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嘉建设区位处新提尼昂克的中心,环绕半悬空中的残塔而建。塔的残破身躯往大地投射巨影,而城市自治委员会所坐镇的市政厅,就正位于巨影的中心地带。悬浮在天端的残破之塔就仿佛某种威慑和警告,它是高悬在每一位委员会成员头顶的利剑,确保他们保持清廉、作风刚正。
这是卡米莉亚的提议,最初她确实得到了委员会成员的一致认可,但随着时间推移,威慑和警告正逐渐转变为恐惧,许多人开始对这一做法颇有微词,并主张在今时发展得更为繁闹的西奎特里亚建设区,建立一座新的,更加宏伟、更加辉煌的市政厅。
但委员会的这种想法被被教廷抢了先,圣王的仆从们首先占据了西奎特里亚的中心位置,在那里修建起了相对于其他建筑而言,过于广阔和高宏的礼拜圣堂。圣堂由十二座石造的尖塔组成,最高的主神塔,其瞭望台正对东方,直指近来刚被圣王宣布为神迹的朱红之塔。
迷失者骑马行过街道,马蹄掀起尘埃。一路上,他看到了许多人半跪在地,双手合十向残塔祈祷。其中甚至还有工兵。
这实在令人讽刺,因为就在刚才迷失者听到了传言,说是为了建成这座圣堂,委员会不得不将原本处在中心地带的工兵部队宿舍迁至别处,这让以阿夏克.蒙卡为首的部分工兵极其不满,他们举旗呐喊,向委员会和教廷提出抗议,想要让他们知道谁才是建设这座城市的主力。尽管从最后这座圣堂依旧如期建成来看,工兵们的抗议似乎毫无作用,但他们的怒火可不会就此消散,迷失者从清晨出门开始,到此时正午,已经在沿路上见到了至少三起工兵团体对神职人员的暴力袭击。
对神职人员怒不可遏的是工兵,跪地祈祷的也是工兵。看来他们内部也并不团结,迷失者如此想到。易怒、激进、暴力,并且控制欲极强的阿夏克.蒙卡,他的追随者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心认可他的理念,到底又有多少,只是单纯屈服于他的恐惧呢?
直道尽头是一座广场,由三面低矮的木头房子围聚而成,密密麻麻的人头在这里涌动,像是在沙海中撕咬尸体的蚁群。他们交头接耳,最初是低声细语,但声音越喊越高,直到被高台上的女人一声喝止,才猝然静默。
高台上站着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两人之间立着一座绞刑架。另一个男人站在凳子上,双手紧紧扼住绞索。
男人和女人用极富威严的声音宣讲了一些什么。随后,另一个男人便将下巴伸进绞索。
男人走近了另一个男人,高声喝道。随后,另一个男人主动踢开了脚下的凳子,在发出嘶哑尖声的同时,双腿迅速地蹬直,并连续抽搐,直到面颊彻底通红、双眼意识挥散。迷失者不忍心再看下去,便脚踢马刺、手拉缰绳,驾马穿过了广场,窜进了另一条道路。
掠过人群时,他听到人群在议论受刑者为何而受刑。他听到说,那个男人深夜闯进了西奎特里亚的精灵居住区,用小刀割断了两名正在熟睡的纯血精灵的喉咙,因为那两名精灵事务官强暴了他的女儿。还有更多传言,说受刑者来自工兵部队,过去曾是骑兵团的一员。这是市井谣言常犯的错误,工兵部队里确实有很多前骑兵团成员,但绝大多数还是来自礼拜之国、以及世界各地的普通殖拓者。
待受刑者面如死灰的脸庞,和耳边人群议论的细碎之音一同消散成沙时,迷失者的眼前豁然明亮。冷阳在天空的正中高悬,道路前方是一片扇形的居住地,这里的建筑无论是在用料,还是在风格形制上,都与建设区内的其他简单粗糙的木头房子截然不同。
这里的建筑细长而弯曲,常呈现出漂亮的流线,像是植物的茎叶,或是仿佛在舞蹈的线条交织。墙体是略带一丝晶莹的沉黑色,其中镶嵌有隐隐乍现的黄金,大多时候镂空出繁复精美的图案,并以水银色的玻璃进行填补。这些镂空的墙既往天际高升,又往四面八方延伸,连成沟通各大建筑主体的桥梁。当黑金色的墙体抵达了最高处时,则以漩涡状终止,而水银色玻璃从中刺出,组成了建筑最后的尖顶部分。顶上飘扬着两种半圆形的旗帜,下面那张是藏青底色,口衔金币的黑色三头鸟,上面那张是黑金底色,拖行棺材的熊。
迷失者当然认识这两张旗帜,前者属于柯诺伽拉麾下的商团,其藏青色在新提尼昂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后者是柯诺伽拉家族的纹章,寓意晦涩难懂,充斥着极为阴寒的不祥。迷失者打了个寒颤,即便今日天气闷热。
他骑马拐进一条蜿蜒在建筑之间的道路,头顶上纤细优美的黑金色桥梁每隔十几马步,便用暗影将道路截断一次。有时这个距离会更短,有时高处与低处的桥梁会恰好重合,连成一道更加宽阔的暗影。
他停驻在宽宽的暗影中,眼前模糊一片。有条岔路口静卧于此,一边通往扎满木头房子的高地,一边去往花园。那花园有一扇拱门,修建得精致漂亮,左右各有一对半裸的男女,背生蜻蜓的羽翼。黑色的藤条爬上了男女洁白晶莹的躯体,在上头盛开鲜花,花也是黑色的,黑如深夜。
迷失者骑马过了拱门,踩上由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两侧皆为花海,在这漫漫荒土之中,这些花盛开得极不真实,却足够美丽。所有的花都是黑色的,黑如深夜。他想起了一些可怕的回忆,他一定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情形。
黑色的花朵盛开时,其花蕾深处纠缠着无数条缓慢游动的蛇。
迷失者感到胸口发闷,眼前再次模糊一片,像是罩上了许多薄纱似的蠕虫。他听到有人在朝他怒吼,定睛一看,是几名身着华贵袍服的精灵。
“喂!你在这里做什么?贝尔蒙德先生的花园里不允许骑马!你是瞎了眼睛,看不到石碑上的律法吗?”
