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写写停停一月,以壮乡民俗文化传说作为蓝本创作的《蛙谜》终于写完。感谢机核这个平台给我一个创作的空间,也感谢各位读者在我之前的连载里给予我鼓励。如今《蛙谜》完成,首发于机核,供各位读者消遣时阅读。谢谢大家!
“南方者,天地所长养,阳之所盛处也,其地下,水土弱,雾露之所聚也。其民嗜酸而食腐,故其民皆致理而赤色,其病挛痹,其治宜微针。”
——《黄帝内经》
所谓“南方者”,古称“百越”。这片祖国南疆之地,虽自秦朝起就与汉文化有联系,但古时山川难越,八桂大地之上仍保留着独特文化与习俗,如崇拜青蛙,农历三月初三,祭祖唱山歌,家家户户制作五 色糯米饭等。
衣食住行,祭祀祈福,皆各有其职。其中祛凶辟邪者,壮语称“麽公”或“老道”。“麽公”以鱼皮制靴,缝裤连衣,这鱼皮衣裤,利通阴阳,善分三魂。如夜逢暴雨仍需赶路之时,穿衣套靴,身披蓑衣,头戴宽沿阴竹斗笠,翻山穿林,可夜行百里。“麽公”行法事后不收银钱,只取米肉鱼粮,或由所托人家欠下“人情”,壮语称为“辛”。据壮乡民间传说,鱼皮衣自宋朝起才逐渐盛行,更古之时“麽公”以巨蛙皮制衣,时间流逝,如今别说巨蛙衣,鱼皮衣也难寻一件。“麽公”一行,或为师徒相授,或为天授,传至今日已人稀式微,天授之人更是少之又少,若有天授之人出现,一生始终会与“麽公”之事有所相连。
不过,天授之数,能否逃避?眼下酣睡在床的农闵成,越过千里,出山入海。在东南沿海的种种奇遇,是命运促成?还是自身寻之?且容我慢慢道来。
夜,月微星稀。海滩后的树林子里,三颗火星子忽明忽暗,三人手夹土卷烟,忧虑的看着茫茫海面。
“哥,海漂子不会接不过来了吧?”一位头戴黑色棒球帽的男子说。
“莫急,再等等。你又不是第一次等漂,怎的这次就耐不住性子。”接话的男子两口抽完烟,烟屁股摁在树干上,剃成青皮的脑袋瓜子在夜色下甚是显眼。
“以前最久不过2小时,现在都差不多4个小时了,这漂子要是捞不到。咱们早点回去吧。我看要下雨。”一层黑云向他们缓缓卷来。
“笑话,大男人怕什么下雨!娘们唧唧的还能淋一次雨淋死你不成!”青皮脑袋一根抽完又点着一根烟。
“我说,如果下雨了就回去吧,阿明仔说得对啊。接海漂就犯忌,下雨天更不能接。”一直没说话的男人开了口。
“你们俩,就是胆小受穷命,这世道谁胆大谁挣钱!孔二叔,你女儿还差点手术钱,接完这一单,我和阿明把自己那份都匀你点,赶紧让孩子做手术去。”
青皮脑袋看着靠在树边抬头看天的阿明仔,心里的火是不打一处来,正打算开口教训他两句。海面上有微弱的马达声,一艘小船慢慢向他们驶过来。
三人急忙钻出树林子,站在沙滩上等船靠岸。三人一边等,一边向四周张望,防着有什么人晚上吃饱了在附近散步消食。虽说这是三人千挑万选找的地方平时不常来人,可做起亏心事,难免心里发虚,总害怕被人看到。不到一根烟的功夫,船靠岸,三人没等船停稳就上了船,船上的海腥味,让靠海为生的几人闻着都想吐,船板子干燥无比,几人跳上船去还抖起一阵灰尘。
船上放着一口古香古色的怪异箱子,箱子材质似木,敲打下有金属鸣音,画有巨蛇口衔金乌彩绘,箱沿遍布蛇鳞纹,头大尾小。箱体有牛角燕尾装饰,牛角处有一方凹槽,内有圆形装饰,头高尾低,怎么看都像是“四块半”。要说是“四块半”,箱子一米四长,半米宽,半米高的尺寸也不知能装进什么人。
青皮脑袋看着箱子,心里直犯嘀咕,掏出烟来就要和那船夫套套近乎,问问他们是从哪儿接到的“海漂子”。船夫坐在船尾,头戴巨型斗笠,身穿青色厚布衣服,一抹红布缠腰,看着颇为壮实,可从袖子里露出来的两只手,在昏暗的月色下是又干又黑,活像两只爪子。船夫看到青皮脑袋递过来的烟,左脚跺两下船板,拍拍尾舵,挥手示意他们赶紧搬东西。
青皮脑袋见船夫不想说话,把烟塞回去赶紧搬箱子。三人把好箱子,一较力差点没把箱子抬起来,沉得吓人,好似里面塞的都是铅块。阿明仔一人扛住后尾,另两人一角一个抬着前部,咬牙切齿的从船上把箱子抬下来往林子里走,待他们走进林子,停下来歇息一会,发现送箱子的船不知什么时候离开,悄无声息的消失得无影无踪。三人正要从口袋里掏出烟来,抽上一口缓缓,突然发现头顶一黑,无边黑云从天边卷到头顶,不到片刻便大雨倾盆,只好抬起箱子,送上三轮电动车,赶紧返程。
雨似瓢泼,炸雷不断,风刮过头顶的声音仿佛野兽呜咽。坐在后斗上的两人缩头耸肩的扛着雨,每次想要开口说话,张开的嘴巴就灌进雨水,头顶上不停炸裂的响雷也提醒他们这不是说话的好点。两人只能低着头,淋着雨,希望前面开车的孔二叔再开快点。坐在车尾的阿明仔借着闪烁的闪电看到箱子燕尾下嵌着一个圆饼状物体,表面一圈圈纹饰看着也不是镜子,整个箱子还装饰有一圈铃铛,估计是里面敲铃的铃舌烂没了,被他们这么搬弄也没发出声音。
“还好这铃铛不响,要不搬来搬去可真麻烦。”阿明仔心里庆幸。突然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钻进几人脑袋,几乎要把心脏搅碎,箱子上的铃铛也跟着响了三响,开车的孔二叔车把子一歪差点撞上桥墩子,赶紧把三轮车蹦蹦跳跳的从路肩往回开,箱子跟着车猛蹦几下,后面的圆饼居然掉了下来,还没等阿明仔反应过来伸手去抓,圆饼就从车斗里弹出去,在地上滴溜溜的滚了几圈,掉进河里。
“有个东西从箱子上掉进河里去了!”阿明仔凑近青皮脑袋的耳朵喊,这下青皮脑袋才知道有个东西掉进河里。
“捡?还捡什么捡?箱子里的东西如果泡坏了,咱们一分钱都拿不到!”青皮脑袋脱下上衣盖在箱子上,又挪到前面,告诉孔二叔再开快些。
一辆三轮车依靠微弱的车灯在大雨冲烂的乡道上疾驰,飞快驶过一条岔路,岔路口的石牌上书:临海村。
待回到村子,被婴儿啼哭和铃声吓坏的孔二叔死活不愿意和他们把箱子搬回屋子,自己开着三轮走掉。青皮脑袋两兄弟哼哧哼哧把箱子搬回屋,昏黄的灯光下,箱子上厚厚的灰尘被雨水刷了个干净,上面巨蛇衔金乌的彩绘愈发明显,金乌口中滴下的鲜血顺着箱子的木纹延伸至牛角上的双眼,双眼材质为石,眼内双瞳,仿佛有四只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一举一动。阿明仔看到本该嵌有圆饼的凹槽,有旋涡状木纹,木纹中心有一精巧至极的孔洞。为何说精巧?阿明仔也学过几年木匠手艺,知道凡是打孔必有痕迹,他围着那孔洞看了又看,既无螺纹,也无钉痕,更没动火穿的焦印子,只觉得孔洞是天然产生,他一边揉着脚踝,一边寻思能不能从里边掏出点东西。
“沈老板说了,里面的东西不能乱动,该给我们的钱一分不会少。你揉脚踝干啥?”
“没啥,刚才搬箱子让它磕一下。哥,我就是好奇里面到底是啥,弄出来看看再放回去,什么东西死沉死沉的。”
“莫动歪歪心思。咱是怎么应承人家的?他就是看上咱守信才让咱接海漂,愿意干的人多了去,为啥找咱?不许动歪心思!洗澡,睡觉!明天就把箱子里的东西启出来找人炼了。”
“飞鸟入水,潜鱼升天”八字两行刻于洞中,阴刻红料,在湿冷潮黑的山石之上醒目无比。山洞岔支密布,四通八达,农闵成走上几圈发现自己又兜回原地,索性盘坐于地,闭上眼睛静听洞中滴水。五感去其一,剩下的感官便敏锐起来,风自左入,滴水之声逐渐响,声若擂鼓又转似动物低声鸣叫。“既然眼已无用,那就闭着眼走。”农闵成迎风而走,如履平地,黑暗的山洞里竟没有一处怪石凹坑。没走出十步,动物低鸣逐渐明晰,青蛙鼓鸣之声在洞中环绕,再行十步,前方响祝酒歌,唤“贝侬”且饮一杯。待他跟着透过眼皮的强光而去,猛然睁眼,发现已是旭日初升,自己哪里在什么山洞,正躺在床上,枕头等物被自己不良睡相扫在床下。
早上八点,气温直逼35度,农闵成翻身下床,打开窗帘,对街覃老爷子用自己的“大喇叭”在放山歌,正放到祝酒歌,梦中所听原来是这。
父亲在二楼磨刀、烧水,看到他下楼,说:“准备帮忙,杀鸭,还有一条鱼要弄。”
“行行,知道了。”他翻上日历,农历七月十四。昨日扫屋拖地的劳累瞬间钻进身体。“十七大王吉,十八大王结,十九枓木架,二十葬大王”,壮王身死献国的传说也只剩歌谣在传唱,现在的七月十四,只是一个壮乡大节,甚至隆重于春节,这天游子归家,团圆聚餐,祭祖怀旧,共敬四方鬼神。
忙至日落,家中亲戚已至。围桌吃饭的人与往年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农闵成远在福建讨生活的二叔难得返乡。农闵成把摆在神台下的鸭子端进厨房,快刀斩肉,不到片刻一盘规整的白斩鸭便装盘上桌。
二叔这次回来,还带着一位客人,姓王名马,说是他的一位朋友,在福建开了一家艺术工作室,这一次是跟着二叔在云南采风,恰逢壮家七月十四,便跟着一块过来,瞧个新奇。落座之时,二叔说什么也不坐上位,和王马一左一右把农闵成夹着坐,还说要跟侄子聊聊天,讲讲福建风土。
酒过三巡,二叔估计是多年没喝过家里的米酒,红着脸扯着脖子对农闵成说起车轱辘话,前言连后语,说了半天也就只重复一句:“福建好啊!”倒是一旁的王马,那微微发浊的米酒在他嘴里如水一般,一杯接一杯的往里灌,场面上左右逢源,把整桌子的气氛都调动起来,不多时又有几人歪歪斜斜的坐着,那酒杯都不知是往嘴里送还是送鼻孔里。
“农老弟。”王马一仰头,又一杯酒送进嘴里。“你二叔呢,跟我是故交,我一人从关外到福建讨生活,他可妹少帮我忙。你的画,我看了,很喜欢,这不是你二叔说你正找地方实习,我瞅工作室里还缺个画师跟着一块出活,来就成,到那儿跟回家一样!”
