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一脸都是泥泞,缓缓地游目看向师兄弟一阵子。欣然道:“我们都平安无事…可惜还不知道头儿是谁…”铁手,追命,冷血几乎忍不住要跳起来,要欢呼大笑,要唱一千首歌。只要知交都健在,天大的失败,都承担得起!
———— 温瑞安《四大名捕》
遗书里的内容只有一些不咸不淡话的话,大抵是拜托火云三相看在情谊上照顾沈家遗孀。而几人就因为这特别正常的遗书,白白枉送了两个人性命。
章台柳的尸首摆放在沈青的棺椁旁,他旁边摆放着洪四娘的衣衫。洪四娘已被青莹幽灭箭焚毁,消散在青云堡外的芦苇荡上,五行旗的人只能用她生前遗留的衣物代替。一个时辰前,他们还是活生生的人,可如今已不在人世了。
纵然在场之中,都是几经生死的江湖人,但始终都无法摆脱人之常情。五行旗的人依旧在巡视着青云堡。根据梁饮和青影子的判断,郭棣与李剑仍然在青云堡内,他们要找出凶手为两位旗主,不,是两位兄弟姐妹,报仇。
田锋一言不发的将两人身下的柴堆点燃,他虎目泛红,之前站立地方的砖石已然裂开,深深地踩进去两个脚印。梁饮和青影子在祭拜后便匆匆离去,并非是他们不念旧情。而是时间紧迫,抓到凶手才是对死者和生者最好的交待。
在田锋的号令下,为防止再有自己的兄弟遭到暗算,五行旗的人已经撤出了地道。幽暗深邃的地道之中,阿知正提着灯笼以近乎于鬼魂一般潜行着。灯笼能映照见她的影子,有影子,自然不是鬼魂。只是裙摆遮住了她又轻又快的双脚,而靴底的软垫让她踩在什么上都发不出一丝声响。地下的路错综复杂,她却熟然于心,在数次经过环境近乎一样的窄路后,她来到一处盘旋向下的石阶。这里从来没被人发现。
石阶下面是一个洞穴,洞穴外,竟是一个庞大的地下湖泊,在石壁两侧发光矿石的映照下。由细湍平缓的水流声可知, 下湖的远端可能有瀑布或泉涌,在不断将阴河泻入湖区。经历数道缓冲,最后沿着洞穴两岸散开,湖泊之上,薄雾横空,云烟飘荡,波光粼粼反应在石壁之上。而那水流并非顺势而下,而是如人的经脉,亦或是山脉的走向一般,分流不同方向,彼此交织在一处。
而湖泊对面,似是一座气象恢弘的古殿,为湖泊与云烟缭绕, 只能看出云雾里有座朦胧恍惚的屋宇轮廓。 透着一派难以形容的幽远神秘 。山洞中除了阿知之外,还有另外一种生灵——蝴蝶。
是的,蝴蝶。那杀人的蝴蝶,只是它们十分安逸地在洞穴中栖息着。有的振翅与云烟之间,全然没有铺天盖地般袭来的杀意。他们身上翠绿色的蝶翼,血眼般的纹路也成了幽蓝夜色。是那样的美丽。或许它们本来就应该是这种颜色。
阿知并不怕这蝴蝶,蝴蝶也并没有伤害她。反而落在她的肩头,手指上。像是小猫小狗眷恋般的蜷缩在主人身边,讨主人欢喜,阿知也摆弄着手臂,似于蝶群嬉戏。她蜷坐在湖边,从灯笼上的夹层取出一个圆形的木盒。将木盒打开浸入水中。木盒中的橙黄色液体一入水中,登时生出一股淡白又带着一点粉色的烟雾,带着一股甜腻的气息。烟雾在湖泊上荡开,竟是越聚越多。随即便有一点点蓝色的荧光冲破白雾,在空中盘旋,那是一只只蝴蝶。它们竟存活于水中。
蝴蝶振翅之间,将白雾卷起,地下湖中飘起阵阵香风,这甜腻的味道让它们甚是欢愉,也吹散了笼罩在古殿上的薄雾。那古殿似乎是以太极宫为原型仿造。 大殿四周雕栏玉砌,重檐歇山,楼阁嵯峨,飞檐斗拱密密排列。这样一座大殿却处于深邃幽暗的地底深处,显得极不真实。了阿知便在这似虚似幻的场景中飘然起舞,蝶群应和着她的舞姿,交织出一场光怪陆离,绮丽飘逸的画卷。
阿知,不,应该是穿着阿知衣衫的鲍梦蕾。她的身后,梁饮和青影子并排而立,两人用衣袖掩住口鼻。鲍梦蕾揭下面纱,宛然一笑,这是她第一次笑,笑容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若不是我们在沈家堡同一时间见过两个阿知 。根本没人注意到有人借阿知的身份来掩盖行踪。你们好狠毒的心肠,知道事情要暴露。连阿知都要灭口!”青影子攥着那把沾满鲜血的飞影银梭,戟指鲍梦蕾怒道。
