能不止这些。天哪,少三倍,暴利啊,怪不得那些‘蛇’敢从洞里爬出来了。”我喃喃自语。
“凯雯,你知道有段时间瘾君子们流行过一种纹身吗?”
“对,黑色的衔尾蛇,象征着无休无止的欲望,就纹在手腕上,刚好一圈。”
“不好意思两位,是有什么东西找不到了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当然,”我掏出警员证,“请你配合我回答几个问题。”
我让凯雯到一楼大厅等我,她摇了摇我的手臂说:“别太为难奥列弗医生。”
我点头,然后走到奥列弗的办公室前,敲了敲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他的房间很乱,办公桌上是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专业书籍,病历单,还有满是烟头的烟灰缸。两个黑色的记忆沙发面对面摆在房间中央,中间是一个可调节高度的小茶几。奥列弗穿着白大褂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沃尔夫已经走了。
“我的确有不少问题要请教您,”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你曾经戒过毒对吗,奥列弗先生。”
他眼神一怔,随即严肃起来:“对,但这不是什么秘密,我的朋友,还有在这里工作的医生护士们都知道,需要我出示什么证件给你吗?”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就好了,你骗了凯雯小姐,对不对。”
“你雇佣她根本不是为了什么测试凶宅,你另有所图。”
“首先,我们抛开几乎每天都死人的医院算不算凶宅这个问题,你的行为本身就存在很多矛盾之处。”
“您是一个,怎么说呢,很节俭的人,就连摄像头坏了这种事也要拆东墙补西墙。我能理解你要经营私人诊所的压力,可就是这种情况,你依然愿意花一笔钱请什么凶宅试睡师,还请了凯雯小姐这个盲人。好,也许是你一时迷信,但你很早就知道她之前有精神问题,你大可以换一个人,这样也不必多此一举让她戴着你的发明睡觉了。”
“万一像你说的,我就是因为迷信,认为盲人有特殊之处才请的她怎么办?”奥列弗反驳。
“有可能,但我试着登陆过那个什么试睡员网站,里面的盲人可不止凯雯小姐一个哦。”
“因为凯雯小姐是我的熟人,所以我特意照顾她呢?你看,我都没有去管她的具体工作,这样不是也能说通吗?”
“是吗?你连水和食物自带这种事也要强调,你觉得这是照顾?”我反问。
“我是为了不让她感觉被施舍了,你知道的,盲人一般都有很强的自尊心。”
“嗯,”我微笑起来,“你很聪明,奥列弗,但这个巨大的漏洞你又要怎么解释。”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那个护眼仪样式的小发明。“这是我今天要向你展示的第一件东西。”
“拜托,奥列弗,你不会真以为所有警察都把私下的休息时间用在吃甜甜圈上了吧。”
“我试着拆开检查了一下,就像你对凯雯小姐说过的,这不过是你发明的一部分,而里面不出所料只有监测和传输的装置。我想请问,凯雯小姐戴着这个,谈何治疗?还是说,我才疏学浅,要请技术部门的朋友来证明你的才能。”
“不必了,”奥列弗摇了摇头,“是我小看你了,艾德警员。”