为首的头戴冠冕者挥舞利剑,霜白的剑刃好似绸缎般摆动圆弧,剑锋却依旧锋锐,环住迷失者的腰腹,割碎了他厚厚的罩袍。精灵握紧剑把,往后一拉,将他从马上拉下,硬生生砸向了小道上的鹅卵石。他从来自额头的方向,听到了石头铿锵的声音。
“天神护佑啊……”刚才尚在飞扬跋扈的精灵事务官,突然间却像是见了什么邪祟之物,慌乱无措地步步倒退,并不断从咽喉深处嘶出哀鸣。
与他几乎一致的声音还有很多,此时全都重合在一起,于迷失者的耳中庄严颂唱。
迷失者痛苦地呜咽,为了躲避这种声音,他爬向了花海。
铿锵声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花朵破碎时的嘶嘶声,他感觉自己爬得很快,就像那些在沙土间飞驰的赤牙蚁。那些小家伙在洞口与洞口之间连成断断续续的线,搬运着比他们巨大数倍的尸体残骸。他的四肢贯进了花堆下方的土壤,却惊奇地感受到一丝柔和的冰凉,这种冰凉淡去了他心中的焦虑,抹掉了所有在他耳边激烈回响的颂唱。强烈的好奇心悠然而生,他深呼吸,扒开了生满棘刺的花茎。
土壤是泛着水波的黑色,既浑浊得死气沉沉,又莫名能够倒映出他的脸。
石头爬满了他的面孔,扭曲了他的五官,生出犄角和肉刺。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灰色的鳞片严丝合缝,只在关节处突起石角,指甲弯曲而伸长,仿佛野兽般尖锐。他再次像那黑色的镜面扑去,死死盯着镜中的自己,双手疯狂地向脸部抓挠,撕出无数声可怜兮兮的铿锵。他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更无法体会到任何情绪。哪怕是愤怒和悲伤。
“我……我变成了怪物……”迷失者怔怔说道,瘫坐在地,双耳长久刺鸣。
“克洛泽!克洛泽!”他焦急地呼喊着迷失者的名字,踩碎了无数朵黑花。
他奔跑时,身后朱红色的披风随风舞动,像是蜻蜓的羽翼。
“沃布尔。”迷失者认识这个男人,他呢喃说着,忽然间全身疲惫,往后瘫倒。耳边传来水花激荡的声响,眼前天空湛蓝,云层厚重得像是一颗颗巨岩。
“克洛泽!”沃布尔跑到了他的身旁,“你什么时候醒了?怎么会跑到这里来了?”
“沃布尔……抱歉,我刚才……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克洛泽发觉自己眼角湿润,“我……我在梦中迷失了。”
人们把这种现象称作“龙疾”。这是三天之前,那把刺向沃布尔的匕首中,所蕴涵着的魔法诅咒。克洛泽替他挡下了刺杀,并迅速制伏了那名刺客。
过去,人们以屠龙作为英雄之证。当最后的龙主被骑士王斩杀之时,她向世间施加诅咒,为所有失控的英雄赋予化龙的宿命。后来,这种宿命被法师所控制。
“没事的,克洛泽,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沃布尔紧紧抓住了他的双手,向他怒声说道,“不会有任何人敢叫你怪物,我向你发誓。”
“我在梦中迷失了……”克洛泽的思绪却依旧在龙、英雄和法师的故事中回荡着,他瞪大了双眼,霎时间泪水盈眶,“我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我梦到……”他哽咽了片刻,“我被送上了绞刑架。”
天气闷热,扭曲了她双眼中的所有光景,冷阳在天上缩得很小,几乎没起到半分降温的作用。汗流浃背、嘴唇干裂。
幸好土壤的肥力并未因此而衰退,神明带来的奇迹仍在延续,或许将成为永恒。如果是这样,那便再好不过了,卡米莉亚这般在心中默念着,走进了人声鼎沸的委员会议事厅。
环形的席位坐满了人,每个人都怒发冲冠,甩动着手臂,对身旁的所有人烈声高喊,或是抒发自己不被理解和信服的观点,或是咆哮怒骂,怒骂的对象既有具体存在的人物,又有虚无缥缈的概念。有人尝试去平息这一切,但他的怒力收效甚微,这也许是因为有的人劝说得太过委婉、太过软弱,有的人则本质里只是在浑水摸鱼,拒绝主张任何观点,以独善其身。无论如何,他们最终也会因自己的和平愿景并未被他人接受,而与那些冲动者一样变得无比愤怒,或是因此而彻底气馁,与第三种人,也就是从一开始就坐在原位上,麻木地观察一切的沉默者。他们沉默的理由无非有两种,要么怯懦,要么悲伤。
卡米莉亚来到了自己的席位上,从手掌心迸开一阵强风,抛入议事厅的半空,使其炸裂。这点程度的法术威力伤害不到任何人,只会让他们学会如何保持冷静。随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一边拍打着余温尚存的双手,一边摆动披风,十分庄重地坐了下来。她的行动成为了某种诡异的榜样,有许多人也随她一同坐下,而这种氛围很快传遍整座议事厅。
接下来,第二个人以为争吵已经结束,便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他身着苍白的袍服,手握精美繁复的黄金法杖,面容瘦削,下巴被灰色的胡须填满。他是教廷的白衣主教黎督斯,以卡米莉亚的视角,他的席位位于神职人员较为集中的左起第一部分头排。
委员会明律上并不存在所谓的派系划分与派系领袖,但持相同意见的人群总会集中起来,并推举出一位能代表自身利益的发言人。委员会拥有七十五个席位,其中有十五个属于来自教廷的神职人员与市井中的光穹礼拜者,这部分人自然而然地团结在了黎督斯,这位圣王的直接代言人身后。
黎督斯的左侧是石料行会的会长苏塔莉亚,她的面容始终寂默哀苦,从头至脚,白得像一道虚无的影子。她的脖子很细,上头却挂着一圈过于沉重,由纯金打造的光穹圆环项链。通常的圆环只有掌心大小,她这枚却尤其巨大,大到足够让她扼紧圆环的枯槁手指,能够全部伸进中空的部分,好似与圆环融为一体。她的席座前方,永远放着死去丈夫和儿子的合照,他们死在第一次光穹破碎当中。
黎督斯的右侧是巴洛,殖民团“光铸之月”的团长,他身材矮胖、面相和善,总戴着一顶又高又大的黑帽子,总是满脸通红、总是满头大汗。在黎督斯入座的时候,他正在焦躁不安地眨动自己瞪大的双眼,同时用颤抖的手不停揉捏湿漉漉的手帕,他的双腿一直在抽搐,套着油亮皮靴的双脚则长久跺击地面,不知是刻意,还是天性使然。
以这三人为首,再加上后方的十二个席位,便是瓜分了委员会的第一个派系,光穹的狂信徒。这个称呼源自于拜西亚在某次开会期间对他们的唾骂,却反倒被他们用于标榜自己。
拜西亚是旧骑兵团第二列队队长,他体格健硕,留着蓬松好似狮子般的须发,左眼是瞎的,一条月牙状的伤疤从眉骨划过他的眼皮,到鼻梁处终止,为他增添了几分凶狠气质,但实际上,拜西亚是一位平易近人,性格飒爽的老顽童。他乐于交友,喜欢与一切正直的人相处,既常在街头与老百姓闲谈,也常和一些素来孤寡少言的人称兄道弟。他说话的声音很洪亮,有一副好歌喉,卡米莉亚很喜欢他的歌声,但克洛泽却时常抱怨他的吵闹。总体而言,这位老战士能讨绝大多数人喜欢,否则他也不会成为瓦尔嘉建设区的政务官了。他自己也喜欢绝大多数人,除了光穹的狂信徒。
拜西亚的位置在卡米莉亚左侧,他今天并未出席,理由是腰伤复发。政务官们和其他城市公职的席位是一道圆弧,正好能与对面委员会席位的头排连成一个圆,两者并非是一个整体,圆的两侧都有通路以供通行和划分,委员会的七十五席也并不包括政务公职席。
