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旧伊比利亚地区的习俗,法雅节这天,所有人都会聚集在街头,大街小巷都会摆满用木料、纸板和泡沫塑料做成的玩偶——法雅,然后在火中烧掉它们,以示对不公的反抗,和对新生的期待。焚烧人偶迎接春天这种想法,也只有曾在陆地上称霸一时的人类能想出来了,多么浪漫却又不真实。
丧尸病毒爆发后,人类大批移居海上,建立了舰群,避开那些以食人为乐的变异生物。在海上放火的安全性更高,法雅节的传统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毕竟,彻底杀死丧尸病毒的唯一方法,就是用火烧成灰。
从地下逃出来之后,利洛吐出嘴角的血,顺着法雅节的庆祝人群,慢慢绕着篝火转圈。
棕榈树正在熊熊燃烧。歌声很古朴。一定是旧历时代人们的语言,比如《圣母献瞻节》之类的。她听不太懂口音浓厚的歌词,艾克迪米克人是少见的半丧尸种族,这里的一切都和外面不太一样。顾名思义,半丧尸就是拥有理性的丧尸,他们也能通过啃食人类得到进化,但始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为此制定了法律,限制诸如此类的暴行。
第33次环绕后,她瞥了一眼四周欢笑的人群,迅速将自己的身份证明卡扔进熊熊大火。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似的,离开人群,来到一边的甲板上休息。
看她闭目养神的样子,原本一路监视她的红发男人——拉莫斯上尉,也躺回甲板的眺望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哼起小曲儿来。这歌儿的曲调和法雅民谣《鸽子》很相似,却莫名有点忧郁。其中一句是“天上飘着明亮的七色的彩霞,心爱的姑娘靠在我身旁。”利洛听着总觉得难以评价。
“帕布罗。”利洛点点头,她的嘴唇还带有血迹,“我确信没问题。”
不久,帕布罗结束了他的善后工作,带着一堆被血染红的废纱布和清洗伤口用的水盆离开了事故现场,回到他们身边。“办妥了,拉莫斯先生。不会有人发现异常的!船上也没人注意到多了个旅行者。”他说,顺便向利洛介绍了一通艾克迪米克的节日传统,让她伪装得更像些。在此过程中,利洛一直没往外冒出一个字,由拉莫斯带来的灌装桑格利亚汽酒倒是喝得一干二净。
即使没有味觉,半丧尸也能尝出酒精的灼烧感。这仿佛证明她还活着。
几分钟过去了。看她的脸色不大好,拉莫斯拍拍屁股站起来,又向她伸出一只手,算是借给她一点力气:“你也累了吧,我的楼层正好有间空房。”
她下意识地拒绝了他的邀请:“不,潜入任务已经完成,我得尽快回巴伦西亚。恩佐在等我。”
拉莫斯却好像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一样,继续着自己的话题:“房间里有镜子,洗澡的热水也尽量用。哦,对了,暖气片记得打开前线通电,不然会冷得像冰窟。”
她已经明白了,从他刻意的转移眼神的举动里,还有他的短暂沉默里,她明白已经发生了些什么。她来这里执行任务,是为了崇敬的领袖,是为了种族,是为了坚信的原则,是为了证明自己。
想到这些,她竟然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唇,它们怎么也张不开,仿佛一股巨大的魔力使她全身麻痹不能动弹。然而,这终归不过是她的错觉。她只是太过惊愕,不愿意承认这个可能的事实而已。
拉莫斯最终一锤定音:“那里已经没有你的位置了,利洛。你已经‘完全’自由了。”
尽管如此,她还是维持着脸上的冷漠:“不可能。恩佐不会背叛我。”
“我替你买身新的衣服。你喜欢长款还是短款?看你的头发,现在短些的比较适合你。”拉莫斯突然抬高了音调,十分欢快地闲聊起来,打断了她的疑问,眼下他这么做的目的也再明显不过,他希望她尽早当做那件事没发生过,“啊哈!这么说起来前些天帕布罗还做了新的信号抑制器,尽管就拿去戴吧。”
他说完这席话,她才意识到自己在潜行中嫌头发碍事已经把它们一刀剪短了。她甚少在意自己的外表,包括发型在内的一切问题都不重要,只要是麻烦的东西,她都会毫不犹豫地剔除,这是她的本性。
“你在等我说出'请你做我的情人'——一类的话吗。”拉莫斯笑得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却又光明磊落到不自然的地步,“你觉得我会趁人之危吗。”
