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中国后,我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不再是印象中那个贫穷的中世纪国家了。可这种高度发达的印象似乎仅存在于城市之中,乡村还依然保留着部分中世纪的原貌。这里的人们穿着现代工业制成的服装,却用古代的方式耕种着田地。村子的孩子穿着印着米奇的衣裳,拨弄起收音机,而电力却没覆盖住整个村子。我并不担心这些问题,我更担心他们的信仰。我和彼得拉都觉得,城市里的中国人至少是不拜偶像的,但我们都摸不准这些村庄里的中国人会信仰什么样的东西,我担心他们的信仰对我们而言可能是具有冒犯性的。 彼得拉说,我不该这样揣测对异族人如此热情的村民。她是对的。一群人如果可以不像其他地方的村民那样,区别地对待两个语言不通的、金发碧眼的怪物,那么他们至少不会距离上帝的道路太远。
我本能地感觉到不安,希望快点离开这里。无论如何,我们完全不懂当地人的语言,即使多给彼得拉一天,她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后天离开,下周之内回家。
我打开门,门外是一位疲惫的老人,身后跟着一个女孩。我不太会分辨亚洲人的年龄,但她显然比我年轻。她穿着崭新的衣服,却像这里的每个人一样,有着一张灰扑扑的脸。但她的五官比我在这里见过的每个女孩都美,仿佛你在这个国家可以找到的最精致的菩萨像。她英语很好,声音也很好,温柔地把我们驱赶到了她的卧室。我们问她要住在哪里,她理所当然似的回答道:“当然住我爸的卧室啊。”
妙儿指了指村中心那间宏伟但残破的木质建筑,说道:“阿姨在那里。叔叔的妻子在那里。她现在是‘大仙(Daxian)’了。” 彼得拉问道:“‘大仙’是什么?” 妙儿回答道:“‘大仙’就是‘神仙’们的女王(Queen of Shenxians)。” 我开始觉得不对劲,想要拉着彼得拉一起离开了。可彼得拉,我的彼得拉就像是全人类的好奇心凝结成的麝香,于是她又追问道:“‘神仙’是什么?” “‘神仙’是什么呢……会魔法的人们?”妙儿思考了一下,“但学会那些魔法并不是最终的目的,理解世界的真实面貌才是。” 彼得拉像是被这回答惊呆了似的,瞪大了眼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我也被这亵渎的气息所侵扰,觉得难以呼吸。但我还是摆脱了这种窒息,向妙儿问道:“你们都是‘神仙’吗?” 妙儿笑了,她的笑容可说是温热的,可说出的话语却令我不寒而栗:“不全是。但我们都在努力成为‘神仙’。” 这也就是说,我们来到了一个巫师村。耶和华说,不可使用巫术,因为让人行巫术是撒旦的陷阱。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对这个可爱的女孩问道:“你是‘神仙’吗?” “我是最优秀的一个。”她有些羞涩地回答道。 我想我们已经落入了撒旦的陷阱。
我开始怀疑她根本就不害怕。她假装恐惧,以令我不敢离开,这样她就可以留在这里进行她的异教研究。不过,可能正是因为我这谨慎(或者胆小)的性格,耶和华才会让我和一位冒险家结婚吧。
“你会做这种鬼脸吗?”妙儿一边问,一边做了一个斗眼的表情。面对这样一个女孩的这样一个表情,我想最坚定的信士也会暂时放下戒心。我笑着说:“不,我不会。”然后我挤眉弄眼地试了试,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两只黑眼球同时看向鼻梁。 妙儿被我滑稽的表情逗笑了,捂着嘴笑了一会儿才强逼着自己严肃起来,对我伸出了食指:“盯着它。”我点点头,听话地盯着这只手指靠近我的鼻梁,这时,我发现自己斗眼了。妙儿笑了,我也笑了。妙儿一边笑一边指示道:“现在再试试做鬼脸。” 我遵循着刚才的感觉,一次就成功了。 “这就是新感官的觉醒。”妙儿说完,又笑了起来,声音清脆悦耳。
这时妙儿走来,温柔地摸抚摸着彼得拉的头发,像凝视婴儿一样凝视着她:“让他自己见识一下吧。我们保留一些惊喜。”彼得拉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一些镇定,然后说道:“对,你看看就知道了。没什么可怕的……”她说完这句话以后迟疑了一下,“不,还是挺可怕的。但你不必害怕。你会看到有点可怕,但非常有趣的东西,非常有趣,我保证。”