隔着拜西亚空荡的位置,是西奎特里亚建设区的政务官哈达莱.克里莱诺,他是此时走进议事厅的第三个人,姿态优雅、手指细长的索蒙诺.克里莱诺的双胞胎哥哥。他们两个人都是半精灵,都听命于贝尔蒙德.柯诺伽拉。兄弟两人从外貌到性格上都有很大不同,哥哥哈达莱深发深眸,鼻梁粗壮高挺,双眼深邃而时常蹬直,脸庞方硬得就像荒土上的黑色山岩,他沉默寡言,为人处世冷硬刚正,刻板而不善变通,是规则的严格执行者。弟弟索蒙诺则浅发浅眸,面庞清秀,双眼明亮而目光柔和,鼻梁直挺而纤细,他常穿着黑金色的衣服,身姿瘦削而优雅,就像一只黑豹,他能言会道,处世圆滑柔软,总能得心应手地讨所有人欢喜,并视规则为粪土。两人素来不合,但都对贝尔蒙德忠心耿耿。
同样效忠于柯诺伽拉之主的人,当然还有位于索蒙诺左侧的比约克夫。比约克夫是柯诺伽拉商团的团长,他体格瘦小,五官尖锐而阴沉,嘴巴上时常挂着清淡而冷漠的笑,他有着一头卷乱而极长的黑发,落至腰背,正好挡住了他那件纯黑色的朴素长袍背后,那副以藏青色为底的商团纹章。在藏青色之上所描绘的,是口衔金币的黑色三头鸟,这种意象在精灵的世界中很常见,卡米莉亚依稀记得自己还见过三头龙和三头狮。
据说在精灵的文化中,他们认为欲望过盛者会生长出多余的头颈,至于为此感到悔恨,还是为此感到自豪,则是因人而异的。她想,至少以此作为纹章的人,肯定为此自豪。
无论这些,总之位于左起第二部分,包括了索蒙诺和比约克夫在内的十七个席位,便是瓜分了委员会的第二个派系,柯诺伽拉党。这里面不只有柯诺伽拉和柯诺伽拉的拥护者,还有来自其他商团的团长、西奎特里亚建设区的商人代表、工兵代表,以及部分殖拓者代表,他们皆因为利益而纠缠在一起,成为了一张由贝尔蒙德.柯诺伽拉任意操控的大网。
被这大网连接着的,还有坐在卡米莉亚右侧的法务官科杰特,与财务官卡明迪亚.巴拉维德。前者是黎督斯安插进来的前神职人员,大腹便便、神色恍惚,而且未必虔诚,后者是纯血精灵名门的独子,善良却软弱,多数时候受家人,也就是舅舅贝尔蒙德的控制。皮肤黝黑、体格精壮的林务官提克可能要比这两人独立和尽职得多,但他对除植树造林以外的一切事务都漠不关心。
与提克相反,最乐于议论政务的是提尼建设区的政务官拜德兰特,他坐在卡米莉亚的最左侧,样貌英俊、笑容灿烂,常斜挎着身子,用左手在桌子的边角敲打抓挠,惹人厌烦。他是被共治议会派来的特别监督员,一名血统纯正的鲁达特贵族。他乐于加入议论,但也仅限于议论。他的毫无才能已经被城内大多数老百姓所熟知,委员会更是早已对他浮夸而缺乏实际意义的发言司空见惯。所有人都清楚,真正治理提尼建设区的,是坐在委员会席左起第三部分头排的黎亚塔,与拜德兰特一同来到新提尼昂克的随行副官。
黎亚塔身材高挑、眉梢锋锐,发色是泛紫的银白,据说祖上有精灵的血脉。她孤寡少言,鲜少与他人有深入交流,却具有极强的行动力,被要求去做的事都能出色完成,提出要求时也能做到明智合理且语言简练。她是一名出色的政务官,只可惜在思想理念上与新提尼昂克背道而驰。与坐在她左侧的凯洛德.拉克文森,右侧的塔塔娜一样,都还坚持着对传统礼拜主义的尊崇。只是和凯洛德常会挥舞着他那粗壮的臂膀,以武力和怒骂去胁迫他人,塔塔娜善用甜美的声音,以诡辩和谎言欺骗他人不同,黎亚塔似乎只想成为一名安逸的守旧者、勤勉的行动者,不参与任何一场辩论,不加入任何形式上的思想斗争。
但在她身后的十三个席位可不这么想,这些人把她标榜为了礼拜主义者的榜样,以及圣王和光穹照耀下最为高尚的完人,在他们眼中,黎亚塔任劳任怨、沉默寡言,从不过问那些虚无缥缈的顶层政治,也绝不提起任何可能会带来变故和毁灭的改革,他们认为这样的黎亚塔是成熟、伟大、顾全大局的,与那些好吃懒做,且幼稚、自私、不识大体,整天只想着如何掀起变革的革新主义者相比,简直就是神与虫豸的区别!
这十六个席位便是瓜分了委员会的第三个派系,圣王意志,或称黎亚塔党。沃布尔把他们称作黎亚塔的寄生虫。
剩余的二十七个席位里,除了接下来走进议事厅的第四个人,来自法师街,步伐潇洒、神情总令人琢磨不透的吉诺.波格维尔大师、在席座上一直奋笔疾书的文学家拜提尔、缺席的工兵代表阿夏克.蒙卡与被授予了荣誉席位的圣王本人之外,皆属于为新提尼昂克的建立打下地基的工兵阵线。这是瓜分了委员会的第四个派系,其名义上的领袖是多罗克.雅拉托森,旧骑兵团第一列队队长。
多罗克高大威猛,却面目柔和,杏仁状的眼睛目光清澈,厚厚的嘴唇常带笑意,下巴较圆,不留胡须,头发也剪得很短,只余发根。在远征时期,他是镇守堡垒的中流砥柱,维持前线补给的出色管理者,成为工兵之后,更是与挚友拜列特.维吉特森——东奎特里亚建设区的政务官通力合作,为城市的营建做出卓越贡献。
多罗克是朴实的搭建者,却不是合格的领袖,他并不具备太强的领导能力,在需要进行决策的时候,他往往优柔寡断,或是请教于他的挚友,或是索性把所有问题抛给委员会。大多数工兵并不在意他这种态度,因为他为人还算公正,作风还算清廉,但他的放任无疑带来了恶果,那就是让品行不算优秀的拜列特.维吉特森成为了工兵阵线实际意义上的领袖,以及让像阿夏克.蒙卡这类无法控制自身情绪的暴徒,成为派系中的风云人物。
在卡米莉亚看来,多罗克还有一个更为致命的问题,那就是他缺乏让工兵成长为既能出谋划策,又能承担责任的委员会成员的态度,这点问题在沃布尔粗暴地引入过多工兵代表席位后,出现了一些极其可怖的反噬。工兵原先大多是只知战斗的骑兵,或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殖拓者,他们愚昧、淳朴,怀揣着最为本真的善良或邪恶,并难以压制内心的欲望,和对蝇头小利的盲目渴求。所以如今他们在委员会里大多受人控制、被人蒙骗,是各个派系里最不缺乏的成员类型。
卡米莉亚并不因此而厌恶他们,当初沃布尔提出这个议案的时候,她是投的赞成票。工兵是新提尼昂克的功臣,这点毋庸置疑,但他们需要教育,不如说,在场所有人,以及世上所有人都需要接受教育。沃布尔和卡米莉亚有一个计划,一个伟大的计划。
“为何都沉默无言?”说话者是走进议事厅的第五个人,凯缇琳娜建设区的政务官,卡泽洛斯.迪里特森,他身姿矫健,英俊潇洒,眉毛粗短而总是拧得刚健有力,下巴方正并将胡须理得整洁,他和跟在自己身后的辎重事务官,走进议事厅的第六个人雷利克一样,都是来自礼拜之国本土的殖拓者。
“卡米莉亚女士,拜西亚大人、克洛泽大人和城主大人,今日都身体抱恙?”雷利克高大肥硕,五官丰润而绵软,说话轻声细语,极富风雅气质。他和卡泽洛斯同样都曾是工兵,并且同样都凭借着杰出的能力而得到沃布尔的赏识。
“拜西亚是腰伤复发,克洛泽和沃布尔,则是因为前几日发生的一些小风波而精神不佳。”卡米莉亚回答了雷利克的问题,并刻意将声音抬高,好让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那么,我想我们可以开始了?”索蒙诺.克里莱诺哼了一声,高傲地抬起下巴,“戈伦德审判我吧,这沉默可真是令人烦闷。”戈伦德是精灵的法律和魔法之神。卡米莉亚怀疑他这么说是在讽刺自己。
“所以我们从哪里开始?”黎亚塔今日少见地主动发言,她说话的声音很轻,说话间,手指一直在相互缠动,“今日亟待讨论的问题有很多。”
“首先,是神职人员遭受暴力袭击的事情。”黎督斯抬手拄了拄法杖,郑声说道,“我必须说,主导这件事情的人,真是邪恶至极、罪不可恕!”