“王哥呀,感谢你给我这机会,快毕业正愁没地方实习,还好二叔说托朋友找到个机会让我去,没想到今天正主来了,我还没去过福建呢,这一次去还可以看看那儿到底是怎么样。”
“啊!这福建呀…”王马话匣子一开,就着酒说起自己在福建多年如何不易,辛苦闯荡,所幸那儿对外地人很友好,才有一方容身之处。王马话兴未尽,农闵成抬眼看钟,告一声抱歉,有事情要忙,暂且离席。
农闵成来到放着神台的房间,续上香火,正收拾着一会要烧掉的纸人纸马,五色衣,就听门外“咚咚咚”响起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那脚步由远及近,一抬头,王马靠在门框,想必是话说一半憋着难受,寻他要把后半截顺着酒兴说完。王马正要开口,看到那农家祠牌,“诶呦”一声赶紧站好,走到神台跟前,告一声罪,抽出香盒里的香正欲点上。
“王哥,没事的。我家祖先都是好客的豪爽之人,在这节日里有客上门还如此尽兴,他们也会很高兴。你现在点香,就坏了数量。”
“我这不是喝得正劲,一身酒气进来,冲撞你家先祖,是我不对。”王马把香盒推好,一脸尴尬。“农老弟,我看你神台下有三坛,为啥只点五支香,还是中三,左右各一。”
“居中为主位,是我家历代祖先,左侧为‘花篮’,保佑家中孩童健康成长,右侧为求平安喜乐坛。平日祭拜是三坛各一,逢大节是中三,左右一。点七根那叫请神,只有供大王才用九支,一般家里用不到。”
“原来还有这讲究,长见识了。后面还要做什么?我能帮你收拾不?”王马说完没等农闵成拒绝便动手把放在贡桌上的纸人纸马装进箱子。
农闵成抱着箱子,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王马。王马虽然知道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可是这七月十四的“鬼节”他从来没见过,自己走南闯北多年也算小有阅历,但这壮乡节日的规矩让他好奇得紧,仿佛正打开一扇从未见过的门。来的路上他没少问二叔这些规矩有何讲法,二叔支支吾吾半天只说自己从小就是跟着做,这其中道理也是不知,只有那些“麽公”还知道规矩的由来,眼下正好有个人能讲解一二,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便腆着脸要跟着农闵成把剩下的仪式做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院子,王马看着农闵成先点着纸马再点纸人,看似随意,实则暗有技法,手上一卷,那纸人纸马便卷成一圈又层层展开,像极了扑克牌里的展牌,纸尖在火上打着圈转一下就能很快烧起来,待纸马纸人在手上烧的差不多了才放进火盆里,借着余下的火,把纸钱、元宝、五色衣烧尽。
“王哥,麻烦你端着盆子到街边去,待会这些剩下的纸贡就拜托你烧了吧。”
王马一听暗想,“这里没准也有啥讲头。”端起火盆走到街边,学着农闵成的手法展开纸钱,正欲点火,没想手里没拿紧,“哗啦”一声,纸钱全掉进盆里,把剩下的一点火苗摁了个结实,他掏出兜里的打火机,“啪啪”几下却是怎么点都点不着,正急得一脑门子汗。对门走过来一位老人,划着手里的火柴丢进去,整盆纸钱像泼了汽油似的窜起老高的火焰。
“昧发呀,你咗纪祖贡啊。”老人对着王马说,见王马听不懂,又换了普通话说:“火点着了,你就继续烧呀。”说着帮他把续上几张纸。
拿着纸扎的马王撅着屁股烧纸,另两人站着说话,两人嘀嘀咕咕说的方言钻进王马耳朵里就像是外语,直到所有的纸扎烧尽,农闵成从门后边拿出一只用粽巴叶做成的船,船头尖尾宽,前低后翘,船底垫纸,龙骨用竹篾制成,以糯米浆黏合接缝,拿近身边就能闻到浓浓叶子香和糯米香味。农闵成让王马把火盆拿了,将盆内纸灰小心倒在纸上,把纸四角向内一合,用糯米浆封好,捧着叶子船让王马跟着他走。
“农老弟,我刚才看到你烧东西的时候也不是胡乱烧的,好像是有啥顺序,这里头有啥讲法?”王马走在他边上问到。
“王哥你有所不知,先烧纸马这叫备马,后烧纸人这是请役,就好比你请了一个人要拜托他往某处送东西,就要先给人家准备好交通工具的道理,接着是纸钱、元宝,层层展开是要让天地祖先看清数量,最后的五色衣相当于用它打一个包袱带走。哎,王哥,怎么对这些事这么好奇?”农闵成反问到。
“我呀,走南闯北这么些年,也妹少见过少数民族的节日,自认为是见识不少,你们这儿的节日真是头回见,真是开眼。我这人就是好奇心重,问个清楚,以后出去,也好跟别人讲讲壮乡七月十四的由来。还有啊,我那儿也烧纸钱啥的,都是专门烧给家里去世的人,也妹烧在街上呀。”
“烧给先祖,那叫尽孝。在街边焚烧,那是烧给野外的游魂野神的。”
“这些不能魂归故里,还漂泊在外的游魂,都是有苦衷在心。我们心怀善念,敬拜他们,给予他们一些香火纸扎,有何不可。心存善念,行得正走得直,就不会惧怕它们加害于我们,反而会得到庇佑。既然游荡在壮家大地,那便是融于此了。”
“王哥,今晚吃的还合口吗?我有高中同学在哈尔滨读大学,他说东北人口重,二叔也没提前跟我们说你要一块来,要不就给你整个酱猪蹄什么的。”
“我口味杂,没啥吃不惯的。今晚这菜是别有风味啊,特别是那个指天椒做的酱,又辣又香,到时候回去一定得带些走。”
“七月十四有鸭、鱼,是因为我们相信鸭子可以渡亡魂过河送他们去往归处,所以准备的都是能够渡水的祭品。”
两人边走边聊,不一会便听到流水声,钻过树林,一条宽约百步的河展现在眼前,河上已有些许叶子船飘飘荡荡顺流而去,河两边还有不少人在放船。
王马看着装有纸灰的船飘向远方,忽然吹来一股微风,船在河中转了几圈,船中的白纸包被吹开,里边的纸灰打着旋升上天空,看到这一切,不免心中暗称一声神奇。跟前的农闵成用一个阔口玻璃瓶装满河中水,起身要带他回去。
“我明天就跟着你们去福建。这条河的水会保佑每一个离乡的孩子,带在身边图个安心。”
王马开口正欲说话,一阵迎面风吹过,憋在身子里的酒劲上头,瞬间不知南北,只想躺倒在地。后面他只记得自己是被人搀扶着放在床上,恍惚间,不知是梦是真,只觉得锣鼓之声不绝于耳,还有那外语一样的方言唱诵的山歌,仿佛在参加一个盛大的聚会。再睁眼已是正午,眼看要晚点,匆匆打包行李。三人一行先乘班车再乘飞机,去往福建。
闲言少叙,三人紧赶慢赶终于是赶上飞机。再下飞机,双脚已踏在祖国东南大地。下了飞机,王马打头,拎着行李走在前面,出了航站楼,门口停一辆7座小商务,门外站着个高瘦男子,看着年龄比农闵成大上几岁。男子热情的上前,招呼几人上车,再把行李都放到后箱,驱车离开。
路上闲谈中男子介绍自己姓武名华鑫,河南人,在王马的工作室工作也有段时间,其他的同事弄好了饭菜,就等几人回去。
车子七扭八拐的钻进一个老城区,街边商店的招牌从LED大屏变成手写的木板牌子,农闵成还看到挂着白铁条子和薄玻璃做的烟草柜,这玩意从他小学以后就再没见过,还有一个男人站在写有“公共电话,2角/分钟”的电话旁。
“这怕不是进了条时空隧道啊。”他心里想着,旋即开口问:“武哥,这什么地方啊?公共电话可多少年没见了。”
“这儿啊,应该是现存最老的城区了,你别看着破破烂烂,住这儿一片的可是有不少大神,有机会带你去见识见识。我刚来的时候和你的想法一样,猜想王哥做的什么不正经生意才躲在这种地方,差点以为他要拐了我。”
“你就扯犊子吧。要不是我及时接到你,裤兜子里的钱都让人给骗光了去。”王马倚着车窗,喊了句:“到了!”等车停稳就拉开门跳了下去。“这一路,汽车转飞机再转汽车的,折腾得我腿麻。赶紧拿行李,走走,活动一下。”
几人先穿马路再进小道,在一棵合抱的大树下右拐,一栋极具年代感的筒子楼竖立在面前。农闵成站在楼下,抬眼打量,楼高四层,一层从左至右共有一十六间,中间是走人的主楼梯,左右还有供紧急撤离的铁楼梯,外墙抹的白灰在雨水侵蚀下有大片大片的霉斑和青苔,长走廊的栏杆还是用水泥浇筑的镂空栏杆,在一楼正中央有三个大字“望北楼”,字体遒劲有力,一看便知出自高人之手。
“我去!王哥你可以啊,这楼年龄大得都够进博物馆。住着没啥问题吧?别吹个台风把楼给吹塌了。”农闵成说。
“哈!那个年代的人建房子用料都讲究,5厘米的隔板恨不得浇成10厘米。放心,没准它身体比你还结实,瞎担心啥。走,上楼吃饭。”王马说完抬腿上楼,剩农闵成还好奇的在下面左顾右盼。
“小心,别碰坏马头,再做一个就来不及了。”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农闵成循声望去,原来是几个人把纸人纸马往一辆电动三轮车上搬。车斗里的纸人纸马做得是栩栩如生,纸人皆着古装,女子服装还做有披肩、飘带;纸马可谓“高头大马”,比那纸人还高出半个头,马镫、缰绳一应俱全,还以碎纸染成棕色做成马鬃,说是纸活,更像是艺术品。往外搬纸人的屋门外挂着一串黄纸圆方通钱,一位穿着大褂衣,脚踩布鞋的老者手握一蒲扇,坐在门口。
农闵成饶有兴致的看完几个人把纸活全搬上车才离开,一路穿过蜂窝煤炉子与自行车,旧纸箱与废酒瓶围堵的楼道才来到三楼,一进门就听到王马如洪钟般的声音:“农老弟是在下面看着美女了,饭都舍不得吃。你这是不饿呀。”
“王哥说笑。”农闵成一边和饭桌上另外一男一女打招呼一边坐下。“我看到一楼有一户人家应该是做纸活生意,正好瞧见有人在搬纸扎,那纸活手艺是相当的好,一时间就忘了上来。”
“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爱好传统文化小朋友就是农闵成。今晚大家能坐在一块吃饭都是缘分。先走一个!”说罢,王马举起杯中酒,一口抽干。
其他几人与王马相识已久,也不客气,纷纷举杯,农闵成把酒杯放到嘴边,一股冲鼻的高度白酒味直往脑子里窜。他从中午开始粒米未进,眼下这情况也不能推辞,只好一闭眼把白酒倒进嘴里。这高度酒入饥肠肚,发作得比泻药还快,不到一分钟便感觉天旋地转,赶紧夹两口菜压一压酒劲。
“小帅哥不太胜酒力呀!”说话的是桌上唯一一位女性,染银色短发,小脸狐媚眼,笑起来自带三分媚意但难掩眼中精光。“我叫杨倩哦。本地人,今晚这顿饭叫接风宴好像不太好,不过也算是为你接风洗尘,嘻嘻。你要叫我什么好?”
