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
我是零号。这是我的遗言。我们马上就要攻入他们的基地了。敌人蜂拥而至,完全杀不光。现在有两个选择:启动自爆炸弹,传送回中央阵地。
我的数据终端将信息发送回阵地的时间似乎比以往更长了些,随后我听到断断续续嘶哑的嗓音,好像是要告诉我“卵”的位置。
我把离子枪充能的瞬间,护目镜自动瞄准了离我最近的敌人。
在它的翅膀将我的整个脑袋给扇下来之前,我的枪还是不辱使命的将它击落了。
可是我压根听不到其他声音,这里只有风雪的嘶吼。但当那些怪物的嘶叫声都被淹没时,我竟猛地听到杰克在喊我。
我一把将他从雪地里拔出来。这孩子在雪里爬了一路,筋疲力尽摊在我怀里。
我搂过他滚到另一个岩石后面,连人带枪把他摁到雪里,“嘘!”
我俩噤声的同时,几只寒翼呼啸而过,把地上的雪全数溅到了我们身上。
终于,风雪不再大到往我嘴里倒灌了。杰克像小狗一样从雪里爬出来,一个劲抖擞身上的雪。
“必须找到卵的位置……”我说完时方才发觉,这似乎已经是天马行空了。
“应该不是,不至于把所有鸟调回去。”我低头检查着我的数据终端,“它们可不笨,准是想办法让我们上套,之后一举歼灭。”
“这里是零号。队伍在突围中失散了,目前已知存活人数:两人。”对我来说,留言已经成了习惯。
我在过耳的雪花中识别出他仍旧稚嫩的声音,有些好奇的继续听下去。
“你去,我留下。”他翻着我的装备,把自己所有的充能弹匣和补给品都塞到里面。
“我们两个进去,目标太大。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他正拔出枪来做最后充能。
他突然跑进风雪的漩涡中,重新暴露在皑皑白雪之上,他朝天开枪,离子束绽成一丝丝微弱的光辉,正吸引着那些怪物。
我埋头冲进雪中,一个劲的狂奔,我开始双手并用, 双枪并发,直到弹尽粮绝。基地内部的寒翼猛然增多,可我仍然没有找到卵的位置。
暴风雪的脚步突然停滞,我完全被那片白色所抛弃,迎来的是成千上万的寒翼。它们扑闪着翅膀嘲笑着我。
星期天。
今天的任务很沉重。我一大早被点名去见中央阵地的总指挥官……
我合上随身笔记本,往椅子上一躺,仰头看到了杰克给我带来的新毛衣。那孩子是我五年前收养的,虽然我年纪也不大,但我们情同父子。
那时候寒翼还没有大规模侵入人类的家园。地球已经进入了第五冰期,人类花了一两百年学会了在冰雪中生存,而那些不请自来的怪物显然比我们更懂得怎样在恶劣天气下生活。
我在雪地里捡到了他。他冻晕了,像个雪人一样不省人事。人类离开城市科技的保护,在雪原中几乎无法生存,如果要外出行动,必须依靠各种装备。人类聚居地正是因冰雪侵蚀和寒翼入侵而逐渐缩小甚至被孤立。
我的队伍就是去搜寻被孤立的人类聚居地的幸存者。我们通过传送装置把他们送回中央阵地——人类最后的伊甸园。
现在我特地在我的战斗装备里面套了新毛衣,万一这是我最后一次出勤呢……至少也能留下一些那孩子给我的记忆。
我默默掩上房门,从营地大楼直通到指挥室的走廊很短,但我每次经过都觉得十分漫长。而今天格外漫长,各个部门的人员来去匆匆,面色凝重。我从来不害怕什么,只是觉得有些不安的气氛正在蔓延。
电梯到达了顶部,停顿的那一瞬间,我仿佛是被人从后背推了一把一样,差不多是跌出电梯的。
指挥层的构造十分独特,除非是指定的工作人员,你很难找到指挥室所在,因为它的位置每天都会发生变化。这里的四个维度的坐标是通过加密技术保护的,就相当于是另外一个独立的时空。
我打开数据终端,上面出现了一个异常简单的坐标:(0,0,0,0)
“是你吗,我的小家伙都长这么大了呀?哎呦呦,真是不辱使命啊!过来给我看看!”数据屏幕上一下子显现出一个古怪的男人影息。
