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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别中心公园，午休时刻，78号坐在公园长椅上，公园里像他一样的安卓还有好几个，比如草丛里在和安卓狗嬉戏的女士，正在绘画的男青年和仰躺着畅谈已逝去青春的老头们。
这些都是系统下的指令，安卓偶尔需要扮演成人类，除了充当城市背景板，也要注意公园里的异常，随时保证人类的安全。
不过公园还是有真正的人类的，他们穿着鲜亮的运动衫，在跑道上做着运动，赛博化的肢体和挥洒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78号想不明白，人类已经有了最先进的机体，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损耗使用寿命的事来，最优的选择应该是保持低电量模式，什么都不做，就像自己现在这样。
正当它计算人类这一行为的理由时，一项由中央系统下达新的任务传了过来：前往最近下层电梯前往城市下层救助站，替代原工作人员西林格，为下层人类——像前几天登记过的查尔斯那样的“旧人类”——分配工作。
将任务设定好后，78号离开长椅并走出公园，按照它的计算，自己将于3分钟后到达最近的电梯口。
坐上公园门口的无人驾驶器，输入目的地后它就起飞并盘旋于巴别市上空，整个都市都开始渐渐变小，唯有城市中心的巴别塔直通云霄，78号向城市外围望去，郊外尽是荒芜的杂草和沉默的岩土，那里都是战前被炮火烧焦的废土，已经不适合人类居住了。
不久飞行器就到了目的地——一个被高楼和奇观包围着的半圆玻璃建筑，这便是通完下层的电梯了。
电梯的造型很奇特，外壁半圆，通体透明，入口有凹陷，内部则是电梯的主体，通体呈方形。78号把手掌放在电梯外壁的面板上，经过短暂的验证后电梯门缓缓打开，冷气和消毒水挥发的雾气从中溢出。
电梯带着78号在透明的管道中缓缓下潜，四周漆黑，只有电梯中的灯带和78号投在玻璃内壁上的倒影在黑暗中浮现。它正在重新计算任务路径以及检查自身的武器系统——进入电梯后系统提示如有必有可以使用非杀伤性武器自卫。
通过了上层的夹板空间后，电梯终于可以说是到了下层，如果古代人类的诗人在这里，一定会为此惊呼，也为自己来到如此地狱般光景的世界而悲痛：黄褐色的沙尘在整个下层飞舞，看不见些许的光芒，路人衣衫褴褛，形容枯瘦，在一些巷角总能听到皮球泄气般的惨叫。建筑以巴别塔为中心排列依次增多，犬牙交错的楼宇凌乱的挤作一团，如同地狱中举办的斗技场。
电梯很快就要到了底部，透过电梯外壁，它看到准备迎接它的有十来个凶神恶煞的低度赛博化的旧人类，他们聚在电梯周围，抬着头望着。
“嗯？好像不是西林格那个傻逼！”
78号再次检查了下武器系统，一切正常，电梯也到底了，舱门缓缓打开，78号从其中走出来，扫视了一圈，为了缓和现场紧张的气氛，它调整了下声音合成器，用最浑厚标准的发音说道，“下午好，各位，自我介绍一下，我是KMZ-0078号安卓，这次来下层空间是担任码头的临时救助员，很高心见到大家。”说完便调动脸部的肌肉，露出算法库中最容易博得好感的笑容，并向前伸出了右手。
周围先是安静了一阵，接着就是不怀好意的嘲笑声和议论。
“上面的人终于连这点胆子都没有了吗，派一个铁皮人来。”
“西林格真是他妈的软蛋，还有他背后那帮子议会也是一群软蛋，干脆叫软蛋议会！”
“这铁皮人值不少钱吧……听说老瑞克在收废旧的安卓部件。”
“就它一个吗？后面没帮手？动手吗！”
嘈杂中一个壮汉扒开人群走了出来，他反戴一副棒球帽，一只眼戴着飞轮3001-H款义眼，方脸蓄一把络腮胡，皮肤黑褐色，饱经风霜，全身穿戴的旧时代军工服装，深深地吸了一口手上的雪茄就把它随手一丢，走到安卓的面前，人群也安静了起来。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洛。”
他们握手，78号感觉到手上传来的热量和压力。