拉莫斯满意地拍了拍手,过了片刻,又恢复了调笑的语气:“我很好奇,被信赖的人背叛是什么样的感觉?想不想冲回去揍他一顿?要是你想,我可以帮忙,揍人可是我的长项,尤其是揍渣男。”
恩佐就是那样的人,不到三十岁,桀骜不驯,一路向前,从不在乎人类与半丧尸的区别,甚至毫无道德,是个不折不扣的战争主义者。但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也是她追随他的唯一理由。用这个理由来开玩笑来冲淡罪恶感,虽然是在为她考虑,但她并不喜欢。
“你可真是个死心眼啊。都被驱逐出境了,骂他两句能怎么样嘛!我要是你,能开个派对骂上他三天三夜!这船上所有的苹果酒都不够我喝的!”拉莫斯无奈地挠了挠前额,似乎有人在朝他们走来,于是他抓起一脸惊诧的她的衣领、穿过楼梯间,把她拖到地下二层某个房间的门前,然后伸手帮她打开了门,“请。”
“这是什么意思?”她有点不懂他最后这个“请”的涵义所在。
“晚上我们为了节能、会降低暖气的温度,记得自己盖被子,要是被帕布罗看见我们独处,他可是要吃醋的。”他后退了一小步,少有地露出了绅士的风度,“晚安。”
紧接着他扬长而去,利洛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捂住伤口,望着他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利洛望着拉莫斯背影的眼神飘忽不定,最后定在了门洞上。
舰群仍在行驶。
这个节日和法雅节有着奇妙的关联:那就是用装饰鲜花的方式,缅怀火中消亡的灵魂。
在海上培育鲜花的难度并不大。湿润的海风时常被认为是最适宜鲜花生长的环境,就像尼德兰名躁一时的“花都”之名一样。但这个场景总让人觉得怪异。一群半丧尸聚集在一起,赏花!听着就像没有智慧的海豚模仿人类唱歌一样可笑。
如利洛所料,异变留给她的喘息短得变态,每一次,她要面对的精神折磨的量级都是近乎呈指数上升的。
为了潜入这里,她注入了与拉莫斯相似的信息素基因,但这种强制性的异变有极大概率复发丧尸病毒,一旦复发,就和活死人无异。她必须尽快将自己的身体机能升到更高等级,才能遏制退化。除非恩佐把她接回去、给她重置基因——这显然不现实。
但要知道,想在短暂的时间内获得如此恐怖的抵御力提升根本不可能。所以她只能独自忍耐,一遍遍重复被虐的过程,一遍遍淡忘受伤的折磨,一遍遍在濒临死亡的痛苦里寻找那微乎其微的生存下去的机会。
她被自己效忠的组织抛弃了,剩下的只有等死。或者奇迹降临。
正常的半丧尸都依靠本能来进化,没有什么方法论可言,想让他们用逻辑思考都难于登天——比如恩佐。可利洛不同,她的绝对理性简直就是半丧尸的相反面,这就像一股催化剂,让她在漂泊化后,以不可理喻的速度进行着成长。
但还有人没有放弃她。比如恩佐最大的敌人,红发拉莫斯。
明明自己潜入艾克迪米克的动机是为了窃取情报,拉莫斯却从未责难过她。
他总是讨厌规则,好像跟艾克迪米克的船长对着干才是他的骄傲,所以他才会帮她清理掉甲板底下那个看管信息中心的可怜虫。船长看似支持底下的人进行改革运动,实质上却处处阻挠,这让他浑身难受。
不仅如此,拉莫斯天性闲不下来,总爱在她病发的时间段来找她聊天,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帮助她渡过难关。而这时,他的支援官帕布罗则往往站在她身边,给她换药,装作很认真的样子聆听拉莫斯的发言。
她确实是被抛弃了,可她没想过改变立场,真的加入这群艾克迪米克人。
“人类喜欢在手上佩戴各种各样的装饰品。你呢,你怎么看?”拉莫斯突然给自己套了个花藤条做成的戒指,问。
他怎么总偏爱这样不合群的话题。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利洛冷漠地摇了摇头。“人类暂且不说,半丧尸是不需要装饰品的吧。”
“在宣布要和人类探讨和平方针之后,我们就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半丧尸了。自愿戴上抑制器的我们,有足够的能力确保理智。”拉莫斯勾起嘴角,将手探向她的太阳穴,“——在这里,根本上已经同人类无异了。”
“拉莫斯先生!”帕布罗踏着轻快的脚步打开房门走进来,然后目睹了拉莫斯摸上利洛脸颊的一幕,大惊失色地叫出声来,“你们在做什么?”