“别理他。”芙推了推面前的投影装置,“寒翼入侵更深了,就在昨天,它们破坏了我们的能量场。今天,可能就是最后一仗了……”
众人沉默中,我瞥瞥还在那里张牙舞爪想要把我抓过去又磨又蹭的博士的影息图像,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我被叫来的目的。
“根据亚修留下的最后的信息,他早就准备好了迎接这场战争。”
我的脑子调动不出任何词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是回答还是反问,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是从科技中诞生出来的新人类,我的机体被改造过,成为新一代的人类士兵,来完成一般人绝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给我新的生命的人,正是博士亚修。
“为了应对冰期和肆意猖狂的寒翼,我们创造出了一批批新型士兵。”芙推推眼睛,“但流水作业的坏处就在于,无法赋予这些士兵记忆。”
“为了战斗,你们拥有了超长的耐受能力,承担正常人无法接受的几倍甚至几十倍的毁灭打击的力量。”
“你之所以被叫作‘零号’,是因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博士的影息也在不断闪动。我的心脏依旧在强有力的跳动着,有那么一瞬间,我害怕它会突然停下来。
“亚修。”芙冲着屏幕喊道:“在这里,大家,都听着……”
“嘿嘿嘿,芙……你还是那么坚定。万一我动摇了呢?哈哈开个玩笑而已……”
我被那个人的声音再次吸引,这个声音,真是再熟悉不过。
“所有人都知道我已经死了,这只是遗留下的记忆碎片,这些东西被改造成影息投射给你们看……但是,我的能量仍能支撑……”
“别嘛,这好歹也是分别时刻,让我给大家来一个谢幕曲不好吗?”亚修捂嘴发笑,这跟他生前的调皮模样相差无几,“看来无法挽回的损失已经造成了。时间重置,这个玩意我可不能保证会带来什么……”
“我用我最后的生命,把今天——连神都被抛弃的休息日——人类与寒翼的最后决战——重置。”
“这就是我执意要见你的原因,因为,从此之后,只有你会记得过去、现在,或者……也许是未来的所有。”
“请努力往前走吧……”随着博士影息的最后一闪,指挥室淹没在一片白色之中。
中央阵地被暴风雪簇拥着摇摇欲坠,就像是地球上最后的方舟,飘荡在一尘不染的白色海洋。
星期天。
今天的任务很沉重。我一大早被点名去见中央阵地的总指挥官。
另外我还见到了亚修,他还是老样子,只不过,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
在我准备记下最后一行笔记时,我听见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熟悉的嗓音响起。
我站起来的一瞬间,房间的灯熄了,随后从大楼各处传来了骚动。
中央阵地能源不足,居民供电暂时停止。现在虽然是黎明,不过由于暴风雪,房间里异常昏暗。我望着窗外的冰雪漩涡,这个怪物究竟是连人类最后的黎明也要吞噬吗……
“杰克,回去好好待着。”我低头看了眼数据终端,时间到了。
外面风雪完全不是正常人能够受得住的。我的队伍除了我以外,还有另外两名改造人类。显然我们三个看上去好一些。其他正常士兵,还未行动就被冻地眼神涣散,腿脚不灵了。
空投部队已经先一步出发了,导弹和重炮组要在我们之后到达。而我们,机枪部队,是唯一具备续航能力的队伍。等离子枪可以在战斗中多次充能,这使我们成为最灵活的最适合突进的队伍。
