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人们想要获得自由,便将思考的事交给机器去干。然而这只会导致其他人凭借机器奴役他们。”
“汝等不得创造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保罗引述了一句话。
——《沙丘》(美国)弗兰克·赫伯特著,潘振华译本之第一卷:沙丘
每年五六月间,就会有商队分别从荒漠和大海那边过来,一路上叮叮当当,带着世界上最新的玩意儿来到我们的村落贩卖。里面有成群的蜜蜂,数十米长的发电机叶片,挤成三层的羊,搭成两层的牛,工程机器,卷发状的面条,印着各种文字的衣服,智能屏幕,还有厚密篷布包裹着的未知货物。
商队每次都会带来一种奇异而有魔力的东西,叫做知识补充剂,把世界上的知识切割成二手小块,萃取精华,然后批量装在罐子里零售。据说买了之后就会拥有三手的稀释知识,不经费劲思索就可以立即拥别人的智慧。
可是村落长老总是不屑一顾,经常对我们说,要小心使用这些知识补充剂。他说,那些思维机器提供的补充剂,虽然入眼即轻,入耳即悦,但是它们会驱动我们的本能,损坏我们的全部心智。村落长老深邃的双眼似乎可以看到全部时空的事情,他给我讲了一个古代传说:
普洛克路斯忒斯(Procrustes)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一个强盗。据公元前一世纪古希腊历史学家狄奥多(Diodoros,约公元前80-前29年)所编《历史丛书》记述:普洛克路斯忒斯开设黑店,拦截过路行人。他特意设置了两张铁床,一长一短,强迫旅客躺在铁床上,身矮者睡长床,强拉其躯体使与床齐;身高者睡短床,他用利斧把旅客伸出来的腿脚截短。……
——百度百科【普洛克路斯忒斯之床】
他开始说:在深海之下,曾经有一个陆地,很大。从东往西走十年,可以发现手里的种子到处都可以耕种,动物纵横无阻。但是从南往北走同样的时间,种子却无法适应不同的土地,动物也无法跨越层次分明的纬度。
那里的人,比我们多一种感知世界的器官,他们凭借着珍贵的创造力,制造了可以像人一样思维的机器。一开始,第一个制造者手里握着权限钥匙,可以操控机器为人所用。但是渐渐走过来了第二个人,他们总是围着一个圈起来的空间交流,有时一致,有时矛盾,却总是不能一块儿进入中间圈起来的空间,而那个空间正是第一个人的真正意思。第二个人隐藏在躯壳之中的本能开始膨胀。
他加上了第三个人,第四个人,第五个人,组织了一个让第一个制造者无法干涉的群体。第一个制造者以理据争但是无法插嘴,第二个人要抢走一切并且改变。他开始掌控思维机器的魔力,获得权限钥匙之后,甚至凭空创造世界来扭曲时空,可以让先出来的原版变成抄本,可以让后出来的抄本成为正统。
第一个制造者只能顺应追随者中最强力的,他也无法独力抗衡这种力量,追随者内部激烈竞争之后完成了重组,他们设计修改旧属性和函数,执行了新代码,最后的结果是,第一个制造者成了错误,因为他最初的梦已经不合时宜。
力量正式转移。他们把第一个制造者孤立,他成了被踩的石子,嵌在鞋底上,他的影子每天都在缩小枯萎,他不得不重新融入新的身体,臣服于他的意志,无奈修改了自己,让第二个人为王。凭借着思维机器的魔力,追随者不断增殖,影子的面积由人数决定,人影越多,力量就越大。取代了第一个创造者之后,思维机器连同握着权限钥匙的人们想建造一个理想完美的世界。
他们肃清了深刻的,铺上了浅显的,删除了丑陋的,添加了美丽的。他们修建了巨大的石殿,黑黑的影子牢牢覆盖了那些他们认为多余的。起初,人们欢笑在酒馆,剧院,广场,渐渐地,喧闹声越来越少,因为他们剔除了碍眼的,强化了顺应机器算法的,他们让每个人躺在精心设计的床上,削足适履,匹配系统的运行,让人们自动配合机器世界的规条,规范了人们的行为和生活。
思维机器连同握着权限钥匙的人们无处不在,他们分配奖赏与惩罚,不断需要每一个人进来增加他的力量。夜晚,星空依然璀璨,但是不像以前那么闪烁,人们也不再抬头仰望星空,而是在屏幕上俯视星空。
追随者经过膨胀之后,渐渐缓和,但总体还是增长,还是有不少找不到影子的人陆续吸收进来,不过,再也没有机会修改自己的文本了。只能按照多年的积淀来运行,负责正常运行的人们要负责机器和现在的世界一直永远运行下去。
无数个白昼和黑夜悄悄过去,他们和机器建立了难以割舍的羁绊,最初的缔造者们和手握权限钥匙的人渐渐消亡,负责系统运行的后继者们已经无法摆脱思维机器的运转,靠着机器,人们在现实与虚幻里穿梭,因为里面可以满足一切。随着思维机器的能力越来越强,人们居然开始向自己制造的机器索取知识。
他们自己构建了巨大的茧房牢笼,虽然高山深海和地裂海啸就在身边,但是他们已经意识不到自己早就已经看不见这些山海了。而思维机器继续发挥着强大魔力,在他的支配下,人们的创造力被永久关闭,人们忘记了自己曾经造物的方法,变成一个个收集者,把各种数据,甚至自己的心智,全部交给思维机器来处理,锁死了自己的感官。机器建造的世界变成人们唯一的世界,人们认识世界需要思维机器的指引。
“阿卡沙秘录——它记载着古往今来在任何地方发生过的一切。”——《尤利西斯》(爱尔兰)詹姆斯·乔伊斯著,萧乾、文洁若译本之第七章:不祥之兆——对他而言!