我像一只笨拙的熊试图攀缘在一棵灌木上一样,从身后抱住了妙儿,努力不让自己的肢体触碰到她身上我不该触碰的地方(虽然原则上来说,所有地方我都不该触碰)。她的父亲坐在板凳上,攥着一个水烟袋,皱着眉头看着我们。彼得拉站在一边,难以掩饰地露出了期待的神情。 妙儿在我耳边说:“接下来你要努力去观察你的周围。你没有经过大仙的点化,没办法靠自己的力量看到世界的样子,但当我带着你旅行的时候,只要你仔细观察,就能看到我所看到的世界。如果你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也是很正常的,很多人都什么也看不到。你只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我们是要到天上去飞的。” 我不记得我回答了什么,很可能什么也没回答,因为我真得很害怕。 “准备,”我听到她轻声念道,“出发。” 我本能地闭上了双眼,却并没有出现想象中高速移动的风压。我随着妙儿的步伐上下颠簸,那绝不是在地面上奔跑的感觉,但也绝不是在空中飞翔的感觉。被这种奇妙的困惑感所引诱,我不禁睁开了双眼。 起先,我看到无尽的天空包裹着自己,脚下是碧绿色的大地,海洋则在远方若隐若现。但当我试图仔细观察这个世界时,正如妙儿说的那样,我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世界。 眼前没有天空也没有大地,只有无边无垠的管道如血管般搏动着。抬头望去,没有天空,低头看去,也没有大地,周遭的一切都包围在这些淡蓝色的管道网中。这个世界的能见度并不高,复杂的管道网只延伸出去几米便消失不见,但明明没有任何光源,我却总能清晰看到自己身边和脚下的管道。妙儿就背着我在这些血管上奔跑,她比我矮小很多,照常理来说我的双脚应该也会踩在血管上,但我们之间却没有任何物理接触。只要我撒手,想必就会跌入下方无尽的黑暗中吧。 “这里的光源就是你的心。”妙儿突然说道,“你只要想要看到更远的地方,就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右边是我们旅行的灯塔,无论走到多远你都依靠它来确定自己的位置。来试试看吧。” 我看向右侧,管道网插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像一张吞噬一切的大幕。我遵循妙儿的指导,试着去看清那大幕之后的灯塔,我越想看,远方的一切就更清晰,黑暗的背景就越遥远。一个模糊的影像逐渐清晰,然后我看到了那座“灯塔”。
简单来说,“灯塔”是一颗雕刻般美丽的头颅。如果我的判断正确,那么这颗头颅的直径至少有一万英里高,但当时我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尺度的能力,那颗头颅明明离我很远,却仿佛触手可及。我的双眼不足以承载它的尺寸,只能顶着窒息般的压迫感,强迫自己观察“灯塔”的全貌。“灯塔”皮肤像人类一样,洁白到像在散发出蓝色的微光。它微笑着,神情像是精致的中国菩萨像,无论我们走到哪里,它都面对着我,用那双巨大的黑眼睛凝望着我。她没有身体,从脖颈出延伸出无数搏动着的管道,在整个空间中交织着,又延伸去遥远到不可想象的地方。我在灵魂的窒息中察觉到,“灯塔”有一张熟悉的脸孔,但却已没有余力再深入探究了。 也许我们立刻就返回了地面,也许我们又“飞行”了几分钟,我拿不准。等到我再次明确地把握住自己的意识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妙儿家的院子里。我跌坐在地上,盯着湛蓝的天空发愣。彼得拉走过来拥抱我,又并肩坐到了我身边的地面上,笑着问道:“看到了吧?有什么感想?” 我看了看身边的彼得拉,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妙儿,她们都期待地看着我,希望听到我的感想。而我此时才恍然惊觉,对妙儿说道:“确实,太奇妙了。那个巨大的人头,竟然长着和你一样的脸孔,但是肤色比你白很多。这是什么原理?” 我话音刚落,就看到两人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周遭弥漫着一股令人不安的空气。