“帕布罗,你误会了。”她试图解释一下这个状况的成因。
“拉莫斯先生!对别人的女人出手是不道德的!”没想到帕布罗吼出来的话让她大吃一惊。
拉莫斯哈哈大笑起来:“他是在说恩佐。不必紧张,我们还没有发展到你说的那种地步。”
“不错的表情!棒呆了!”拉莫斯的笑越发灿烂,“我喜欢你这副正直的表情!偶尔也学会开开玩笑嘛,生活会轻松很多的!”
然而利洛的脸上却没有出现他所推测的那种尴尬的神色。
“上尉,你别说这种像人类一样的话了。”利洛严肃地警告道。
“我们与人类终究是不同的。”她觉得这个话题是禁区,不应该轻易涉入,“那是铁律。即使混入人类的生活,也抹不去曾经吃人的罪恶。人类不会原谅他人过去的罪。同样,只要在我们内心还潜藏着对灵魂的渴望一日,便永不能同人类相提并论,更不可能回到陆地。”
“利洛,但是啊,我相信终有一日会到来的。”拉莫斯真是天生的乐观派,他说这话时一点儿也没在犹豫,“半丧尸和人类——不,甚至和人类中的制裁者和睦相处的时代。”
“你只是不想说服我。不是吗。”她的眼睛里写满了平静。
异变的痛觉再度袭来。她闷哼了一声,捂着头倒下。她的身体正在发生变化,拉莫斯一定是猜到她快发病了,才在这个时候匆匆赶过来的。
只要还活着,她就必须继续忍受痛苦的折磨。到第五次发病结束时,她的手因丧尸化而被她自己残忍砍下,受到了重创,无法依靠医疗上的缝合来恢复。但她的再生能力奇迹般地得到了运用,一只全新的手臂慢慢生长起来,她离真正意义上的“进化”只有一步之遥。
“坚持住,利洛!”拉莫斯的声音在脑门循环,“我们去外面。”
自从她变成半丧尸、产生自己的意识以来,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极致的恐惧。
临死前脑中的杂音如同在僵硬的砂石大地上飞驰而去的群马,似魔音穿耳,扼紧了她的每一根神经。
身体的感觉还在其次,她甚至感到自己眼前产生了幻觉,那都是自己所未曾见过的东西:有现世的景色,还有完全陌生的、不知来自何处的场景,闪耀着杂乱如斯的光影,在恍惚之中尖锐地穿行于世。
她曾经……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理由而堕落成丧尸?出现在画面里的人为什么穿得像制裁者一样?还有……
数不清的困惑将她团团包围,而出口却始终无从寻觅。她的大脑被这短暂而强烈的画面所干扰,眼皮也开始止不住地乱跳。
对半丧尸来说,突破一次两次的生死临界并不是那么难以想象的事。他们缺失的人性,使他们对彻底死亡的敬畏仅存十之一二。但是最近高密度的自杀式发病里无数次的蹂躏与被蹂躏已经模糊了她对生死交界的定义,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也不知道下一次醒来会身处何方。反正也没人在意她是死是活了。
这样艰难地呼吸着,她陷入幻觉之中,就是最危险的信号。她只能完全依靠本能行动,而失去了对身体的监管权。她手心发凉,头晕目眩,抗争却不曾停止,因为一旦停下,她就会立刻死去。
她嘴角的血迹也渐渐蔓延至地面,是艾克迪米克的木制地面。
现在,她爬上来了,来到了甲板后方,来到了拉莫斯的脚边。
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好像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活着,辗转到了月光下。