“对……对……无论如何,暴力,都是让人难以容忍的。”在他身侧的巴洛,此时一边附和着,一边用手帕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更何况他们所伤害的……还是光穹的虔心礼拜者,这实在……太令人胆寒。”
“关于这点,我觉得委员会和公职确实应该做出表率。”法务官科杰特揉了揉鼻子,粗声粗气地说道,“比如说,立特殊保护法去维护神职人员的权益。”
“保护法?哈哈哈,科杰特,你的狼子野心可是暴露得一干二净啊。”在科杰特身旁的卡明迪亚今日说话的声音格外大声,而且自信满满、胸膛高昂,看来他今天的发言是贝尔蒙德的授意,“被伤害的难道就只有神职人员吗?在这座城市遭受暴力侵害的人,只会多不会少,倒不如说,在一座城市荒蛮的生长时期里,这类事件本来就是司空见惯,人与人之间需要磨合,律法也需要时间去调整。因为这点事情就把重点引到为神职人员施加恩惠上,你们这种浪费法律资源的行为,才是真真正正的令人胆寒!”他一口气说完了这一大段,几乎没给自己留下任何喘息的机会,好像是害怕自己马上要忘了似的。
只听啪的一声,英俊的拜德兰特突然间猛力拍打桌面,然后潇洒地伸手指向卡明迪亚,撅了撅嘴,装模做样地点了点头,“对啊,说的太对啦!”
他还真是除了脸蛋之外一无是处,卡米莉亚在心里暗自评述。
“而且根据调查。”哈达莱.克里莱诺此时摸索着下巴,沉声说道,“被这伙暴力团伙袭击的人不止有神职人员,还有一些普通的光穹礼拜者。因为这个原因就给神职人员设立特殊保护法,我想也的确有些武断。”
“哼……”黎督斯嘲讽似的大声哼了哼,“哈达莱爵爷说这种话,还不是因为精灵已经得到了法律的特殊保护?你们这些外来者都拿得了的东西,我们这些世世代代供奉光穹的礼拜者,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怎么就没有资格拿了?”
“我没有和你讨论得与失的问题,黎督斯大人,而且我讲的很清楚,礼拜者和神职人员的概念是不一样的。黎督斯大人,难道依你的意思,是要把特殊保护法颁布给所有的光穹礼拜者吗?既然那样,我倒是毫无异议。”哈达莱笑了笑,“不过如果是这样,这保护法就不能称之为特殊保护法了,因为所有人都能平等地享受她的庇护,没有什么特不特殊的问题。”
“那么这个礼拜者究竟涵盖了哪些人,也是个值得商榷的问题。”比约克夫狡黠的笑笑,“假如我现在说自己礼拜光穹,那我是否能得到法律的特殊保护?如果我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我就没有资格成为光穹的礼拜者了吗?呵呵,按照黎督斯大人所讲的那样,貌似只有本土的光穹礼拜者,才有资格得到保护呢。”
“说到底,主教阁下。”卡泽洛斯重重呼出一口气,抬手挠挠喉结,“这片土地的主人也绝不是你们。这是由骑兵团打下,并由工兵建设的土地,这是革新主义者的土地。”
“一派胡言!”凯洛德高扬着他那裸露在外的粗壮手臂,大声怒吼,“这片土地在所有权上当然属于圣王陛下。你这番言论无疑是高举分裂主义旗帜,我要你立刻收回!”
