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属于《丝佩瑞尔年代记》系列的中篇故事,全文约为3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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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谁能听见空中传来因果由远至近推倒骨牌的声音,且对逍遥城那群时髦人士发表的“胡铁效应”略有耳闻,收拾铺盖行李连夜逃离突出部还来得及。
只可惜眼下边境日常巡检的人儿定非庸俗小说里天赋异禀之辈。
头顶是夏末秋初炎炎烈日的最后疯狂,脚下靴子踏过干燥成齑粉的黄土。突出部许久没有雨滴滋润的地面随列队行军匆匆步伐扬起淡薄烟尘。
一组三人的巡逻队汗流浃背爬上罗兰斯特边境的制高点。他们背靠界碑躲避酷热,小心翼翼向山坡下窥视,希望能看到“发现风吹草动立刻回报”的幻觉。三人眼睛瞪到酸涩也没有发现今日有何异样,至此及早收工回军营避暑的计划就此落空,他们得在界碑旁驻扎到太阳西斜才能收兵回营。
今天本来不该他们三人外出巡逻,何况刚发生军官被俘的事情。按照长久以来边境双方心照不宣的约定俗成,通常俘虏对方高官要员后,七天内边境会相安无事,双方的士兵不约而同利用对方筹措赎金的窗口期享受难得几日的休整。诸如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在边陲之地就略显奢侈,首先数日来滴雨未下,其次反常的连续高温天气,以至夏末秋初的空气异常干燥,士兵们纷纷抓住机会,把填满臭味的东西拿到操场上晾晒。
太阳十分慷慨,将万丈光芒均匀分配给床单被褥、破鞋烂袜,丝毫不吝啬,甚至还有余温对付长毛的谷物和采摘的山货。有几个过分的新兵把珍藏的枕头摆到操场角落,发黑变硬的立方体拼成煞风景的墓碑,连太阳见了都觉得晦气。它索性招来砖墙的阴影让枕头充分享受阴凉与潮气,以便几天后顺利变成培育菌类的温床。
作训的操场铺满晾晒的杂物,它们构成图案诡异的线条,随时间推移晾晒物上方的空气逐渐扭曲,顷刻变成化合物提炼的魔法阵。逼人的气味浓郁到足以凝固成警示危险的视觉信号,杀气腾腾警告他人不要轻易靠近。连军营篱笆外的植物跟着打了蔫,叶子由绿转黄,叶脉上烧灼出危险的骷髅标志。
兵卒们一致决定既然天气不错,何不结伴到临近的城镇采购,或把时间和金钱消耗在经常光顾的酒吧。无论如何选择,总比待在臭气熏天的军营里强。拿着军饷在穷乡僻壤消费是需要花一番心思的,通常找乐子与豪饮是最基本的消费刚需,看周边市镇相关行业如火如荼的发展趋势可以想见,这群当兵的究竟有多想把兜里的钱全花出去。
今天这样的好天气唯有三个孤苦伶仃身影披挂盔甲扛起王旗,在背负武器行军的路上唉声叹气。
油胡子身穿花里胡哨的布外套,他是这支巡逻小队名义上的领导,属于那种“遇到危险时应第一个把他踢出队列”的要职。油胡子为人和善,对待工作尽职尽责,对下属体贴照顾。结巴是他唯一的生理缺陷,尤其当情绪激动时,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水汪汪肩扛象征王权的角旗跟在油胡子后面。他身材魁梧得如同一柄遮阳伞,替油胡子挡住炎炎烈日。银光闪闪的甲胄表面高温炙烤的气焰升腾,途径的苍蝇打算落在水汪汪宽阔结识的后背歇息,顿时飘起一丝投胎转世的烟雾。
水汪汪十分爱惜这身金属铠甲。平日外出执勤,油量且富有弹性的皮带绑扎得一丝不苟。别看护具表面坑坑洼洼,识货的人一眼能读出其中厚重的历史底蕴,每道擦痕代表一场激烈的战斗,每处凹陷都指向一则逃过死神收割的残酷故事。水汪汪闲暇之日喜欢窝在营房里给盔甲涂油、修补磨损。这身传世数代人的老古董如深夜中照亮水手归途的灯塔般烁烁放光,让人无需担心对面的巡逻兵发现不了。就算是个瞎子恰好直视水汪汪的盔甲,也会顿觉光芒四射,进而捂住双眼避开面前散发光和热的源头。
天气实在太热,水汪汪决定走到界碑处一定要把盔甲卸下来热饼和肉干。
油胡子本名尤卡兹,脸上那两撇醒目的小胡子太引人注目,因此军队里大家伙纷纷亲切的称他“油胡子”。对那个既拗口,又像临时起意编造的名字视而不见。
油胡子在驻扎边境的常备军里混迹多年,算个小头目。其官阶以上,排除南部边境最高指挥官,能管上油胡子的一共有三十二位长官。再算上副官、秘书、行政秘书、秘书次官、秘书次官机要书记等衍生角色,能把他呼来喝去,被迫喊一声“长官”的人多到不计其数。
简言之,油胡子是边境驻防军中官衔最卑微的军士,所管理的士兵两双手能数的过来。
今天早上,油胡子的直属上司把他叫到驻地办公室训诫了一顿。没有理由是唯一的理由,细究起来应该是他上司的上司把他上司训诫了一顿。追根溯源,最开始挨骂的人一定位高权重,所以才会变着法的找下面的人麻烦。油胡子是个老好人,就算要找士兵麻烦也是难事。
“说了半天,最后还是拿手底下的人撒气。一群幼稚鬼!”