我深知我是被改造过的,可以承受几次致命伤害,换句话说,我拥有好几条命。而那些普通士兵不行,他们只有一条命。
我冲在最前面打头阵,率先发现了雪原中几乎被淹没的传送阵。
“好几个传送阵已经被寒翼破坏了,这个……不知道还能传送到目的地吗。”
“试试看吧。”我打开数据终端汇报,“传送阵4号,运行正常。”
跨越几乎50个维度仅仅是一瞬间的事,人类居住地被逼到赤道附近也仅仅是一两年间的事。可以说,人类完全不能适应突然到来的冰期,而且被寒翼打得一败涂地。
隔空传送是亚修博士发明的,他的能量耗尽之后,传送阵的能量也越来越弱,我们所要徒步跨越的路程也越来越远。
这里距离寒翼的巢穴越来越近。在风雪中,人类很难不被那些敏锐的大鸟发现。我们作为突袭部队,需要等待前线战况,才能继续行动。
雪越堆越厚,我们的脚越来越难从这些软绵绵的白色沼泽中拔出来。而前线的空投部队并没有任何消息。
“或许空投本身就是个幌子,根本没有其他部队,来送死的只有我们一只……”
我无法怀疑任何一方,上级的任务也好,被指派的士兵也好……我只能前进,只要毁掉卵,一切就都无所谓了吧。
“已经超过计划时间了,无论前线如何,我们只能上了。”
像是雪崩一般的怒吼,大地震颤着,漫天飞雪中,弥漫着某些速度更快的东西。
随后我觉得像是被吹掸的浮尘一样,被地底下狂躁起伏的东西猛地掀起,大地被撕裂开来,露出黑黢黢的骸骨。好在我被一块突出的冰刃卡住,险些跌落。
我单手掏出手枪套索,不过大地突如其来的第二次抖动打断了发射,我一下子被掀翻,朝着雪原的另一边一路滚落,被雪裹挟,被雪淹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开始有了微弱的意识,雪中异常的温暖,让我不由得微微颤抖。
我感觉我被人艰难的背起,途中还差点摔下来几次。直到我的护目镜再次瞄准了什么东西,发出警报声,我才彻底清醒过来。
直接扑倒身下的人,我抱着他滚落到岩石后。一群寒翼漫天而过。
“杰克!我没让你跟来!”我压低嗓音,试图压制怒火,可是这样让我看上去更像是被激怒的猎犬,嘴里不住地发出咕噜声。
怒吼之后我才感觉到腹部的剧痛,原来刚才冰刃卡住我的同时,还把我的侧腹划了个口子。
“我只是想和你一起执行任务而已……”杰克开始若无其事地翻自己的装备,风雪又猛然肆虐起来,他的声音开始被吹散。
装得还挺像。我狠不下心来把他赶回去,毕竟带在身边比他自己回去安全的多。
我不担心自己,新型士兵有更强的恢复能力,这点伤不足以让我死掉。不过在杰克的坚持下,我还是涂上了止血药。
突然,我的眼前闪过一系列景象:杰克突然冲向空旷的雪地,吸引了无数寒翼……
我努力克制自己的思绪,可是我还是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些东西把杰克撕成碎片。到死他都没吭一声,没有给过我一个眼神,只是想掩护我走而已。
杰克温暖的掌心令那些记忆化为了碎片。我缓过神来,发现这孩子还在。
眼前又是闪烁片刻,我回忆不起来,今早在总指挥室里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的模糊不清,那个男人的影息面庞忽隐忽现,张口说着什么。
那些记忆如此逼真,杰克在那一战中绝对不可能存活。而我又是为什么能够回忆起这些?
今天是星期天,因为就连神都去休息了,所以人类只能被这些鸟东西打得落花流水。我被委派完成一项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我终会记起?
我懵懵懂懂的样子引起了杰克的怀疑,他不安地看向我:“怎么了?”