“别激动,拉克文森。”塔塔娜伸手按下了凯洛德,随后甜甜的笑道,“他说话粗鲁,但也说的确实有道理,从国家治理结构上看,革新主义者只是礼拜之国内部的独立派系之一,并称不上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还请你们以后在措辞上端正态度。”
“嗯……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回归正题,来谈谈有关神职人员遭受暴力侵害的事?”巴洛怯怯地说道,同时用颤抖的手紧张不安地调整着脑袋上的帽子。
“纠正一下,不是神职人员,”索蒙诺双手交叠,嘴角微微耸起,“而是神职人员和一些光穹礼拜者。”
他这句话恐怕又要引起不少争论,为了尽快终止乱局,卡米莉亚用力拍了拍手,示意所有人暂时肃静。
“回到问题本身,至少有组织的暴力袭击这件事确实存在,我想各位是达成共识了的。既然如此,我们首先要考虑的,难道不应该是抓到犯下罪行的人吗?”卡米莉亚挑了挑眉,转头看向了哈达莱,“于是,我们术士行会和哈达莱.克里莱诺的执法搜查队通力合作,终于在一次对参与者的审问中,揪出了这些暴力袭击的幕后主导者。”找到幕后主导者根本不难,阿夏克.蒙卡并不低调,他的传言早已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问题在于,有没有人敢在委员会上提出这件事,为这名工兵阵线的大红人定罪。
“他的名字是阿夏克.蒙卡,国内的殖拓者,是工兵团的成员。”卡米莉亚平静地念出了这个名字,此话一出,整间议事厅顿时躁动起来,似是烧起了一团火。
天空就像一条碧蓝色的丝带,被嵌夹在棱角分明的破碎云层之中,荒漠上的黑色巨岩形态迥异,但皆与天空交汇,划出尖牙利齿般的锋锐地平线。
贝尔蒙德命人在花园的最东方向,建起了一座形似鱼头的瞭望塔,鱼嘴的位置上方,是一枚足够容纳下他与沃布尔两人的玻璃球体。他背朝着沃布尔,苍老的手指紧紧抓握在流线形状的栏杆上,双眼似乎在凝视正前方遥远的朱红之塔,又似乎在紧闭。这全是沃布尔的瞎猜,他看不到贝尔蒙德此时的正脸,只能看到那头笔直柔顺的银白色长发。
“沃布尔,不,我该尊称你为城主大人。”贝尔蒙德开口说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他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平和,含着丝丝刻意的抑扬顿挫,既像是在表演戏剧,又仿佛是正在自信地展示着,天生便深藏于心中的胸有成竹。世界于他手中就仿佛一个玩物。
事实也的确如此,世人常说,精灵同盟瓜分了世界的一半,而贝尔蒙德.柯诺伽拉掌控了同盟的全部。
“您请问。”沃布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走上前方,和这名“世界之王”并肩而立。
“世界之王”的皱纹深邃而繁多,像是名贵陶瓷的裂纹,但即便是这历经一百九十五年岁月摧残得来的衰老,也并不能轻易掩盖他明亮的双眼与高挺的鼻梁,他依旧英俊优雅,只是多了些疲惫。
“我想知道的是,当初,你为什么会选择与我们合作?”贝尔蒙德笑笑。
“事到如今,您还问这种问题?”沃布尔淡淡的哼了一声,“当然是为了你们的资源和技术。”
“打个比方说呢?”贝尔蒙德转头看向了他,嘴角微微一挑。
“比如说,改良荒漠土壤的技术。”沃布尔叹了口气,“我们不可能永远将这座城市的未来,全都托付在所谓的‘神迹’上。终有一天荒漠是会重新变回荒漠的,但在此之前,我想至少要先把这里变成一片更适宜凡人生存的土地。”
“不错的想法,但……”贝尔蒙德顿了顿,“你却忽略了一个事实。”
“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资源是不可再生的……”贝尔蒙德将头转了回去,重新向着朱红之塔的方向深深凝望,他的双眼里,仿佛闪烁着泪光,“那就是时间。”
“你们这片土地,早就不是光靠技术就能挽救的了。她的所有养分早已在时间的流逝中被彻底耗尽,换句话说,她是一片死掉的土地。”贝尔蒙德长长吁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想要让死掉的土地复苏的唯一途径,只有守护和等待而已。”
“等待时间的回归。”贝尔蒙德抬手掩住下巴,闭目沉思,“时间具有循环性质,她根藏于世间万物之中,不断积累直到极限,然后开始归零。当她消耗殆尽的时候,便会使万物都陷入死寂,一切都会消失,变化作零点中如梦似幻的影像。世界会开始等待,等待时间的回归,因为她终会回归,只是整个过程尤为漫长,先是一秒,然后是两秒,一点一滴,直到她再次前往尽头。”他讲述这段迷离传说的声色十分温润,像是在颂唱一首诗。
“然后时间再次开始归零。”贝尔蒙德抿嘴笑笑,睁开了眼睛,“真正拯救了这片土地的,绝不是我们的技术。”他伸手指向了今日也繁闹无比的耕植区,“神迹是不会消失的,沃布尔,她已经确确实实在这片荒漠中生效了。”
“您就是为了神迹而来的,对吗?”沃布尔凝了凝神,冷冷地说道。
一瞬间,贝尔蒙德收起了所有笑意。他眯起眼睛,向沃布尔投去锋锐的视线,那视线凉寒刺骨,仿佛轰然倾倒的冰山。
拜列特阴沉沉的发言,打断了议事厅内持续良久的躁动。
“不体面?”哈达莱.克里莱诺哼了一声,“我们不过是在履行委员会公职应尽的义务,谈何体不体面的?”
“尖耳朵!你这是在明知故问!”拜列特.维吉特森忽地站起,双掌猛击桌面,“整个委员会都知道,阿夏克是我们工兵阵线的人。”
哈达莱的目光顿然雪亮,他张口想要回应,却被卡米莉亚伸手阻止。
“你们工兵阵线的人?”卡米莉亚抬了抬眼,朝拜列特笑笑,“拜列特,委员会虽然默许了你们自行划分派系,却从未在律法上认可过任何形式上的帮派主义。如今我们公职只是遵照律法去审判一名罪者,难道还要因此被你批判一番吗?”
“我没有批判你们,”拜列特低下头来,像是愤怒的野兽那般重重呼气,“我只是没想到你会做到这种程度,卡米莉亚女士,我以为委员会应该是团结一致的。”他抬起头,两眼发狠,“你应该向我们递交搜查申请令,然后我们会自行组建内部调查小组。”
“额……嗯……我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术士总务官阁下。”黎督斯往争论的焦点窥望了好一会,才捋了捋胡须,细声细语的说道,“通过外部手段去直接调查委员会成员,实在有损我们委员会的颜面。”
“噢!主教大人,您是在为伤害了神职人员与部分光穹礼拜者的,来自工兵阵线的阿夏克.蒙卡说话吗?”索蒙诺可以将声音拉得又高又长,令人恼怒。
“黎督斯大人说的也确实没错。”塔塔娜用她甜美的声音附和道,“委员会应该团结一致,而不是互相伤害。”说话间,她的浅灰色双眸始终暗淡无光,“我们从根本上,应该是目标一致的。”
“当然是为了让新提尼昂克的百姓过得更好。”黎亚塔深吸一口气,替顿时哑口无言的塔塔娜做了答,“为了缔造希望,为了……不侮辱神之赐予。”
拜德兰特这时候故作聪明的点了点头,“说得很好啊,黎亚塔,你果然是个好苗子。”
“正因此……”科杰特咽了咽口水,接着拜德兰特哗众取宠的发言之后说道,“我们才应该严厉反对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
“背后捅刀子?”卡明迪亚忽然间双眼迷茫,“这不是正规的调查流程吗?”
见所有人都不哼声,他便又说了一句,“如果阿夏克.蒙卡有罪,那就让他接受审判。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各位到底在议论些什么?”
“那么,这个空缺的席位将有谁来补上去呢?”这话居然是由向来不参与议事的提克问出来的。
“我觉得,还是维持原样最好。”黎督斯咋了咋嘴,“选举太容易引发动乱了。”
“所以就永远让一个席位空下去?不如就让我们……”凯洛德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塔塔娜迅速用巴掌停了下来。
“我的意思是,把阿夏克放了吧,让所有人维持原样。”黎督斯深深呼吸,站起来,摆弄出一副极富威严的祈祷姿态,“光穹的礼拜者,其胸怀就如同天空般宽阔高远,那些过往的罪恶,我们就不再追究了。卡米莉亚女士,这样可以了吗?”他转头看向了卡米莉亚,脸上堆满笑意,“我还是希望我们能好好对待彼此,就像在共治议会那样。”
卡米莉亚与黎督斯对视许久,最后她忍不住扑哧一乐,抬头大声哼笑。她的笑声带动了哈达莱、卡泽洛斯和雷利克,气得拜列特满脸通红,让黎督斯显得有些窘迫。
“沃布尔说的没错,你们可真是无可救药。”她擦去眼角的泪花,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不过主教阁下的提议倒是可行,不如说,连受害者的代表都自认为一切皆可既往不咎,那我们还能说些什么呢?”她哼哼笑着,转头看向拜列特,“恭喜你,拜列特。还有你们所有人,工兵阵线,你们的阿夏克,你们这些加害者们,现在被无罪释放了。”
“我说够了!”多罗克怒声吼道,从席位上站起身来的动作却很轻,显得既疲惫又温柔,“够了……卡米莉亚,当初你们让我来参加委员会的时候,我没想到有一天会变成这样……这里不适合我,这种感觉太坏了。”
“多罗克.雅拉托森,如果你没有什么正话要说,请你坐下。”哈达莱语气平淡的提醒道。
“正话?”多罗克的话音末梢几近嘶哑,并带着短促的哭腔。他哭笑不得地咬紧牙关,牵动着脸部肌肉,于太阳穴处紧绷出蜿蜒的血筋。他低头沉沉吸气,整个身子都在随之鼓动,仿佛胸口处正压抑着一团即将炸裂的火,“克里莱诺……还有你们所有人啊……”很久之后,他低声吼道,“我有好多好多正话要说!”