娘娘腔背起乐器走在队伍最后,他竖起兰花指对着水汪汪热量感人的后背指指点点,语气中透出义愤填膺的怒火。一半源自大人物们不负责的相互推卸责任,另一半理由则是水汪汪的盔甲晒得太热,直扑面门的热量让他如同行走在绝望的沙海。
油胡子十分感动,转回身想握住他的手,娘娘腔白了油胡子一眼,甩开手故意向草丛边上走去。
娘娘腔是个洁癖,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的弟兄们都知道。在军营成排的床铺间,要准确找到娘娘腔的床号非常容易。放眼望去最白、最干净的床单就是了。他叠的被子让路过的人心生畏惧,担心万一脚滑撞到被子边缘,锐利的尖角能把头戳得血流如注。
油胡子一脸委屈,他重重叹出满腔怨气,尽量放慢语速说:“谁让他叫对面抓了!”
“谁让对面抓了?”娘娘腔闻听此言顿时来了兴致,他停下手里摆弄的弦琴,脸上刻满对八卦消息的热爱。
“说是屁股下巴,还听说他原来是个私生子。”水汪汪搭腔说道。
他对此事略有耳闻,尽管迪比利斯来的大人物企图对狼狈不堪的遭遇战封锁消息,但俗话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正赶上水汪汪那日负责在指挥室外站岗,期间偷听到了只言片语。
常年驻守当地的军官们心里非常清楚,等今天休假外出的士兵归队,这件糗事就将成为仅限字面意义的秘密。信息的保密范围可以扩大到周围市镇依靠军人为生的买卖人,而某位军官是私生子的故事会如蒲公英的种子般洒满全世界。说即将满城皆知毫不夸张,考虑到地理因素,再结合季节条件和气候特点,那座城指的必然是罗兰斯特首都迪比利斯,要想再精确一些,上环区傍晚开席的宴会里这则小道消息相关的话题定然是今夜社交圈的主旋律。
上述如此这般的可能性与顶着烈日巡逻的三人无关。他们费劲力气攀上界碑所在的小山坡,这里是士兵巡逻惯例的休息场所,生活设施一应俱全,界碑台基下还颇为贴心挖了可供数十人避难的地堡。
界碑建在土坡的尽头,站在几米高的矮崖边可以很好的观察突出部林间的动静。承载定义国境功能的石柱饱经风霜,边缘风化严重。龟裂缝隙处偶尔掉落的碎石块打在盔甲武器上,令人不免担心它早晚有一天会拦腰折断。蜿蜒河水如银色玉带自远方流过,河对面七国金盏的边境一览无余。
每每巡逻至此休憩,油胡子总在想大自然是公平的。罗兰斯特这边有山崖阻隔,对面七国用河道走势勾勒象征国境的天然界碑,无论哪一方的士兵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侵占对方领土都是件难事。
“麻烦之处在于脚下这片树林。”娘娘腔拨弄琴弦说道,水汪汪摘掉盔甲开始烘烤干饼的香味让人饥肠辘辘。娘娘腔歪戴军帽,仿佛读懂油胡子眼里绽放出的思想火花,他紧跟着补了一句说道:“有谁行行好,一把火烧掉林子就不会有麻烦事了。”
脚下的树林对于像油胡子这样负责抗击来犯之敌的普通兵卒而言,确实是个麻烦。
先说阻挡视线的挺拔松柏和曲折的土路组合,免不得让人私自越境下山在采特产时,担心下一棵腰身粗细的老树后会跳出什么东西。况且林间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枯枝烂叶很让人头疼,纵然刻意忽略假设对方设置陷阱抓捕俘虏的可能,光是草丛里藏几十人都未必能发现这一点,足以让油胡子每次探进森林时后背发凉。
前几天首都来巡视的大人物好巧不巧遇上七国精锐的伏击,十几名骑兵驱散罗兰斯特边防军,把军官老爷们围困于山坡下不远处的土坯房里就是这些担忧最好的佐证。
