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希村的冬季总是伴随着超越常人忍耐极限的寒风,大地因为寒风而冻结,牧畜也不得不被赶进能够遮挡风雨的木屋之中。
出门的村民无论时间是长是短,都必须穿上厚厚的棉袄和三斤重的棉帽,而在这些御寒装备中,最为重要的便是藏在棉袄内侧的蜂蜜酒。
只要喝一口蜂蜜酒,无论此前被寒气入侵得多深,都可以在一瞬间暖和起来。
而这种蜂蜜酒,也是亚希村的特产,供给了无数受到寒潮侵袭的旅人。制造这种酒并将它出售的酒馆,就坐落在亚希村的中央,整夜整夜地发出狂欢的乐潮和足以掀翻整个村庄的欢呼声。
酒馆的主人是一位看起来刻薄势利的女人,她那高高的颧骨和深深陷进眼窝的褐色眼睛都在告诉坐在座位上的客人不要做出任何损害这座酒馆的行为。
当然,酒馆里那些赤裸着上身,用尽全力掰着手腕发泄着冬季多余气力的村民显然无视了她的警告,他们大多都喝多了蜂蜜酒,浑身都犹如岩浆一般赤红着散发出蒸汽。
过于温暖的酒馆也让不少来这里的旅人忍不住高歌一曲,甚至不少吟游诗人将亚希村的奇妙琼浆编入了自己那似乎永远不会完结的诗歌之中。
在这欢乐的气氛之中,酒馆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两位身穿着皮毛大衣的年轻人裹挟着寒风走进了酒馆内。
长檐礼帽遮住了他们的面容,沉重的马靴踩在酒馆的桦木地板上发出有力的足音,其中一位年轻人的腰间分开挂着两把不同的长剑,其中一把闪烁着钢铁的冰冷光芒,而另一把则闪烁着白银的皎洁光芒。
另一位年轻人则有所不同,他携带着一本看起来又沉又厚的黑色书籍,腰间则插着一把巨大的黑色链锤,那尖刺看起来似乎没有丝毫钝化。
在收获了一群坐在酒馆门边的客人不满的目光后,他们走到了酒馆的吧台前,那名携带着双剑的年轻人看着眼前这个似乎被他们打扮给吓到了的老板娘,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温和笑容。
“晚上好,女士。我和我的同伴想来两杯你这里的蜂蜜酒。”
年轻人取下了自己的帽子,放在自己的胸前十分礼貌地说道,他的面容看起来稚嫩,有着少年特有的天真,但眼睛中的目光却又有些狡猾和机敏。使得他看起来让人印象深刻。
老板娘苍白着脸庞开始准备起了蜂蜜酒,只见她熟练度取出两个木质酒杯,在倒入了整整一杯蜂蜜酒后,又在吧台下拿出了一点褐色的粉末,并将其洒在了蜂蜜酒的表面。
“啊,原来这就是你们的特殊配方,这还真是令人好奇。”
年轻人说道,而在他身边同样取下了帽子的年轻人则露出了耐人寻味的表情,他注视着浮在酒液上的褐色粉末,深沉的目光似乎是已经想到了什么似的。
拿着链锤的年轻人将那本黑色书籍小心地放在了吧台上,他的面容同样显得相当稚嫩,但与那名拿着双剑的年轻人相比,他的嘴唇却被某种黑色的丝线缝合到了一起。
如果不能忍受巨大的撕裂痛苦,想来这名年轻人是说不出来一句话的。
酒馆老板娘小心翼翼地回应着双剑年轻人的话,并将两杯蜂蜜酒放在了他们的面前,随着她的注意力转移到那名链锤年轻人的面容之上,她也不出意外地被其缝合的嘴唇吓了个半死。
一名赤裸着上身的村民听到了酒馆老板娘的尖叫声而走了过来,他有些奇怪地看了眼老板娘,而在顺着老板娘的目光看向那名被缝合了嘴唇的年轻人后,即便是平日里为了在老板娘面前表现得胆大的村民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村民对这两名年轻人吼道,而双剑年轻人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或是不高兴的表现,他喝了一口蜂蜜酒,在发出一声愉悦的喘息声后才转身看向村民开始自我介绍:“请不要惊慌,朋友。我的同伴只是因为要遵守一些禁律,而不得不缝上自己的嘴巴。”
“遵守禁律?我从未听说过这附近有那个村子会有这种禁律,你们是从那里来的?”
被双剑年轻人的镇定自若所影响,村民也渐渐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噢,我们是从遥远南方启程的旅人,你们应该也有听说过亚索维克对吗?”