“那个小单间,也有很多矛盾的地方。里面很干净,明显有人定期打扫,窗台上还摆着鲜花。可是呼叫器坏了却没人去修,摄像头也因为一些原因以次充好了。这到底是重视里面的病人,还是忽视里面的病人呢?只能说明,曾经住在里面的病人不需要呼叫器,也不用太担心他会利用摄像头的死角做些例如自残的行为,他应该是处于一个长期昏迷的状态。后来我问了护士,果然印证了自己的猜想,她说凯雯来之前这里住的是一个患有辐射性脑炎的姑娘,我想她应该是你的………”
“女儿,”奥列弗撸起袖管,露出手腕上的装饰品。那是一根黑色发绳,因为长期的贴身佩戴有些地方已经开始褪色,像一个个白色的小斑点。“你猜的很对,艾德先生。她和我的爱人遭遇了一场太空船难,她活了下来,但因为暴露在宇宙辐射中的时间过长 ,患上了未知的恶性脑炎,一病不起。而那个时候…………我在戒毒所里,这是老天对我的惩罚。”他哽咽了一下,继续说到,“所以我出狱后开了这家诊所,一边帮人看病一边照顾昏迷不醒的女儿。直到上个月,她永远离开了我。”
“她死后,我还是会定期打扫那个房间,在窗台上摆几支鲜花,我希望一切都还是她离开前的模样。但这些不够,我真的好想再见她一面,再看一看我女儿的脸。”
“有一点你说错了,艾德先生。我的小发明里不仅仅只有监测和传输装置,还有一个很小的刺激装置。我是故意用这个刺激凯雯小姐的视觉神经的,然后……”奥利弗站了起来,把藏在沙发后的头盔式的巨大仪器摆在茶几上,“我再戴上这个,试着和她的意识相连接。查尔斯·邦内综合症,能让盲人看到自己大脑虚构里出来的景象,那么我能不能通过她的大脑看到我想象中的事物呢?比如说我的女儿。还有一种猜想,或许盲人真的具有某种特殊的感知力,能感觉到,‘看’到灵魂的律动………我确实很迷信呢,艾德先生。”
“没有,这个发明除了可以实时监测患者的精神状态和远程遥控药物注射,最重要的功能就是再现精神疾病的主视角状态,让我们这些医生可以真正感同身受,对症下药。可还远远没有到看见灵魂那种疯狂的地步,我试了好几天,不仅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女儿,直到最后也不过是捕捉到了一些幻影罢了。”
“不,我还要拯救我濒临倒闭的诊所。这台机器,它是我唯一的希望。也许它救不了我的女儿,但一定可以救我诊所里的病人,还有无数的患者。也许是我女儿在天有灵,终于有公司愿意投资它了。但时间紧迫,我必须尽快把这台原型机调试到完美状态。”
“所以你想到了凯雯,一个既能实验你机器的新对象,又能满足你见到女儿愿望的‘免费志愿者’。”
“抱歉,艾德先生,我会补偿凯雯小姐的。”奥列弗低下了头。
“不,请你放心,我本来就打算一切结束后告诉凯雯的,之前反驳你不过是出于一时兴起,我的机器今天已经……”
“奥列弗,”我打断他,“你是医生,你应该知道这个话术,我有一个好消息,当然还有一个坏消息。”
“沃尔夫,是毒贩?”奥列弗瘫坐在沙发上,“不可能的,你有什么证据。”
“他从知道我是缉毒警察起,就一直不对劲,一直在试着尽可能远离我。首先,他明显是左撇子,他写字,开门都是习惯用的左手,就连点完烟后的打火机也是下意识的放在左边口袋。可当我假装向他借打火机时,他却别扭的用右手从左口袋里掏出来给我。为什么?因为他不想让我看到他的左手手腕。手腕处能有什么,无非是装饰品,手表,还有纹身。你老实回答我奥列弗,你和他待在一起那么久,不会不知道上面有些什么吧?”
“是,上面是纹了衔尾蛇,但只能说明他可能吸过毒,甚至是出于好玩才纹的。如果我纹了什么侮辱警察的纹身,我也不想你看到。艾德,你总不能把街上每一个手腕纹了衔尾蛇的人都当成毒贩抓起来吧?”