月光是丧尸最佳的治愈剂。地面的冰凉在此时的她看来尤为亲切,就连从这个角度看着拉莫斯的靴子这件事都充满了幸福的意味。
拉莫斯的声音宛如一汪清泉,浇醒了快要失去意识的她。
她使劲吸了两口气,努力露出一个苦笑,尽管那笑容十分不标准而青涩。很可惜,还差一点点,看来今晚她是没法扛过去了。
她说不定真的可以继续留在这里——虽然是一具发疯了的尸体。
然后她听到拉莫斯说:“其实我被二次感染了。就在你潜入这里的那晚。”
他取下手套,展示里面接近化脓的伤口,继续说:“那晚发生了太多事,恩佐不想见到你,也是因为我当着他的面被丧尸咬到伤口。本来处理背叛者就是件大麻烦,他不让你回去,是为了他们舰群的安全,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希望被混乱的情绪所包围。但他们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拉莫斯信仰的是人、半丧尸、制裁者能和平共处的未来,而现在他被二次感染了,即将再次失去好不容易得来的“理性”。这一点是一颗隐藏炸弹,不知何时就会爆炸。那么,让不稳定因素完成它应尽的义务之后,就立刻予以消除——
他没有提前告诉她这个消息,可能是担心她犹豫。以利洛的性格,她一定会建议他们弃船逃走,即使外面等着他们的是炮弹的封锁。
木色的地面反射出如冰粒磨擦过一般清晰透亮的倒影。拉莫斯站在利洛的对面,淡淡地望着她。利洛在等待他的发言。她从来都不是喜欢主动挑起话题的那一方,因为她并非那般想知道其他人对世上万物都有什么看法,哪些感受,对人人难免的生命终结与感觉终止又都抱持着什么态度,她一点也不关心。
拉莫斯却和她构成了两个极端,他总是乐于分享他的热忱,尽管表现的形式十分暧昧模糊又饰以不经意的嬉闹。
如她所料,拉莫斯平和而缓慢地、精雕细刻般地说出了这几个字。
“如果你现在吃掉我,你就是英雄,还能避免退化;而如果你放走我,你就会成为毁灭和平的罪犯。”拉莫斯屈起手臂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我说过,在'这里',我们已经同人类无异了。”
“别企图偷换概念。你想死和你想替我争取生存权之间没有任何因果关系。”
“当然有啊。”拉莫斯很完美地伪装出了惊讶的表情,毫不夸张,“吞食同类获得进化,我们都是这么一路走来的,不要装作听不懂。吃了我,你就可以进入更高的阶段。那样一来,你就可以堂堂正正地找恩佐问清楚一切了。”
他说得对。这是她彻底摆脱退化的机会。他也的确知道什么最能吸引她,恩佐,如果能得到与恩佐分庭抗礼的地位……她要俯视所有人类,甚至重返故乡,知道最初害她流落至此的家伙是谁。
“我并没有能力杀死你。拉莫斯,你是这个舰群最顶尖的军人。”
她不愿意被威逼利诱着去做一件没有原则的事。因为她不屑。也因为,一旦妥协过一次,就会像迷恋上肉体的味道一样,再也不能找回她的骄傲。拉莫斯看着她拒绝的神色,心里竟有一丝慰藉。
“就算你不动手,外面的人也不会允许我继续活下去。”拉莫斯突然改变了语气,他的玩笑意味消失殆尽,余下的,只是赤裸裸的冷血,“你真的觉得可能吗,等我发病之后,你再从我的房间走出去,然后告诉他们,'我放走了一个二次感染的半丧尸,而且我不是这艘船上的居民,是个间谍'?”