“是他们先开始的,是他们先开始的!”他咆哮着拧动脖颈,两眼好似掀起了风暴,向那白衣的主教狠狠瞪视过去,“黎督斯大人,你敢在这里直说吗?你敢告诉世人,你的部下都对杰森.巴尔洛,那位异教徒工兵的尸首做了些什么吗?你敢告诉世人,你的部下都对卡拉娜,那位异教徒植林者做了些什么吗?你敢告诉世人!你自己!对那些异教徒工兵的孩子都做了些什么吗!”起初是疑问,渐渐变为了质问,最后仅剩下声声怒吼。他的吼声仿佛被梗在喉中,只能发出一半,甚至几乎嘶哑。
“多罗克团长阁下。”黎督斯的回应比所有人想象中都要更加迅速,只见他眯起了笑脸,笑得如沐春风,“您突然间胡说八道些什么呢?无论是我,还是委员会上的所有人,可都是一句都听不懂呐。”
议事厅陷入了沉默,几乎所有人的脸庞上,都猝然间卷起一阵阴冷冷的漩涡。那嘶哑的吼声吐进了世俗,仅化作缕缕滚烫的风,吹进了空气之中,转瞬间,便什么也不剩。
带着沙尘的风席卷在花海之间,吹倒花枝,让泛着水光的暗湖显现出来,那水光如细丝般粘连,与僵凝的波澜一同旋转起伏、萦萦绕绕。精灵们从远方的迪特莫休带来了暗湖,只为了让贝尔蒙德能够在此之上,栽培他最为喜爱的夜之花。
“随口一问。”贝尔蒙德把视线转到了在风中起舞的花海上,阴冷的表情也随之淡去,“我很好奇你的回答。”
“如果你是真的出于想要一个答案,才问出的这个问题,那么我的回答是不公的侵害。”
“很接近真相。”贝尔蒙德昂起了下巴,叹了口气,“但不公这个前提是不需要的。沃布尔,你以为,公与不公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实中,什么东西最能体现这两点?”贝尔蒙德没有等他回答,“当然是律法。但你难道认为,只有受到了不遵守律法的侵害,才有资格滋生仇恨吗?”
“我不这么认为。”沃布尔想起了许多人,首先是老威廉的妻子,那个在他的记忆中总是模糊不清的女人。然后就是荣誉工兵杰森.巴尔洛的儿子雷,他因为杀死了两名强暴自家女儿的精灵事务官,而被沃布尔和卡米莉亚亲自送上了绞刑架。
“正确的答案应该是,侵害,只有侵害而已。任何侵害都会滋生仇恨,只是这种仇恨或大或小。”贝尔蒙德吐了口气,抬手揉捏鼻梁,“个人仇恨的化解,可以通过复仇,或者个人的释怀。那么集体仇恨呢?沃布尔,你认为集体仇恨应该如何化解?”
“集体仇恨?”沃布尔拧了拧眉,“你是指人类和精灵吗?”
“这是一个好例子。”贝尔蒙德笑了笑,“所以,你的回答是?”
“那当然是,”沃布尔凝视着贝尔蒙德,沉沉说道,“审判领导了集体侵害的掌权者。”
“噢?是吗?”贝尔蒙德眯眼笑笑,因笑容撑起的褶子里乍现寒光,“不过你错了,沃布尔,你大错特错。”
“这世上的集体仇恨,可不会因为区区审判而消亡。它是一种情绪、一种立场,一种卑劣的,专用于维护社会秩序的特殊意识形态。它是掌权者最为喜爱的工具,也是麻木软弱的劳苦大众们心头可悲的希望,它会赋予怯懦的贪婪者以伤害他人的勇气,也会授予失败者再度犯下滔天罪行的疯狂。掌权者将其视作塑造与揉捏大众,并维护自身统治的绝妙手段,但在情况变得更加糟糕的时候,连他们自己也会被卷入其中,从而变得嗜血狂躁。啊,我不可改变、我不可改变,我神圣的权威不可改变,既然如此,只有去掠夺他人所得之物吧,因为只有这样才是正确的。”贝尔蒙德语气悠扬,脸上凝结的笑容瞬间舒展,“于是更多的战争开始爆发,更多仇恨的种子由此撒下。”
沃布尔松开紧握栏杆的手,转身面向贝尔蒙德,“发起战争的人只有你,贝尔蒙德,只有你在挥撒仇恨的种子。许多年前,是你首先撕毁了盟约,率兵冲进开会期间的卓曼尼亚城堡,杀死了在场所有的隆格班人,而那并不是你最后一次那么做。”
“你真的以为如此吗?”贝尔蒙德厉声打断了沃布尔口中即将到来的其他批判,脸上再次皱起笑容,“当初神使艾莎心怀爱与和平来到你们的世界时,是你们的国王首先对她挥起了屠刀。是你们首先劫掠了我们在沿海建立的城市,屠杀我们、奴役我们,将我们崇敬神明的圣像推倒,将我们誓死保卫领地的英雄砍去头颅,尸首捆在马上游街示众。隆格班的士兵在我面前杀死了我的兄弟,称他为该死的尖耳朵,那时候我才刚刚六十岁。”他并未哽咽,只是将笑容皱得更加狰狞,“给集体的仇恨追根溯源是毫无意义的,沃布尔,你也是掌权者,你本质上也与我一样,只是将仇恨视为教化和控制群众的工具。”
“我没有。”沃布尔平静地回应道,“我与你不一样,贝尔蒙德。”
“不一样?”贝尔蒙德皱了皱眉,狰狞的笑意一扫而空,“那么你为何要与我签订那些条约?你为什么急不可待的想要让这片土地兴兴向荣?难道不是因为你害怕圣王会与我合作,前来篡夺你来之不易的权力吗?”
