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开机”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已经在这个剧组呆了两周了。
无非就是一个10分钟的短片,导演没主意反反复复,我们也陪着反反复复。
女主演小桃也显得毫无生气,毕竟每天都在重复演一场戏,早已经拿不出什么新鲜的感觉了。但是导演没说“过”,她就得继续演,我也得继续拍。有意无意的,大家都能望着监视器方向,希望那边能给个痛快。导演把自己藏在那后面,我于是走了过去,看到他正在厚厚的分镜本上画来画去。我没打扰他,拿了水回到了摄影机边。
棚里燥热的可怕,每个人头上都是豆大的汗珠,就跟不要钱一样,蹭蹭直冒。每个人都疲惫了。
当然也不能全怪导演,他也挺难的。大家的目光更多的是在导演身后的那个家伙——
那是一台黑色的处理机,我们拍摄所完成的粗剪片,都要经由它检验,如果达不到通过率85%以上,我们就要补拍或者重拍。每天我们就跟试错一样,如果这短片是一本习题册,我想它一定有两倍厚了——都是涂改液和补丁,杀青就像是一个梦。
开机前,导演特意强调,粗剪上传都他自己来,谁也别动这机器。我心想,你让我动我也不动啊,不该我的活儿我肯定不碰。
但两周了,我不知道通过率是什么,也不知道,凭什么它说过就能过。我只能陪着小满一起骂:那机器后面肯定坐了个傻X!
虽然没有合作过,但导演也算半个朋友,那天突然神神秘秘找到我说接了一个大活儿——10分钟短片,《木兰辞》的一段,拍完当天剪完送审。而且,这活儿没有预算上限。
听着不难。据说原来的摄影师突然得了急性肠胃炎,问我能不能来。
我当时心想,一个10分钟的短片,最多两天拍完,还能花多少钱。出于仗义和高薪的诱惑,两杯酒下肚我便答应了他。但我当时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现在我后悔了,已经两周了,我们已经交了7个版本,无一通过。最高的一次处理机上显示71%,那已经是接近的一次了。之后甚至都没有超过60%。
进组之后就看到导演天天愁眉苦脸的。小张告诉我那是导演的自然状态,“主任说他上次拍完戏就变成那样了,但是也不知怎么地,导演听说还有这活儿,非要来拍。”
有天晚上,我拉着导演吃饭。我就问导演,咱这个活儿到底是什么情况?那个处理机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现在制片方审查都审到现场来了?导演看着我说,就别多问,让拍啥就拍啥。我们不是来搞创作的,把它当一个活儿,反正按天给钱,别想太多,也别做太多。
“可是我们到底要让它满意什么呀?”我不明白,问导演。一个片子能不能通过难道要靠一个机器来审定么?还要有个通过率?
上午拍的部分是木兰在家,“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一段,导演拍了好几个版本的,小桃也很配合。我看到导演在那边很用力但是很分裂地在讲戏,小桃只能尽力的理解,然后一遍遍给出不同的方案。我这边和组里兄弟只能一遍一遍拍摄。我回过头,大家的脸上都是“有完没完”的表情。我再看看导演——
他在那里非常用心的给小桃说戏,我很难想象他怎么保持住工作热情的。
“还能怎么办?继续拍呗。现在我们只能穷举,看看到底情节还是台词还是什么的,怎么改才能让它满意。”
导演说这活儿自己第二次接。第一次时拍了一个《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片段,一次通过,当时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第二次,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只能不断尝试了。我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这活儿水深了。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是尽头。
下午的时候,小满悄悄和我说,老大,我想请假回去了,家里有点事儿。
我知道他后面还接了别的活儿,现在给我说是不想让其他兄弟也跑了,把我一个人扔这儿。我告诉他,找主任结账吧,我同意了。
撒尿的时候我见到了制片主任,想问问他从来没见过的制片人还是制片公司情况。主任告诉我,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负责拿钱花钱发钱,也是导演联系过来的。
“我和你一样,就是个打工人。王老师,您多费心,好好拍,我们可以早点杀青。”
杀青是个梦,没想到这次梦是个噩梦。折腾了一天,还剩几个镜头没拍完,明天继续。我看到棚门口外,小满在和几个兄弟告别。
在剧组里面的生活基本就是和外界隔离。收工后,我习惯性地给女儿和老婆打视频电话。年轻的时候觉得做摄影师特别酷,可以漫山遍野的跑,找美景。而且自己在组里多少也算个部门长,手下一帮小弟吆五喝六,导演好多也不懂技术,我就是组里最受尊敬的人——听说不少人还娶了女主演,因为把人拍的太美了。我倒是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可这种生活也的确让我感觉到自在。但结婚之后,我便无比怀念在家的日子——老婆做的饭,教女儿写作业,带着她们去郊区玩——看着女儿逐渐成长,我心里逐渐长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责任感——从前,都是为了剧组每天的工作负责,现在心里开始知道,自己要对自己守护的家庭负责。电话的那一头,女儿每喊一声爸爸,都会让我的心头微微一颤。我告诉她,爸爸很快回来陪她。
挂掉了女儿的电话,刚准备休息,却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却是小桃。我心里想,女主角半夜不睡觉跑我这里来干嘛?