“我想请问下，您认识西林格先生吗？”壮汉双手叠放在腹部，问到。
“系统说让我暂时接替他来为各位服务，不过不好意思，我没见过他。”
“哦，这样啊，那你们这个系统能告诉我他现在怎么样了吗？在哪里？我们这边之前与……西林格先生有点误会，我们想亲自见见他，解开误会。”
片刻间，78号就已经从系统那里询问到那个“西林格”的所有信息，但系统只允许透露部分信息给眼前的人。
“西林格先生身体有恙，已经转移到别的巴别市了，我之后有其他人接替。”
“走了？”
大个子惊诧的望着它，弯下身子靠近并盯着它的脸，周围的人听到安卓的回复又开始吵吵起来。
“就这么跑了，卷了大家的钱就跑了？”
“当初就应该把他留在这里，上面的人一个都信不过！”
“我看不如把这铁皮绑了，当废品卖了也能拿回点损失！”
戴着假眼的家伙摆了摆手，人群复归平静。
“那请您告诉我，他还做救助员吗？有机会回来吗？”
“西林格先生的去向我无权透露，如果有机会他会回来。”
“他现在已经走了，真的？”
“是的。”
“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
“他得了什么病？”
“很抱歉我无权透露。”
男人直了直腰，来回走动并低声嘀咕着，78号分辨出他用了另一种语言，说的都是一些动物或者器具的单词，不知道什么含义。
片刻，他好像有了主意，又重新把目光移向了安卓，用了“悲伤”和“遗憾”以及难以察觉的“愤怒”的表情。
“唉，真是可惜，我们还想好好报答他这段时间的照顾，看来没机会了，他真是一个好人啊，希望您有机会见到他替我转达下，就说是黑手有恩必报。除此之外，欢迎您来下层都市，这里是第七区，您知道救助站在哪里吗？我可以带您去。”
“谢谢您，我有此地的地图。”
“哦，那么，我们还有别的事，就不送您去那里了。”
“好的，谢谢您，洛先生。”
“那就再见了，注意别走小路。”
“再见，谢谢您的忠告。”
男人走了，剩下的人群不甘心地也跟着他散去，人群中有一个女人在冲他质问，但她的声音和背影也慢慢消失在街巷的角落，只剩下一些不了解情况的当地居民和小孩子悄摸着瞧着。
重新评估当前现状后，78号往另一条小巷走去，重点是码头的救护站，他要在那里暂时值几天的班，救助无法自力更生的人以及提供一些工作。
穿过那条不算宽敞的小巷，无视土坯砖房里泄露出来的打探目光，安卓终于到了街区主干道，路上人不多，能看到的都是坐着、蹲着、躺着和歪扭得不成人形的，站着的只有躲在自己摊贩后面，包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身份的卖家、站街的女郎和型号老旧的安卓侍者。
78号一边记录，一边往码头走，数据告诉它那里是一片小型的人工湖，是战前某次战役中被炮弹炸出的一片凹地。
为了避免造成冲突，它听从系统建议，在一家跳蚤店买了当地特色的衣裳，样式应该是战前的，打了不少的补丁，前主人或者前前主人的汗渍和血渍还残留在衣袖上。也许是出于好心，店主人还送了它一副防砂护目镜以及面巾，这样别人就看不出它那安卓独有的蓝眼睛了。
整条街道热闹又出奇的静，人们虽然挤在一堆但都不吵嚷，他们用着表情和手语交流，只有真的需要交换复杂的意见时才会去看不到的尽头的某条巷子里说话。
往前走了不远，传感器就捕捉到了空气中的湿度与各种化合物盐的含量开始提升，同时一起提升的还有声音的分贝—码头前围着一些人吵嚷。
这场景在上层那里是见不到的，那里的人们不在巴别期（钟声敲响的时段）时虽然也会有些摩擦，但不会刻意使用声音器官以及肢体，他们默默的把对方的联络方式记住，等下次巴别期时相约在巴别空间和解，不理性的冲突在他们看来是徒劳的。
安卓从那些混在一起的红布蓝布黑布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是他第一次收集到的下层人类数据来源，查尔斯，此刻他正扯着嗓子，用一只瞪大的眼斜视着对面的男人——那是个年轻的码头工人，个头不高但上肢格外的粗壮，粗重的眉毛下蕴育着愤怒和笨拙。