“换个角度想想吧,这是机会。赢得他们信任的好机会。”拉莫斯走近她,与她擦肩而过,又继续向前,走到月光下的围栏前,才停下了脚步,“实现你的目标,要从最基础的步骤开始,比如,得到船长授予的英雄勋章。”
利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脱口而出她害怕听到答案的疑问:“难道你已经放弃了吗,拉莫斯。”
“不,我只是想物尽其用。”拉莫斯的脸上又覆盖了笑容,“我没有向船长效忠的义务,死后也不打算把遗体捐给舰群,单凭这一点他就已经可以随时处决我了。而我之所以留在艾克迪米克直到现在,无非是因为他拥有足以威慑我的能力。但是,如果利用我的尸体,可以让你进化的话,那我的死就是有价值的。我相信你也会替我照顾好我的帕布罗。”
“我们没时间了。”拉莫斯隐去笑意,以告诫的意味加快了语速,“我死后可不想被当成宣战的工具。单凭船长一人坐拥的亲卫队就已经足够掀起一场战争了,利洛,在他眼中,我们这群认真想和人类和平共处的半丧尸不过是群头脑易怒的傻瓜,是有利用价值时加以控制、无利用价值后便随时弃之如履的雇佣兵。而你想彻底摆脱过去,就必须有个‘名义’。”
对他而言,脱离旧阵营本来就是掀起革命的途径;对她而言,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吃了他。
一旦二次感染,就再也不可能拥有理性。和她这种自主注入基因的完全是两码事。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利洛闭上眼,接过他的枪,将右手扶上保险栓,“你说得对,逃避是无用之争。”
拉莫斯轻佻地转了转脖子,似乎很留恋他的脑袋呆在脖子上的最后几分钟。
“你以后……会去更远的地方。”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断断续续的,很难听清,但她却听懂了,“假如一个人用熵望远镜观察自己,他会发现,百年前什么都不存在,百年后也什么都不存在。衰减,陨落,进化,灭绝,稍纵即逝的一切,以及既定的人类末日,都不存在。”
她并不觉得悲伤。只是,看着同为半丧尸的同胞选择一条这样的末路,感到有点惨淡。想着这些,她伸出了獠牙。
拉莫斯虽然受了重伤,却不至于立刻死去,她必须做点什么。
她的牙向下合拢,咬破了他的血管。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下巴往下滑落,滴进她敞开的衣领,沾湿了她的乳房。食肉动物,皆以血沫腥气为佳肴,以骨肉窜染为乐音,而并不以之为罪恶。吃人是件很容易的事,吞噬同类亦然,半丧尸原本就是这样的生物。她始终僵硬着脸,未曾允许自己露出冷漠以外的任何表情。
她感到吃下一具朋友的肉体比吞掉巨型丧尸还要困难很多倍,浓烈的味道还残留在嘴里,但是,不知为何,她被极度的抵触所包裹。
她看到一片不知从哪飘来的花瓣,除了满地残肢,她再也找不到任何他曾经存在的痕迹。
就如同是燃尽的柴木一般,化为灰烬,消失在漫天的月光之中了。
是那首拉莫斯哼过的《鸽子》。
“当我离开可爱的故乡哈瓦那,你想不到我是多么悲伤。
亲爱的我愿同你一起去远洋,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飞翔;
跟你的船帆在海上乘风破浪,你爱着我啊像一只小鸽子一样。
当我回到家乡哈瓦那好地方,是你唱着歌儿等候我在岸旁;
母亲我在异乡多么想念你,每天每夜把这离别的歌儿唱;
亲爱的我愿随你同去远航,像一只鸽子在海上自由地飞翔。
和你的船帆在海上乘风破浪,你爱着我呀像一只小鸽子一样。
我们飞过蓝色的海洋,走向遥远的地方……”
她听得恍惚了。
“发生什么事了?”原来是听到枪声,人们才陆陆续续涌了过来,“古铁雷斯小姐!”
利洛·古铁雷斯。对,这是她上船时为了方便起的假名。拉莫斯的姓氏很好记,她就谎报了同样的姓氏。不过,就这样假戏真做也未尝不可。
她在心中默默重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还不错,很顺口,她喜欢这个新名字。
“拉莫斯上尉变异了。是我阻止了他。叫验尸官过来。”
她说完,冷静地离开行凶现场。甲板上的歌声戛然而止。
下楼前,她停在走廊尽头的拐角处,那是通往曾经的拉莫斯的房间的方向的路,她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思索什么,选择了另一条路,向前走去。
她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心情还有点莫名的抽痛,但在第二步落地之后,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起一丝笑容。一步,一步,把平实的地面与脚底充分接触时,她仿佛觉得,“鲜花节”的真正含义,早已传达到她的灵魂深处。
没有人知道这艘船上的秘密。也许那就是所谓的孤独,但她再也没有必要害怕孤独。在她的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与她血肉相连。
她环视四周——充满着窗外无尽的艾克迪米克空旷的黑色海面。过了一会儿,她感到了一个难以言说的东西,那是她自己胸中的悲伤。她想抬头看一眼故乡,却只听见冰冷的海鸥在鸣叫。渐渐地,她甚至觉得自己的身体也被这片黑色的海水掩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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