沃布尔摇了摇头,转头目望远方。朱红之塔悬浮于天际,任烈风如何吹拂,都巍然不动。她下方那片巨大暗影的中心,正是新提尼昂克市政厅的方位所在。此时在市政厅的四面八方,围满了身披黑金色叶片甲胄的精灵士兵,背扬朱红色披风的轻甲骑手们正与之对抗,他们之中领头的两人,一位发须蓬松发白,如同狮子的鬃毛,一位面庞石灰,五官狰狞,好似咆哮的龙怪。
“你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也可以。”沃布尔抓紧了拳,信念坚定的说道,“而且我会比你看得更远,贝尔蒙德。我确实想保住这片土地的自由,但我有我自己的打算。我不在乎权力,我只在乎希望和未来。”
“真是大言不惭。”贝尔蒙德啧了啧嘴,“是谁向你告的密?”很快,他便深深吸气,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哈达莱。哼,那小子也算是选对了路,本来要是我死了,霍克也绝不会善待他,他们两个人关系一直不好。”
“正义?”贝尔蒙德狰狞地笑笑,“在我眼里,他只是个背弃族群的叛徒。”
“虚伪……”贝尔蒙德后退一步,优雅地抬高了手掌,然后轻轻舞动手腕。包裹着二人的玻璃球体轰然破碎,强大的风旋以贝尔蒙德为中心震动开来,将沃布尔往外吹飞。
他摔到了暗湖之中,身上沾满了碾碎的花瓣,起身时,浑身没有半点湿漉。湖水游动着蛇状的细丝,闪灼着雪白的波光,尽管这暗湖如此柔软泥泞,沃布尔每往前踩上一步,还是能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
“沃布尔!”赛莎从后方赶来,此前她一直在附近待命。
他摆出了作战姿态,而赛莎一如既往的,开始用法术为他铸造兵刃。
贝尔蒙德轻盈落地,飞动四周花海,让刚才尚还有所动荡的暗湖,霎时间凝滞平整,如一片漫无止尽的黑色瓷砖。他左手握着一把纤细的,剑刃像绸缎般螺旋舞动的华贵双手剑,另一只手上,则持着一枚水晶质地的晶莹颅骨。他高举那枚颅骨,顶至胸前,口中念念有词。
“以先祖之名,吾友凯康德兰,请聆听我的心跳。”他将颅骨扔入暗湖,卷起通天的水柱,水柱迸开,粘稠的水丝在旋转中逐渐塑形,承载着那枚小小的颅骨,构造出一尊巍峨健硕的巨人之躯。
“我挚爱的老友啊,别太焦躁。”贝尔蒙德的身影与那巨人相比,显得无比渺小,“那真实的神迹就在眼前,没有半分虚假。只是在觐见真神之前,我们还要再一次并肩作战。最后一次。”
沃布尔接过赛莎递来的银枪,在其激昂水法的助推下,大步向前奔去。
他们擅长装聋作哑,但他们不是真聋子。市政厅外围的声响很激烈,有铿锵的铁声,也有沉重如同鼓响的马蹄声。惨叫声也有,声音不大,被掩埋在前两种声音之间,却像是某种凄厉的鸣唱,显得尤其刺耳,在这些委员会成员的脸上蒙了一层死人灰。
多罗克.雅拉托森是少数没有蒙上这晦气色彩的人,但他此时的精神状态也不算好,双眼似乎在短时间里凹陷了许多许多,失神的眼眸陷进暗处,隐约能看见其闪烁着泪光,并灼灼泛红。
类似的红色也出现在了拜列特的脸上,他气得涨红了脸,向来眯成一条小缝的细长双眼,此时竭尽全力地向外睁裂,如一团盛开的火。战争的响动摧毁了他的理智,尽管他本来就不算理智。不太可能是为了公理与正义,也许是为了挚友和阵营的脸面,也许只是单纯想宣泄怒火,借着当下秩序的崩溃,来彰显自己那点荒唐的权威,总之他做出了行动,一个令卡米莉亚心生些许赞扬的行动。
拜列特.维吉特森过去也曾是骑兵,虽然服役期间没上过几次马,多数时候都待在后勤部门,但要揪起黎督斯,这样一名年过半百的神职人员的衣领,将其从座位上硬生生拖拽起来,还是不太费力。
黎督斯被摔砸在地,摔破了脑门。他抬起头,惊恐地挥动双臂,袍服扑闪扑闪着,扇出好几阵凉风。拜列特再次揪住他的衣领,那繁复而华丽,用料讲究的圣纹蕾丝衣领,在拜列特生满老茧的手中拧得皱巴,好像马上就要撕裂。
“你的神在哪里?”拜列特凑近主教的耳畔,嘶声说道,“圣王呢?他不是一直保佑你吗?”他又给了主教一拳,“光穹呢?光穹照耀着你吗?”他掐住了主教的脖子,并将声音赫然扯高,“光穹会照耀一个……丧心病狂的恋童癖吗?”
黎督斯没有回答,他现在除了痛苦的呜咽声外,发不出任何声音。
“快停下!政务官,你会把他掐死的!”前来制止拜列特的居然是苏塔莉亚,那名从头苍白到脚,看起来十分可怜的女人。
拜列特一边尖叫,一边往苏塔莉亚的脸上扇了一巴掌。他用了很大力道,而苏塔莉亚又过于弱不禁风,往后一退,重重摔倒在地。摔落过程中,沉重的光穹圆环项链还拽动她的脖子,迫使她以脸面抢地。
“怎么样?女人。”这次效果拔群的攻击貌似令拜列特颇为得意。他砸吧着嘴,近乎痴狂地狞笑了几声,“还想再挨一巴掌吗?”
苏塔莉亚从地上缓慢爬起,拱起的腰背微微颤抖,沉甸甸的项链不停晃动着,拖得她气喘吁吁。她抬手轻抚红肿的眉骨,手指刚一触碰,便颤颤巍巍地收了回来,指尖上沾了点血,她就在灰白的长裙上奋力擦拭,动作幅度越大,那项链便晃得更加剧烈,压得她更加痛苦。
“狂信徒,可悲的狂信徒。”拜列特蹲下身来,伸手勾住了苏塔莉亚脖子上的项链,进而束缚住她的脖子,“就是因为有你们的存在,这个世界才会毫无未来。”
“别他妈再叨念那个啦!”拜列特怒声尖叫着,把嘴角近乎撕裂,“光穹既无情又冰冷!它……”他忽然皱起眉眼,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悲恸,“它从来都不会保佑任何人……”
“光穹……”苏塔莉亚这时已经被吓得泪眼婆娑、语无伦次,她惊恐不安地凝视着拜列特,像是面对屠户的待宰羔羊,“光穹……光穹在上……”
拜列特彻底陷入了疯狂,他握紧拳头,抬手便要向苏塔莉亚挥打过去。
就在这时,凯洛德在后方扼住了他的手腕,把他迅速按倒。
“您还好吗?”塔塔娜半蹲着身子凑近苏塔莉亚,关切地环住了她的手臂,“深呼吸,苏塔莉亚行会长,请深呼吸。”
“凯洛德!”拜列特仍在怒声尖叫,于是凯洛德给了他一拳,直击鼻梁。
“安分点吧,拜列特,现在所有人都很不安。”凯洛德的言辞比起以往,要显得出奇冷静,“卡米莉亚大师,”他转头看向公职席,那种时刻充血的炯炯眼神,此刻早已变得暗淡无光,并充斥着不易察觉的巨大惶恐,“你也该站出来说明情况了吧,外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卡米莉亚将遮在唇上的食指掀开,微微昂首,“正如你所听到的那样,凯洛德。”她把声调提高了些,“外边有一场战争。”
“谁和谁的战争?”塔塔娜对她瞪了瞪眼,“你把话讲清楚,法师。”
“柯诺伽拉和新骑兵团。”哈达莱替她做了答,“你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什么叫新骑兵团?”比约克夫厉声质疑道,随即盯向了法务官科杰特,呲起牙关,“遵照律法,骑兵团应该已经解散了,你说对吧?法务官阁下。”他阴阴吐出话来,笑容狰狞而凶狠。
科杰特根本回应不了他,因为早在刚才,就在拜列特揪起主教衣领的那一瞬间,这位胆小如鼠的事务官便已被吓得脸色煞白,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他仍被束缚在恐惧之中,嘴唇抿紧,目光呆滞蒙灰。
“比约克夫大人,”回应比约克夫的另有其人,是目光锐利、语气坚定的黎亚塔,“您难道是在刻意装糊涂吗?哈达莱大人的话分明还有另一半,至关重要的一半。”她咽了咽喉咙,皱皱眉梢,似是在片刻间鼓足了勇气,“比约克夫大人,请回答我,骑兵团正在与谁交战?”