“杨…”话到嗓子眼,又在嘴里打了个圈圈。喊人作姐不免把人喊老,初次见面叫一声妹妹也让人觉得自己轻浮。看到对桌杨倩握着手里酒杯,笑意嫣然的看着自己,农闵成心里知道被人拿话架住,赶紧口风一转,开口道:“杨表妹好!”杨倩也是没想到农闵成出其不意,喊出一句“表妹”。
“在我们那里,美女都是喊表妹的喔。”农闵成带三分醉意,两分玩笑赶紧解释,又学着网上对自家口音的调侃,说。“表妹,你出来喂!我带你去吃粉和奶茶。”
其余几人被这口音逗得哈哈大笑,举杯又来上一轮,农闵成应和着再加一杯,低头吃菜垫肚。
桌上菜式南北皆有,最让农闵成好奇的还是两糕一鸭。两糕中一为白色菱形,一为红色乌龟状,还未入口就能闻到糯米独特的香味,其中红色米糕还有馅,里边填的是甜豆沙,让喜爱的甜食的农闵成连吃几块。鸭子应该为熏制,肉质紧实,呈姜黄色,摆在桌子上就有一股茶叶香,吃在嘴里还有鸭肉本身的鲜甜,农闵成实在好奇这鸭子是怎么做的。
王马见农闵成夹一块鸭肉翻来覆去的看,上回在广西实在是让自己好好开了回眼,正愁没机会展示自己见广识多的机会,这下可得好好展示一番。清清嗓子说:“农老弟,你看这鸭子,和你家里的白斩鸭比也是不差吧?”
“老哥我今晚就给你讲讲。这叫熏鸭,先将鸭子煮熟,放在架子上,一架之隔便是糯米、茶叶,隔着架子就开始熏蒸,时间足了,茶叶香气便渗入鸭肉之中,吃着就有两种风味。还有这白色的米糕,也叫蒸糕,糯米、绿豆、混合白糖制成。这,这红色的…”
“红色的是叫红粿嘛。”杨倩抢过话头。“我们这里也叫红龟粿,有祭祖什么的都会做,馅可以是甜可以是咸。你是甜党哦?我还以为你们广西人不喜欢吃甜食呢,下次一定要带我去吃粉,和奶茶,表哥!”
看着顺杆子上的杨倩,农闵成苦笑一下答:“广西盛产蔗糖,而且气候湿热,酸辣、甜食都很开胃,大部分广西人不会拒绝甜食,更何况红粿确实好吃。”说完又吃一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六人饭局已有一人不胜酒力,武华鑫和农闵成架着那个叫马名扬的男生回屋休息,刚折返便被杨倩拽起来拉着要去看祭拜,武华鑫借口自己喝高,不想动,便把农闵成推出去陪着杨倩,农闵成纵有万般不愿,也只得同去。
道场不远,两人步行一刻便到,来到时早已人山人海。道场门口的五营神兵神将早早收了,高挂灯篙,名为“起灯脚”,为的是向四方孤魂野鬼昭告,阳间有人供奉食物与用品。祭拜还未开始,道场上一个巨大的火盆插遍香火,周围的小孩跃跃欲试,也不知是谁发一声喊,一拥而上拔下火盆里的香火,点燃之后一路小跑回家,拿着香的孩子多了,远看过去仿佛火蛇绵延。
“抢头香哦,我小时候也去过,很有意思的啦。”杨倩看着嬉笑的孩子说。
“这香火要是没点着,或者说半路灭了怎么办?”农闵成问。
“就你一肚子不合时宜。”杨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回到家以后,长辈只能去别家借已经抢回来的香把火头续上。”
“哎,开始了。”农闵成说完,从道场外走入三位道士,开始祭拜,周围吵闹声逐渐小去,诵经之声不绝于耳。两人正听得兴起,自道场后又抬出一尊纸糊神像,由四位壮汉抬着绕场一周,神像之上摆满贡品。凡是神像经过之处,众人纷纷从上面取下一块贡品。
“这是要拿回家里摆放的,意为能求神明保佑。”杨倩小声在农闵成耳边说到。
“我看到那贡桌,可以摆在一桌上,分什么要分成两桌?”农闵成问。
“上桌拜普渡公,是三牲六味。下桌拜地藏王菩萨,有六味碗的啦。”
两人还在嘀嘀咕咕,神像已至跟前,神像前的撒钱童子兴许是业务不熟,黄印钱在手中一撇,大摞印钱先是被神像台子边的蜡烛燎着,下一秒便冲着农闵成飘来,饶是农闵成侧身闪避还是被着了火的印钱把右边裤腿烧出几个窟窿。周围人纷纷躲避,那抬着神像的大汉也停了下来,停在当场不知如何是好。
“小友这条裤子已毁,今日此事是我道场失误。小友可否待祭拜结束后多留一会,也让我等有时间让人重新为你买上一条新的裤子。”说话的道士手持拂尘,示意祭拜继续,又做一止言手势,意让农闵成不可拒绝。
农闵成只得身着破了洞的裤子看完整场祭拜。祭拜结束,待到众人纷纷散去,看到道长手里提着一个袋子而来。
“小友,这条裤子希望你能笑纳。不是名牌,但是穿着也是舒适。”
“道长好眼力,一眼便知我的尺码。”农闵成从袋子里将裤子取出,抖开一看是丝毫不差。
“小友过赞,也只是瞎猜罢了。听闻小友口音并非本地人,难道是陪着女友来看个祭拜,也好求些许福气?”
“他是我的表哥!嘻嘻。”杨倩在一旁插嘴,对饭桌之上被农闵成的机变之语调笑仍是耿耿于怀。
“啊。是贫道眼拙!不过…”道长张口,欲有难言之隐。
“人各有运数,本不该多言。今日乃中元节,虽是鬼门大开,阴阳界限不明,但有甚多‘故友’围绕于你身边,此非常事啊。平日若是欲着此等人,不是已卧病在床便是行将就木,但小友神清体健,真是稀奇。”
“也许道长是瞧错了?感谢道长赠裤,我今日乘飞机而来,旅途劳顿,身体有些疲乏,我们这就回去了。”农闵成听到道长讲到这,随便扯出一个借口就拉着杨倩离开。
“你说啊,道长讲的‘故友’围在你身边是什么意思?你不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吧?你离我远点哦!”杨倩一边跟着他走一边说。
“道长也许是看错了,哪有这么多有的没的,哪怕是几十只蚊子围着你都会有感觉。胆小如鼠,刚才还说我是你表哥,哪有看到表哥有难就逃开的表妹,这是什么塑料亲情。”
两人一路斗嘴,没注意道长眼含深意目送两人离开,手中拂尘是无风自动,也不知会起什么波澜。
自道场插曲后,日子归于平静。农闵成算是在这儿扎下根脚,随着王马等人干活,王马的工作室其实就是个绘画作坊,大到壁画墙绘,小到插图漫画无一不接,甚至他还看到马名扬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画一些大师画作,手艺精湛,画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一日,一位衣着讲究的妇人敲门而入,坐在会客室便指名道姓要找王马。
王马顶着宿醉的身子摇摇晃晃还未坐稳,只见那妇人从包中掏出一沓现金放在桌上,开口道:“王先生,这里有一单急活,需要你派三个人来接。”说完又从包里掏出几沓符纸。
崭新的现钞让王马的酒意去了大半,看着桌上的符纸,面带不解问到:“您这是?需要我们做什么?”
“活不难,用符纸照着这几份原件画就行,但是需要到一个村子里去画。”说完递过一张纸片。
“临海村,这个地方我知道,不过从这去临海村的路可不好走呀,山路蜿蜒。我们带着工具,坐个公共交通工具肯定也是不方便,只能自己开车去,可是这油费…”王马一看地址,山高路远的就打算坐地起价。
妇人也不接王马的话,从包里又掏出一沓现钞放在桌上说:“王先生,这是预付你的人工费和油钱,事后会按这个价格再付您剩下的50%。我们就省去那些闲言扯话,您给我一句准信,这活您能不能接?如果不行,我另找他人。”
话说到此,加上重金诱惑,王马当即拍板接活。妇人留下空白符纸,交代几句,只说到了村子会有人接应又匆匆离去。王马将妇人送出门,回头叫上农闵成和杨倩带上工具跟自己出门一趟,留下武华鑫和马名扬看着家里。三人只拿了必备工具,一些简单行李便驱车前往临海村。
前往临海村的公路果真如王马所说蜿蜒难行,好多路段坑洼不断,车子开在上面好像蹦蹦车似的跳个不停,加上一路翻山钻洞,速度也快不起来。农闵成和王马还好,杨倩坐在后座可真是遭了活罪,走一路吐一路,把隔夜饭都吐净也止不住。
好不容易看到路边有一家小店,门头外挂着牌子,写有:餐饮。王马把车停好,说:“下来缓缓,吃点东西,一直开下去小杨顶不住。”
三人自店门鱼贯而入,坐在靠门边的那桌,打量起开在乡道边的小店。这店说新也新,说旧也旧。为什么这么说呢?地板铺的是乳白色瓷砖,墙体却是70年代用米黄色细砂混的石浆抹的,墙皮稀稀拉拉的还掉下几块,露出里边年头很久的红砖,眼神好的还能看到里面爬进爬出的蚂蚁。桌椅更旧,王马感觉桌子就是他爷爷那代人用过的,桌子的黑色表漆破了,露出里边白色的底漆,坐的是条凳,不知被多少人的屁股蹭得油光锃亮,连个靠背的地方都没有。喝水用的是黑沿黄底的粗瓦碗,倒扣着摞成一摞,放在桌上。
店铺虽小,开的地方也偏僻,可是这条路上南来北往的全是拉货的重车,店家为了照顾生意还在在外面平整出一块空地当做停车场。他们三人进来时,就只有门边这张桌子还空着。几人还在东看西瞧的空档,老板娘拿着一块板子走过来。
“三位想吃什么啦?”随手撇下一张油腻腻的塑封菜单。三人一路颠簸,没什么胃口,点了锅粥,一碟子清炒娃娃菜,一碟糖醋里脊了事。
农闵成端起倒满茶水的碗刚想喝,看到对桌的王马对着他挤眉弄眼,示意他听听邻桌说的话,他只好把碗放下,集中注意力听听邻桌在说什么。
邻桌三男一女,一老三少,那老者穿一身洗的发白的中山装,右肩处还开了缝,正对另外三人讲起这县道上的见闻。
“你们可知,这县道过往的车辆,是属哪一省的司机最多?”另三人纷纷表示猜不出来。
“南来北往,我们这儿过的最多的是南方司机,其中又以广西的司机最多。”
“这我知道,就是挂着‘桂’字牌的车嘛,广西人基本上都是又黑又瘦,个子也不高。”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壮实男人说。
“你这就以偏概全了。广西大致可按东南西北分成四部,桂北有桂林,自秦朝起就有桂林郡,当地人与汉人杂居,长得颇有北方人特征,男女多俊美;桂南为北海,知道合浦吗?合浦有采珠女,在古代那里的珍珠可是贡品,当地还有全国最大的京族聚居地,和现在越南的主要民族是一样的;桂东连着广东,风俗习惯多与广东相似;就是这桂西,紧挨着越南,在古代合称交趾,那里的人多长得黑瘦,个头不高。”
“但是陈伯,你扯起广西,又是越南,跟村子里的事有什么关系?”那个女子突然开口道。
“年轻人就是沉不住气,我还没说完呐。黑水返煞以前就发生过,那是你们几个还没出生的时候,村子里请了不知多少神汉做法,通通没用。月缺之时还折进去不少人,后来干脆每到月缺之时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只要天亮了,也没啥事。”话没说完,老者咳嗽起来,拿起手里的杯子喝起来,往下顺气。
“陈伯,你说话大喘气可急死我了。后来呢?”另一位高瘦男子说。
“咳咳。后来啊,那黑水在有毛月亮的时候,顺着开出来的引水渠漫上这条乡道,从那开始,就不断有车祸发生,大直的马路总有司机一头把车子撞到树上,整个车头都撞扁的也有许多。有一天,有个自称从桂西来的司机说,自己的车子抛锚在十里乡,徒步走了好久才找到村子里来。当时的村长知道晚上会有毛月亮,问他需要什么帮忙的,赶紧修完车离开,要不然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再走。可是那司机说自己不用人帮忙,同行压车的兄弟缺几样东西修车,只拜托村长在村子的田里挖六条蚯蚓,又买了一条鱼,就走了。”
“你这孩子怎么如此性急!那天夜里,全村人都听到那黑水和海潮似的翻涌,过了一会全往一个方向去。第二天一早起来,大伙往司机说的抛锚的地方赶,只看到一坑腥臭无比的黑水积在路边,被太阳晒得正冒黑烟呢。从那到现在就没再发生过‘黑水反煞’这事。”
“非也。是那位压车的兄弟。我听人说起过,桂西有一种和我们这儿神汉类似的活计,按他们的方言叫‘麽公’,平日里也做些驱鬼请卦的事,只不过所做仪式皆不行汉制,也是类似请神上身一类的法式……”
农闵成听着有趣,没想到这离家千里的地方,还有人对自己家乡的风俗如此了解,喝一口茶,按下心来继续听这位老者还有什么讲法。
“兹要做了那份职业,不论男女,先看命格,再看生平经历,且皆是有后才能入门,若是这未婚嫁的,也多半不会再另寻一半。但也非如此,我也是听人讲起,有孩子从半大小子时就对此道精通,都是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而且‘麽公’在广西之地,可称得上浓眉大眼,五官周正之人方可入门,这类人体毛皆少,以金银为器,用虎豹皮毛制衣,器物也以数字六为重……”
农闵成听到这儿,觉得这老者越说越玄乎,忍不住端着茶碗就坐了过去,坐在老者边上。
“陈老先生,多有打扰,刚才听您说起南疆趣事,就做了一回旁听小人。免贵姓农,名闵成。有些许地方老先生您说的也许有些不对,我能否絮叨絮叨?”