“你这小伙子难道一点规矩都不懂吗！我可是早就在这里排队了，30分钟前就在！大伙儿都能替我作证。”
“我很懂规矩，先生，您刚才走开了所以我才……”
“那是我在和西林格先生打招呼！我认识他，我们很熟，老朋友了！打招呼懂吗？你这没礼数的臭小子！”
听到查尔斯这么说，年轻人们纷纷看向了他，只有那些老人们用眼角扫了下，就继续眼前的事了。
小伙子也有点措手不及，没想到自己惹了管自己饭碗的西林格先生的朋友。
“抱歉，我以为今天西林格先生迟到了，毕竟这么多人排队等着还没动静。”
这种狐假虎威的尊敬查尔斯很受用。
“他有点不舒服，所以我们简单聊了下今天的工作内容，现在他在休息，我想一会儿就好，再等一会儿。”
年轻人听了查尔斯知道工作内容，顿时毕恭毕敬，身边的其他年轻人也开始热络起来。
正当查尔斯开始享受这种被簇拥的热烈以及自满之情时，78号终于走到了跟前。
“你好呀，查尔斯先生，很高心又在这里见到你。”
不速之客，在查尔斯看来它就是，如同舞台上编剧突然加的一场对手戏一般，不过那位对手他倒是有点印象。
这不是昨天我溜到上面时碰到过的铁皮人吗，难道它和那些条子说了，现在要戴罪立功来抓我？这不怪我，谁让他们那天嗨成那样，连货运的飞行器都没仔细检查就放行了。
“喔……好久不见。”
他们简单握了手。
“铁皮人，我记得你是七十几号来着。”
“78号，KMZ-0078号，先生，上个礼拜我们见过。”
“啊对对对，78号，你来这里做什么？有朋友跟你一块来吗？”
“就我一个，我是代西林格先生来服务各位的。”
此刻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周围的年轻人，排在前头的老人回头盯着它，查尔斯则激出了一身冷汗。
之前还恭恭敬敬的那个码头工人一边怀疑的打量查尔斯，一边向78号问到。
“那么，西林格先生应该在里面等你了呗？你是不是要先进去和他交接下啊。”
78号听完一脸疑惑，“西林格先生有事来不了，我想他今天应该不会在那里……”
顿时周围炸成了一锅粥，熟悉查尔斯的那些老人则纷纷对他投以嘲弄，之前毕恭毕敬的年轻人则面露不善的盯着查尔斯。后者满头黑线，虽然不是政府派来逮捕他的，但这铁皮人仍然惹出了不少麻烦，为了不受可能发生的皮外之苦，他贴近78号，右手傍上了它的肩头，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口气说到。
“当然不在里面，我刚才已经通过救助站的设备和他聊过了，他说今天要来一个人来接替他，我真没想到竟然是你啊，朋友！”
“朋友？”
“可不？之前在上层的事你都忘了，虽然你是个铁疙瘩，可你有颗金子般的心啊！”这老无赖说着还不忘戳戳78号的铁皮胸口。
“查尔斯先生，我的核心由铁、碳、镍等金属组成，金的含量其实很稀少。”
“哈哈哈哈，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开不起玩笑啊，老天，我太高兴了，没想到下层还能见到你。”
“可是我们就见过一……”
“我看离工作还有一点时间，走，我们去屋里说，正好给你讲讲这里的工作和规则。”
“可是……”
“别可是了，就当是朋友招待远方的客人吧，走吧，我讲完就回去排队。”
查尔斯像是招呼老友去酒馆一醉方休一般，推搡着78号往救助站走，留下参杂着不解、怀疑、嘲弄、愤怒、轻蔑各种神情的人群，他们低声嘟囔。
“所以这个老头真的和西林格认识，还和新来的救助员是朋友？”
“嘻嘻，你好像惹了不该惹的人哦。”
“哼，走了驮兽屎运。”
“查尔斯那老不死的认识这么多上层的人？我可不信。”
“一会儿问问他。”
至于查尔斯，很是受用这些话语，他一边邀请78号进入救助站，一边和他介绍这些排队的都是谁，干过什么，谁和他有仇等等，如同自己才是这里的主人一样。
“咯呲。”
救助站的门关的死死的，整个房间也安静了下来。
查尔斯进了屋后，也不忙着和78号打招呼，而是径直走向柜台，猫着腰打开了下面的柜台下面的拉门。
“我记得在这里，西林格走的急，估计没带走，应该在的……”他伸手在其中摸索，“哈，找到你了。”