“半血杂种……”比约克夫耸动起他瘦窄的双肩,语气紊乱而狂暴,“我问的是科杰特,不是你!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他的怒意在眉心汇聚,在双肩暴起,一时间好像把他瘦小的身躯拉得又高又大,并乍现出令人不安的锋利毛躁。
这种毛躁通常只在愤怒的动物身上出现,那种又小又凶,会一口咬断人类咽喉的动物。
“请您回答我的问题。”黎亚塔毫无惧意,反而将声音喊得更加洪亮,“不,这个问题早就没有意义了,不如再往下细问吧。请您回答我,比约克夫,柯诺伽拉商团的团长大人,到底为什么,柯诺伽拉会把军队带到市政厅周围?”
“可以了,比约克夫。”比约克夫正要再次怒声漫骂时,索蒙诺用食指点了点桌面,命令他闭上了嘴,“这里是委员会,不是酒馆。”
“然后……”随后他话锋一转,看向了他的哥哥哈达莱,“这次奇袭委员会的军事行动是即时下令的,和往常一样,知道计划的人只有贝尔蒙德先生、霍克,你和我,贝尔蒙德先生自然是绝不可能,霍克远在礼拜之国本土,而我很清楚自己没有。”索蒙诺停顿了半响,强装漫不经心的眼神中,闪烁过了些许悲伤,“所以,我的好哥哥啊,可否能请你解释一下,你为何要向敌人泄密?”
索蒙诺的问题十分赤裸,没有丝毫的掩饰,在委员会掀起了不小的动乱,但很快消停。在眼下这个时刻,他的问题与其说是在揭露真相,倒更像是将所有人心中最坏的猜测板上钉钉。
“这不是叛变,这是扳正,同盟已经在错误的道路上行得太远,这件事众人皆知。”哈达莱把双手撑住桌面,“隆格班、科加多尔、罗迪特……不义的奇袭,残忍屠杀。索蒙诺,我们究竟还要制造多少苦难?”
“不这么做,我们就无法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索蒙诺眯起了双眼,伸手顶住下巴,“你难道忘记,他们当初是如何残害我们的人民了?”
“我永远不会忘记,但仇恨需要适可而止。”哈达莱的话声铿锵有力,“在公审了隆格班的贵族议会之后,我们本该停止的,索蒙诺。”他皱拧了眉眼,神色在那短短的刹那里痛苦万分,“直到现在,我都能在梦中听到他们的惨叫。”
“过去我们的人民也曾如此惨叫!”索蒙诺忽然尖叫起来,“你可记得他们的惨叫?”
“全都铭记于心。”哈达莱再次皱拧了眉眼,“他们所有人的惨叫,都在我的耳边相互交织。他们所有人将死的面孔都在我的眼前浮现,无论他们的耳朵是什么形状。”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索蒙诺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入尘埃。
“同样的话也可以用来说当初的我们。”哈达莱沉沉叹了口气,“索蒙诺,我亲爱的弟弟,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场屠杀,但或许又只有一场,一场永无止尽的屠杀。是时候让这一切结束了,我们都是血肉之躯,我们本就该团结一致。”
“你以为,你是第一个说出这句话的人吗?”索蒙诺勾嘴笑笑,笑容毫无血色,“过去有多么伟大的人都曾说过类似的话,看看他们都是什么下场吧。哈达莱,或许我曾经能理解你的意思,但我现在已经累了。”他伸手遮住了紧抿的嘴唇,哽咽了一瞬,“哈达莱,你做出了你的选择,但我做不出来,我早就失去了作出选择的勇气。但是……贝尔蒙德先生是我的恩人,是我的老师,如果他想要追寻真神,那我就会坚定不移地跟在他身后。”随后索蒙诺扭了扭脖子,挺直腰背,恢复了往日的优雅,“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们静待战争的结束,看看天命究竟会将新提尼昂克引向何方吧。”
“霍克会杀了你的,哈达莱。”比约克夫仍不忘恶狠狠地补上一句咒骂。
“如果我们胜利了呢?”多罗克好像恢复了神智,尽管双眼仍在泛红,“卡米莉亚,到时候你会怎么做?”
他的发问让财务官,年轻的卡明迪亚.巴拉维德惊慌失措,“多罗克阁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别惊慌,年轻人,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该接受的命运。”多罗克无力的笑了笑,“要是我们输了,结果当然也是一样的,这就是战争。”
“不,多罗克。”卡米莉亚深吸一口气,赫然说道,“除了在战场上的交锋,我们不会杀死任何人。”她的声音无比洪亮,通过魔法的心音加持,贯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脑海之中,“当然,是在他们愿意合作的情况下。”
“合作?”多罗克向她投来不解的眼神,议事厅内绝大多数人都是如此。
“正如哈达莱所说的,我们要学会团结一致、和谐共生。”
塔塔娜一边替苏塔莉亚揉捏手腕,一边嘲讽的哼了一声,“别说笑了,法师,那与现在有什么区别?”
“团结与勾结,私以为差别很大。”卡米莉亚不屑的扫了她一眼,气得她脸颊通红,“我们打算建立一座塔,一座让所有人共同生活、共同劳作、共同接受教育的塔。”
“塔?”来自法师街,从一开始便始终保持沉默的吉诺.波格维尔,此时淡然的表情突然凌乱,他一边猛然起身,一边惊异地高呼道,“你疯了吗?卡米莉亚。”
“这座塔会无比高大,比天空更高,会无比宽阔,比大地更加宽阔。”她无视了同宗的怒火,“她会极致的柔和,柔和到能包容一切、接受一切,她会极致的锋锐,锋锐到能刺穿一切边界、一切隔阂,她会解放一切,变革一切,让所有人同等的感受到生命的赐福,体会到挚诚的喜悦。”
“在未来。”雷利克温柔的笑笑,双眼眯成了两道坚实的拱桥。
“总而言之……”卡米莉亚望向了远方,望向了一枪刺穿贝尔蒙德胸膛,自身也伤痕累累的沃布尔。
“我们会立起一座塔,”她哀伤的说道,双眉赫然扳正如铁,“她的名字叫‘并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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