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盈的梦还没做完,麻药的效力已经过去。疼痛像条恶犬,叼着她的小臂,把她生生拖出梦境。
她睁开眼,屋里还黑着,借着如豆灯火,认出是躺在自己榻上。柳明载坐在榻前,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柳明载张开口,仿佛想说什么,犹豫半晌道:“不必说话,你伤得不轻。”
江盈低头看双臂,各缠上了一层黏湿的黑布条,触感清冷,隐约能闻到药材的腥气:“臣妾只是小伤,无需劳烦太子殿下忧心。”
柳明载站起身:“你伤成这样,都是因为我。若是方才我再谨慎些,便不会……”
江盈勉强笑道:“殿下不必再自责,那妖兽神出鬼没,连鱼内侍都难奈他何。现在时候尚早,殿下不妨回去歇息,或是去画幅水墨散心。”
“不必了,我方才已吩咐把画笔都弃掉,”柳明载脸色黯淡,“父皇说的有理,我虚耗许多时间在上面,真到这紧要时候,又有什么用?”
江盈正待安慰,忽然想起什么:“圣人呢?圣人如何了?”
柳明载摇头:“方才鱼内侍传令,要我一会过去见他。”
江盈才注意到柳明载已经穿戴齐整,脸色略微发白:“莫不会圣人已经——”
“应该没有大碍,”柳明载看看外面天色,“父皇要我现在去代他行早朝,早朝结束后去向他禀报。”
柳明载出去后,江盈的目光落回手上,她把黑色布条一圈圈解下,一道暗红色爪痕从肘部延伸到手腕。她伸出另一只手食指慢慢触摸伤口,脸上现出沉思的神色。
柳明载站在宫门口无事可做,又不能离开,他来来回回数了三遍,这里的护卫确实比过往多出一倍,他已在外面等了半天,脸颊快冻僵时,小太监才出来传令,说他可以进去了。他往手心呵了口热气,用力搓了几下,才往里走,还没进门,就看见龙武军中尉侯崇武出来,平素就黑沉的脸色更阴下去不少。守备宫中是龙武军的职责,昨晚闹出这样大的事来,想必父皇刚才狠狠训斥了他一顿,更重的责罚说不定还在后面。
柳明载收敛心神,甫一进宫,先闻到股异样的香气,又隐隐透出些焦灼的味道,似是什么异域香料煎煮发出的,从未在宫中闻到过。
陈太医在宫里一角,看见柳明载进来,似乎猜到他要问什么,说道。他面前炉上支着小锅,正煮着什么东西。
陈太医并未向柳明载叩拜,只是欠了欠身。柳明载也不以为意,太医虽姓陈,不过是个代姓,是从比西漠更远的极西之地来的,针石、药理无所不精。相较之下,仪礼上的粗疏,也就不算什么。
陈太医说话还沾着极西之地的腔调:“左肩受了抓伤,双膝也有扭挫,除此之外便无大碍。话说回来,圣人若是能平日少些进膳,龙体损伤还能更轻些。”
柳明载佯装没听到最后一句,加快脚步继续往里走,看见柳皋成背靠着床板坐在寝床上,鱼恩荣捧着瓷碗,用银勺舀起黑色的汤药给他喝。
柳皋成见柳明载进来,示意鱼恩荣停下,说:“早朝结束了?”
柳明载跪下:“启禀父亲,早朝一结束,儿臣就过来向父亲禀报。”
“儿臣按父亲吩咐,说父亲夙夜操劳,今日需宁神休养,由儿臣代为主持。”
柳皋成自己取过瓷碗,舀了一勺药喝下,咂咂嘴:“昨夜的事,你怎么看?”
柳明载叩得更低:“儿臣昨夜护卫不周,请父亲责罚!”
柳皋成不耐烦道:“不是说你,朕说的是昨夜那个,你看是什么?”
柳明载嗫嚅了几下,没发出声音。柳皋成道:“想说什么?尽管说便是!”
“儿臣听说,有乡野粗鄙之人称在荒远之地遇黑色妖兽,形如狼虎,所经过之地,草木皆焦。过后再去探寻,却不知所踪。昨夜这妖兽通体燃火,目赤齿白,恐怕就是传说中的烬兽,可是……”
“儿臣犹记得太祖立朝之初便昭告天下,已将为害黎民的千只烬兽悉数捕杀殆尽,往后三百年中再未听闻消息,怎会突然又现身宫禁之中?”
柳皋成把瓷碗放到一边:“看来是人力有穷尽,而妖孽难绝啊。依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
“历代以来都以重金征集烬兽首级。素有童谚道:烬火作妖,天下为害;擒之献王,一首千金!儿臣看不如告示天下,烬兽重新为害世间,重赏缉拿!”
“一头不知打哪里来的妖兽,怎么就知道宫中方位,来去自如?”他见柳明载点头,继续道:“查自然要是查的,可怎么查,从哪里开始查,你可有好好想过?”
柳皋成打断了他:“此事要查,但要先从朝里查起,愈是低调愈好。这件事你不方便出面,鱼恩荣,你来查吧。”
“为行事方便,老奴望大家赐一枚鱼符,此外别无他求。”
柳皋成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好说。”又转头问柳明载:“都听到了吧,太子妃呢,伤势怎么样?”
“她一臂被利爪贯穿,伤口颇深,发了一夜高烧,服了太医开的汤药,天亮时稍好些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就算这几天朝中事多,也要好生照料她。人家可是瀛州的明珠,轻慢不得啊!”
柳明载离开后,柳皋成问鱼恩荣:“你说说看,朕现在心里在想什么 ?”
“朕在想,当年是不是不该派他去西漠。他今日若在这里,朕的担子还能轻些。”
“起来吧,”柳皋成的声音有些苦涩,“若不是你,朕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算了,不提这个,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最近可有那个人的消息?”
“十八年前瀛州之役后,再没有一点音讯,朕几次都传唤不到,把朕当作什么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还要继续做缩头乌龟么?这次务必给朕把他找出来!”
“他曾说过不会离开太远,不出拱卫上京的并、尧、昆三州。老奴便一个个找过去。”
柳皋成长叹一口气:“不管是谁坏了规矩,都得付出代价。朕给你二十日时限。二十日后,给朕一个结果。”
“还有,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朕派你出来的真实缘由。至于到了当地后如何宣告,由你自行处置。明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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