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锁好门,走进卧室。拉上窗帘后,房间就陷入一片昏暗,好像天地混沌初开时的景象。
房间的中央悬着一条绳索,绳索的一端系在房梁上,另一端打成了一个绳圈,绳圈下是一个红色的四脚凳。这些都是和女友分手的那天我想要做的事。
我站在凳子上,在头即将穿过绳圈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上身穿着泛黄的工装,静静地站在门口。我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他在看着我。
我慢慢从凳子上下来,走到一边。这时我发现我的腿在发抖。
他站上去,轻而易举地穿过绳圈,就好像之前曾做过无数次一样。深吸一口气后,他踢掉了红凳,凳子敲击地板,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的身躯以极微小的幅度在空中摆动,系在梁上的绳子呻吟着。
就在我以为他死了的时候,他突然睁开眼睛,用嘶哑的声音说:“请你把凳子立起来吧。”
他脚踩上凳子,双手抓着绳圈,把脖子从套子里解下来。站到地板上后,他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
“回不去了,”他用略带悲伤的声音说,“回不去了。”
朋友A是个主播,直播内容为废墟探险。具体而言,就是到一些废弃的工厂,学校之类的建筑物内直播,同时适当渲染一点恐怖气氛,来满足好这一口的观众的需求。
直播间并不红火,但她倒能自得其乐。“比起妖魔鬼怪,我更怕直播间里面的性骚扰留言。”在我问她是否感到害怕时,她跟我这样说。
上个月直播时A去了市郊外的废弃医院。在离医院门口大约一百米的地方,A开启直播,下车徒步前行。
那天刚开播时直播间里的人数近五百人,在这一类的直播间中算是相当不错的数据。这可能是因为A每次都坚持独自探险的原因。
A背对着医院,一边与观众互动,一边倒退着走过去。手机屏幕里,废弃医院的轮廓越来越大。于此同时,在A对医院历史的添油加醋下,直播间里面也越来越热闹。有人开始小额打赏。
在事先准备的第二个关于婴儿的恐怖故事讲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来到了门口。“直播间的家人们,现在我要进医院看病去咯。”这么说着,她跨过已不见玻璃的金属门框。
医院不大,仅有两层,进门后是一道长长的走廊,两边是各科诊室。A决定在光线较弱的一层消耗完她的恐怖故事,再带观众上到二楼去看看风景。从高处望去,郊野总是让A心生平静。
A背诵着故事向前走去。走过第一个诊室的时候,她发现直播间里没有弹幕了。
一想到刚下车时直播间里的热闹景象,A便感觉有些失落。但说好的直播还得播。再往前走几步路,直播间里依然一片寂静。A点开后台窗口一看,发现观众一个人也没有了。
没有观众就没有收入。A悻悻地放下自拍杆,看着还没走到一半的走廊,打算就此打道回府。
晚上,A点开直播软件,想要清点今天的收入时,发现自己的私信里多了几百条留言。其中大都是询问为什么今天的直播突然中断,少数几条留言言辞激烈,语及家人。
观众说,走进医院时,直播间瞬间黑屏,无论怎么刷新都没有画面与声音,弹幕也发不出去。有的人还留言说A目前所在的直播平台的条件太差,连信号都不能正常维持,希望A能转去别的平台。
由此看来,我的观众里面还是无神论者居多。A在与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评论道。
在那之后,A去找了直播平台的客服,又仔细查看了当天直播的后台数据,但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现。
不甘心的A找来了自己的录播视频,一帧一帧地观看。正如观众们所说,在踏进医院的那一刻,直播间便陷入一片黑暗。
A凝视着这片黑暗,发现屏幕上其实并不是完全的一片漆黑,而是散布着一些深红色的,模糊的线。红线有粗有细,分离而又会合,像地图上的河流。
她截下图,在图像处理软件里把亮度调到最高,终于看清楚了那些线。
A没再进行废墟探险直播了。她的直播间变得更加冷清,但她说她正在学跳舞,之后会好起来的。
不久前A想要再去那里看看,发现废弃医院已经拆了,工人们正在建一所学校。
这颗星球上从古至今死了无数的人。如果世界上有鬼的话,那么地球就是一个巨大的鬼屋。
男性尸体一具,尸长180cm,发育无异常,营养良好。尸僵已解除,项背部见鲜紫红色尸斑。其余皮肤苍白,无黄染。头发黑,头皮完整。角膜混浊,双侧瞳孔等大,直径0.8cm,巩膜无黄染。口唇紫绀,口鼻腔及双侧外耳道未见异常分泌物。气管居中,胸廓对称,腹壁无异常。四肢无畸形,指、趾甲紫绀显著。
2.皮肤:腹壁皮下脂肪层厚度2cm。体表无任何破损。
系多种类内脏缺失导致严重内出血致死。具体原因不明。
一队大人穿上花花绿绿的袍子,脸上上了妆,敲锣打鼓地从村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沿途不停地向道路两边抛着黄色的纸片。如果有小孩子在一边看,行列里可能会有人从兜里魔术般变出一些糖果给他吃。时至今日,法事里各种仪式的功效已经被我完全淡忘了,只有那些糖果的味道还残留在我的记忆中。
村子里的父母从不支持我们这些小孩去看法事。小孩子就应该好好在家里学习,他们说。然而我总是不停劝告,常常从家中的窗户翻出去,看那一队人念着我从来不知道含义的经文,在村内大道上木偶人一般慢慢地走,顺便从他们那里讨几颗糖果吃。
村子里嘴馋的不止我一个。对门李家的孩子父母进城里打工,家中只有奶奶照顾,因而每次举行法事时都能讨到糖。
八岁那年的秋天,在家午睡的我被村子里铜锣的声音吵醒。如往年一样,我悄悄溜出家门,跑到大街上去看法事。在穿着袍子行走着的大人旁边,我看到了李家的孩子正与他们同行。
“村里面还有许多和我们一起玩的小伙伴呢,你不记得了?”他说,“我想给他们也带一些糖。可是大人们说,今天的糖已经没有了,想要拿的话得跟他们走。”
我语塞了。没了父母的管教,他可以在镇上什么也不管地疯玩一整天。可我要是跟着他走,回家之后必然会面临父母的一顿毒打。父亲手里拿的扫帚棍是我儿时最害怕的东西。
“我不要糖了,我不去。”我说,随后转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我再没见到过他。数十年后我从城里回到老家,见到我父亲之后,跟他提起这事,父亲大感诧异,说村子里从来没举行过什么法事,我口中所描述的游行的景象,从他出生以来就从未在村子里发生过。他还说村子里从来就没有姓李的人。
有没有可能是你记错了?我试探性地问道,父亲坚称他的记忆从未出错,此话一出,他又突然改口,说他现在已经老了,说不定有一些事会记不清楚。你也应该自信一些,他补充道。
我们都沉默了。父亲与我都不确定我们哪一方才是记忆清楚的那一个。最终我想出一个说法。
记忆可能会受到潜意识的影响。我说道,有可能是因为您小时候对我讲了类似情节的恐怖故事,这种情节渗透到潜意识中,最终变为记忆的一部分。
但我的思维又飘到另一处。有没有可能,我想,所谓“现实只有一种”这种信念也是一种迷信呢?有没有可能,在父亲的世界里,我的童年只是在一个小小的村子里重复着单调的日子;而在我的世界中,童年始终有一个姓李的孩子,跟着列队前进的大人走向远方。这两种现实同时存在,好像两条从不相交的平行线。
我最终没有把我的想法说出来。只有一件事是确定无疑的:我再也不是原来八岁时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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