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行一篇迦勒底神谕翻译。中文网络无甚多翻译,但有此需求,是故见丑。若有错漏还请斧正。以Brill所出本为准。
杨布利库斯(iamblichus)与其后继者将此类经句归于神业者(theurgist),并援神为证。
因为存在着这一具智能者,你必须通过心灵之花来感知它。因为如果你举心向它,并把它看作是感知一个具体的东西,你就不会感知到它。因为它是力量的权力,遍处可见,闪烁在智能分界。因此,你不能粗暴地感知那个具智能者,而是要用完全伸展的心智之火来感知,它可以测量所有的东西,除了那个具智能者。你不应该仔细地观摩它,而应该让你灵魂的纯洁眼睛转离它,你应该向具智能者伸出一个空虚的心灵,以便认识它,因为它存在于(你的)心灵之外。
【注解】神业者,能通神之人,以通神之功业 theurgia 闻于世,此处是指神业者朱利安。世传此神谕集为神业者朱利安所著,或与其父迦勒底人朱利安共著。据称此书成于二世纪奥勒留皇帝时期,由众神授予朱利安,但也可能是朱利安收编的诸多片段和古本塑成。新柏拉图主义者将此书与柏拉图蒂迈欧篇共奉为正典,有如基督教奉新旧约为圣经。此书无传世之本,但有诸多片段通过被引用等方式被保留。此处取Brill出版社所出版本,分有残篇(fragments),杂篇(various chaldean expressions),疑篇(doubtful fragment)三部分。
迦勒底 kaldi,源自亚兰语,今新月沃地区域,自叙利亚至于伊拉克,罗马时代为波斯帝国主疆域,历史上曾归属巴比伦与亚述。波斯帝国时期,迦勒底人随着巴比伦覆灭而成为智者文人的代称,因为他们能解读古籍,掌握祭祀与神秘,与更古老的文明具有关系。在罗马时代,迦勒底成为两河中东地区的神秘神圣智慧的标记,因为他们有着古老的文明和通神的智慧,有别于埃及人和希腊人。此即所谓真知(gnosis)的东方起源。
具智能者,此处即指独一之神,至高神。按照当时东方斯多噶派术语,此一即先天之火,原初设计者,但他同时也是不可知者。此神或对应于第一三位一体者中的父,或对应三位一体之整体,颇菲利视其为至高,但普罗克洛斯(Proclus)将其置于太一之下。
心灵之花,是神谕中常见的术语,用于指代心灵中本具的力量,可以实现与至高神的结合,因为其与至高神或第一三元具有相似本质。心灵之花的描述意味着在迦勒底神谕所给出的途径中包括对于神的沉思途径,有别于仪轨途径。这或对普罗提努斯(Plotinus)所提倡的超越诸仪,独入寂静的默观之道。普罗克洛斯则认为心灵之花所能契入的至高神并非普罗提努斯所言的至高之一,而是三元。
在此,力量乃是指第一神之燃烧的本性,或父神的心灵之花。所谓心灵之花,亦唤作心灵之火,在此是将人与神联合起来的通神功业之所能为而必须的力量。
权力,被认为是整个三位一体活动中的第二位,贯穿整个活动。所谓三位一体者,于此则是认识者,认识,与被认识的知识。在整个三元活动中,三位各司其职,发挥功能,保障整体活动和结构。因而在与神结合的大三元活动中,也必然存在发挥此等功能的认识能力。在原初神组合中,权力也被描述为三元神之第二位,由它出生所谓Second Intellect,第二智能,后者属于创造的世界,因此权力成为分隔创造者与不动者的区间。在迦勒底神谕的神话结构中,这个第二位是赫卡忒。同其他神话系统不同,在迦勒底神谕中,赫卡忒是原始之母,照亮幽暗虚空,为一切之所出者,她扮演了中柏拉图宇宙论中的世界灵魂。或因其本具边界,交叉,原始,幽知的属性,才被赋予此等高位。因此在后文中可见诸如世界为赫卡忒之发光的子宫中所孕育这样的文字。