另外三人听得正兴起,突然看到一位陌生人插桌而坐,难免有些不高兴,脸上挂着不快和看到陌生人的警惕,倒是这陈老先生,对有人能对南疆见解发表一些意见显得很高兴,挪开位置,让农闵成说有个地方说话。
“广西自古多湿,金银虽不易腐,但是广西不产金银,您说的‘麽公’,我小时候有幸见过,他们以多种兽骨制器,形制也以针状居多,经年使用有玉一般的光泽。广西以前虽然也有虎豹,但是数量不多,如果像您这么说,以虎豹皮毛制衣才能入门,那这‘麽公’的数量可是少之又少啊。器物数量则以七为重,三通天、三接地、一勾往去,只不过这最后这一数,您未见识过也是正常。最后这‘麽公’的相貌,也是见仁见智,老先生说的武断了。”说罢,农闵成打个叨扰,就离开。
那边老板娘把菜上齐,三人吃完饭,边说着话往外走,身后传来陈老先生声音:“三位后生,今夜可是要在临海村住宿?”
“几位身上有浓重颜料味,那位小妹妹手指上还有未洗干净的颜料。想必是村里请来的画师,眼下天也要黑了,几位不是来我临海村,还能去哪?”
三人没想到自己人还未至,消息就已经传开。陈老先生四人在前领路,把农闵成等人带到村子里,去见请他们来的人。农闵成与那人一见,不禁乐了起来,原来还是一位故人,正是那天祭拜场上赔他一条裤子的道长。
道长带着几位助手正忙着布置道场,见到农闵成几人也是神色一喜,朗声道:“小友,你我缘分未尽呀。天下画师如此之多,竟是请了你。”说罢也是手上未停,安排三人赶紧摊开符纸,依样画符。
“道长,真是有缘分。这次请我们来,是画符即可?不过我听说,这些事一般不会假外人之手。”
“小友不知…”道长三言两语把农闵成刚才听到的“黑水反煞”之事又重复一遍,接着说:“此遭不同以往,村民说晚上听到如尖锥点地声,越瓦飞檐,那声音响过的人家皆有婴儿幼童,一夜过后,孩子发起高烧,送到镇上医治,也说不出是个什么原因,只能消极退烧。从第一个孩子发烧到现在已有四夜,高烧不退对孩子不好。此番前来如果能解决此事,定是一个大功德。”
“道长,我有一事不明,没有村民看到那声音是何物,或是和人发出吗?”
“入夜,村民闭户不出,听到那飘忽的尖锥声连窗帘子都不敢掀开,从何得知那声音源头。”
“那声音虽飘忽不定,询问村民后倒也寻摸出一些规律,正是以此为点,向外的一个大圆。原本施符圈地,只需控住八方四位。可是你看,临海村的人家修建屋子没有规划,连这村里的路也如长蛇一般无一常形,四方八位已乱,只好使一招笨办法,沿着边把屋子全贴上一遍。如今时间不在我们一方,孩子们等不起,紧急之下也只好请你们几位前来代劳。说来也是惭愧,学艺不精。”
“可不能这么说,道长心善,在施术上因地制宜,若碰到一古板僵化的人,没准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农闵成嘴上说话,手底下也没停,依样画葫芦的活。只要熟练,效率就能上来,几人知晓道长如此心急的原由,为了受苦的孩子,铆足力气的画,太阳还未落山,那几沓符纸已交到道长手里。
“如此甚好。剩下的活计我会安排他人去做。几位今日车马劳顿,来到这儿还没休息立刻开工,想必甚是劳累。我已为几位定好今晚借住的人家,就是领你们来的陈老先生那,请几位先行回去歇息,今夜万万不可出门。”
陈老先生领了几人来到住处,青砖围成的院子里,有一二层小楼,白墙红瓦,屋角的飞檐甚是显眼。待几人放好行李,洗刷一番,不用陈老先生提醒,饭菜的香味把三人都勾到饭桌上。席间攀谈中,农闵成才了解,陈老先生年轻时也是一届豪商,走南闯北赚了不少钱,只是一时不慎投资失败,大半生的钱财几乎散尽,加之当时年事已高,便绝了东山再起的念头,带着老伴回到老家养老,两个孩子都不在省内,这才有两间空房让三人暂住。
饭后,农闵成在屋顶走走停停的消食,想起道长如此心急的要开坛做法,难免不安,这村子没有邪祟环绕之像,一路过来鸡犬皆静。俗话说动物能看到人看不到的东西,若是有邪祟盘踞于此,一定会狂吠不止,今夜道长若是匆忙发动,没准会遭不测。农闵成低头思索,忽然一阵狂风自山间吹来,带着浓重的雨水味道,他赶忙抬头看天,晴空万里,看到天边也没有一朵云彩,那山风越吹越猛,呼吸之间一股淡淡的陈年汗臭味萦绕不绝。他赶忙下楼,问陈老先生讨了一袋食盐,一碗糯米,一盏红灯笼。农闵成拿齐东西,在门前点亮红灯笼放在地上,随后跳上墙头,扯开盐袋把食盐仔细撒在墙头,最后一路上楼,往每个房间的窗户上都撒上糯米。
“农闵成,你干嘛呢?”杨倩从房间里探出头问,头发还带着洗发露的香气,湿漉漉的往下滴水。
“你知道吗?你就做,我跟你说,我一来这儿,心脏猛跳个不停。今晚不会有什么事吧?”
王马看着走进房间的农闵成,一脸担忧。“是有啥事要发生?”
“我不知道。王哥。”农闵成说完,犹如困兽,在房间里不停打转,烦躁之气涌上心头,也不知如何排解,只好找一间空置的杂物房,带上行李,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农闵成在杂物房坐下没多久,雨水夹杂狂风而至,那股陈年汗味被雨水腥味冲散。豆大雨点打在杂物房的铁皮屋顶上劈啪作响,饶是如此也掩盖不住呼啸的狂风中慢慢变大的婴儿啼哭。农闵成坐在房中双目紧闭,脸上神情时而狰狞时而悲伤。
“干!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终究还是要重操旧业!”农闵成一拍大腿,掏出一根红细绳缠在手腕,推门而出,顶着狂风推开大门就向外走去,临出门回头望向二楼,二楼的窗帘被拉开,透过模糊的雨幕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人影。
狂风依旧,那瓢泼大雨却是直直往下砸,农闵成凭着白天的回忆一路向着道长的法坛走去。临近法坛时他透过楼缝向那边看去,只见一阵火光暴起紧接着罐破桌塌之声传来,一个四米有余的巨大人形,发出婴儿啼哭,耸肩塌背,手脚如四根软竹,在空中一甩便轻易跨过村民的院墙,向远处飘去。此刻他无暇顾及擦肩而过之人究竟乃何人或者何物,径直冲到法坛前,道长瘫倒于地,几位助手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小友!今夜凶险,你不该来!”道长话刚出口,嘴里吐出几口鲜血,以手撑地,试图坐起来。
“这叫屁话,我今晚上要不来你们全都捐在这。道长,哪里受伤了?”