妙儿不擅长用语言描述他们巫术的原理,我们和她讨论了很久,才真正理解了她的意思。简单来说,神仙们是进入了物理世界的另一条轨道中。就像近几年开始流行的那种可以容纳多音轨的LD碟(虽然我只在广告上了解过),用它来看电影,播放出的画面相同,但却可以有不同的音轨——一条音轨是这部电影原本的音频,另一条则是导演对这部电影的评论。 那条“导演评论音轨”有那条轨道独有的规则,譬如在物理世界,A点和B点之间可能相距一千英里,但只要你在另一条轨道中找到合适的管道,走过去就只需要二十分钟。单纯从原理上来说,这种“飞行”的原理过于简单了,只是找到一条捷径,然后顺着捷径步行而已。困难的地方在于如何学会这种技术。 我简单记录了一下这种巫术的应用方式和难点: 1、我在妙儿背上时,是完全陷入了另一条轨道的。但对于妙儿来说,两种轨道的一切都必须同时在她眼中呈现出来。因为这种飞翔的本质,是让两条轨道中的存在都能够和你产生物理接触。如果你沉湎于在管道上奔跑,而不去注意物理世界,搞不好就会一头撞上一架客机,化为一场血雨。 2、神仙可以将自己隐藏在另一条轨道中,但始终要和物理世界产生关联。简单来说,就是神仙可以隐形,但是会和周围的事物产生物理接触。如果能在另一条轨道上找到合适的捷径,那么神仙也可以实现穿墙而过,但大部分时候都没有这么恰好的事情。 3、大部分经过训练的神仙都可以选择是否与另一条轨道产生关联,但无法选择是否与物理世界产生关联。神仙无法接近灯塔,因为灯塔在地球中心,他们无法穿越物理世界的屏障。 4、神仙们学习这些巫术有一个终极目的:探求不与物理世界产生关联的方式。妙儿说,目前只有“根源”做到了这一步。根源和大仙一样,都是人类。根源是支撑着整个海弥村的基石,她(妙儿说这也是一位女性)是最强大的神仙,是真正理解了世界运行规则的神仙。海弥村每一位依然怀有梦想的村民,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像根源一样看待这个世界。 不过,虽然妙儿为我们争取到了拜见大仙的资格,可就连她也没有资格去拜见根源(即使妙儿是海弥村目前最强大的神仙)。所以就算彼得拉的好奇心再旺盛,恐怕也没有机会见到根源了。见不到根源是件好事,她毫无疑问掌握着撒旦赋予的权柄,又是一位强大的巫师,若是发生点什么冲突,我们两个可就彻底回不了家了。
那小房子看起来像是一个亭子,实际上也只有亭子大小。房间当中摆着一把椅子,上面盖着一块黑布——仔细一看,才发觉那不是一块黑布,而是一个裹着黑色毯子的女人闭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面。大仙的容貌和我们在村子里遇到的其他村妇别无二致,并看不出任何特别的贵族气息。 我不想仔细去感受那刺鼻的恶臭,但又忍不住寻找恶臭的源头,直到那两个负责开门的村民走进去,掀开了大仙身上的黑毯子。勇敢如彼得拉,在看到了那一幕后也低声惊叫了起来,我赶忙凑过去安抚她,希望她不要触怒这些巫术的信徒。 黑毯子下的一切都是亵渎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上来讲,那都是邪恶的场面。 大仙是赤裸着身子坐在椅子上的。我猜想她的身体和她的脸一样洁白,但这无从验证,因为她脖子以下几乎每一寸皮肤都溃烂了。我找不到她的乳房,胸前只有数个或大或小的烂创,她的手指和脚趾残缺不全,右手甚至几乎已经不见了。单从远处观察来判断,她右侧腹的烂创最大,几乎能看到内里的内脏在蠕动。 那些烂创在不断地流淌出汁液。我虽然不是医生,但好歹也见过不少受伤和生病的人,但我从没见过亮蓝色的脓。那些恶臭的汁液像是甲虫的外壳一样,在油灯的光芒下几乎闪着金属的光泽。我怎么也想不出人体的哪个部位会生产出这种颜色的分泌物,眼前的场面无论如何都不像是现实中的景象,而更像是看完恐怖片后做的噩梦。 我终于找到恶臭的来源了,来源于大仙,巫师们的女王。 面前的志愿者拿起水桶和毛巾,走到了大仙身边。我以为他们要开始清洁大仙身上不断流出的汁液,但他们没有动手,而是等着两位母亲将他们的孩子牵到了大仙面前。大仙睁开眼,看了看两个孩子,露出了慈悲的笑容。这时,常妙儿在我们耳边说道:“接下来就是仪式了。请做好心理准备。” 正当我还在忧心自己需要做何种程度的“心理准备”时,两个孩子已经在各自母亲的帮助下爬上了大仙的腿,他们靠在大仙的胸口上,像吸吮乳汁一样吸吮着当中不断涌出的汁液。他们皱着眉头,表情并不享受,但却都鉴定地、虔诚地吸吮着。两位母亲跪在大仙面前水泊似的脓液上,静静地等待着仪式的结束。大仙用温柔的眼神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当她和我对上眼神时,我终于忍不住冲到了庭院中的一棵树前,跪在地上呕吐了起来。