智能分界(intellectual divions),即神之智能与原初之父的分界,以区分可解与不可解之世界,归于赫卡忒。因为这个原因,神谕中说,不得粗暴感知到,但要以心灵之火感知。这意味着不能通过任何直接或积极的方式感知至高神,但只能在被动中具有接近的趋势。此处所言,心灵之火完全伸展,乃是因为其所效似,所结合的本体无边广大,因而其伸展一如在虚空中无止尽的延伸。因为至高者无止尽,也极尽单一,因而无法量度。
灵魂之眼,亦即心灵之花。敞开一个空虚之心,因为人无法对于至高者具有任何正常认识,只能处于一种被动中,只能准备领会知觉至高者的统一与纯粹,以遇见至善。因为第一神的现实超越了人能理解的任何形式,所以只能通过心灵之花把握。这里所谓存在于心灵外,不仅是说其存在外在于人,亦非人心灵所能把握。
从头到脚包裹着喧嚣的光芒,在心智和灵魂上武装着三元的力量,你必须把整个三元的象征投进你的想象中,不要在通向天穹甬道时分散,而要集中精力。
【注解】这里的光辉指天体的基质,爬升者需要将天体之光作为向天穹上升的通道,也同时是保护,避免受到攻击。这里说的三元是指原初之神的三位一体本性。
三元的象征在这里或是一种隐秘的神的名号。这里,三元的力量,三元的象征,当视作一回事,它具有制伏的力量,可以庇护灵魂上升,不受到攻击。这里可以参考正统基督教与诺斯替中的实践,在后二者中,这个密印常常是指洗礼与接纳仪式中所受的所谓灵魂上的印记,因而可以庇护当事者在上升中不受恶魔力量的损害。
此处所言可理解的知识,是相对于至高之一不可理解而言的。鉴于此处提及天穹甬道,此处赐予神谕的神当是阿波罗。在迦勒底神谕中,按照其体系,一些神被赋予了在其他神话中所不具有的特性,或为借名。阿波罗在此处是日神,被视作是至高神之真知,是七界至尊,因而通过他方才得拯救。
……父把自己夺走,没有把他自己的火焰困在他智慧权能中……
【注解】父,至高之一之异名,后世也将之对应为三元之一。
父将自己夺走,这个诡异的表达方式意味着父于万有之外,以体现父的超越性。这种表达方式并非罕见。在更早的新约书信集(致菲利伯人书信2:6)与诺斯替作品中,就出现了这种比喻性表达手法。
智慧权能 intellectual Power,这里指第二智能,由它按照理念创造了宇宙。
因为在任何地方,权力都被分配到了中间位置;在具智能者中,它连接着父和智力。
因为权力与他同在,而智力则来自他。
【注解】这则神谕构成了迦勒底三元的基础,父,权力,智力。这种架构导致了对于神之认识的区分,在颇菲利的判断中认为三元者为至高的属性,普罗克洛斯则将三元置于至一之下。这种三位一体结构也和更早之前出现的基督教结构相呼应,无论是诺斯替还是正统基督教,因此古典时代晚期的基督教学者试图进行调和,以找到迦勒底与基督教的共同点。
因为权力在这里是阴性,而因为权力与父同在,因此在这里出现观点认为,父与权力同在,呈现出一体性,因此原初神具有自生的双性特征。此处智力即第二智能,创生万物者。
因为第一超越之火不是通过功业把它自己的权力封闭在物质中,而是通过智力。因为源于智力的智力是燃烧宇宙的工匠
【注解】迦勒底之神,第一超越之火,创造万物之神,这个意象包含了斯多噶派的神的描述,但是依然与具体的万物保持距离。这里的权力诞生出第二智能,或创造万物的德牧格神,后者塑造的理念的天穹世界是派生出万物的基础。所谓天穹世界,或燃烧宇宙,是因为在斯多噶派影响下,认为宇宙顶端为光焰天,因而最原始纯粹的顶级宇宙是如火光燃烧的。
翻译迦勒底神谕是一个非常头痛的事情,因为迦勒底神谕里面的指代不甚清晰,不同的词变换使用,有时候不能确定所说的是否是同一个对象。所参考的Brill的译本所做的注解也自觉不能全信,因为权力一词在这短短五则神谕中出现多次,但是有时它按照三位一体解,则权力代表了中和智能和父的中间力量,也就是赫卡忒,但是又有时注解会将之解做第二智能,也就是创生万物者,但这些解释放在上下文中则不能通。