“有人说医疗兵拖后腿?要是我连医疗兵都没有,那我的腿可能真的保不住了。”
杰克被数千只寒翼包围的情景再次冲破我的防线,让我的心脏猛地颤抖了一下。
漫天飞雪又向着大地发起猛攻,这些雪开始像沙丘一样,诡异地移动着。我下意识为杰克遮挡,想让他暖和些,搂过他的一瞬间,他往我的侧颈上狠狠扎了一针。
“可能是他们的巢。”我暂时关闭了护目镜的侦测功能,好节约一点能量。“从刚才的裂缝下去,跟着我。”
裂缝边缘的层冰相当锋利,能够轻而易举的把我刺穿。不过有了增幅剂的作用,我们还算顺利的落到裂缝底端。
冻土深达数尺,越往下面,温度越高。这些寒翼正是利用还未冷却的地温,孵化和保护卵的。人类也运用了开采地下的方式进行自我保护,不过,相应设备供给的能源,给人类添了很多麻烦,直到现在,也没有个像样的地下居所。
如果这真是寒翼的巢穴,那现在的我们相当于腹背受敌。
道路越走越窄,直到我俩都觉得,以那些大鸟的体型,这条路它们是钻不进来的时候,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杰克一下子扑过来,用他的身体遮盖着我,随即他身后不远处便传来嘶鸣和巨响。
待到一切寂静,我发现杰克紧闭着眼纹丝不动的伏在我身前。我把他捞起来,翻了个身,望望我们进来时的地堑尽头,一片漆黑。
“只能往前走了。”我打开弹匣,拿出一颗小型备用照明弹,塞在枪管里直接点燃。
这个洞并没有很多岔路,似乎建造者并没有太大耐心来设置岔路陷阱。不过以那些鸟的智商来说,修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这个洞很方便人类行动……”杰克比划比划自己的头顶,随口说了句。
方便人类行动?或许,如果说……这原本就是人类修建的!
如果,这真的是人类曾经修建的,那么一定会留下他们行动的残留信息。如果说,这曾经被用来防御过寒翼,那至少中央阵地还留有记录。
我顺着杰克的声音看过去,把他拦在身后。护目镜侦查功能启动,但并没有警报传来。
我扛着等离子枪走过去,一个黑黢黢的七扭八歪的庞然大物出现了。
我触碰它时并没有能量迸发,也没有传出嗡嗡的启动声。
我不记得以前出任务时有过这么一个传送阵,也从来没有听人提起过。如果这是人类为了抵御寒翼而建造的,那么,它为何要建在这里?
这里显然被炸药炸过,岩壁上还有漆黑的爆炸残余,不过看得出来,年代稍微久远了。塌方把整个路堵死,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这里是零号。我们在地底裂缝中发现了一个破损的传送阵,请求调查。”
数据终端对面传来嘶嘶的信号声,随后传来了熟悉的中央阵地设备运作的声音。
对面的人显然来不及跟我对话,并断断续续传来不安的挣扎声。
“零号,我是零号!发生了什么!?”我吼着,“阵地沦陷了?!”
杰克怔怔地看向我,我沉默着站起来,他也傻傻的跟着站起来,问我:“我们去哪……”
传送阵仍扭曲地立在那里。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慢慢摸索它的驱动核心。
里面全是冰碴,不过并没受到严重损毁,修一修或许还能用。我没修过什么设备,但是我知道这玩意是亚修博士发明的,或许用他的套路行得通……
“感觉像是被人故意破坏的。”杰克观察着机身,“只要驱动核心没有损毁,应该可以用。”
我给它装上了整支抗冻剂,晃了晃它,听见了导管内部渐渐清晰的水流声。
待到它完全解冻,我向杰克索要了一只增幅剂。起初他还不乐意,不过最终还是被我搜刮到了。
我把整支增幅剂也给装了上去。不过驱动核心猛地抖了一下之后,好像就失去反应了。我捣鼓了好一会,它也只是发出金属一贯的冰冷。
“你知道你浪费的是什么吗!?”杰克仰着脖子一副气到不行的样子,“那可以救你的命!”
