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其实可以产生力,由于光具有粒子性,所以在到达物体上时,根据动量定理会对此物体产生一定的压力。大量光子长时间作用就会形成一个稳定的压力,这个物理量被称为光压。
如果你在太空中张开一面大大的帆,太阳的光粒子就会打在帆面上,产生反作用力。因为太空中的阻力为零,这个速度会随着时间而叠加,你可以在几个月内从地球飞往火星,不耗一点燃料。
若大脑是一片宇宙,逝去的时光或许正如太阳粒子,不断将我们推回往昔,推向陌生却又熟悉的幻觉中。直到一切滑向虚无,如同光被黑色吸收一般自然。
当我走进深海酒吧,戴维已经点了一杯威士忌,静悄悄地坐在那。他看起来憔悴极了,好像刚和谁打了一架。我环顾店内,没有多少人,只有一个酒保在吧台后静静地擦着杯子。现在不是喝酒的时间,但话说回来,喝酒真的有正确的时间吗?
“艾德,不好意思,我先点了一杯。”戴维回头发现了我,“我还怕你已经认不出这了,店也是,人也是。”
“还认得酒就行。”我坐在他旁边,问酒保要了杯苏打水。
不知何时起,“唐娜”变成了戴维人生的分水岭,每件事都可以归到他妻子离世的那天之前或者之后。“差不多,”我说,“其实打算戒酒后开过一两次小差,来过这几回,我记得之前叫潜水员酒吧对吧。”
“潜水艇酒吧,”戴维指正,“之前的老板是海底矿工,卖的酒很烈,一开始是工友捧场,后来人就多起来了。”
“对,吃的也不错,酒也不掺水,还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我和唐娜以前常来,我会像今天这样,先点一杯酒慢慢等她。有时候,她刚巡逻完,制服也没换就到了,老板就会多送她一杯酒。我忘了老板的名字了,唐娜死的第二年,他就从木卫二搬走了。新老板不常到店里来,卖的酒也没以前好,但我还是会来。”
我认识戴维快有十年了,勉强算是朋友。我和她的妻子唐娜是同事关系,两个人一起在木卫二亚洲区的治安局工作,她在交通科,而我在缉毒科。唐娜几年前在一场交通事故中不幸去世,戴维参加了警局为他妻子举办的追悼会。当时现场放着唐娜最爱的一首歌,桑德拉·法伯尔的《过去时光》,演唱者和唐娜一样在英年早逝。于是戴维就坐在那,一遍又一遍地听着这首歌,听一位死去的女士给另一位死去的女士轻声歌唱。
我要的苏打水到了,我告诉戴维其实我也快离开警局了,也许明年,也许就下个月。
“没想好,我可以留在木卫二,靠退伍军人补助金过活。但我讨厌无所事事的日子,又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泡在酒吧里,所以我还在想,也许今天想好了,明天早上我就把辞职申请交上去。”
“最近要离开木卫二的人越来越多了,富人因为有更适宜居住的木卫四而离开,海底矿工因为有更便宜自动采矿机而离开,你呢艾德,你因为什么而离开。”
“各种各样的原因,身体方面的,心理方面的,这一点,那一点。”我喝了一口苏打水,放下玻璃杯,摇了摇头。“很难说是因为某个原因,感觉就是到那个时候了,你明白吗?”
戴维喝掉最后一点威士忌,微微颔首。“很多警员离职后都会去安保公司,你知道到的,不用跑外勤,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捧着咖啡杯,处理行政方面的琐事,唐娜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
“我不知道自己适不适合,有几个朋友找过我,但我都推掉了,我以为你今天找我也是因为差不多的事。”
我们又各自点了一杯酒水,这次戴维多加了块冰。他喝了一口,向后靠去,终于开始放松起来。我能理解,他一部分的自我早已遗落在离开的妻子身上,而喝酒是填补那些空缺的方法之一。这是属于爱的愁绪,是无可奈何的逃避。
我们接着谈了很多事情,谈到木卫二开发进度的放缓,谈到一些我们其实都不懂的金融问题,谈两个老男人会在酒桌上会谈的话题。“上头其实早想赶我走了。”我说,“我越来越不听话,以前我酗酒的时候因为要挣钱买酒所以反而更温顺。一开始是我被转去机场做安检工作,一年没到又被踢回总部坐冷板凳。现在我在宣传部门,有时候我会拎着一大包毒品模型去学校给孩子们做演讲。我很爱干这活,真的,告诉他们什么是该碰的,什么是不该碰的。让他们悄悄摸摸我的枪,带他们参观警局里的新奇设施。”
“十岁,唐娜走的那年他刚好六岁。”他叹了口气,“抱歉,其实找你来不是因为别的,我想替我儿子把这个还给你。”
面具,黑色的面具,材料是最普通的工业塑料,眼睛处是两块圆圆的墨镜,一块已经碎了。面具表面有一处凹陷,还有被清洗过的痕迹。这就是袋子里的东西。
“这应该是你们的的东西对吧,亚瑟之前和同学去警局参观时把它偷回来了。”
“没什么,就是最普通的面具而已,他喜欢就给他好了。”我耸了耸肩
“哦,我看那小子把他当宝贝一样,整天戴着躲在唐娜以前的房间里,也不出去和同学玩,他的朋友都开始叫他'黑面人'了。”
“唉,唐娜走后这孩子也越来越孤僻了,问他这面具哪来的也不说,还是他同学告诉我的。”戴维惭愧地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因为这件事找你来,我还以为这是什么重要的工具呢。”
“戴维,其实孩子有时候没有我们想得那样复杂,大人也是。”
“感谢你艾德,但,很难,真的很难。我知道我这样对亚瑟是不公平的,可.........抱歉,也许我该……”
“等等,”我拍了拍他的肩,“你想知道亚瑟为什么痴迷这个面具吗?”