就在两人跟踪鲍梦蕾之前,阿知被人杀害了,无头尸身栽倒在青影子的床边,她手里紧紧握着那支送给她防身的银梭,地面鲜血淋漓,是孙刚的手笔。
“原来我在山羊谷遇到的白雾,竟是来源于控制蝴蝶的药物。沈夫人,杀白老三的是你对吧。”
鲍梦蕾缓缓点了点头,正是她在梁饮走入山羊谷的时候,趁着谷中水汽凝结,将控制蝴蝶的秘药迎风挥洒,水汽虽然冲散了甜腻的药香,但也让山羊谷飘来了大雾。然后她趁此机会杀了白老三一众。
“她不光害了白三爷,她还害了碧心。接近孙刚的不是碧心,是你!”青影子拇指与食指一合,金针带着一道流光射向鲍梦蕾左眼。在半空中留下一道淡淡的金芒。鲍梦蕾几乎是同一时间射出一根银针,打飞青影子的金针。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法。
听到碧心的名字的鲍梦蕾面色一变,她将发簪射入水中。发簪如水有生出了一股青烟,青烟撞上白烟顿时成了一股浓重的腐臭味道。蝶群顿时发狂,蝶翼又成了青芒血眼,争先恐后的飞向青影子与梁饮。
梁饮早有准备,他将斗篷甩出,呼呼的舞扬开来,在斗篷下面的布包破裂,辛辣刺鼻的寒灰撞上蝶群。梁饮将斗篷当做一杆大旗,一道道劲风四射间,蝴蝶一触便化为齑粉。掩护着青影子攻向鲍梦蕾。
这边厢,青影子与鲍梦蕾已交上手。两人一招一式如同如同镜像一般,好似同门对练。可招招攻向对方的险门要害之处,轻灵机巧之中杀机暗藏。青影子的飞影银梭攻势迅猛,银针时而如长剑疾风骤雨,时而如短刀横拦斜削。而鲍梦蕾手中的长针,刚柔力道随心所欲,亦能应对自如。
她看准机会绕到鲍梦蕾身后,银梭斜刺,左掌握拳如凤眼,后发先至打向鲍梦蕾腰间。鲍梦蕾若回身躲闪,立时便被银梭刺中。鲍梦蕾竟是调转身形来了个脸对脸,仰头栽倒,半空中柔掌贴到青影子手腕反扣脉门。右手银针自下而上竟然荡开银梭,直刺青影子的面门,这一招是补天绣地针中的弱柳扶风,是以退为进的法子,先故露破绽让对手进攻,再缠住对手,运力于一点击中对手兵刃的重心之处,趁机刺向要害。
青影子手腕骤感酸麻,便知对手这招是弱柳扶风,竟是不闪不躲。掌中银梭盘旋,回刺鲍梦蕾臂膀。这一下是两败俱伤的打法,鲍梦蕾应对不急,小臂关当即被银锥扎了个对穿。这一吃痛,银针便偏了方向。只划破了青影子的脸颊。青影子被扣住的手趁机挣脱出来,自鲍梦蕾头顶翻身落地。
鲍梦蕾旋身而起,不顾小臂还插着银梭。双掌之间星光点点,手中长针疾刺向太阳、人中、咽喉、膻中、气海六处。可银针将触未触之际,便被青影子以指截住,被逼的弃针退守。青影子欺而上,玄关一股寒流直沉任脉,连接督脉。于冲脉化流为劲涌上指间, “吱”的一声,指风破空而出,射入鲍梦蕾体内,鲍梦蕾运劲抵抗,可这指风连闯三关,她只觉心口一麻,四肢百骸寒气骤升。一身补天绣地针的修为已被废了。
“留活口!”解决完蝶群的梁饮伸手抓向鲍梦蕾,突然眼前一黑,一直放在一旁用来照明的灯笼被什么打灭,一声轻呼过后,梁饮点燃火折子,青影子与鲍梦蕾双双倒在地上,梁饮连忙扶起青影子,她胸前中了一刀,鲜血溢出,而鲍梦蕾倒在血泊之中,瞳孔涣散,已然救不活了。她的眼神中充满着疑惑,似是带着很多问题离开了人间。
青影子并未伤及要害,梁饮小心的揭开她已被血浸透的衣物将金玉锁关丸碾碎涂到伤口上。但她失血过多,加之脱力,便陷入昏迷之中。五行旗的人正在帮青影子煎药,而之前在灵堂祭拜的田锋似乎发现了郭棣的踪迹,独自行动去了。
鲍梦蕾的尸身依旧在地下湖,她与蝴蝶一同葬身在这里,她的身上覆盖着一些被寒灰毒的奄奄一息的蝴蝶,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一个身影渐渐从湖泊中走出,是铁甲人。他俯身在鲍梦蕾的尸体旁。良久,他伸出手想要抚摸一下鲍梦蕾的脸庞,亦或者想要合上她死不瞑目的双眼。