“你很强,或许你不理解其他人为了努力活着付出了多少……”
诡异的吱扭一声,打断了杰克的话。传送阵猛地震动着发出嗡嗡的启动声。
我迫不及待的触碰它,在接触我的一瞬间,传送阵显示出自己的编号。
传送阵萎靡不振地运行,幽蓝光芒把我们吸入未知的坐标。
杰克黏在我身后,当他的脚踏出传送阵时,幽蓝的光芒突然暗淡下来。
传送阵内部能量正在不断的坍塌,就像恒星完成了自己一生的使命,内核坍缩,闪烁的蓝光不断被火红取代。随着最后无力的嗡的一声,它结束了运转。
“新型士兵被当作战斗机器使用。”我转过头来望着它,“增幅剂,所谓的新型士兵专用药剂,只不过与机械所用的能量剂的叫法不同罢了,本质上,是一种东西。”
我率先听见了微弱的嘶鸣声,随后护目镜开始闪烁红光,我一把将杰克推到后面。只见一只寒翼从我不远处的岔路悠然掠过。
大气不敢出,我们下意识躲到什么东西的后面。不过这里空旷无物,什么都没有。
这是一个隧道,除了头顶时不时滴下粘稠的糊状物外,我找不到别的东西。
我把杰克藏在传送阵扭曲的阴影中,一个人重新踏入这条隧道。
这里异常的脏,恶心,到处都有黏稠的东西,看起来像是废弃的下水道。隧道尽头,突然暴露出一个豁口,护目镜正强烈警告,我侧身往外瞄瞄。
外面数不清楚有多少寒翼,不过我注意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卵!
护目镜猛地哀鸣,我后跳了一步,发现眼前黑压压的一片。被发现了。
说实话,我不知道瞄准哪一个。身边的岩壁訇然倒塌,我一个翻滚重新站起来往回跑,甬道狭窄,只容得我提起抢来单点射击。
跑着跑着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一把将我拉进阴影里。我顺手丢下一个炸弹机器人,几只寒翼追着它直到轰的一声自爆。
“找到卵了!”我注视着杰克,小声耳语道:“很多卵……我。”
杰克可能第一看到如此慌张的我,居然反问我:“你害怕了?”
他捂嘴苦笑,拽着我的衣襟,许久才道:“反正我们也出不去了,不如去把所有的卵全灭了。”
“一个人孤独的死去,不如一起战斗到最后……”他掏出他的麻醉枪和小型手枪一手一个。
“那走吧?”我沉默一会,一手扛起他,打开数据终端发送我的遗言:“这里是零号,已找到孵化室。”
我们冲入孵化室,首当其冲的几只寒翼被我贯穿着击落,其它的还没反应过来,被杰克精准的射击钉在了墙上。
随后,四面八方开始聚集的寒翼朝我们俯冲下来,我搂着杰克,单手扛枪扫射着后退。一只寒翼突然从背后冲来,杰克被硬生生的撞出去好几米。下一秒,他就被团团包围了。我往身后丢出最后一个炸弹机器人,疯一样朝杰克跑去,点射几只寒翼后,充能竭尽,我徒手将那些寒翼撕裂,强行把杰克从它们的爪牙下夺了回来。
我抱着他翻滚,一手捡起我的枪,将军刀衔在嘴里,沿路把那些鸟的翅膀一只只割碎。
“放我下来,我还行……!”杰克挣扎着逃出我的臂弯,光速地往自己的枪里填充子弹。
枪应声而发,被击中的卵蠕动片刻,一个个爆裂。有些已经成熟的卵反而在被打破后涌出更多的寒翼。
我拉着他一步步后跳,踏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猛地一跳,腰间的枪索来不及拔出来发射,只能随机应变,让它发射到前面最高的岩壁上。随后我的枪充能完毕,我抬起它继续扫射。
“抓紧了。”我发现杰克已经伤痕累累,便让他搂紧我,“最后一击了。”
我抱着他,却是背向他的脸,他松开我的脖颈,从我怀中滑落下去。
杰克启动了自己身上的自爆炸弹,在还未跌落时,炸弹便引爆了,半空中的寒翼被突如其来的爆炸轰得七零八落,惨叫着坠落。我被冲击波推到孵化室顶端,重重地磕在岩壁上。
漫天血花,回忆中的伤痕又一次绽开,杰克还是死去了。
我射完最后的子弹,扔掉枪,将空空如也的装备包甩掉。下面的卵仍在孵化,我在劫难逃。
军刀重新握在手中,由于增幅剂的作用,我还能支撑一会,我滚落到群卵之中厮杀起来,挨到最后,我的血几乎流干时,引爆了贴身的自爆炸弹。
星期天。
跟杰克告别之后,我将要去总指挥室。暴风雪愈演愈烈,持续了好几天。不知道中央阵地的能源还撑多久。
今天不知怎的,醒来后头痛久久不能驱除。我合上笔记本,把装备裹紧,背上枪前往指定地点。
坐标是……?我点开数据终端,上面发送过来一串坐标。
指挥室空间打开的一瞬间,我又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是亚修在叫我。
“近来如何啊,我的孩子……好久,不见?”亚修的影息冲我微笑。
我鬼使神差地嗯了声,便发现众高层正神情凝重的讨论着什么。
像是幻听一般,芙接连不断的向我诉说基地的状况和今天的任务。直到听见“决战”二字,我才缓过神来。
一瞬间,我注视着亚修博士的影息,眼前断断续续、闪烁徘徊的影像来回切换:我记得芙告诉我要带领他们除掉卵,那时的亚修冲我微微点头……时间将会重置?!