“王老师,我想请你看看这个。”小桃拿出皱巴巴的一卷纸递给我。
“王老师,你看看这里。”我顺着小桃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写的是木兰回到了故乡,拜会了家长之后,翌日早晨同军的伙伴来探望她的一场戏,原诗歌写的是: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木兰晨起收拾完自己,出门见到从军十二年的伙伴,大家才发现原来木兰是女儿身。然后剧本里改成,木兰在屋子里对镜梳妆,结果小伙伴直接推门而入,错把木兰认成木兰未过门的妻子,大惊失色,结果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木兰。
我没明白小桃的意思,但是小桃却让我把剧本拿出来比着看看。
结果发现,小桃的剧本里,是木兰自己出的门,直接走向了一直同照顾马匹的李栋。原来木兰早就对李栋芳心暗许,但是一直没有敢说出来。吃惊的李栋接受了木兰表达的爱意,而后二人一同见到了刚帮完杀猪而来的伙伴。
“王老师,这里是不是很奇怪?”小桃看着我眉头紧锁,问到我。
的确很奇怪,但也不难理解导演为什么要改掉它。这么一个短片,没头没尾的,只选取了木兰上京朝觐,然后回乡这一段。朝觐的部分已经拍完,现在只剩下回乡这一部分。但的确这个改编方案显得有些奇怪了。
“王老师,你说是不是因为导演自己改了剧本,所以老是通不过?”
小桃的问题我没法儿回答,只能安慰她,我们都是被雇来的,要听导演的。明儿我问问导演。
下午的棚内气温依然不低。整个组里闷闷的,新来的焦点阿涛是小满介绍过来的,对我毕恭毕敬,却少了和小满合作的默契。
拍摄并不顺利。我想找个空和导演聊一聊剧本的事儿,但是一直没机会。
在拍到这场戏时,导演依然按着他的剧本拍摄,小桃拍了几条都没通过,她有心事。阿涛倒是比较自在,和她有说有笑。转头看看,其他人都睡的东倒西歪——大家都很疲惫。
导演让我补两个特写,他去上个厕所。我们很快补完了特写,但是他还没回来。我看着小桃,也许是鬼使神差,我指挥着她按着剧本拍了一个镜头。
扮演李栋的演员不理解,我让他照我说的去做,“这是导演交代的,我们拍一个备着。”然后我交代小桃就按剧本来。李栋这场戏没有台词,只要把木兰抱住就可以。我们很快拍完了。
过了一会儿导演才回来,然后继续拍完了今天剩下的镜头,就收工了。我拉住他说,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粗剪并不难,因为很多镜头都是可以复用的,他只需要在协调机上剪进去新拍的镜头,然后生成上传就行了。而且我们已经拍了这么多版。但是验证需要时间。我们通常是第二天早上来看是否通过。主任老和大家开玩笑:“我们杀青都是在早上,多舒服!”起初,大家还赖在酒店里派人来看是否通过,后来学乖了,都在现场备着。这也是噩梦的一部分。
我陪着他喝,他告诉我自己接这个活儿是不得已,但是已经骑虎难下。我开始和他打探剧本的事情,没想到他突然态度一变,告诉我别多管闲事,按他说的拍。制片人那边听他的,这个组里他说的算。之前我一直认为他只是一个善良的人遇到了难处,但刚刚在脸上露出了暴戾是我未曾想见过的。
话题就此打住,我知趣没有再问,他却反过来问我有没有什么心愿?
