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海流在永不停歇的躁动中,像调皮的孩童掀起数十米的层层巨浪。黑色的沙滩上,伫立着高大冰冷的墨绿色机械墙体。这是用来阻隔海浪的屏障,也是抵挡“自然派”侵扰的防御工事。
如若有人途径此处,还能在一层海盐晶体的覆盖下,寻到墙体上斑驳的划痕和刮伤——那是战争留下的印记。
此时,边境的军事驻营显得格外的宁静,除了海浪翻腾和撞击礁石的声响,就只剩下鸟虫鸣叫的声音了。驻营周遭巡逻的士兵,皆是沉默无语,年轻坚毅的面容上挂着怪异严肃的神态。
带头的士兵就像一个镜像的楷模,每一次脚步的改变,动作的更替,都会被其余的人效仿复刻。这种冰冷机械的行为模仿,在无声之中透露着寒气逼人的高效。
驻营远端的山峰上伫立着一尊高达百米的人形石像,遥望着怒海隔岸的方向。人像的左手将一本厚重的书籍抱至胸前,右手紧握成拳背在身后。
石像的基座上凿刻着一个巨大的符号,代表着这尊雕像的名称。
斯莫尔作古之后,他的信徒与臣民,将他学者的形象雕刻成石,放置雄山之顶供后人万世景仰。只不过,在“默言者”眼中,早已忘却了“斯莫尔”这个名称。
那是“自然派”世界的称呼,必然会得到的唾弃和排斥。他们用属于自己的符号为伟大的“斯莫尔”命名。
而石像基座上巨大的符号,翻译成“自然派”的文字,就是“一”的意思。“默言者”认为,“斯莫尔”就是万物初始的“一”,引领他们开辟了全新的时代。
海风吹过橙黄的石像,带走山巅果树的芳香,折回而返,将掠来的香气送进海滩上的军事驻营。清甜的味道就像入室的盗贼一样,悄然间滑进了一幢独立的机械营帐之中。用它那甜腻暧昧的气味,唤醒了一名睡在床上的军人。
这名军人,上身赤裸,强健结实的肌肉,将身上的血管撑的青紫。胸前的弹痕和伤疤,说明了他早已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
只见他眉头微皱,对这香甜之气的突然侵扰表示反感。就在刚才的梦中,他差一点就要牵到“石子”的手了。而这阵被海风带来的果香,像披着伪善面具的洪水猛兽一样,将梦中的“石子”瞬间吞没。
他至今都忘不了五年前的那场变故。当爱人“石子”站立在边境高墙之上,用纤细的手指指向颠乱疯狂的怒海之时,他瞬间就明白了“石子”的心愿。她想翻过禁忌的高墙,亲眼目睹怒海的近容。
纵使他不明白“石子”为何这样痴迷于怒海,但他还是出于爱意,冒着被军队惩罚的风险,满足了“石子”的心愿。那时,他满脑子都是“石子”的心愿,却忽视了怒海本身的危险。
他们在礁石间温热的沙滩上交合,海浪翻滚的轰鸣,就像催情的乐曲,驱使着这对男女激烈地碰撞。海风抚过他们粘着海水、沙粒和汗珠的身躯,像一个挑逗的旁观者,撩拨着求欢之人的情欲。
那一晚,他用尽了自己所有的体力,迎合着怒海的节奏,完成了与“石子”一次次的交融。
耗尽精力的他欣然入睡,却不知一场变故早已在梦醒时分处静静等候。
当他从睡梦中满足的苏醒时,身边早已没了“石子”的身影。远处的沙滩上只留着一只熟悉的鞋子,还有许多新拾的贝壳。这时,他才想起怒海的危险与恐怖,那不停翻滚,高达数十米的巨浪,总会在某个时刻粗暴地撞上浅滩的沙岸,如饕餮一般吞噬掉所触的一切。
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已经永远失去了熟悉的伴侣。美丽的“石子”就像一颗卑微的小石,投身于怒海之中,无法掀起任何的波澜。
军队虽然为了例行程序,派出了深海救援艇对“石子”的下落进行搜捕。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爱人已经永远沉入了大海……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营帐外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疑惑地抓起手边的衣物,讯速地穿戴整齐。
等他踩上军靴打开营帐大门时,恰好与一名低军衔的士兵迎面相撞。士兵慌乱地调整身姿向他行了个军礼,为自己鲁莽的冲撞表示歉意。
这时,他才发现,军营的上空漂浮着一个通体银白的机械投影虫。从虫子的嘴里投射出一块巨大的全息屏幕。画面中,“自然派”世界的最高统帅伯格,神情严肃,语调威严。
军营中的将士们,纷纷抬头望着悬在天空的巨大画面,各个眉头紧皱,眼神中透露着鄙夷。虽然无一人能听懂他在说些什么,但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耳朵遭到了污染。