“不,戴维,”我摇了摇头,“如果我说我知道,你愿意听我说完吗?”
我盯着戴维的眼睛,他其实很想知道。他擦了擦泪水,喝掉杯子里的威士忌,点了点头。
“不过,在解释前,”我把戴维杯子里的冰块倒出来,摆在桌子上。“我可能要普及一点枯燥的科学知识。”
“自从有了第一束人造激光,人们就开始思考应该如何运用激光去进行各种工作。”我举起那块冰,挡在酒吧屋顶的射光下。“光具有能量,能对照射的物体产生推力,问题是这种推力太小,无法在有阻力的环境下推动巨大的物体。”
“你说的我知道,所以会有太阳帆这种在真空中使用的飞行器。”
“没错,但这只是一个方面。”我把冰块放回桌子,“如果光要推动的物体够小呢?比如说微米尺度的,纳米尺度的……”
“很久以前科学家就发现通过激光汇聚形成光学势阱,可以在焦点附近产生强度梯度。打个比方,我们把桌上这块冰看做是一个微米级别的透明小球。当这颗小球被激光照射后,它会向着激光束的中心,也就是激光束能量最强的地方移动。” 说着,我把冰块推向射灯投下的光束中央。“其中的原理在于,激光束在中心位置最集中,而它的强度也逐渐由内向外减弱,因此当它照射小球,光束外围相对较弱的各部分产生的合力把它向激光束的中心推动————这种利用激光束操纵微小物体的技术就是光镊( Optical Tweezers )。这种通过操纵光进而操纵微观领域里极其细小的粒子乃至生物的技术,在工业和医疗上都有非常重要的应用 。”
“这种技术可以深入到细胞的内部而不破坏细胞膜,可以变成一个光井困住细菌或其他微小生物的移动,可以用它操纵化学键,可以对特殊材料进行打孔,切割,可以用于纳米级甚至更小规模的芯片制造,甚至我们现在用的近视矫正仪器,最核心的原理也是这种不会给人眼造成伤害的光镊。”
“艾德,”戴维摇了摇头,“你跑题了,这些和我儿子在意那个面具有什么关系呢?”
“听我说完嘛,”我把那块冰扔回杯子里,“那你觉得这把世界上最小的镊子————光镊,能不能抓到<光>呢?”
“你在说笑吧,艾德,光怎么可能被抓住呢?”戴维摆手。
“我说的并非是传统意义上的光,如果是极其微小的,可以发光的颗粒,那光镊一样可以操控。”
“想象一下,被光镊捕获的颗粒可以作为空间中全息图像的像素,通过移动,排列,组合来显示三维图像,观察者不需要佩戴设备,随便多少人多近距离观看都没问题,因为它是真实存在的,而不是虚拟的影像。一个两个发光颗粒或许可以想象,那如果是上百亿,上千亿的颗粒呢?”
“最终呈现出的效果将会比任何虚拟现实技术更加震撼,因为这些颗粒是真实存在的。”
“没错,”我打了个响指,“如果再加上运算能力足够强大的AI系统,理论上你能模拟任何你想要的景象 ,而且无限逼近于真实。”
“有,我们用它来重现犯罪现场,模拟犯罪过程。只要有足够多的相关数据,AI就能对每一个发光颗粒进行编辑重组,理论上我们可以在模拟区里把一个人,一个房间,甚至是一条街道完美再现出来。”
“亚瑟见识过吗,”戴维开口,他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见过你们这个神奇的发明吗?”