我能有什么心愿?无非是家庭和睦,多赚钱,让小日子过好些。而他的心愿呢?我猜多半是扬名电影节什么的吧。
突然,女儿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我让娘儿俩和导演打招呼。隐约间,我注意到导演的眼睛中有泪光。挂了电话之后,他又要了一瓶二锅头,非拉着我又喝了一轮。中年男人的辛苦似乎都在酒中,我想他也想家了。打听了两句,他不说,我也不再追问,直到他喝的趴在了桌上,嘟嘟囔囔地说瑞奇自己对不起他,我猜想,那可能是他的家人吧。后来才知道,那是她。
送他回屋的是阿涛和主任,我自己回到了房间。路过小桃房间的时候,我看到她正在洗衣服,她也抬头看到我。她连忙起身,搽干净手然后拿给我一个苹果。
“王老师,请你吃个,家里寄过来的,好多呢。明天我带到现场去。”
“是啊,家里种的。本来还指望我回去帮忙,但现在看是不需要了。”
我看着小桃,她并不是有名的演员,来剧组的目的恐怕和我差不多——赚点钱。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是不划算的生意了。摄影组是按天拿钱,但像她这样的小演员常常是按项目签约,超期多少天也没有多少额外的收入的。
“王老师,你说那个机器是不是连着什么人?明天我们能通过测试么?今天拍的和昨天都没什么不一样的啊。”
她的问题我没法儿回答,只好说,“应该可以吧,这两天的通过率也在上升。”我只能这样安慰她。
“怎么说呢,今天也看到了,按着剧本来就挺怪的不是嘛,没有前因后果的一段表白。我觉得导演改的有道理。”
“嗯嗯,也是,我今天演了也觉得怪怪的……谢谢你,王老师。”
离开了小桃的房间,我遇到了主任。他在走廊尽头抽烟。
“这种小片子,也不用什么艺术追求了对不对,王老师也劝劝导演好不好?”
躺在床上,我看着天花板睡不着。心里想着却是导演在操作机器的样子。他似乎很为难,左右挑选,现在想想看,他的犹豫时间似乎过长了。今天无非就重拍了两场戏,不至于的。
机器在黑暗中发着幽光,我看着屏幕上的进度条显示在65%的位置。果然还是要明天么,我心里嘀咕着。真不知道这个机器运转的原理是什么。我小心的挪开了那个上传的窗口,打开了今天的拍摄文件。
我在垃圾箱中找到了那条我隐藏起来的素材,然后和导演拍的反复比对。他的修改方案也不见得好,但是明显比我的更顺很多。突然机器轻轻一颤,弹出了一个窗口:
完了,明天又走不了了。我正准备关掉窗口,却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不是能做点什么。我把目光落在了我拍的那条素材上。
我迅速的把我拍的那个镜头剪进了导演的素材中,深吸一口气,点击了上传。黑暗中,似乎有一阵静电涌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第二天起晚了,赶着来到了棚门口,发现大家都的脸上写着兴奋。小桃甚至都没有化妆,远远的看到我,就喊道:“王老师!你快来看!”
我走进棚里,看到导演在机器前发呆。机器上大大的写着:“通过率-86%”。
“通过了啊!”大家都很开心,但是导演的脸上显然不是开心,而是愤怒。周围的剧组成员都在庆祝,那种兴奋之中,导演显得格格不入。他仿佛失了魂一样。
我心虚的看向他,没想到他也在看我,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也没说。
剧组就这么解散了。主任很开心的给大家结账,然后和大家告别。我很想告诉小桃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看她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结完账,我想给家里打个电话,却发现妻子的电话打不通。于是决定自己开车,返回杭州的家。
实打实的结算,这种活儿虽然熬人,但是并不难,这份钱赚起来想想也算轻松。
路过百货公司的时候,我给女儿买了她想要的公主裙,想着回家要给她一个惊喜。家电区的电视上正在播放川普总统的新闻,他今天刚刚骑自行车摔了一跤。为什么这个新闻看起来这么似曾相识?等等,美国总统不是拜登么?
“杀青了,打你电话没接,想着就先回了。反正义乌过来不远。”
一声清脆的童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诧异的回头,一个胖乎乎的小男孩冲过来,把我撞了满怀。
他的身上都是泥巴,脸颊上也有泥土的痕迹,浑身上下脏兮兮的。
“灵灵!干嘛呢!赶紧洗手去!”妻子把那孩子拉了过去,推着他进了洗手间。
我似乎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拉着妻子问,“这是灵灵?我们的女儿呢?”
妻子笑了,“你没事儿吧?咱就一个儿子,哪儿来的女儿?”