“沈堡主,或许你应该再狠心些。那我就会怀疑你没有死。”梁饮的声音自石阶上传来,杀机四伏的青云堡,他是为数不多的高手,他竟然没有照看青影子,而是返回了这里。
铁甲人站起身来,将头盔摘下,露出了沈青的面容——他没死。
沈青自嘲的笑了笑,长舒一口气,似乎将胸中的淤积一并吐出。
“从头说说也好,都这么长时间,不差这一会。也让我想想,这些年到底在忙些什么。”
事情发展到了现在,梁饮与沈青竟如朋友一般谈了起来。或许这就如韦空帷书中所写的那些故事一样,是捕快与罪犯的必要的情节。
“六年前,火云山庄秘密建造一件强大的火器。百年孤寂忌惮于其他的江湖势力和自己那三个不省心的徒弟。便让最信任的小徒弟无相余真假死于一场事故当中。转而以另一个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沈青就是余真,或者说余真本就是沈青。他之所以被称为无相,便是因为出神入化的易容术。即使朝夕相处的师兄弟,也不知道他的真面目。”
沈青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没想到这么久的陈年往事,都被梁饮挖了出来,沈青一直把重心放在了田锋和他几个师兄身上,着实忽略了这个突兀而来的人,他半带赞许半带遗憾的说道:“我太低估你了。”
“你利用沈夫人的御蝶术做了个假局,杀死了火云三相安插在你身边的眼线。然后,用杀人蝴蝶混淆视听。不过韦空帷的无心之举打乱了你的计划。你索性将计就计,雇佣毒黄蜂徐文广,用假红叶手札借韦空帷之手在江湖上谣传消息。
你知道徐文广是个江湖三脚猫,一定会把事情办砸。到时候你再杀了徐文广,来个死无对证。韦空帷冤狱坐实,他的书就成了杀友夺财的阴谋,到时候,即使青云堡的杀人蝴蝶事件真的传出去。也会被人认为荒谬之谈。”
“第二步,你骗田锋带着手下来到青云堡,你们夫妻再演一场好戏。让他们亲眼见证你死了。然后你留下五行旗的人马,对抗火云三相。如果我没猜错,灵堂里的那具尸体,就是提前到来的天相孙刚,你杀了他,夺了他的铁甲,把他易容成你的样子。在蝴蝶杀人的时候,利用蝶影纷纷遮住视线,做了个掉包。”
沈青点了点头:“不错,我提前通知了孙刚。至于他身上的百战铁衣,本就是我锻造的。”
“至于那封遗书,不过是拖住郭棣和李剑的由头罢了。拖到他们跟五行旗火并。”
只是,变数发生了。来的人不止是五行旗的人。你没有算到我恰好在韦空帷家中。也没有算到,青影子会寻踪而来。所以你迫不得已改变计划。让沈夫人去山羊谷中杀死白老三,嫁祸给我,引起我与田锋的冲突。随后你再扮演孙刚,加剧众人与火云三相的冲突。”
梁饮顿了顿又说道:“只是有两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杀死你的父亲。沈夫人,又怎么无双城扯上了关系。如果我今天死在你手上,至少,让我知道这两点再死。”
沈青漫不经心道:“我爹死是因为他痴迷于权谋,怕我制造出火器之后,谋夺他的位子。所以我先下手为强。至于内子,无双城的补天绣地针能杀人也能救人,针法能刺激我的穴道,激发我的潜能,让我能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更加专心研制火炮。而杨碧心恰好喜欢女人罢了。于是我让内子接近他,杨云清那个老顽固一定不会接受这桩荒唐事,可他拗不过自己的女儿。这样的丑事他一定不会外传。”
说到此处,沈青顿了顿,看向鲍梦蕾:”只可惜, 她动了情,所以她死了。如果她没变心,是不用死的。”
“你杀得了我吗?”话未说完,梁饮已然动了。他一脚踢灭灯笼。壮硕的身躯犹如猛虎出闸,袍袖卷起间,头椎大刀应声而出,于黑暗中划空斩向沈青。对付坚不可摧的铁甲,就要以无与伦比的速度带动千钧之力将他劈烂。