双剑年轻人颇有礼貌地说道,他的用词精简,语调优雅。使得村民不由得认为这位双剑年轻人是某个贵族的子嗣或仆从,于是他的态度也变得恭敬了起来。
“尊敬的大人,我的确有听说过亚索维克的名字,听说那是一座被神眷顾,四季如春,没有任何疾病灾厄的伟大城市。”
“啊,如果换做之前还的确是这样。但很遗憾,亚索维克现在被一团非人的阴云所笼罩,亚索维克的市民们甚至认为他们的城主已经变成了某位非人生物的仆从。”
双剑年轻人有些遗憾地说道,随后摇晃了下自己的酒杯,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哦,这可真不幸……柯福奇娃,再给我来一杯蜂蜜酒,我得跟这位大人干一杯,来祝亚索维克能够早日回归正常。”
柯福奇娃很快端上了一杯满是泡沫的蜂蜜酒,有趣的是她并没有放那些褐色粉末在酒液上。
“你已经喝得够多了,埃尔德。再喝下去你今晚会睡不着的。”
柯福奇娃解释道,但村民显然不会接受这种解释,他刚想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说上两句来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时,双剑年轻人却拦住了他,并向他举起了酒杯。
“何必破坏这美好的时刻呢,埃尔德朋友。既然老板娘都这样说了,不如就听听她的劝吧,毕竟这秘方喝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双剑年轻人笑着说道:“我说得对吗,老板娘?”
“嗯,当然。”女人有些魂不守舍地说道,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畏惧这名年轻人:“你说的一点不错,大人。”
“哎,既然大人都这样说了,那我们就这样干一杯吧。”
埃尔德举起了自己的酒杯,撞在双剑年轻人的酒杯上,但令他感到惊奇的是只有自己的酒杯洒出来了许多,那名双剑年轻人酒杯中的酒液没有洒出来分毫。
但他并没有对此惊讶多久,毕竟来到这个村子避寒的能人异士也算不少了,大家对一些奇奇怪怪的现象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更何况那些外来者也常常对他们身上那些过于茂盛的体毛感到惊奇。
埃尔德一口喝干了酒杯,在满足地打了个甜腻的酒嗝后问道。
双剑年轻人说道,他身旁那个缝合了嘴唇的年轻人则是一口喝干了酒杯,酒液顺着那些丝线的缝隙流进他的嘴里,少部分则打湿了他的衣襟。然后他不知从那里取出了一根羽毛笔,开始在黑色书籍上书写着什么。
没有被牧师教导过的埃尔德根本看不懂那本书的文字,但只是观察那些字的结构,他就可以断定这跟牧师在自己教堂里书写的文字完全不是同一种。
“原来如此,你们就是那些吟游诗人诗歌里面常说的旅行者是吗?”埃尔德有些惊讶,村子里大多数时候迎接的都是吟游诗人,单纯只是为了游历四方而旅行的旅行者倒是很少见到,所以他继续问道:“那你们都走过那些地方了啊?”
“埃尔德!”此时,柯福奇娃突然有些激动地阻止了他继续询问下去:“别再烦我们的客人了,让他们喝完这杯酒吧。”
“啊,真对不起,两位大人。”埃尔德这时才发现双剑年轻人根本没有动过自己酒杯里的酒,他有些窘迫地道歉道:“我这就离开,不打扰你们了。”
“噢,亲爱的埃尔德朋友,别着急走啊。”双剑年轻人伸手阻止了埃尔德起身的动作,随后说道:“我现在也没打算喝这杯酒,跟你聊得也很愉快,何必这样草草结束这愉快的气氛呢?”
埃尔德有些摸不着头脑地坐回了座位上,他丝毫没有注意到女人逐渐苍白的脸色,内心里对自己这样对一名陌生人言听计从的模样感到十分不解。
“刚刚咱们谈到那儿了?啊,你问我走过那些地方对吗?”双剑年轻人笑盈盈地说道:“我想想啊,从亚索维克出发后,我们的足迹遍布了这个帝国的全境。但你要问我印象最为深刻的地方有哪些,那就只有三个地方比较符合要求了。”
“别着急,我的朋友。”双剑年轻人笑着说道:“首先就是克鲁克,那里是吸血怪物盘踞的城市,一位被它们称之为公爵的强大吸血鬼统治着那里,无数人类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下城市做着苦活以及贡献自己的鲜血,只为了让它们的主人高兴。”
“天呐,那可真是一个可怕的地方。”埃尔德不禁打了个寒颤说道:“我完全无法想象会有这种可怕的地方,但大人你们又是怎么进去并逃出来的呢?”