我睡不着。躺在床上看着妻子,她显得熟悉,但是却陌生。
我悄悄的起床,走进灵灵的房间。这明显是一个小男孩的房间,但我没有任何印象。我走到了床边,看着床上躺着的这个男孩儿。他胖乎乎的,一点也没有我记忆里灵灵的样子。
我环顾四周,居然还有我和他的合照!这件事从来没发生过!我转头看着他,突然升起想要掐住他脖子的冲动。
“你在干什么!”妻子突然出现门口,大喊了一声。我转过头来,妻子冲过来把我紧紧拉开。那个男孩儿也醒了过来,吃惊的看着我。
“我说了,真的不是我儿子,我的是女儿。”坐在我面前的是医生,我在医院精神科,妻子坐在我身边。
医生看着我,仔细的询问我是否最近压力过大或者受到了什么撞击。我说,我好得很。
离开了医院,妻子让我最近别回家了,“孩子被爸爸吓到了。你出去住几天吧,也不知道你什么毛病了。”
在大堂办理入住的时候,正好遇到了阿涛。我苦闷的很,打算叫住他一起吃饭。
“王老师,您好,我之前看过您拍的广告,还特别想和您学习呢。我叫刘涛,大家都叫我阿涛。您刚刚是在叫我吗?”
“王老师,我现在都在干焦点,要是您那边缺人的时候可以喊我,我给您打杂!”
我恍恍惚惚的离开了他,心里觉得,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了。
躺在床上,我觉得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于是就想着给导演打了一个电话。门铃响了,我跳起来去开门,门一开,还没缓过神来,一拳就打在了我的脸上。
我抱着头,过了一会儿,他不打了,我看见他坐在床边。
他看着我,半晌,问我:“我第一条片子通过率是多少?”
我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小桃告诉我原剧本的事情,我偷偷拍一条,然后剪了进去。我没想到就这么轻松通过了。
然后导演冷笑:“你给我打电话,一定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了对不对?”
“最可怕的是,所有的证据都没了,我甚至不能证明我曾经有过女儿。”
我给他看我的手机,里面女儿的照片都没有了,反而有了很多我和那个小男孩儿的照片。
他说这不是蛮好的嘛。你多了一个儿子。怪事儿多了,你这是好事。
他的话让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我隐约猜到了他似乎和我知道同样的事情。
“很讽刺吧?对不对?明明是我们托主任找来的小演员。她会躺在这里,也是因为你。小桃在这里已经躺了三年多了,而我还是她的男朋友。”
“我还能怎么知道的。我被通知到了医院,然后医生告诉我的。我想,你也经历了这么一出吧。”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导演说完就走,我只能静静地跟上。
我茫茫然跟着他到了一个老小区。这里的房子看起来很老,上楼的时候我注意到,这栋楼是80年代中期竣工的。
铁栅门推开,发出吱吱的声音,进屋之后是老旧的瓷砖地,日光灯管把绿色的墙裙照的有些瘆人。屋子看起来空荡荡的,和我所认识的其他导演家里大相径庭。
“是不是有点空?”导演搬了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不知道从哪儿掏出瓶二锅头,直接递给我。
“这里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后来搬走了。最近搬回来了。这里说话方便些。”
导演点上了烟,然后给我了一只。我本能的拒绝了,他笑了笑。
“我出生在这个屋子里,我没给你说过吧?我还有一个大我6岁的姐姐。”
导演给我讲了他的故事。他是单亲家庭,母亲因为生他去世了,而拉扯他长大的就是姐姐。
我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于是问他,”你姐姐呢?在哪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和我有相同的经历,一定知道了原因。
“我记得在现场我说过,除了我之外谁都别动那机器。”
我彻底蒙了。在现场的时候就觉得财大气粗很土豪的制片方,居然是图书馆?