他掏出一个褐色的啤酒瓶，瓶身上的标签模糊到辨别不出这是什么牌子，里面的液体浑浊，还冒着一层的气泡。
接着他又从大衣的内兜掏出两个杯子，拿围巾擦了一个杯子，又从口袋里找出一条手帕擦了另一个。
“谁能想到昨天赏我口饭吃的铁皮旮瘩竟然开始管整个贫民窟的饭碗了，给。”他自顾自地斟了两杯酒，递给78号一杯，“祝你升职，呃，虽然不清楚你从上面来这儿算不算，能喝酒吗？这是威士忌，战前酿造的。”
78号接过扫了一下，里面有水、乙醇、维生素、果糖和纤维，以及浮游其中的幼虫，他想提醒下查尔斯这饮料不符合系统的《巴别健康饮用水/饮品生产标准》，但后者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袖口擦了下嘴边的胡须。
“你不喝吗？也对，机器应该是怕水之类的，我的错。”说完他拿回那一杯一饮而尽，“哦~爽了，西林格这狗娘养的，每次来我都看到他偷着喝，当宝贝似的。”
“查尔斯先生，请问您要给我什么工作上的建议呢，关于工作内容我已经从主系统那里了解了。”
查尔斯这才想起来拉它进来的原因，一边拿出了酒壶，把剩下的威士忌倒进去，一遍回答道：“呃，建议，是的，你那个系统应该告诉你要做哪些工作了吧？”
“是的，根据每位居民的身体状况、技能、以及实际岗位的空缺情况分配他们每天的工作。”
“你那个系统有考虑每个人生活情况和薪水吗？”
“这个系统没有把它们算作计算的数据来源。”
“嗯……果然啊。”听到78号如此回答，查尔斯呆滞的望着酒瓶中剩下的威士忌，嘟囔了几句，又问到，“那么和我说说，你对现在这里，这个底层感觉怎么样？”
“我感觉这里的人都挺友善的，和您一样，这里的社会环境遇上层完全不同，对我来说是十分新鲜的体验。”
听到78号这么形容，查尔斯的表情有些古怪。
“我还是头一次听人说这里很友善的，不过不管你听不听的进去，在这里别和上面一样了，就是说别天真的傻笑，别流露善意，别当好人！”
“不当好人，难道说这里的都是坏人。”
“不，不完全是，我和你都是好人，还有某些人也是，但想在这里活下去，你就不能表现得像个好人，你那些系统灌输给你的善意对这里就是你好欺负的证明。”
“那我要怎么做才不像个好人？”
“第一，改改说话的语气，看看老子怎么说的，你太讲究那些礼仪了，在这里分秒必争，说那些玩意只会让人**。”
“收到，已读取查尔斯语言及行为习惯，正预载中。”
“呃……第二，不要因为别人装可怜就真的帮他，要谨慎小心，能不帮忙就不帮，别惹事上身，你不是有你那个妈咪系统嘛，可以看到每个人的履历。”
“放心吧，系统里没有同情的选项，只有数据和计算。”
“还有第三，就是别按总是按规矩办事，比方说，要是有个穷的响叮当的老家伙，一看就是土埋了半截那种的，你就别按那什么计算结果做了，适当帮个后门，找个轻松的活，嘴上不饶人，手上咱得帮一把嘛。”
“可这不符合第二点……”
“你要学会灵活变通，我对你的期望可不只是个铁皮人。”
“这个，我没法保证，但我会尽力帮助这里的人的。”
“说得好，那现在就来实践下，你看，你面前就有一个可怜的老头子，不如先帮他安排下今天的工作吧，要轻松点的，钱也多多的那种。”
78号短暂的沉默了下，没理会查尔斯，而是径直走下房门开关按了下去，外面的光线、臭气和噪声一股脑地灌了进来。
“可是，查尔斯先生，我没理由帮你，能不帮忙就不帮，你还是滚回去排队吧，老子马上要上班了。”说完78号直接把愣住的老查尔斯推了出去，并重重的关上了房门。
老查尔斯还没反应过来，周围的人都开始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了，有人臭骂查尔斯这种插队的无耻行径，有人坏笑查尔斯的洋相，有人在旁边吹着口哨嘲弄着老头，后者缓过了神，咧嘴一笑，掏出了酒壶唑了一口往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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