油胡子四下张望,陡峭土路尽头的土坯房已不复存在,大人物们泯灭证据的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油胡子颇为感慨,如果发饷能有如此雷厉风行的速度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无论以何种物理方式消灭一栋无辜的土坯房,都无法掩盖令人尴尬的事实。遭受七国士兵伏击时本地边防军一哄而散,这种事对于服役多年的油胡子来说见怪不怪。以同理心思维彼此互换身份,金盏守军面对突如其来的惊喜肯定会做出相似抉择——义无反顾丢下大官一溜烟跑回对岸。
大官们的命可以靠金钱交易赎买,自己的命只有一条,折损了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漫长的边境拉锯战中双方士兵心神俱疲,久而久之磨练出心照不宣的默契。这种彼此互保的默契让双方一线士兵避免伤亡之余,衍生出一套难以言表的详尽规则,规则之下双方都有权利利用这块突出部创收。收入的来源无外乎缴获对方武器、利用缓冲地带制造陷阱、捕获对方高官换取赎金。
抓俘虏的活儿油胡子领人干过几票,做的颇为漂亮,即完成了上级布置的“定期击退来犯之敌”的绩效指标,同时又赚了外快。他知道对面的守军同样有业务和金钱方面的压力。流水的军官铁打的兵,那帮官老爷过几年拍拍屁股升迁去了,谁还管在边境过苦日子的小人物死活。既然能拿他们换钱,何乐而不为。
突出部承平日久,无论是罗兰斯特还是金盏的官兵早已对战争一事有所生疏,甚至有人胆大到在林间的树干上刻下暗号给对面通风报信,确保得过且过的日子可以再多累加一天。
不行!转念他又果断推翻自己的想法,至多再过一周就可以到山坡底部摘松子、采山货了。眼下正是大自然孕育美味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能有动火的想法。
他仿佛猜透油胡子的心思,吓得油胡子差点把半张饼扔到水汪汪脸上。
“什……啥?”油胡子紧张的注视水汪汪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
“你想啊,头儿。把林子烧了,再从后方运些土,直接把眼前的土坡高地推到河边,这样就不存在边界问题了。战时还能居高临下,对七国发动奇袭。”
“你觉得对面会让你天天倒土,不闻不问?”油胡子试图打消水汪汪恐怖的作战计划。
油胡子的话说得自己跟着心虚起来,他认为森林是天然宝库,换钱的风水宝地。他官运到头了,升是肯定升不上去,不如多攒些钱为将来退伍考虑。况且,他并非罗兰斯特人,没有誓死捍卫祖国领土的决心和必要。如果说油胡子此时此刻此地有什么崇高的人生信仰,那肯定是誓死捍卫森林,等着快要到来的山货采摘季。届时谁敢阻挠油胡子下山采土产,他一定会拼命。
“什么战略,什么屏障。我信你个鬼!”读懂油胡子心思的娘娘腔丢下一句话后没有再多言,他躲进阴凉里弹起刚学来的小调打发下午漫长的守备时光。
三人顿时默不作声。整个下午油胡子和水汪汪用石头当棋子玩起跳棋,娘娘腔一边抱怨今天军营里臭气熏天,一边唱着稀奇古怪的歌。今天边境依旧太平,巡逻的三人在界碑阴影的庇护下消磨时间,直盼到西坠的火球点燃天边彩霞。
油胡子站在界碑前,大声向土坡对面喊道,回声撞在松林间带走些许落叶。这是结束巡逻的信号,此举包含在敌对双方心照不宣的默契规则里。不喊一嗓子,对方肯定会连夜升级战备水准,接下来几天又会搞得鸡飞狗跳人心惶惶。
这是即将收获山货的关键时期,马虎不得。油胡子暗自想着,卯足力气又喊了一嗓子,直到对面有了回应才放心收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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