妙儿走到我身后,一边抚摸我的背,一边向我道歉:“对不起,我提前告诉你会发生什么,你就不敢来了。我实际上一直看得出,你是恐惧我们的。你是个基督徒,对吗?” 我无力地点点头。 她继续说道:“我希望能让你不要害怕我们。我想了很久,也许是最开始‘魔法’这个词让你不舒服了。实际上这不是魔法,这只是在认识真实的世界,也许这和你的宗教不冲突,不是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她见我不回答,说道:“对不起,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你觉得不舒服,我带你回去吧。今天早些休息……” “不,”我打断她,“以我对彼得拉的了解,她会看完整场仪式的。” 她搀着我站了起来,然后说:“的确,那我们回大仙那里?” “嗯。”我点点头,然后补充道,“妙儿,我完全相信你。即使现在所发生的一切都是邪恶的,你也绝不会是邪恶的。” 妙儿“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旋即意识到了这声笑有些不合时宜,于是收敛住表情回答道:“当然。我当然不是邪恶的。” 我之所言发自肺腑,一个人是否邪恶是很容易辨别的,妙儿绝不是邪恶的。她可能是接受了错误的知识,或是陷入了撒旦带来的迷误,我当时下定决心,要将她的灵魂从永世的毁灭中拯救出来。 可这种温暖的片段并没有持续多久。当我顶着恶臭回到大仙的门前时,却发现彼得拉站在大仙身边,正与她四目相望。我着了急,也顾不上会不会冒犯到这些人,大声喊道:“彼得拉!你在干什么!” “我要接受仪式。”彼得拉没有看向我,平静地回答道。 “你要学习巫术?”我大喊道。 “我要认识世界。”彼得拉依然很平静,“当我见识到另一条轨道的世界后,我就注定要去探索那个世界了。”她终于转过头,看向了我,眼神中时她特有的热忱与坚定,“认识世界是人类的使命,更进一步地认识世界,并没有背离我们的信仰。” 说罢,她俯下身,拥抱住了大仙的身体。她像在亲吻大仙的脖子一样,摄取着那些恐怖的体液。我想冲过去,却被几位村民拦住了。在这样一个混乱的时刻,我印象最深刻的一件事,却是那些健壮的村民极有分寸的阻拦。我无法靠近大仙一步,但却没有任何人不小心弄疼我。我竟从这无谓的细节中察觉到,神圣的存在与亵渎的存在,它们之间的界限对我来说越来越模糊了。 在我试图摆脱这些村民时,大仙看向我,用沙哑的声音说了几句汉语。妙儿翻译道:“大仙说,你们能找到这里,就说明你们有做神仙的才能。”我听了这话,又觉得恐惧又觉得无力,跌倒在了那些村民身上。他们搀扶着我,将我送回了住处,我躺在黑暗的房间中,望着窗外的星光,竟觉得夜空像是要将我吞噬。 我没力气了,今天就写到这里吧。我想我需要和彼得拉谈谈,但也许已经太晚了。
彼得拉开始和孩子们一起学习巫术。我开始带妙儿学习《圣经》。
在学习《圣经》的空闲时间,妙儿越来越多地谈论她自己。她说大仙在燃烧生命,缓慢地死去。死去以后就会有另一位神仙自动成为大仙。妙儿笃定地相信自己是下一个大仙,因为她是海弥村最好的神仙。每次她谈到这件事,谈到自己成为大仙逐渐腐烂的未来,眼里都闪烁着期待的光。真怪异。
妙儿和她的父亲都呆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我焦急地追问妙儿:“她是不是被毒虫给咬了?这是怎么回事?” 妙儿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叨叨地说道:“最开始涌现出的血泡是明黄色的,这被称为‘露’。露对普通人是剧毒的,但根源需要露来滋润,才能继续在物理世界存活下去。所以要尽快采集起来。大约三天后,这些生血泡的地方会开始腐烂,创口叫做‘花’。花会源源不断地产生蓝色的体液,叫做‘蜜’。花会逐渐扩大,直到整个人的身体支撑不住,回归灯塔,这个过程一般是二十年左右。蜜则可以让新的神仙诞生,只有服用了蜜的人才能成为神仙。” 我没能在第一时间理解,于是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妙儿的泪水夺眶而出,“灯塔没有选择我。” 说罢,她夺门而出。
今天与妙儿见面,学了《圣经》。
今天与妙儿见面,共进晚餐。
我希望我的孩子还没有腐烂。孩子诞生后我会立刻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很快就可以结束了。