“接着听我说,你离开的时候,我突然喊了他的名字,他明显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开始回答。可见他并没有适应这个新身份,沃尔夫很可能是一个假名字。”
“你可真是喜欢和我顶嘴,奥列弗。那他的那个瘸腿朋友呢?你吸过毒,别和我说你看不出来。仔细想想,为什么一个腿受伤的人要来你这专治精神问题的小诊所治疗。”
“是沃尔夫先生拜托的,你也能看出来他的朋友有明显的精神问题。而且……”
“大医院没有精神科?沃尔夫明显不是付不起医疗费的人。想想,奥列弗,想想,你这个地方足够偏僻,我敢打赌,我是这个月唯一来找过你的警察。还有,那个瘸子才来几天,大笨熊沃尔夫就带着合同像天使一样来找你了,你不觉得太巧了吗?你告诉我,你有没有给那瘸子用过这台机器。”
“你还不明白吗?你研究的新型大脑皮层注射法,你这台了不起的机器,不仅可以用来注射药物,还有毒品。只要原来三分之一的量,就能获得前所未有的,无与伦比的体验。我要是毒贩,我都他妈想把你供起来。”
“你们这帮天才都是矛盾的,真的,又聪明又天真,就像你的那个房间。你不是发现不了,你是在故意骗自己罢了。我知道你不会这样死心,所以我准备了第二件东西。”
“你天使投资人的打火机。说真的,你真应该关注一下现在的缉毒科技。我们不仅能用一根毛发判断对方的毒龄,还能像检测开枪后的硝烟反应那样,测试出毒鬼随身物品的毒品反应。而且,上面还有那只大笨熊的指纹,想赌一下他在不在我们的官方数据库里吗?对了,他给你的那些文件,合同,我都能当场……”
“别说了,”他倒在沙发上,面如死灰。“别说了,我相信你…………”
“奥列弗,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坏人。你诊所的收费是整个城区里最低的,很多根本付不起医疗费用的病人,你也尽力去收治。”
“如果我说,我这些年做的这些,都是为了让我女儿快点好起来,为了替自己赎罪的伪善之举呢?”他双手扶额,眼神飘忽。
“我这一生,很可笑吧,就好像那个瘸子,他知道我这台机器的伟大之处,但只能想到用来吸毒。”
“我有个朋友说过,哪怕人生只剩一天,依旧有从头再来的机会,奥列弗,你的机会还有很多。”
他慢慢起身,走到办公桌前,打开抽屉,把一叠文件丢了过来。
“这是那群家伙和我签的一些东西,还有他们的联系方式和住址,我不知道有多少真实性,但你们应该用得到。”
“艾德,”他叫住了刚要转身的我,“你觉得我算是一个好人吗。”
关于毒品反应检测的那方面,我骗了奥列弗,我们确实有那样的机器,只不过在总部,而且用一次要花上半个钟头。至于指纹数据比对,得我叫的支援赶到后才能开始。
我站在门口的募集捐箱前,把奥列弗给我的文件摊在上面,一张张拍回总部。完成以上的事后,我一屁股坐在凯雯小姐旁边,顿时感觉筋疲力尽。
“我怕万一沃尔夫真不是毒贩,该怎么向奥列弗医生解释。”
“嘿,”凯雯小姐捂嘴偷笑起来,“这个你不用担心哦。”
“那个瘸腿的人,”凯雯指了指不远处抬着头乱走的瘸子。“他刚刚在我旁边吸毒了。”
“他的脚步声就和别人不一样,一顿一停的。我听到他走到垃圾桶附近,丁零当啷地找东西,应该是我们刚来时护士叫他丢掉的针管吧。接着他就顺势坐到我旁边,我听到他嘴巴的呼噜声,好像从舌头底下拿出了什么倒进针管里,再猛得扎向手臂。最后就是抽搐声,还有现在他乱七八糟的脚步声了。”
“你们正常人以为盲人看不到,做事往往就会肆无忌惮起来,就好像艾德先生你之前差点抽烟那样。”
“原来你知道……亏你还说自己胆小。”我尴尬地转移话题。
“不知道,我以前喝醉时感觉自己能看到,现在想想不过是过去的泡影罢了。”
“你刚刚不是把通讯器里的钱还有口袋里的硬币全捐了吗。你坐下的时候,身上的声音小了不少。”
“怎么样,我可以帮你买一杯回来,那家店就在附近。”
“算了,我陪你去吧,”我起身,伸了个懒腰。“那帮乌龟应该没这么快。”
“之后呢,你和凯雯小姐之后怎么样了。”小姑娘激动地问。
“这不是根本没有鬼出现吗,无聊的故事。”不少男孩开始抱怨。
“诸位,不是所有故事的结尾男女主角都要在一起,也不是所有鬼故事都一定要有鬼出现,今天就到这了。”
“是是是,也不是所有账单都要我们付,再见喽。”年轻人们说着笑着一哄而散,留下了莫里斯和艾德。
“你的电子报什么时候跑到我这的?看来今天喝得确实有点多了。”
“戒酒第一步,早睡早起,别忘了付账,晚安。”艾德把报纸夹在腋下,转身离开,
飞船上的霓虹灯彻底黯淡下来,轻柔的爵士也逐渐变成了象征自然的虫鸣,纺织似的缍引起不尽的长吟。莫里斯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缓缓举杯,喝掉了今夜的最后一口酒。
评论区
共 3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