“无碍,一时大意让那邪祟口中恶气掀翻在地,还未起身又中它一掌。多半肋骨折了,现在难以动弹。小友,赶紧回去。”
农闵成没搭理道长,见倒地几人尚有鼻息,拍开附近一户人家,与村民一起把几人抬进屋内,见形势稍缓,这才开口道:“道长,眼下最紧要之事是稳定你们的伤情,其他我们明日再论。那巨大人影明晚定会再来。”
“小友如何得知它还会再来,今夜算是把它给惊着。邪祟狡猾,短期之内应该不会再出现。”
“你就听我一言。坏了!”农闵成手腕上的红绳莫名绷断,他来不及解释,冲出门去就往回跑。
一路追至陈老先生家门外,杨倩站在雨中,双眼发直,神情呆滞,巨大人形伸手将趴在门边抱着红灯笼欢喜不已的佝偻矮个,连人带灯全部卷走,嘴中哼唱着不明歌谣,甩开双腿飘入山林。农闵成见那人形要走,拔腿欲追,手腕被杨倩死死抓住,力道之大犹如铁钳,可杨倩仍是一副傻呆模样,见今夜追击不成,长叹一声,只能把杨倩抱回屋内,再做打算。
翌日中午,镇上卫生院传回消息,村民们大早上送去的几位助手因为惊吓过度,需要静养几天。在陈老先生家中吃午饭的几人稍稍放心,可是看到坐在一旁如同木偶般的杨倩,王马和农闵成紧皱的眉头怎么也舒展不开。
“农老弟,要不我们现在就把杨倩送回海泉市。那儿医疗条件好,待在这儿只会错过治疗时间。”王马说。
“王哥,昨晚那个巨大的人形你也看到了,这就不是科学的问题,已经是玄学的问题,把杨倩送到医院,跟医生怎么说,小姑娘让一个四米多高的人吸了一口气就变成这样。到时候人家先把咱两送进精神科去。”
“对对。我也觉着我今天提不起精神,干啥都没力气,强行开车回去,多半也要出事。”王马昨夜仅仅是站在院子里和巨大人形打了个照面,早上起来精神萎靡不少,全无往日龙精虎猛的状态。
“王哥,我问你个事。昨天晚上我不是让你们都待在屋子里吗?杨倩为什么要跑出去。”
“昨天晚上狂风暴雨,杨倩在杂物房看到一串手链,她觉得是你的护身符,就要给你送过去,结果一出门就碰到那个东西。”王马从兜里掏出一串手链,手链以毛发绞绳,把七颗似玉非玉的白色椭圆珠子串起。道长一眼瞧见,神色微变,要过手链细细端详一阵后才还给农闵成。
“这手链不是什么护身符呀。我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就是改不了。”农闵成接过手链,一脸懊悔。
众人经过昨夜之事都没什么胃口吃饭,仅吃了几口填饱肚子。饭后,道长找了个借口将农闵成约到门外,开口说:“小友,昨夜邪祟之物兴风作浪,近身者都难免受其害,可是你却丝毫未损,且面对邪祟毫无惧色,想必你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你那手链,是不是人发链?”
农闵成见道长将话说到这份上,再找借口推脱也是无趣,索性大方承认。“嘿,道长,您可真是见多识广,哪怕在我老家也没几人知道这是何物。”
“人发链,以人发绞链,牛羊腿骨磨制成珠,中心大珠为罕见蛙骨。聚魂招阴,命格轻薄之人佩戴怕是撑不过一月便会重病缠身,感到身边有无数耳语,再过三月即因病而去。此等邪门法器的制法早已失传,现存世间不过十件。你将其带身边,怪不得道场一夜,我看到你身边环绕不下上百‘故友’。我想问,小友,你可是修的邪法!?”说罢,道长右手变爪,做一副以伤残之躯也要祛邪朗清的架势。
“哎呦,道长这可使不得。”农闵成左手掐诀,大拇指搭在无名指第二截,以手抚胸。“道长可曾听说我家乡有‘麽公’此门?”
道长见势便松了提在胸中之气。“原来是‘麽公’一门之人,我也仅有耳闻,未曾见识过。相传‘麽公’极少出省,拜壮家先祖,奉巨蛙之神,行事慈悲,极少数修得大成者可唤群鬼相助,以邪制邪。莫非?”
“道长,话说得透彻可就无趣了。眼下有更紧要之事要办,改日你我得闲,我一定找您,叨扰清茶一杯,好好说道。您看,杨倩是不是中了离魂术?”
“是极。杨姑娘与那邪祟撞个正着,她三魂已去其二,按理说应该昏迷不醒,绝不该是如此呆傻模样。小友,‘麽公’对鬼魂邪祟知之甚详,昨夜那巨大人形,你有何分析?”
“长鬼呀。”道长摸摸下巴,继续说。“身材高大的鬼类,最矮为三丈,最高可达十丈,脚有二趾,肤呈蛇鳞,从身形外貌看倒是很像。若依《百鬼录》记载,长鬼不会发出婴儿啼哭,而且驱邪符对它无用,若是长鬼,理应避之不及才是。我从昨夜思索至今,也想不出为何它能破了符咒,出入阵法如入无人之境。”
“依我所见,那不只是长鬼。能解符破阵的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乃上古凶物,转换阴阳如饮水般自如,若是第一种,今日你我也不会还能站在这说话了。只有第二种可能,那长鬼半阴半阳,您的符咒仅能限制它,难以将其拘禁。若不是它的能力被您所限,杨倩昨夜就该一命呜呼了。”
“半阴半阳?邪祟虽各有外形,但长鬼不会有那等本事。”
“道长,昨夜狂风之中,我闻到一股陈年汗味,你是否也有闻到?”
“我只以为那是村民中有人不注意清洁,有些汗臭味也是正常。小友,这莫非是破局之处?”
“阴阳两隔,人鼻愚钝,能闻出邪祟造成的味道无非是腥燥、腐臭、寒凉,还有少许甜香。汗臭味是阳气淤积而成,只有活人才能散发那股味道,而且那汗味随风飘散十里,正常人味道再大,也不可能如此强烈。”见道长还要再辩,农闵成出言道。“道长,我判断是否正确,今夜便知。”
入夜,临海村五户人家大摆宴席,入席的村民大多生肖属虎,村民们虽说心中忐忑,但是有道长作保,加之几杯烈酒下肚,便将那情绪抛在脑后。饮宴之声愈发的大,甚至盖过自山林间吹动的冷风,若是此时在半空俯瞰,那五户人家正是道长划下的圆边处,分列正北、东北、正东、东南、正南,呈围三阙一之势。
农闵成盘坐于圆心处一栋清空了的宅子大厅,身着黑衣,腰缠青绿布条,腿绑一红色布袋。屋内昏暗,他身前环拜五支蜡烛,烛身三长两短,烛色三白两红,只见他双手掐诀,左手食指、中指紧握,余下三指向外伸展,右手三指缠绕,小指微勾。口中念念有词:“咩嘛。三闷及背,昧楠不通,跟我召你,跟该往罗!”那两短红烛的火苗由黄转绿,农闵成腰间青绿布条竟然泛起微光。
道长站在门外手提云纹木剑,看着屋内俞发明亮的惨绿烛光是心惊不已,没成想这南疆法门如此异样,纵然知道是为除掉长鬼,可是眼前景象也过于邪门。道长看到农闵成低头摆手,嘴里不停,似在与人交谈,便侧耳去听,可是山风吹动,听不真切,只听到几句“…你来…有未了…烧去…”,正要多听几句,农闵成已经站起来走到他面前说:“设局已定,道长与我找一棵树,我们在树下静等它上门。”
两人来到一棵榕树下。虽然知道当下不是聊天的好时机,但是道长按捺不住心中好奇,再三思索还是开口问到:“小友,你刚才施术,意欲何为?”
“请一小儿鬼,他生前也是苦命人,心里有夙愿未了,在阳间徘徊不肯离去,我助他往生,求他帮我一个小忙。”
“如此。我身体尚未恢复,长鬼再来无法全力帮你,这会不会?”
“道长好意,十分感激。我俩施术根源不同,您下场协助兴许会坏了布置,若一会我不成功,您再施以援手也不迟。”
不到一刻,长鬼哼唱着不明歌谣随山风飘摇而下,双腿落在一处院墙之上发出“咄咄”两声,站在墙头被远处喧闹声吸引,四处张望。今夜无雨,两人躲在树下离长鬼不足十米,把长鬼的装束看得是真真切切。一袭破布黑袍笼罩全身,从破洞间露出苍白无比的枯瘦长腿,垂头耸肩,干枯长发自头及腰,婴儿啼哭声自它不断起伏的驼背中传出。
“我就说它不全是长鬼,您看那双腿,长鬼的腿不是那个样子的。”农闵成压低声音对着道长说。
“看来是我想当然了。哎,它要走!”道长刚说完,立在墙头的长鬼双脚一弹,寻着喧闹之声而去。“莫要让它再跑掉!”说罢欲提剑去追。
“道长别急,它会回来的。”农闵成按住道长,让他再多等一会。
同时农闵成自树下走出,站在当街,从腿上红袋子里掏出一沓白印钱,双手各分一半,用力一搓,手中印钱无火自燃,纸灰纷纷落下沾在他裤腿之上。“人生地外,勾能献公,请搬嘚山公土地多惹,拦呸勒腿,还地平安!恭请~”法言一出,脚下微微震动,双脚仿佛行走在棉花糖上。
这时自空中飘荡而下的歌声中带着一股怨念,长鬼被喧闹声吸引,荡开双腿想要寻声而去伤人吸魂,不料被酒宴里聚集的阳气逼退,作恶不成心中甚怒。看到一人站在街面求死,正欲过去一掌将其拍飞,突然身后凄厉悲惨的婴儿哭声吸引,只听那房间里的哭声是一下惨过一下,不禁心中大喜,全然忘记自己落地之时脚下土地不同往日。
长鬼张口吸气,竟把屋门拽开,可是里头哪有婴儿,只有躲在暗处的小儿鬼。小儿鬼见长鬼中计,噗嗤一笑,旋即扭身消失,凄惨的婴儿啼哭也随之消失,长鬼今夜连吃两亏,口中长啸,转过头去要把站在街上的人弄死。
“着!”农闵成将腰间布条甩出,两头坠物的布条将长鬼一腿锁死,看似轻盈的布条犹如千斤之重,让它提不起腿,再看另一腿情形更甚,陷入那绵软地面竟有一尺余。眼见逃脱不成,黑袍长鬼双臂紧抱,鼓胸塌腹,要把农闵成抓住再活活吸干魂魄。
“伯肯!(蛙来!)”农闵成口中爆喝,四肢接地,双腿较力径直从地上弹射而起,拧腰、缠身,接连躲过两只长臂,呼吸之间已窜至长鬼面门。“机不可失!”农闵成见长鬼嘴没有完全张开,吸力不足,右手朝长鬼下巴猛击一掌,打得长鬼险些翻倒在地。不等长鬼有所反应,他双腿缠住其臂膀,使一招“老猿攀树”稳住身形,左手抽出别在后腰的短柄镰刀,形如砍蔗,削其双臂,而后双脚倒挂,人身朝下又削其腿。
失去四肢的长鬼落在地上,自地下冒出滚滚黑雾包裹其身。农闵成手持镰刀盯着那破布黑袍中仍有人形兀自挣扎,眼见那堆烂布里爬出一个人来,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圆形金属器物,待覆盖全身的黑雾散尽,便倒在地上,瘦骨嶙峋的胸膛和破风箱似的不断起伏,口中呼出的气恶臭至极,让人难以忍受。
“竟真的是人,他是如何变成这副样子?”道长见事态已平,走上前来,和农闵成一起看着那人。
“道长,你看这人消瘦至极,形如骷髅,再看他的手臂,密密麻麻布满针孔,眼神散乱,神态癫狂。这种人在我那儿就叫做‘粉仔’,也就是吸毒者。人们都说吸毒者不人不鬼,有很多含义,毒品让身体生机受损,阳气缺失。注射毒品后的亢奋又能让他忘乎所以,也才能带动得起这些白柳木。”说罢,农闵成还踢了一脚被他削下的四肢。“这四根柳木被人雕成手脚之形,泡在药水中褪去木筋后重量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柔韧异常。黑袍破而不烂,在空中有滑翔伞的作用。这‘粉仔’被人施了法,将长鬼困在其身上,才出现这个半阴半阳的怪物。临海村不过是一个普通村庄,应该不会惹上什么高人费劲心思炮制出这个怪物前来加害。”
“幕后高人我自会调查,眼下情况,小友,你看,怎么处理是好?”