“很简单,靠我这两把剑。”双剑年轻人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双剑:“在那位公爵被某种我不知道的事情缠住后,我冲进了城市并斩杀了大量的吸血怪物,随后将他们的灰烬卖给了一位不怕死的炼金术师。那位炼金术师给了我足够旅行到下个地方的金子。”
埃尔德听得有些入了迷,在这闭塞的村落中,那怕是最为离奇的消息都会被他们认为是事实,然后在新的消息到来前,不断地在村落中传播夸大,直到即便是最为愚蠢的村民都不再相信这过了头的消息为止。
“哈哈,很高兴你能这样认为,毕竟我一直被我的导师说是最为愚笨的那个。”
双剑年轻人哈哈大笑着说道,就像是从未发现柯福奇娃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差了一样。
埃尔德询问道,而他的身边不知何时聚集起来的其他村民也齐声附和道:“对啊,下一个地方又是什么样的呢?”
“下一个地方名叫阿瓦隆,是妖精的国度。它们将泥巴和脏水变成黄金与美酒款待那些途经于此的旅人,随后取出他们的感情饱餐一顿。”
双剑年轻人继续说道,而他的描述让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头。
“这些骗子,小偷。帝国的猎巫人居然没有去剿灭这些可恶的家伙。”
埃尔德和他身后的村民们咬牙切齿地说道,这些淳朴的老实人对于杀人犯或是可恶的监工都没有多少厌恶之情,更多是恐惧感,毕竟死只是一个瞬间的事情,对于大多数村民来说,与其苟活在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被帝国征召去打仗或是被某种非人杀害的烂世道,死亡反倒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
但对于这些盗取财物,欺骗他人的怪物,他们则更多的是愤怒与厌恶,因为这些怪物会让他们更加痛苦地活着,而不能让他们迎来一个简单愉快的死亡。
“呵呵,请别担心,那些妖精在我们到达的时候都已经被其他人消灭了,我们到哪里的时候,只能见到一堆玩具似的小房子和焦枯的树根。”
双剑年轻人说道,他的话引来了那些村民的欢呼,不少村民高高举起自己的酒杯随后一饮而尽,让整个酒馆的气氛变得更加火热了起来。
“而最后一个,则有些特殊了。”双剑年轻人有些神秘地说道:“说起来,那地方甚至跟你们酒馆的老板娘有些关系。”
双剑年轻人说到这里,便看向老板娘,村民们也同样望向她,看着老板娘那有些苍白的脸庞和紧紧抿起的嘴唇,众人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
“啊,说起来,柯福奇娃出现在我们村子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是从哪儿来的。”
“对啊,这酒馆好像也是突然就建起来了,柯福奇娃只说她找了些工人帮忙,但最后我们都没见过那些工人的模样。”
人们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但柯福奇娃对此并没有多害怕,她只是紧紧盯着一直微笑着的双剑年轻人,眼神中除了之前的畏惧以外,还有一股深沉的愤恨。
她阴沉地说道,一股魔力的波动突然从她的指尖溢出,伴随着空气中的些许振荡扩散到了所有人的身体里。
一股眩晕感和违和感突然涌上埃尔德的脑海,他突然有些疑惑,为什么自己的身体突然长出了许多白色的体毛,随之而来的是自己的声音变得愈发低沉,就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他看向周围,发现自己熟识的村民们全都消失不见,只剩下拿着酒杯的白色雪人,他们同样疑惑地看着自己,就像是头一次认清了埃尔德的模样了一般。
轻柔的女声在自己的耳边萦绕,一股无法拒绝的睡意突然涌现,埃尔德和村民们闭上眼睛,在来不及因为现状而惊恐的时候便熟睡过去。
“真是好手段,让我长了不少见识,最后的‘魔女’柯福奇娃·兰切斯特。”双剑年轻人看着周围倒下犹如白熊一般的人形生物说道:“让这些非人误以为自己是人类,甚至主动喝下混杂有自己父母骨灰的啤酒来让他们尽快成为一名成熟的兵器,果然还是你们魔女会干的事情。”
“真是可笑,你们这些猎魔人居然也会有见识浅薄的时候。”柯福奇娃白着脸,强装着镇定说道:“屠杀我们的时候,可没见过你们会因为一个小小的魔法就在那里大惊小怪。”
“呵呵,你不准备继续装那个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晕过去的村妇了吗?”