“不是你想的那种图书馆,而是会引发蝴蝶效应的图书馆——而因为我们操作了图书馆的机器,所以我们已经被图书馆算作自己人了。换而言之,我们已经被排除在历史之外了。”
排除在历史之外?我完全没有听懂。导演看着我,然后给我仔细的解释着。
“你要知道,历史发展不是必然的,而是有多重可能的。我们对历史的认知决定了我们的现在还有未来。也就是说,重新定义了历史,未来也就改变了。”
”什么?”我对导演的说法有些不大能掌握。导演继续说:
“图书馆就是收藏历史的地方,当你上传了那版《木兰》之后,那版木兰的故事就成了大家的所认知到的历史了,也就是蝴蝶的翅膀。”
“你是说,因为我上传了那条片子,我的女儿就变成了儿子了?一条根本没有人看的片子而已啊。”
导演笑了,“你有没有女儿才不是历史关心的问题呢。而且历史不都是人记载的么,影像可是比什么文字都来的真实。就算没人看,但是历史已经被记录,蝴蝶已经煽动了翅膀。”
“你女儿消失,小桃躺在那里毫无知觉,而这些都是蝴蝶的翅膀所造成的。”
“处理机改变的是人们对于历史的定义,而和处理机直接相关的人却不会受到影响,比如说设计它的人,制定规则的人,又或者我们这样的直接操作者。”
“就像薛定谔的猫。只不过加上了一个很强的暗示,让某种倾向性显现出来。但我们已经不是那只猫了。我们是观察者。本来就我一个观察者,但是因为你也操作了,系统,我一直称它为系统,就把你也剔除了。但是为了纠正你存在的逻辑,合理性也被纠正了。因为我们都和机器发生了直接的关系,我们就被驱逐了,而世界还在里面运转。”
他把我领到另一个房间,我看到墙上全是思路推演,还有分镜头画稿,然后每一个画稿上都有着推理概率的过程。这些画稿有这次的《木兰》,也有之前的一些,混乱不堪。
“而且我们只是系统顺手纠正的不良因子,不是历史要塑造的未来。所以要追回我们被纠正的部分不像定义历史那样更加明确,只能不断的尝试。”
我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的姐姐没了,他想再拍一次,也许姐姐就能回来。
“你以为我不会拍么?我为什么非要拍两周?我在不断的尝试,看看能不能找到系统判断的规律,但是你呢?你怎么就那么能呢。”
“那机器又是谁发明的?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摄制组?机器到底想干嘛?”
“谁也不知道机器谁发明的,这不重要,时间的话肯定不会早于80年代。至于还有其他多少摄制组,我不知道。我们的影响是有限的,历史有它自己的力量。本来没你的事儿,你自己跳进来了。”
他突然很沮丧,坐在了地上,我意识到是我自己擅作主张,然后加入了这个让人绝望的游戏。最关键的是,这个游戏没有办法对任何人去说明,一旦说明,就意味着可能会有更加让人绝望的事情发生,历史就像一条河流,它只会默默的冲刷一切。而我擅自从河里面出来了,和我相关的部分就迅速的被河流改写。
导演看着我,“至于你问我机器想干嘛?我也不知道它要做什么,但我们很快就该知道了。”
他领着我回到了客厅,打开了电视。然后他告诉我,我们等。
就这样,我们等到了天黑。电视上突然跳出了特别新闻。
“美国总统川普宣布,美国将废除现存宪法解释,解散联邦政府,实行新的各州自治方案。”
画面上出现了川普熟悉的脸和声音。很明显,这是一场电视直播。
等等,什么?信息量一下子太大,我的反应有些没跟上。废除宪法?各州自治?我诧异了。
这件事在我的认知里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无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
导演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他说:“在盒子里面的时候,我们不会对这件事情怀疑的。”
我突然意识到导演说的那个盒子到底指的是什么,也突然意识到,曾经的我,的的确确生活在盒子里面。
我们从历史的河流中跳了出来,站在了河边,想从里面捞回我们被冲走的记忆。但河水湍急,余生我们只能不停的去尝试。
导演看着我,“那还用问么?杀青才是一切的开始。我们的童年终结了,不再是孩子了。我们只有不断的拍下去,不断的试错,直到有一天找到回去的方法了。对不起。”
我还在仔细琢磨这句“对不起”的意义:“像我们这样的人有多少?”
突然门铃响起。尖锐的刺耳声音打断了我和导演的对话。我们回头看,门却纹丝不动,门铃也再未响起。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对于历史这条河来说,我们没那么重要了。
“哦,对了,一直没敢告诉你,刚看你那么着急。那个啊,你本来生的就是儿子。”
电脑桌面上,《木兰辞》静静的躺在收件文件夹里面。文件名标题是:木兰-完成度86%。
鼠标把文件拖动到确定入库栏中,然后修改掉文件名,去掉了86%。
再次弹出提示:已替换。原文件已经移动到meta://已替换可废弃/ 中。
鼠标打开了待用“已替换可废弃”文件夹。里面有着数十个文件,有雍正十年,大明1469,木兰辞,荆轲刺秦,李时珍其人其事等。
弹出进度条提示框,进度条迅速拉满。“咚”的一声,弹出新的提示框:
“已清空。共删除废弃历史147个,耗时3.3秒。”
评论区
共 7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