“报警,让警察把粉仔带走,没准还能问出些什么来。这柳木和黑袍,吩咐村民放火烧掉,不是什么好东西,留着只会出坏事。”农闵成说。“咱们赶紧回去,看看杨倩怎么样了。”说罢,左手虚引让道长走在前,右手把悄悄藏在身后的圆形器物放进袋里。
两人回到住处,见杨倩已倒头昏睡,道长上前检查一番,言道:“杨姑娘魂归本体。所幸离魂时间不长,休息一晚即可恢复。小友,既然此事已平,我等明日返回海泉市,不宜耽搁,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
王马看到杨倩无事,心情也放松下来,缠着农闵成把去邪见闻说个清楚,两人你推我挡直到返回海泉还没罢休。
自那夜之后,王马是一律推辞出门生意,还严令禁止几人外出接活,在家时间长了憋闷得紧,便叫上几人喝酒,不料酒局中一时疏忽把农闵成告诉他不许往外讲的事说个底掉,惹得另外两人看农闵成的眼神中带上几分敬畏。海泉,一个人人都信奉举头三尺有神明,半城烟火半城仙的城市,在这座城市里会些许玄学本领,总让人高看三分。三人不断敬酒,连哄带骗,为的就是想从农闵成嘴里听到更多惊奇细节。事只要不撞在自己身上,这类难得一见的经历总是听不够,农闵成被逼无奈之下只得又说了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话说这一桌五人,杨倩脸色冷峻,说话兴致不高,每每有人问话也总是糊弄过去,兀自端着酒杯喝个不停,又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吞云吐雾,仿佛事外之人。
几人这时再蠢也看出她情绪不对,纷纷出言安慰,说什么跑出屋外也是善意之举,只是时运不济与长鬼碰个照面等等。杨倩不答,双手一拍桌子,脸上神色变换几次,摆出一副往日模样对着农闵成说:“表哥。这次欠你个大人情哦,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只管吩咐。”
农闵成连忙说不敢,看在什么关系上都该出手相助,这等小事便以功要挟,实在不该。可无论农闵成如何推辞,杨倩一定要他认下这个人情方才罢休,说到激动处甚至双目泛红,几乎要哭出来,农闵成为避免大家不欢而散也只好答应。
人说一言,三界皆听。农闵成也没想过,话才出口,余音未落,两周之后因为一张火遍海泉的照片,他就得开口求杨倩,将她无意中提到的两位发小约出来吃个夜宵只为听到更多细节。
杨倩将农闵成介绍给另外两人,四人就着烧烤啤酒,聊开来。
“那天晚上,大雨,停过两次电,一次七点四十五分,一次在十一点三十五分。第一次停电,岗亭里网线断了,步话机还能用;第二次停电,不光是步话机用不了,手机信号也只剩下一格,打个电话都费劲。”大梁一口闷掉杯子里的啤酒,从串上扯下牛肉说。
“我还没说完呢。第三次停电,是真的没电。连片带那条街的路灯都黑掉,“嗡”一声全黑了,几分钟以后路灯里边的备用灯半死不活只亮几盏,灯泡小,光线橘黄色,本身照不了多远,雨还越下越大,顺着灯光最多能向外看三米,时间是凌晨一点五十五分。当时我心里就隐约觉得要出事。“
“吃点吃点,慢慢说。“杨倩把桌子上一盘子烤脆骨推到大梁面前,农闵成听得着迷,手里的啤酒举着半天,才喝下去一口。
“后来,差不多有十五分钟,有只手‘啪’一声拍到窗户上,顺着雨珠子黏黏糊糊的有东西从那个手掌印子往下滑,我还没回过神来,又是一顿拍门声,拍得还特别急,好像整个岗亭都要被他拍得摇晃起来。
“边拍边喊:警察同志!救命!有人要杀我!我隔着门问他,你不要紧张,你受伤了吗?那个人现在在哪里?”大梁说着,把放在面前的烤鱼推到农闵成面前。“我继续用对讲机跟中心说明情况,赶紧往这边派增援,试了好几次终于有回应,不过里面的电流声比那天晚上的雷声还大。那个人一个劲往后指说就在后面不远,其他的啥也不会说,问他叫什么,是做什么的也答不上来,我当时以为他被吓坏了。”
“那距离你抓到那个所谓的杀人凶手,也没多久。”李泽插进一句话。
“对啊!我让那人先进岗亭,又担心情况跟他说的不一样,我还把他给锁在车里,实在是没办法,下着大雨,弄一身血,到底谁是杀人凶手还不一定。”
“大梁哥,接着你往前走没多久,后边的画面就传遍整个海泉市,在网上都能看到。”农闵成把手机横放在桌面上,屏幕里两个人各站一边,一方双手持枪、严阵以待,另一方右手持刀,头朝地面。雨下得很大却十分清晰拍出光明与黑暗的界限,大梁健壮的身子和持刀人高个消瘦的身子拉出两条风格迥异的影子,分明是一张电影海报。“名场面啊!“农闵成叹息一声,身子靠在椅背上。
于是农闵成就从工作室里滚出来,滚到烧烤摊子上,和雨夜当事人面对面。农闵成问:“大梁哥,如果有人用相机这么拍你,你能看到吗?”
“我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周围绝对没有其他人。虽然当时光线很差,但是人形状还是能看到,如果有人端着一台相机在那儿等着,不可能看不到。除非他是有预谋要这么做,预先躲在某个角落。”
农闵成重新点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彷佛精心摆拍的照片,说:“如果是目击者,绝对不会只拍这么一张照片,甚至还会录像,但是现在只有这一张照片。”
那盘烤鱼从李泽面前推到农闵成这,说:“大梁,你说完了吗?说完了我来说。”
“我这还差点儿。持刀那人,自己把刀扔掉,踢到一边,双手抱头,跪地上,没反抗,什么也没说。”
“不是,干净得很。就是一个外卖仔,刀确实见过血,可是根据我们调查录像发现,发生凶杀案的地点在城北,我抓到他的地方在城南。死者一共三男一女,与死亡时间同一时段,外卖仔的电车刮蹭轿车,交警差不多两小时才把这件事处理完,再过一小时他就被我逮到,他根本没机会去捅人,也没时间跑到我面前来个‘巅峰对决’。”大梁靠着椅子,接着说。“这还不是最邪门的。岗亭里那人,等局里增援过来,人早没影了,没撬门,融掉窗户跑的。”
“对。窗户上的玻璃全是被融开的,化成一滩,没有特殊工具做不到。”
“找过。录像里只能看出个大概。人像是用回忆的侧写,中等身高,消瘦,大头,秃顶,凸眼珠子。大夏天的,穿一件类似皮制夹克,西裤,赤脚。”
“岗亭里都是,我就没闻过这么腥的血,过来支援的两女同事在门口就吐了。还特别稠,比油都稠,怪不得能在玻璃上挂这么久。”
“李哥,法医还搞不定吗?还需要送你那。”农闵成问。
“不是检测不出,是他们不确定,需要多方检查。那血,送过来还软乎,样品十分小,就弄得整间化验室全是味。“
“你不应该问是哪个人的血,应该问是不是人的血。DNA比对结果,不是人血,应该是鲇鱼一类的无磷鱼血液。里面还有些别的东西。那味道,彷佛你躺在一吨臭鱼烂虾里睡觉,或者是在鱼市摔一跤,吃一嘴地上的陈年鱼市泥。我现在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两只凸起的眼球在盯着自己。”
农闵成用筷子叉起被劈成两半的烤鱼,被炭火烤得焦黄的眼睛隐约能看到毫无生气的眼仁,凝视视着他。农闵成突然闻到一股浓重的腥味,便放下筷子,喊过老板,告诉他把烤鱼撤下去。那老板长期熬夜的眼睛挂着一副巨大的眼袋,盯着四人,拿一副筷子尝了一口,啥也没说,端起盘子就走。
十分钟后,大梁与李泽分别被电话叫回医院与警局,农闵成结了帐,撇下杨倩。独自拎着一瓶喝不完的啤酒倚在路灯底下,看来来往往的姑娘,漂亮的姑娘比他读大学时候的多很多,可能是都化妆,大部分漂亮姑娘下巴底下支着手机,屏幕光彷佛电影追光,脸上五彩斑斓加,更美了。多好,美瞳与假睫毛比鱼眼睛好看。几瓶啤酒罕见的让他天旋地转,手抱路灯,五感六识与抱紧桅杆的水手无异,随着波浪上下起伏,肚子里的一堆杂碎也跟着上下起伏。
一辆出租车停在身后,农闵成迷迷瞪瞪听到身后有声音说:“后生仔,上车啦,不要吐一地,难看,出门在外体面一点啦。”他拉开车门一屁股往里坐,茶水座里插一个红色保温杯,旋钮式电台,调频还是用指针显示,副驾坐垫柔软而塌陷,驾驶台是灰色塑料,摸上去粗粝温暖,老款桑塔纳的触感。司机打量他一眼,扔过去一条保鲜膜装着的毛巾。农闵成捧着它,好像一个粗野之人手捧画轴,无措且迷茫。
司机说:“放心啦。车子是旧的,毛巾是新的,没有用过,后生仔放心用。”说完扭开电台,一个浑厚略带沙哑的男中音从广播里传来:“欢迎各位听众收听《海泉晚高峰》节目,首先为大家带来今日新闻短评。本市最大商业广场今日进入昼夜施工…”农闵成把毛巾敷在脸上,听着电台,心里暗笑,哪有午夜晚高峰,这个点还能有什么样的高峰,毛巾冰过,有薄荷香味,司机把车开得很慢,很有节奏的如船般摇摇晃晃。在农闵成睡去之前,烧烤摊上剩余的几个词在脑海里循环播放:雨夜、鱼血人、杀手、破窗。
“噔”!一声巨响如一只粗壮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心脏将他从睡梦中拽回现实,他猛地向前一挺又被安全带绷回椅子上。车窗外工地里矗立着的打桩机敲打地面,发出的频率恰巧与农闵成心率相同,共振的作用让他与地基一样吃了狠狠一击,坐在副驾不停大喘气。司机看他一眼,说:“敲敲打打,总有一天有麻烦,敲出个洞来给大家笑哈哈,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工地是海泉市最大的商业广场,在原有旧建筑的基础上从周边征下不少地,谋划好几年终于开工,在繁华的商业区中部突然挖掉好大一块,除了绕路车辆与施工车,基本不会有什么人刻意往这边走,人流稀少的工地彷佛汪洋之中的孤岛,歇工时寂静无声,和百米开外人潮汹涌、热闹非凡的商业街格格不入。
出租车停在一栋老楼前,楼房并连的走廊和水泥制的镂空栏杆,一些斑驳的绿色木质门窗,无不显示它久远的历史。司机伸出头瞧他,说:“后生仔你住这种地方呀?”