数秒之后,全息投影上画面的转换,引起了军中一阵骚乱。只见屏幕中两个“自然派”的军人押扣着一个跪在地上身着长袍的人。
这个被捆绑着双手,一脸伤痕的囚徒,正是“默言派”中有名的传道人——“树”。他是“默言者”世界的英雄,也是军人们心中真正的战士。
当然,他也是“自然派”高层悬赏缉拿的通缉犯。这些年,他通过自己的力量,在短短数年的时间里,改变了无数“自然派”人的意志,成功让他们皈依了“默言者”的世界。
全息投影巨大的屏幕下方,正不断滚动着只有“默言者”才能读懂的符号。所有的内容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这名颇具传奇色彩的传道人将被公开审判于十日之后,并由特派的大法官定罪判罚。
这无疑是对“默言派”世界一次极具侮辱性的政治打击。
他仰望着自己熟悉的符号,周身灼热的躁动,宛如氤氲的香气一般,唤起了他在儿时学习这些符号的记忆……
他已经记不清这些符号准确发明的日子,只知道在最高领袖“一”死后不久,这些造型奇特的符号便被创造了出来。
不过,发明这些符号的初衷并不是为了阅读,而是为了记录。这是人类一种不可救药的骄傲之疾:他们总觉得自己是伟大的物种,渴望通过某种可以传承阅览的工具来记载自己光辉的历史。纵使摒弃了人类原初文明中的语言和文字,“默言派”也不希望自己的历史,是一种无法反复翻阅和传承的无形之物。
只不过,创造这些符号的智者们,选择了一个折中的道路。他们摒弃了“自然派”世界中用来形容的词汇,只保留名词和动词的逻辑。也就是说,这些闪耀着“默言者”智慧的符号,只具备传递行为和记载事物的用途,而不具备任何情感渲染的功能。
这样一来,纵使“默言派”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符号,但却剔除了“自然派”文字中所有蛊惑与欺骗的属性。因此,从忠于信仰的角度来讲,这并非是一种离经叛道。
至于每个“默言者”的名字,其实也就是一种符号而已。它不具备任何情感和特殊的意义,只是如同数字一样,冰冷地完成自己编号的工作。
这是一种用来生产高速飞行器的必备之物。因为自己的父母一生都在为制造高速飞行器的工厂效命,所以在他出生的时候,就被赋予了“纹钉”的代号。
这就是“默言派”世界的命名逻辑,只有现实唯物存在的实体之物,才可被用于个人的名称。就像“纹钉”的爱人一样,她的名字仅仅也是路边的一颗石子罢了。
“纹钉”这一代人,已经全然无法理解所谓的名词、动词以及形容词的概念了。
他不会知道供“默言者”使用的符号体系在创造时的基础逻辑,这套独特的文字系统就像镌刻在他们骨血中的事物一样,具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顽固性和合理性。他也无法真正理解“自然派”语言和文字中具有的劣根和丑陋性。这些事物就好像讨人厌的噪音,每每飘临之时,便会引起“纹钉”本能性的厌恶和逃离。
如同此刻悬投于高空之中的影像一样,由此传出的“自然派”语言,就像用尖锐的钢钉在军人的耳边剐蹭铁板一样,异常的刺耳与挠心……
这时,一双有力的大手紧密地包裹住“纹钉”的肩头,将他的思绪抽回现实的世界。他立刻挺直腰杆,向大手的主人行了个军礼。
“海”挥了挥自己的大手,示意“纹钉”随他一同前往议军大营。“纹钉”点头示意,跟上“海”的步伐。
途径的路上,士兵们为他们让开一条畅通的路径。从士兵们遵从的眼神中,可以肯定“海”的治军有方。
迈入议军大营后,“海”的副官将一块泛着蓝色光芒的电子手持屏递给“纹钉”。屏幕上的指令是由“默言派”世界的最高执政官亲自下发的:刺杀大法官!
简洁的几个符号,已经表明了“默言派”对于传道人“树”被捕后的态度。高层是断然不会让“自然派”通过公开审判的手段,取得意识形态上的胜利。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执政官只下达了刺杀大法官的命令,却不展开对传道人“树”的营救。但“默言者”从不提问,他们只选择做与不做。
“纹钉”放下手中的电子手持屏,向“海”再次行礼。身为军人,在家国的信仰遭到践踏之时,他必挺身而出,责无旁贷。
此时,由“斯莫尔”石像折返而来的海风,捧掬着果树的芳香穿过议军大厅的钢铁窗棂。“纹钉”将这屡香气用力吸入鼻间,仿佛感受到了“斯莫尔”永不消亡的“默言”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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