“不止他,我们会请所有孩子来参观我们的模拟区,有时候还会亲自演示给他们看。”
“没那么夸张,我们会请几个小孩子在扫描器前做些动作,然后重现出来。”
“一定很神奇,那个场景,就好像把逝去的时光抓回到现在。”他苦笑着。
“但这是不可能的,不是吗?”我晃了晃那个空杯子,里面的冰块已经化成了清水。“那个面具是我们发的,上头的规定,怕孩子的眼睛和皮肤受伤。现在的人一听激光就会联想到武器,与其费力解释不如装装样子,大人有时候和小孩子一样。”
“小亚瑟觉得是面具本身具有神奇的力量,让他看到了过去的景象,所以决定把它偷回家。”说着,我把面具举在脸前。“他和你一样爱着唐娜,爱着他的妈妈。母亲在他记忆中是一道美丽却模糊的风景线,他想靠着这个面具重温美好的时光,就像你一样。”
“就像你来这家早已物是人非的酒吧,你不是为了喝酒,你只是在回味过去。”
“艾德,你不也是吗,你也有割舍不掉的过去,那种连着骨肉,连着心扉,痛彻却又不能放手的过去。”他的话语冷静而又阴郁,就像木卫二的冰川,容纳着万般的凄寒与伤痛。
“这么和你说吧戴维,”我把面具放回桌上,“我曾经有很多机会去过我年轻时所向往的生活,我原以为再来一次会有什么不同,可结果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光学技术可以再现过去,可以把太阳帆推到很远的地方,但你无法真正抓住流逝的时光。戴维,遗憾占了我们人生的很大一部分,我们必须要学会和它们相处。”
“你说过,光束在中心位置最集中,光束外围较弱的部分会产生合力把物体向中心推动。唐娜在的那几年是我人生中最欢乐的时光,她就像块石头压在我的心上,我做任何事都无法避免地向那中心滑去,我没想到亚瑟会变得和我一样,都是我的错.........”
“对,我还有他..........”戴维露出了我这一生所见过的最苦涩的微笑。
我们又聊了几句,但渐渐归于尴尬的沉默之中,我付了酒钱,拍了拍他的肩,起身离开。
戴维坐在那里,就那样一个人坐了很久。最后,他举起自己的杯子,望着里面的清水,似乎在回忆它们还是冰块时的模样。
酒吧里的人多了起来,酒保把音乐打开。戴维起身,付了自己的酒钱,还多给了酒保一大笔小费。
“桑德拉·法伯尔的《过去时光》吧……”他轻轻说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他听了一遍又一遍,像当年在唐娜的葬礼时那样,一直到酒保认为自己对得起他给的小费后,才切了歌。
他回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毒药,倒在那杯清水里,一饮而尽。
他的意识逐渐模糊,呼吸也越发困难。他戴上破损的黑色面具,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彻底断了气。
我坐在模拟区的主控台上,看着光镊把发光颗粒慢慢回收,看着戴维的身影逐渐消散,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巨大的房间归于黑暗,就好像世间的光都随着戴维的死而离去了。
戴维骗了我,他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问清面具的用途才突然联系我的。其实戴维隐隐知道答案,但他想亲口听到我的解答,哪怕真相残酷而又决绝。
事后我才知道,小亚瑟其实在我和戴维见面的前一天就死了。
那个夜晚,小亚瑟戴着黑色的面具,跑到唐娜当年丧生的地方。那里的道路早已被拆除,变成某个开发公司暂时堆放工业杂物的地方。或许是因为墨镜的缘故,小亚瑟在攀爬一堆建材的时候一脚踩空,摔在地上,失去了知觉。等到值班保安发现他时,一切都已太迟了,就像酒保发现戴维已死那样。
我用酒吧的多视角监控和其他数据重现了戴维最后的时光,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像他一样。
是我的回答给他的生命判了死刑,是我让戴维意识到正是他对死去唐娜的执念影响了亚瑟,进而害死了他。那一晚,我给戴维的所有安慰,都是朝他心头射去的子弹。
戴维本可以阻止这个悲剧,他知道自己有机会,可他沉溺于唐娜之死,沉溺于过去,直到美好的未来也化为泡影。唐娜的离去已让戴维的人生碎成两半,他无法接受再来一次的折磨。他选择像光一样,被无边的黑色所吸引,去寻他失掉的人生。
我坐了很久,想了很久,我对戴维一家的悲剧缺少悲伤,只有巨大的哀默。我有机会拯救他的生命,但无法拯救他的灵魂,他最后一丝生的留恋已随着儿子亚瑟而去。那天同我说话的,不过是一具等待最后审判的,还魂的尸体。
我把手里的电子报纸卷起,敲着手心。戴维死后的一星期,我上交了自己的辞职申请,答应了朋友莫里斯递来的橄榄枝,成为他家公司挂名的安保顾问。
我不知道戴维的死是不是让我决定辞职的最后一根稻草。或许是吧,我很喜欢和孩子们一起工作,可每当他们戴上那张漆黑的面具时,小亚瑟的身影就会在我脑海中浮现。
今天是我在警局的最后一天,我进入模拟区,重现戴维的最后时光,试图思索当时可以劝慰他的语句。但如果那个时候我知道亚瑟已死,可能一句话也讲不出来,我没有权利让戴维去和儿子的死和解,但我又无法说服自己死是他最好的解脱。我少有的感谢起上帝,感谢他没有让我置于那无话可说的境地,如果这个王八蛋真的存在的话。
“打听呗,”他拿起堆在角落里的面具,戴在脸上。“有个挺漂亮的姑娘看见你遛进来了。”
“我是指专挑女人下手,”我站了起来,用卷起的报纸敲了敲他的脑袋。“走吧。”
“说得你真会喝酒一样,话说这玩意干什么用的?”他把面具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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