这次换沈青陷入黑暗之中,促然之下,他饱提内元,双掌翻卷猛推出去,铁甲振动竟是发出风雷齐鸣般的声音。一股磅礴气流随着他双掌击出,将周遭的蝴蝶,流水,岩壁的水晶,全都卷向身前。
这狂风一飓并未阻拦住梁饮的攻势,他高大的身躯此刻却如同风中柳絮, 比蝴蝶还无力,随风被推到一侧,在掌风的死角中旋身出刀,力道倍增。
“锵”的一声,沈青促然中刀,腰间的剧痛让他为之一惊,他没想到梁饮的刀劲竟能透过铁甲斩伤他。他更没想到,梁饮竟然窥破了他这招天雷震地,天雷地震能激起周遭一切事物攻击对手,波及范围极广,中掌者会被激荡的阴阳二气撕裂。 可掌力是由中心扩散, 一旦超过中心范围,虽为掌风所扰,但并不会受伤。
梁饮返回地下湖揭开沈青的面目,便已做了准备,他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踢灭灯火干扰沈青视线,暗战之下,自然是有准备的人更占优势。梁饮早已催动六灵暗识封闭了目识,专精耳识,敏锐捕捉到了沈青掌力较弱的位置。以退为进,成功伤了沈青。
沈青毕竟还是高手,他反应迅速。右手将长刀夹在腋下,听声辨位,五指成爪照着梁饮上半身抓去。谁知“吭”地一响,左肋吃痛,紧接着胸口又被一股巨力打中,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
却是梁饮弃刀,屈身避过沈青一抓的同时,一拳甩出正中沈青左肋。他右手上,也有阿萨辛引以为傲的袖剑臂甲。更何况他这一击是将全身之力聚于一点,臂如绷簧,拳如锤头,这一记炮锤劲道贯彻铁甲,威势不下方才的回旋一斩。紧接着梁饮右拳回撤,晃肩,转腰马。
力从地起,第二拳紧随而来, 砰的一声响,重重打中沈青胸口 。铁甲顿时凹进一块,梁饮不待招老,霎时间,拳化指,指成掌。一掌四式击打在胸口一点,最后一肘顶出。四重力道排山倒海而来,沈青身上的铁甲铿锵声不断,“咣”地一声炸裂开来,沈青连退十数步,而梁饮已握住了大刀。
高手对决,一次失误,便能决断胜负生死,哪里还会缠斗百多个回合。田锋与沈青交手两次,对他的招数已然有了经验。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的道理最简单不过。所以梁饮在灵堂祭拜章台柳时便向田锋请教过了。而沈青对梁饮,只有一个大概的了解。纵是两人实力在伯仲之间,沈青未战就已先输了一大筹。
可沈青真的输了吗,他的肋骨断了几根,体内数股内劲不断冲撞。他虽然受了伤,但他还有反扑之力。就在梁饮想要一刀了解他的时候。沈青手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两只弹丸,他扬手打出的同时,腰部弹出数道缆绳,射向地下湖的顶部石层。
梁饮认得那东西,那是唐门的【万一】。江湖上行走,谁都有万一的时候。那一定是相当危险的时候。危险的时候就要有解决危险的实力。所以有了【万一】,世上仅有三对。这是李剑救命的东西,也是因此被唐门追杀。可他没来得及用就死在了沈青手上,现在沈青用上了。
弹丸炸开的瞬间,什么声音都消失了。梁饮怀疑自己聋了,他只做了一个动作,退,急退。弹丸散出一团事物,迅速分开、分裂成碎片,又万点聚一,依然合拢在一起,只不过是裂成千点万点的一大片, 瞬刹间似炸出百余道金光,比蛛丝还细,比针尖还利,比电击还快,比蜂雨还密集 。金光所过之处,鲍梦蕾和蝴蝶的尸体,凸起的岩石,全部化成了齑粉,那是绝顶的机括与毒药结合的产物,而梁饮——已退无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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