双剑年轻人问道,而柯福奇娃则是看了眼那名被缝着嘴的猎魔人。
“你都带着见证者来这里了,而且明示已经认出我的身份了,我又何必继续假惺惺地试图蒙混过去呢?”她停顿了一下,随后说道:“况且,你似乎也没打算杀了我。否则,也没必要坐下来跟这些非人聊这么久了。”
“你很聪明,不愧是被猎魔大师们看中的下一任塔主。”
双剑年轻人说道,但柯福奇娃却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
“你们猎魔人还真是不记仇啊,我们‘魔女’被你们杀到要灭种了,结果到现在却要我替你们做事?”
柯福奇娃有些讽刺地说道,而双剑年轻人却异常严肃地说道:“猎魔大师的要求一定有他们的道理,我们没有立场和权利拒绝。”
“……所以,猎魔人和魔女之间的仇也就可以一笔勾销了,哪怕杀得只剩下我一位魔女,而你们猎魔人也折损了好几位精锐也无所谓?”
即便是畏惧着眼前这个猎魔人,柯福奇娃依然无法放下自己的骄傲,她没有办法放下这段仇恨,那场烧毁了她唯一可以安心生活地方的大火还不时会在她的梦中出现。
事实上,如果不是她知道自己一个人是无法打败眼前这位看似年轻的猎魔人的话,她一定会将这家伙挫骨扬灰,然后躲到新的地方避开追来的猎魔人。
“是的,即便你们杀了我最好的朋友和最棒的导师,我也照样会微笑着找到你并请求你加入我们的事业。”双剑年轻人依旧微笑着说道:“这就是命运。”
“你们这些疯子。”柯福奇娃颤抖着身子说道:“一群没有人性的疯子。”
“当你因为怜悯拯救了一名被血族抓住的人类,却被他带到自己的主人面前只求对方再赐予他一份暗血延长自己的寿命、当你因为傲慢认为自己能够保护违反禁律的人类免受恶魔折磨,却只是在延长他的痛苦只到他最后不得不诅咒你的仁慈而死去、当你因为愧疚保护同伴的孩子却发现他变成了妖精的傀儡时。你就会抛弃自己的同理心,成为能够屠杀任意非人乃至那些孩子的屠夫并坚信自己的事业是必不可少的。”
双剑年轻人说道,抚摸着自己的铁剑,他还记得那一天自己是如何用铁剑杀死那名人类并在自己同伴的帮助下逃出城堡的。
柯福奇娃张着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双剑年轻人却打断了她的话语,他站起身用自己那双因为服用了过多魔药而变得有些模糊的眼睛盯着柯福奇娃。
“我明白,‘魔女’也不过是一群突然间能够呼风唤雨的普通人,但这股力量不应该存在,所以我们毁灭了你们,你对我们怀有恨意是很正常的事情。”
双剑年轻人将那杯混着雪人骨灰的蜂蜜酒大口喝下,缝上嘴巴的年轻人也站了起来走到了门口打开了酒馆的大门。
“但我也请你想清楚,拥有这股力量的你。只是呆在这里训练着一群非人,期望用它们来毁灭我们真的现实吗?”
双剑年轻人的银剑毫不犹豫地插中了曾与他相谈甚欢的埃尔德脑袋,让这个雪人的紫色鲜血飞溅到桌上和年轻人的酒杯里。
那毫不费力的模样着实令人震惊,因为雪人的皮肤强韧到普通人拿着最为锋利的宝剑也不可能划破。
而眼前这名年轻人却能够轻易划开雪人的皮肤,并只用一击就能够击杀生命力强悍的雪人,哪怕对方毫无反抗,也足以证明这名猎魔人不俗的实力了。
而这,也的确震慑到了柯福奇娃,让她因为恐惧而无法再对猎魔人生出任何恨意。
“我明天会再来,柯福奇娃·兰切斯特,最后的‘魔女’。到时候请你告诉我你的选择。”
猎魔人们打开了酒馆的大门,让外面的寒风涌入了酒馆内。
“如果……”柯福奇娃的声音突然响起:“如果我拒绝了你们的邀请呢?”
“……不会的。”在长久的沉默后,猎魔人转过头对柯福奇娃说道:“你无法拒绝命运。”
猎魔人们离开了,只留下柯福奇娃一个人站在酒馆里,非人们那异乎寻常的体温让整个酒馆温暖异常,但柯福奇娃却感受不到半点暖意。
命运的冷酷第一次在她的眼前展现,让她再也无法从那个噩梦中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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