“你的孩子不会有事。”妙儿坐到我身边,肩膀紧贴着我的肩膀,“我问了很多老人。很多年前也有过孕妇当选大仙,不止一位。但无论花的发展速度有多快,似乎都不会伤害到孩子。养鸡的三爷爷就是大仙的孩子,九十多岁了,还敢偷偷往北京飞呢。后来在北京被骗子诓骗,买了不少假古董,家里人再也不让他乱出门了。” “老人家可真厉害。”我随口回答道。 “骗你的。哪有九十岁的神仙还敢在天上乱跑的啊?你傻啊?”妙儿对我做了个鬼脸,“但孩子不会有事,这是真的。” 我无奈地笑了:“撒谎可不好。你要是真心想要追寻《圣经》的教诲,那也要戒掉这些玩笑的谎言。” “那你呢?”妙儿突然问道,“你不是也做了很多不该做的事?比如你打算带着你的孩子离开,不是吗?可是教义只允许你因妻子通奸而离婚。” 她的语气不带一丝恶意,问出的却都是尖锐的问题,我苦涩地笑了:“我无法反驳。我是一个罪人。所以回到美国后,我要好好养育我的孩子,好好履行我的宗教义务,重新成为一个高尚的人。” “你要等之后再赎罪?”妙儿像困惑的小狗一样歪头看着我。 “没错,我准备之后用一生去赎罪。”我笃定地回答道。 “那现在,就让你罪上加罪吧。”妙儿说完,突然靠近过来,亲吻我的嘴唇。我推开她,她顺势站了起来,在我面前俯瞰着我。 “你不该这么做!我也不能这么做!这是无法挽回的大罪!”我严厉地呵斥道,但不知怎么,她只是一个小个子女孩,站在我面前,却仿佛比我高大得多。我看着她露出戏谑笑意的脸孔,忽然想起了那一万英里高的灯塔,她现在就仿佛那座和她有着同样面容的灯塔。 她后退了几步,站在书桌前,一只手抚摸着书桌上的《圣经》,另一只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她将上身的衬衫脱到肩膀下,露出了像大理石一样的双乳。她的身体和她的脸蛋一样,都灰扑扑的,我曾以为那是这尊躯体的缺陷,如今才意识到这正是她肉体的高贵之处。这世上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像妙儿一样,只是露出赤裸的上半身,就能生产出一种雕塑版永恒的气力。 我再也不敢乱看,只得盯着她左乳上方三寸处的三个黑痣。那三个黑痣组成了一个完美的三角形,像是创造她的雕塑家所隐藏的签名。我一直盯着那三个黑痣,一直盯着,就像要从中找到宇宙中一切美好的终极来源一样。 她抚摸着《圣经》鎏金的封面,我盯着她身上的完美的痣。这时她突然说道:“我们心里都清楚,世界的构造和这本书上写的不一样。”
“我从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我低着头,不忍心看她现在的样子,“直到几个月前,我还希望可以带你一起走。” “不要替我难过。如今我能看到的东西比我曾看到的一切还要多。”彼得拉说话的声音气若游丝,但清晰可辨,“你也不必担心我会想念你和诺亚,我随时都能看到你们。我唯一的遗憾是,我真的很想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海茵茨,我很想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 “我也是,彼得拉,但是……” 我正打算回应她所说的话,她却忽然打断了我,慢条斯理地说道:“撒谎可不好。你要是真心想要追寻《圣经》的教诲,那也要戒掉这些玩笑的谎言。” 听了这句话,我汗毛倒竖,脊椎因为恐惧、罪恶感和尴尬蜷缩成了一团。 她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成为大仙最有意思的一点,就是你可以看到灯塔所看到的一切。我当初以为,他们觉得大仙死后会回归灯塔是一种单纯的迷信,现在看来,这并非无缘由的猜想。”她垂下头,温柔地凝视着我蜷缩的身体,“我说了,海茵茨,我真的很想和你看到同样的世界。” 我像一只应激反应的负鼠一样动弹不得,半晌才终于直起身来,掀开毯子的一角,亲吻她的手指,并吞下那腐臭的蜜汁。这也许是我能做到的全部事情了。
再见了,海弥村。
很多人声称,海弥村人所追求的“不与物理世界产生关联的方式”是一种迷信、是不存在的、是不应当浪费人力物力去研究的。 可海弥村的消失很可能恰恰证明了,的确有人找到了不与物理世界产生关联的方式。海弥村从未在官方文件中出现,海弥村的人们热情地接待了两个异乡人,大仙告诉他们“能找到这里就说明有做神仙才能”,海茵茨在空中翱翔时却在身体右侧看到了地心的灯塔——这些细节都提示了我们,海弥村是藏在地下的。 海弥村那位神秘的“根源”,正如常妙儿所说的那样支撑着整个世界。海弥村并非真的深埋于地下,只是因根源而不与地下的物理世界发生任何关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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