接下来博士的记忆碎片将支撑不住中央阵地的供电能源,博士将会永远消失。我会再次出现在无垠的雪原中,与同伴战斗到死,如是往复循环。
“时间重置之后有没有补救办法?”我打断芙的责问,同时也给亚修以及众高层来了个措手不及。
“啊!……”亚修饶有趣味的盯着我,“看来,你已经被重置过了。”
“后遗症后遗症……很正常。所有的记忆都背负在你身上,难免会出现身体不适……”亚修突然散发出一片影像数据,将我团团包围,而指挥室的其他人则被隔离在外。
“其实,正常人也会产生不适,它们会,逐渐遗失记忆……”他喃喃道。
眼前无数的影像来回浮动,有一幅影像是亚修正在解剖一只寒翼,有一幅是他正在抵御入侵到研究所的怪物,另一幅则是正在修理雪原中的传送阵。
我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要抓住那一片即将消逝的影像,但它却被我一触即散。
“看来是回忆起什么来了?”亚修的语气开始变得反常,他的影息越来越模糊,不断的靠近我。
“要怎么救活你?”我不知所措的发问,连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救活你人类就不会再失败了,不是吗?”
“我已经被打散成粒子状态了,想救活我?呵呵呵……”
“第20号传送阵……”我感受到一阵强有力的挤压感,这个空间即将坍塌,“你去过,对不对?”
“那不是用来防御的,对吗?而是用来进攻的……你去过那些鸟的巢穴,对不对!”
“我去过……”亚修突然爆发着冲我嘶吼:“我去过!我在那里战斗过!那又能怎样?那些人说我建造那个传送阵纯属送死行为,是我把同胞们活活葬送在巢穴里!”
“之后中央阵地撤销了我的职务,让我回来反省。”亚修苦笑,“为了防止时间重置后真的有人步我的后尘,所以我选择不说。”
“我们打不过那些鸟的……完全是在挣扎而已。”亚修的影息逐渐模糊,“但我坚信仍有希望,所以,我不惜代价重置了时间,希望有人能打破这个轮回。嘿嘿……要不是我强烈要求,总指挥怎么可能让我见到你。”
“我不怪他们,我不怪任何人。所有人都是为了人类最后的希望……”
“这些……记忆碎片,对我来说很珍贵,但我无法永久保存。”亚修的声音开始颤抖:“还好被你发现了一片,你能记得,就已经不错了。我很满意……”
亚修的声音转瞬即逝,他用最后的能量启动了时间重置。我重新回到了指挥室房间,众人惊叹不已。
看来,他们完全不知道刚才的事。我冲芙点点头。她依旧是委派了我消灭卵的任务。
我冲出指挥室,从混乱的时空坐标中挣扎出来,一路狂奔。我只是一个士兵,干涉不了太多,我只能单枪匹马去一遍遍的尝试。
这次我不再是站在队伍排头打头阵了,我悄悄离队,目送他们前往4号传送阵。
随后,不出我所料,队伍刚走不久,从阵地中鬼鬼祟祟冲出来一个人影。一身洁白如雪的装备。
“对不起,我无法丢下你一个人去送死……请,”那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扬起他被冻得通红的脸蛋,朝我坚定的说道:“请你带上我!”