迦勒底神谕具有浓厚的中柏拉图主义色彩,但它与哲学所作的术语去神话化不同,它所作的是将抽象概念还原为神话,并由此发出一种宗教的解救方式。这种事情并非鲜见,也并非复魅,它代表了罗马帝国时代的一种常见思潮,同时也与古典时代哲学所作的事业相合。若将其放置于当时普遍存在的灵知环境,则可以理解。所谓灵知,并非现时人所言的,狭隘的诺斯替,而是一种更广大的环境,是一种对于宇宙和生命的,具有超越的宗教色彩的洞见。对灵知来说,宗教就是它的语言,是它的环境,或是它的途径,是最终不可缺乏的表达。
这种情况在闪米特人中尤甚,尤其是所谓的迦勒底地区。基督教即是诞生在这种环境中的,基督教本身就是一种灵知。但所谓灵知,即是指真知,对于真理的追认,可以带来拯救,蜕变,解脱。诺斯替,赫尔墨斯主义,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诞生的。也因为类似的原因,在灵知浪潮中,哲学和神话是交织在一起的,这点如今观看基督教就可以窥见。
在迦勒底神谕和新柏拉图主义的发展过程中,免不了受到基督教,赫尔墨斯主义与诺斯替的影响,因此可以在迦勒底神谕中看到一些似曾相识的概念,例如三元或三位一体的结构。尽管在基督教早期,三位一体并不是一个已经成文的教义,但是它是一种已经具有的信念,只是何种三位一体表现则是亟待商榷的。在诺斯替中,这种三元结构在塞特诺斯替中是核心结构,它体现为父母子三元,这已经和迦勒底中的三元结构趋于一致了。这或并不能意味着迦勒底的三元概念就是从其他那里借来的,但是这种共同因素或构成了罗马帝国东部地区对于所谓神圣的共同概念。
阅读迦勒底神谕的过程,一方面像是在看古典时代的神谕论集,另一方面则像是在阅读早期基督教作品。这也情有可原,因为早期基督教正是那个时代,毫无意外会打上该时代的印记,同时也会参与该时代的活动,塑造那个时代。在新柏拉图主义后期,基督徒学者也在试图调和新柏拉图主义与基督教,这并非全无道理。
现今和迦勒底神谕的模式还能有关系的,只有三,一是天主教东正教等老基督教——与宗教改革以后出现的新基督教有别,二则是犹太教卡巴拉,三则是伊斯兰。老基督教具有和迦勒底相近的法义,但依然东西有别,各有各的味道,却都有一样的罗马味。卡巴拉抄了迦勒底的形式,因而看上去最奇诡,但是卡巴拉的塑造者实在愚鲁之至。迦勒底神谕设原初父母,目的是调和不可言之玄幽与可言之世界缔造者,但卡巴拉不解其义,不仅设置原初父母(并非原始含义),还设计各级父母,甚或在上面发展出一系列莫名其妙的东西,只是单纯无脑模仿其特色形式。伊斯兰既不取其法义,也不临摹其形,但却最有灵知意味,或是因为诞生并熏陶于迦勒底土地,所以自然而然具有了这般特点。
迦勒底神谕以及新柏拉图相关诠释在历史中并未完全断绝,在东罗马帝国仍有对其的诠释和总结,在东方基督教中新柏拉图神学论集是祭司必修课。西罗马虽未完全遗失,中世纪仍然存在方济各派新柏拉图与其他学派的论战,但直到文艺复兴才带来了大范围大规模的对于古典时代的追捧。这种对于古典学说的追捧也促成了古典学发展,但重新编撰迦勒底神谕则是更加晚近以后的事情了。近代以来,古典时代的诸多文本和习俗被视作神秘难解的魔法的基础,成为所谓神秘学(Occultism)的追捧对象——但这种追捧仅仅出于迷信,相信上面记载的是被基督教埋没的古代异教才有的神智。受到影响,在古典学学术圈与爱好者外,迦勒底神谕也在所谓的神秘学追捧者中流行。
此处试行翻译迦勒底神谕并非为所谓神秘学捧场,但却是因为开始探索并好奇罗马帝国时代的习俗和思想,因此将此文本视作是一种具有独特时代特征的,具有一定思想价值的文本,可以通过这文本窥探基督教的形成,以及罗马帝国时代罗马人的精神世界。作为一个伟大而光辉的时代,罗马帝国对后世的影响都是无与伦比的,因而对该时代的只鳞片羽的窥探或也能带来一点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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