农闵成看着远去的出租车在破旧的水泥路上扬起的沙尘,拍拍身上的灰,迈步走进灯光昏暗的楼道。酒劲上涌的农闵成打开房门,甩掉鞋,合衣躺在床上,天花板上有块黑斑,形似蜡烛。
蜡烛,他想起自己在临海村点燃的五支蜡烛,想起飘摇的长鬼,那双带着刺骨凉气的双臂。早一秒,自己如撒尿牛宝般挤爆当场,晚一秒,会被满口烂牙的嘴吸死当场。“麽教”中,引阴行法,强调的是自信,若是失了信心,庇佑自身的神明也难救,相信自己,才能获得一切。农闵成在临海村一言一行不容有一丝迟疑,唯有将情绪积压脑后,身心合一方有求生之道。如今已过两月有余,在酒精催化下,害怕,犹豫,迟疑,种种情绪山洪溃堤般朝他袭来。他不是神,只是人,情感只会延迟,难以消失,假若判断失误,那邪祟并非长鬼,他已经想到自己失败,身死当场,道长悲愤之下提剑相助,最后两人命陨临海村。王马仓皇带着杨倩狼狈而逃,杨倩在呆傻中散尽最后一魂,也离世而去。想到此,农闵成双手不禁颤抖起来,意识如狂涛之中一叶小舟被抛入梦境。
梦中,两孩童一前一后走在街上。男孩见走在前方的女孩身后有黑气缠绕,便要施术驱邪。画面一转,只见女孩被蜡烛围身,男孩以童稚之声念念有词,下一秒,飞沙走石,女孩被蜡烛中暴起的烈焰包围,哭喊不停。最后,见一对中年男女哭泣不已,将女孩抱走。男孩跪在堂前,背后竹条抽打不停。有暴怒男声道:“偶得天授,仗着自己有一分本事,学艺不精便肆意妄为,该打!”男孩泪如雨下,双眼望向女孩垂下的长发间艳红的蝴蝶结。
“哐嘭!”楼下房门巨大的关门声把农闵成从梦中拉回,卧室跟着震动摇晃,已经泛白剥漆的木窗抖出几缕灰尘,他想到那个巨大的打桩机,想到地震,想到地震时一阵天地变色的摇晃之后,许多人和物便不在,有一天某个摇晃之后,这栋老楼,这片旧城区,如那个重建的商业中心一样,也将不复存在。
他躺着,在这个世界尚在沉睡的时刻,能听得很远,远得如同在家乡,听到山林间的鸟叫。他还听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咳嗽,脚蹬子、链条、车轴,在缺乏润滑的情况下被强行摩擦的刺耳声音,那位住在一楼的中年男子骑着他的三轮车照常出摊。农闵成翻身拿起手机,屏幕里显示:“6:00”,天刚微亮,床头的蜡烛忽然点亮,他从床上坐起,说:“你的爸爸妈妈现在过得很好,他们从没有忘记过你,他们还给你烧了很多好玩的玩具。再过两个月就你就要走啦,开开心心的去,你的话我替你转告给他们了,你跟着我也看到。我在临海村答应过你的事,就一定办到。”听完农闵成说的话,那火苗方才逐渐熄灭。
一夜多梦,再睡下去也是难受,农闵成所幸起来,拿起手机发了一条信息:早上七点一块吃早餐呗。他穿起鞋子来到楼下,男子所住的房子被一道铁红色大门紧锁,发散出铁锈味,混合着年复一年堆放在里面的食材味、厨具味,还有里间散发的味道,难以言明。农闵成站在那儿,试图把这个味道和他曾经闻过的某种味道联系起来。
“你别闻啦。”农闵成一回头,身后是那位做纸活的老者。
“啊,不好意思。我不是特意在这儿做什么,您也起来那么早。”那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农闵成吓了一跳,自己的行为也过于古怪,站在别人家门前,像条野狗般抽动鼻子,实在不像话。
“那个味道,就跟做鱼忘记掏内脏,一块煮了一样。”老者说。
“哈哈。”农闵成用几声干笑缓和气氛。“您是怎么知道我是在想这味道的?”
“不止你啦,后生仔。每一个从这里过的人都问我,有什么好闻的,就是厨余味道。”
农闵成赶紧几句话结束话题离开,穿街过巷,坐在一条街边的石墩子上看别人出摊。二三十家摊子在两边排开,不宽的马路上还放着店家摆出的桌椅,路中间只能走人和自行车。
“农仔。今天吃什么?”路口第一家就是那位推车出摊的男人的摊子。
农闵成回一句:“照旧咯,我到后面再买点。”说完继续朝后走,他抱着手在人群里穿行,记过一些胳膊,许多大腿,无数双肩包与单肩包,再折回来时手上拎着一袋光饼,一袋三角糕,他点的面线规整的放在桌上,筷子横放,杆在左头在右。
“昨晚撇了我,自己拎着瓶酒,摇摇晃晃的就走了,我还以为今天要去哪条绿化带里找你。”杨倩从兜里掏出烟,正要点上,农闵成伸手把打火机抢过来。
“这才今天第一根啦,你别管。”说完伸手去拿农闵成手里的打火机。
农闵成把火机揣进口袋里,说:“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今天请你吃个早餐。”
“我帮了你这么大一个忙,你就请我吃个早餐啊?”杨倩说着,把脸往前伸。“怎么样也得吃个好的吧?”
两人离得近了,农闵成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银色的头发下挑染了些许紫色,眼线也画得比以前重许多。
“行行,一定。”也不知是谁说一定要还个人情,现在好了,反过来要请人一顿,农闵成心里想着。“哎,洒了洒了!”
杨倩方才身子向前探的时候没把好力度,本就不稳的桌子一歪,把农闵成面前的面线汤洒到他裤子上。
“哎呀,我今日出门前算了一卦,说我今日必有甘露降身,这大晴天的哪来的甘露,这不就来了。”农闵成一边擦裤子,一边出言逗逗杨倩。
“别耍嘴皮子。你那套法门我在网上查了,虽然资料很少,但是我也知道你根本不会算卦。说吧,这早餐肯定没有白吃,又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嘿!你才是能掐会算,这么着,我想让大梁哥查一查,那把刀是从哪儿来的,或者说是从哪儿打制的。”
“对。那刀,头尖肚阔,虽然光线不好,但是也能看出来刀柄是由整片材质卷起以后再敲打几下封边。这种刀多半是屠户或者是餐厅厨师用的分肉刀,市面上卖的刀都是流水线出来,比这精致得多,这肯定是本地的刀匠做的。”
说完了事,两人便埋头吃饭,顺带扯些闲天。农闵成心中暗想,杨倩为何突然抽上烟,头一次见面之时,她身上并无烟味,想必不是一个老烟民,但是看她抽烟的样子之熟练,也不是新手,加之最近说话、妆容大变,不禁让他想施术一探,是否在临海村那事出了岔子。但是予活人施术在他那门是大忌,只能按下心来,日后再谈。
翌日,杨倩找到农闵成,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有三个大字:田明村。她点开手机说:“这把刀是田明村的刀匠,外号叫铁拐子的人打的。”
农闵成接过纸条,说:“我们现在就出发,找这位叫铁拐子的人聊聊。”说罢,即刻收拾背包准备出门。
“这么急干什么?人就在那儿,又不会跑。”杨倩回道。
“你傻呀。你找大梁哥这么一问,他肯定知道这也是条线索,要是警察先找到人,说不准就把人带走了,我们要趁他们没到之前先问出一些答案。快点!”农闵成拖着一万个不情愿的杨倩出了门。
两个人找到王马,扯了个借口,说是要出去逛逛,借到车,一路向田明村驶去。
路上,农闵成通过地图看到那田明村与临海村相隔不远,但路程比起海泉市到临海村缩短许多,道路也相对好走。
“这两个村子相隔不远,为什么从海泉到田明比到临海短了好多?”农闵成开着车,问到。
“因为这个村子里有人在海泉赚到好多钱,给田明修了条好路。”杨倩说。
“对呀。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为什么你对那张照片里的刀那么感兴趣?”
“凡事啊,科学的角度讲不通,那就只能换一个角度去看,横看成岭侧成峰。诶,你这么转换一下思维,雨夜事件就有个合理的解释。”农闵成说。
“是这样。那把刀,应该是在大梁哥岗亭里的那个人,不对,那鬼塞到外卖员手里的。”
“中等身高、消瘦、大头、秃顶,凸眼珠子,加上赤脚,大雨,融窗而出,还有浓烈腥味的血,很符合水莽鬼的特征。”
“是水鬼的一种,你们通常认知里的水鬼,叫溺鬼。”农闵成把车里的电台关掉,进山之后信号中断,电台嘈杂的声音让人心烦。“溺鬼死于溺水,而水莽鬼死于毒。它有与溺鬼相近的特征,但是有一个特性为融石,就是把石头融穿,玻璃与石头相近,所以融穿玻璃也不是什么奇特的情况。”
“可是它为什么会找上大梁?还有,这种邪祟之物,也会流血不成?”
“官差之人,特别是警察和士兵,身上的制服和徽章本就有邪祟不侵,正气凛然的效果,能让它冒着不适跑进岗亭,证明那把刀可以伤其魂魄,万般无奈之下才溜进岗亭寻求帮助。大雨之夜,潮湿阴冷,环境与水相似,我猜也只有那个特殊的天气和时间下,能让在水中迅捷无比的水莽鬼在陆地快速活动。”
三小时路程说远不远,两个人聊着天,很快来到田明村。农闵成将车停在村头,一下车便问到一股腥燥之气,越往里走,气味越重。
两人边走边打听,来到一间工棚外,里头“叮当”打铁之声不绝。推门而进,一位矮壮男子站在铁砧前挥锤打铁,见到有人进来,停下手中活计,问:“两位是要买什么刀?”
“我们是想问问,网上那张照片里,那个人手里的刀。”杨倩抢在农闵成面前开口。
男子眼睛一抬,看看两人,继续低头抡锤,说:“刀卖了,就是普通切肉刀,我也不知道别人拿它做什么用。”
农闵成心想,这人承认得到也干脆,继而开口说:“我们只是想问问,您打制刀具的原料是从何而来,没别的意思,我们也不是警察,您别紧张。”
“不是警察,问个什么。我不想回答,如果二位不买刀就请回吧。”男子头也不抬的就下了逐客令。
农闵成见那男子,在闷热的屋子里还戴着口罩,纵使热得满头大汗也不愿脱下,结合铁器味都掩盖不住的腥燥之气,脑中一动,说:“这样吧,大哥。您告诉我那制刀的原料从哪来,我帮您把这腥燥味道给除了。”
男子想必也被那呛人的味道折腾得够呛,当下开口说:“当真?”