我上前把他按在怀里,他呼出的气息在我耳边久荡不散。
“走了,去20号传送阵。”我不给反问的机会,拉起一脸问号的他就冲进风雪中。
在杰克一路的追问下,我告诉了他为什么不追逐大部队的原因。
“那是我无法改变的结局……我们得在他们阵亡前,找到卵。”
风雪怒吼着,我们两粒如同舟芥,被白色的巨浪一遍遍拍打着。
许久,经过4号传送阵之后,我重新站到了记忆中的位置。
地底的东西被我们从沉睡中唤醒,巨大的裂缝将雪原撕裂开来,山上的冰雪不断翻滚着陷入到裂缝中去。
钩索还算精准的命中了裂缝左侧的一块未被淹没的岩石,我用力收紧枪索,在冰雪缝隙中穿梭。冰雪塌陷的最后时刻,我抱着杰克一跃而下,正好落入裂缝之中。
见我半晌没说出话来,杰克连忙爬起来摸索着要给我来一针增幅剂。
再次见证了增幅剂在传送阵上的奇妙作用之后,它如我所愿的将我们传送到了巢穴之中。
回忆再次闪烁跃动,在孵化室里,我又一次见证了杰克的死亡。
“不,你不能。我们会找到那个卵,然后摧毁它,明白吗?”
见那孩子不肯再吱声了,我率先挎上枪,往巢穴的隧道里走去。
孵化室有那么多卵,毁掉以后还可以再生,毁掉还可以再生……杀不光的。背后一定还有别的的东西,在支撑着这些卵……
这次我们没有横冲直撞,躲过一群寒翼后,我拉着杰克潜入岔路的另一条通道。
在多条岔路中旋转许久,我们发现不能在正面战斗了。枪声和死去的哀鸣会引来其他寒翼。
杰克从装备包中掏出一支小巧的手枪递给我:“迷你备用版……容量小,充能时间短。”
我们蹲在岔路口的边缘,一有寒翼出现,就打它个措手不及。不一会,麻醉弹药也用完了。
“怎么办……?换电击的?”杰克从包里掏出一对电击刃扔给我一把,“近身太危险了……”
这时,我发现了远处一个怪异的影子,正悠悠地朝我们过来。
“抓紧了……”我搂住杰克,朝那个影子发射出枪索。在枪索收回的路径上,杰克把它给电倒在地。
眼前倒地的是一只寒翼,但它看起来和其它的不太一样。它的翅膀很小,好像发育不完全,但体形完全跟成年寒翼一般,甚至还要大一些。
眼看后面的寒翼将会在拐弯处与我们相遇,我捞起杰克,又点开枪索,往前面的隧道深渊发射。
这条隧道与巢穴中其他的不同。粗糙的土制岩壁上开始被黏稠的网状物大片大片的覆盖,乌黑的内壁传来刺鼻的腥臭味。
我的等离子枪直接一发贯穿了整列寒翼。它们倒下后,身体爆裂处乌黑的浆液,令人作呕。
“这是……”就连见过各种残骸的杰克也瞠目结舌,“是什么东西……?”