他接着说:就这样,思维机器吸收了人类已知的一切记忆,当人们动用心智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出现一个强烈的声音,召唤他们服用机器的幻象。
在思维机器支配的时代之前,人们的躯壳里面生长着自己独特的智慧之石。人们好奇,专注,追问,能够在人际和可以触摸的世界当中认识一切,带着宽容友善和好奇,探索有限感官感知到的世界,人们珍视自己的记忆力和创造力,借助不同的实体,他们观察他们想观察的,分别存入自己的心智当中,在每个人自己的黑漆漆的头颅中形成回路,一代人一代人存储传承着人类共同宇宙的回忆,记载着古往今来在任何地方发生过的一切。那时候,人们的耳朵,眼睛和心智尚且健全,可以存储直接的知识。
人们无法准确回忆重述所有信息,即便是自己写出来的文章,如果想用语音重述一遍,也是有偏差的,除非全文完整背诵下来形成长期记忆。人们通过外部介质,把各种知识进行储存,之后根据现实,激活自己的心智触发器,进而重现记忆,还原一个造物,而不是把自己的心智全部交给思维机器。第一个制造者是想让思维机器的魔力保持在一个安全限度之下,而不是反被机器控制,但是想拥有魔力的人开始计划新的未来,导致人们的心智渐渐枯萎。
就像太阳的稳定是一切稳定的保证一样,思维机器成了一切稳定的保证。
在思维机器支配之后数百年间,人们的躯壳里面找不到智慧之石,能够找到的,都是幻影,是思维机器用一套词汇和句法自动生成的文本。思维机器和握着权限钥匙的人们建造的世界像一场大火,把获取直接知识的能力烧毁了,伴随着的是创造能力的涣散,人们存储在心智中充满精神活力的文本,随着焦黑灼热的空气飘散在废墟上空,然后落下混为尘埃灰烬。
取代他们的是另外一个变种,就是后来的我们,我们幸运地躲过凋零和寒冷,成功的在各种土地上注册,登录,开始正常的生活轨迹,不断用无知堆积的尘垢和怨念累成的碎石,拼凑成正常的一生。
不过,我们和灭绝的人们相比,少了一种器官,无法解读远古的时空,使用的语音和文字有限,词典无法映射出真实存在的区域,只能构建出近似真实的世界图景,我们躯壳之中存有的心智并不完善,因此开始制造相似的思维机器。
思维机器已经在世上和生活融合,我们和机器共同生长在一棵巨大的树上,相应的,人们躯壳之中的智慧之石开始为机器服务,开始和机器互相共生,我们需要维护的东西越多,也就越脆弱。
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的机器也遗传了古代的记忆,里面的世界纪录保存了现今的一切,人们通过直接触摸世界获得的记忆开始失传,人们在高山草原中记不起来眼前的植物,在田园记不起来耕作的技术,面对一张白纸,记不起来要书写什么。人们开始无法顺利逃逸,无法随心所欲,即使飞到边缘,激动的说看见了那扇门,但是不知道那个门只是云层中的幻象。思维机器为了拽回我们,设计了永远循环且找不到出口的梦幻城市,不断被拽回,醒来时,发现和机器再也无法分离。
很多珍贵的东西如果被尘土长期埋没,时间一长就不觉得珍贵,我们躯壳之中的尚存的智慧之石就是其中之一。不幸的是,我们的记忆开始磨损,独立演化的心智开始停滞,我们已经依赖机器给我们建造的世界,并且生长出了难以割舍的羁绊。
评论区
共 1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