“我猜……它们可能正孕育着什么。”我重新填充弹匣,这里空间封闭,声音不会传出去太远。
在遍地黏稠的路上走了不远,我们进入了一个漆黑的洞穴。
直击眼球的,是一颗巨大的……黑卵。黏稠的乌黑网状物布满整个穴室,像是血管一样,为中间的生产机器输送血液。
它正在不断的孕育这种发育奇怪的寒翼一样的东西,并将它们源源不断输送到外面。而那些寒翼的身体里,存放着卵。接下来,它们会被送到孵化室孵化。
“说是心脏也太恶心了吧……”我拿枪对准那颗奇丑无比的巨卵。
如果再发生些什么出人意料的事,那我也不会后悔了。至少,让我看看杀掉这个东西后,接下来会如何。至少,要是又失败了,我还能和杰克一起死去。
在瞄准的一瞬间,我发现脚下有什么东西正飞速向我汩汩流动。
当我察觉到并用意识去躲闪时,来不及了。我的子弹已经发射出去,正中黑卵的中心。而脚下的东西,把我一下往卵拉去。我的最后一瞥看到杰克想努力抓住我的手,不过他脚下一滑,也跟着跌入黑色深渊。
枪已经脱手,我被什么东西揪着不放,在黑色血管群之上到处碰撞。我拽着血管壁用军刀胡乱挥砍,不过反而更加刺激了那些东西。我被磕碰地头破血流,下意识摸出炸弹扔到脑后。
我被冲击波炸飞,内脏快要四分五裂,浑身上下尽是被渐满了黏稠的液体,使我挣扎不得。
我似乎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或者是回忆。但那些记忆碎片却不是我的,而是属于亚修的。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初生的自己。
奄奄一息的我躺在实验室中,不知被打入了什么药剂,我开始剧烈疼痛、哀号……
难道真是打到它的血管了……我爬起来,四处寻找杰克,那孩子正被挂在对面的血管上,不知是死是活。
我挣扎着跑过去,却越陷越深。我摸摸腰间,枪索还在!我朝杰克发射绳索,他被击落,正好掉落在我怀里。
他的装备包不知道被遗失在哪里,估计已经被这些黑色的东西淹没了。
我抬头望着巨大的卵,它不知是在愤怒地还是绝望地摇晃和挤压着自己。我用炸弹将它的主脉统统炸断,顿时,汩汩黑色液体海啸般朝我涌来。此时洞口出不知何时聚集了大量前来保护的寒翼。
我将杰克拴在绳索上,把他抛到远处的石阶上,转身便启动了自爆炸弹。
我在自己的房间中醒来,望着窗外的暴风雪夹杂着黎明席卷而来。
我迟疑片刻,还是惴惴不安地起床换上了战斗装备,准备随时出战。
直到我实在忍不住出门时,工作人员告诉我,全部战斗人员已经出战,准备对寒翼巢穴发起总攻。
一句“不行!”脱口而出。伴随着剧烈的头痛,我的眼前闪过一幕幕景象。
记忆碎片……我努力回忆起,黑色巨卵爆破下,我被黑色浪潮和成群寒翼包围……亚修的影息……杰克的面庞……
我撒开腿狂奔到指挥室大厅,没人。杰克的房间,没人。
“你是零号?我怎么没听说过这个编号,哪个分队的啊?”应声而来的工作人员推了推眼镜,朝我不耐烦的说道,“报一下编号。”
“嗯?”工作人员抬头疑惑的望着我,“没有这个编号……”
“没听说过……”他苦笑道:“是不是战后出现的遗忘症啊,休息一下,等总指挥指示吧!”
星期一。
我是零号,是一名新型士兵。我喜欢记录下一些事,记在本子里,不是因为我会遗忘,而是我根本无法遗忘。
我们终于战胜了。战后仅存的人类士兵,全都失去了相关记忆。并且,他们正在渐渐遗忘更多……这是我们千方百计追求胜利,追求人类仍要在地球上生存的权利而付出的代价。
星期四。
我模糊的记得,这本笔记后半部分的日期记录的几乎全部是星期日,内容似乎都有重复。尽管他们将我逐渐遗忘,但我不想为了什么去作证,也不想让这本笔记作为记忆残留的证据。
他们忘了自己曾为什么而战,将要为什么而战;忘了作为人而为了什么而战,将要为什么而战。
他们的目光变得异常冰冷,我常常被这种严厉之中带着涣散的瞳孔所注视,所抛弃……
士兵的义务到底是什么呢?战斗的记忆虽然痛苦,但也是勾画我们灵魂的线条。
星期日。
我是被遗忘者,我背负着零号的使命。
杰克也成长为一名非常合格的士兵了,他很勇敢,就像之前的我一样。但同样他也是健忘的,他甚至记不清与我一起战斗过。
前些天他还问过我:‘你的毛衣真好看,新来的!’
冰期还在持续,凛冬仍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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