“丈夫一言,驷马难追。您若是信不过,我把自己的身份证押在这儿,等事情办妥,我再回来取。”
“这倒是不必。我告诉你也无妨,毕竟我就是个打铁的,平日老实本分,遵纪守法。”男子把铁锤放在一边。“那打铁的原料是村尾的青皮脑袋两兄弟送过来的,加了不少钱,说是要加急,打出三把切肉刀。”
“对,三把,外形要求一大二小,小一些的刀还要能配成一对。原料送过来的时候,是两大块铁板,上面还有大蛇和独脚的鸟,雕得是真好。我还稀罕好久,跟他们说这么好的板子怎么就融了炼刀,若是想卖钱,直接拿去卖也能卖上不少。不过他们执意要炼,我拿钱办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感谢这位大哥。我这就去解决腥燥之气的问题。再多问您一个问题,青皮脑袋两位兄弟的家在哪儿?”农闵成说。
“要找那两兄弟,出门闻着味就能找到。这味道就是他那二弟身上的,烂了一条腿也不愿意送到医院,散着个味祸害乡里!”男子不愿多说话,说完后就把二人请出门去。
农闵成与杨倩在路上寻着味道走至村尾,站在一栋二层小楼前,腥燥之气源头就在屋内,浓烈的味道让人无法走近。杨倩离那小楼还有十步远就被那气味熏得干呕起来,农闵成从兜里掏出一个红色小圆盒,递给杨倩,让她把盒里的药抹在鼻子下面就能稍好一些。
杨倩接过盒子,把里面黄色的药膏挑出一些抹在人中处,头晕脑胀、几欲呕吐的感觉立刻消减不少。
“清凉油!”农闵成说,还不等杨倩回嘴,便上前敲开了门。
“你俩做甚?”门打开一条缝,只能依稀看到一个光亮的脑袋。
农闵成示意杨倩她不要说话,让自己来说。“我们是来治病的。”
农闵成伸手撑住门,出言警告:“你若是在乎得病之人的性命,就把门打开!我没猜错,那人的伤口处一定已经发白浮肿,再拖几日你就等着替他办丧吧!”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光头男子面带惊讶问到:“你是怎么知道他这个样子?”
“你别管我如何得知,你想救他就让我进去。”农闵成说。
青皮脑袋闻言不敢怠慢,急忙把两人请进屋内,带到自己弟弟的床前,指着他说:“这是我弟弟阿明仔,我俩半年前找活路,没想到他被什么东西磕到,最近这一个月开始先是走不动路,然后连床都下不来,接着就变成这个样子。”
农闵成上前掀开被子,只见阿明仔整条右腿浮肿发白,青色血管分条可见,脚踝处破了一条口子,正不停的往外滴水,水色清澈透明却腥燥无比,伸手在腿上一摸,皮下的肌肉稀烂如泥,手上还沾有透明的黏液。
“青皮脑袋,村里人都这么叫你是吧?到现在你还不跟我说实话,既然你不说,那我就替你说一部分,希望你听完替我补全剩下的部分。你们俩兄弟从哪儿弄到一个牛角燕尾的棺材,开了棺把里面侧衬板子卸了拿去炼刀,事情到这儿还算正常,结果你这兄弟多手,不仅把脚给磕出口子,还把棺材外面的一个铜鼓给弄没了,最后还把这铜鼓给寻回来。这才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农闵成说完,冷笑一声。“真是愚不可及!”
青皮脑袋一听,豆大汗珠从脑门上涌出,眼珠子转个不停,在想个托词继续搪塞过去。
“我再奉劝你一条。你面色发青,眼圈发暗但好勇斗狠之气不消,四肢消瘦却肚大如斗,一个月前你肯定不是这样吧?待你弟弟归西之后,下一个就轮到你。对了,你最近是不是毫无食欲,但是见到青蛙长虫,腹中饥火却难以按捺?”
青皮脑袋听完,“扑通”一下跪倒在农闵成面前,头如捣蒜磕个不停,求他救他们兄弟二人一命。农闵成说救人好办,只要青皮脑袋把牛角凤尾棺的来历和让他们取铁炼刀之人说个清楚即可。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青皮脑袋虽然爱财,但是在性命和钱财之间孰重孰轻是分得特别清楚,当下如倒豆般把自己如何在海边接了棺材,开棺取铁的事说了个干净,还把村中巨富,在海泉市经商的沈青山让他们接海漂的事情也抖了出来。
“本想出手卖掉,还没找好卖家就发生这事。现在还在杂物房里放着呢。大师,我弟弟他,您能否尽快救他?”青皮脑袋说得悲惨,眼下又想给农闵成磕上几个。
“棺材我要带走。你去取三支长香,一瓶白酒,还有青蛙过来,青蛙越多越好。”
青皮脑袋听完赶紧推门而出,长香和白酒好找,青蛙却不是个随手可取的东西,但是为了救弟弟,跑遍全村求爷爷告奶奶的终于凑齐一盆,青蛙层层叠得挤在一起动个不停,看得他是头皮发麻。
农闵成拿到三样东西,让两人出门等着。待两人出了门,他拧身跳到床上盘腿而坐,将三支长香点燃,两支夹于阿明仔左右手中,拧开酒瓶往自己嘴里灌进一口,猛然喷出,借着手中香火竟喷出一条火蛇。他横举手中香火,香头遇酒不灭反而遇发明亮,口中念将开来:“呼窝共左,你右乖山宽,难返呗累,辈辈闷闷昧憨卡罗。仅肯左嘛,送你呗累,二十捌代农氏子孙,送左返累,共天人几罗。嘛~”说完,将一盆青蛙倒在阿明仔身上,用手拂过蛙身,乱蹦不已的青蛙顿时安静下来,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接着农闵成将戴在左手的人发链褪至掌中,那骨制珠子碰撞之下发出金属之声,趴在阿明仔身上的青蛙随着声音节奏缓缓趴动。
片刻之后,阿明仔右腿的伤口如喷泉般有清澈液体喷射而出,足足五分钟有余才停息,那手中长香已是燃尽。农闵成见状,再次抖动手中人发链,声响中青蛙仿佛收到指挥般挨个跳进盆里。至此,农闵成才将门外两人唤进屋内,告诉青皮脑袋,将自己手中长香插在门外直到燃尽,同时把这一盆青蛙尽数放生,不可让人食用。
青皮脑袋见自己弟弟呼吸平稳,右腿已然恢复如初,对农闵成的话是言听计从。甚至帮着农闵成把棺材搬进车里,站在村头目送两人离开。
两人一路赶回海泉市,农闵成在筒子楼前将杨倩放下,自己要拜访一位老友,说完开车离去,车子跟着导航在一个道观前停下。道长站在门外,神色健朗,一脸笑意看着农闵成。
“道长,多日不见,看您气色,想必身体已经恢复如初。”
“多谢小友挂念,我身体无恙。你如此着急上门,定是有大事发生,我们进屋说。”
道长一路引着农闵成来到一偏房内,屋中摆件古色古香,农闵成甚至瞧见摆架之上有一雷击木,桌上茶水、点心皆有,想必道长收到自己的信息后已等候多时。农闵成坐下后省去寒暄客套,将田明村遭遇与自身猜想和盘托出,随后开门见山的询问道长可否知道沈青山此人过往。
“沈青山原名叫沈贵财,早先是田明村的农户,下地之余在海泉打零工过活。相传他有一日偶然得到一尊神佛塑像,在神佛指引下将名字改为青山,竟一夜暴富,而后生意越做越好,才有如今规模。不过他为人友善,热心公益,在海泉人望颇高,你说的这妖邪之事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只是听闻他名下开工的新商业中心前几日有一工人意外身亡,沈青山花50万私了。”
“往往越是大恶之人身披大善外皮。道长可知道那意外身亡的工人姓名?”
“这不得而知,此事沈青山捂得甚严。若不是一位香客与我说起,我也不会知道。”
“道长,牛角燕尾棺是我壮家棺制,棺中先人亡于外地而不得归乡,心中甚苦。棺材以铜鼓封底,沿挂铜铃,又有巨蛇口衔金乌纹绘,这是麽公中专修蛇灵噬日之人,此法修习得久了,性格既如烈日般豪爽又如山中蛇灵阴沉偏执。棺材不知为何流落大海,在海中浸泡许久不腐必是这位先人夙愿日甚,其魂魄困于棺中不得解脱,遇见生魂便问是否可带其归乡。没想到被奸人利用,将沾有其夙愿的铁衬炼成为祸一方的切肉刀。他一世执天地之气,救人于水火,逝去之后却遭如此下场,实在不该。”
“小友,如今他遇见你,也是其机缘未尽,日后可有补救之法?”
“我已将先人的魂魄稳于棺中,日后将其带回家乡,寻一风水宝穴好好埋葬便是。”
“如此甚好。话转回头,你为何执意要知道工人的姓名?”
“一日我乘车路过工地,睡梦中被打桩机的施工之声震醒,敲打声中有男子如遭重锤的惨叫,男子想必仍被束缚在那工地之中。”农闵成话风一转。“道长,您说沈青山是用五十万私了此事?”
“那位香客,在沈青山公司中做会计,大小银钱事务都绕不开她,知道的私密新闻比一般人多一些。”
“这下已有破局之法。如此,道长,您让那位香客翻翻那段时间公司账上报销单子,金额为50万,几笔合在一起或一笔的都要查查,再看原始凭证,其中必有蹊跷。她作为会计肯定能看出哪一笔是冒顶支出,再顺着报销人追查下去,必然可以查到实际经办此事的人。”
“小友此法也是我未曾想到,香客与我有些因果,这事也不难办。只是你为何对走账之事如此熟悉?”
“我大学学的正是会计,其中手脚也有些了解。不过若是经办人心思缜密,将账平到数月之中,就如大海捞针般难找了。但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试他一试。”
随后两人自道观分别。农闵成回到家中,正洗浴之时,放着音乐的手机一震,他甩甩湿漉漉的手,拿起手机,道长发来一短信,里面只有一个姓名:王得贵。
农闵成放回手机,心想道长的效率真是高,若天下多这样几位心执正义,知行合一之人,那些鬼魅魍魉也会少许多,还世间清明。当下打定主意,明晚夜探工地,将王德贵请来问个清楚。
夜,月黑风高。农闵成在工地外转了好几回,终于瞅准一个歇工的晚上,趁着工地人少,从早就踩好点的围墙破口翻墙而入,一路避开有重型机械停放和堆放建材的地方,为的就是避人耳目。
他避过灯光,钻进一楼,空旷的楼层里一粒石子掉落都会发出很大回声。眼下节气虽已入秋,天气转凉,楼层的温度里仍是比外面低上几度,行走期间手臂上难免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四层的商业中心呈龟壳型,顶中开洞,每层预设的电动扶梯位置各不相同,正门有一巨大的凹型影壁,农闵成从影壁处抬头向上看去,那开洞处如大张的嘴,做仰天长啸状,即便他不知风水,也能从这商业中心诡异的造型感觉到异样。
猛然他想到,楼体已然完工,怎么还会有打桩机工作,那声响能传出如此之远,必是楼体无意中当了扩音设备。农闵成当即用手挨个敲打立柱,敲到第五根柱子时有金属之音,他脱下背包,从中取出一瓶柳枝水泼在柱子上,水渗入其中显现出一个人形。“原来在此。”他小声说了一句,又从包中掏出几张印钱,点燃之后撒向空中,随着纸灰纷纷扬扬落下,柱中人形慢慢消失不见。
“来!”农闵成盘腿而坐,手中捏着一把艾叶,艾叶无风自动,飘摇几下方才立住。“王德贵,我知你在此,今日请动你,是为有事相谈。”说完,那艾叶又动了几下。黑暗中,只见一人盘坐于地,面向柱子口中侃侃而谈,手里的艾叶晃动不停,甚是诡异。
不过,这场景并未持续太久,两束强光打在农闵成身后。“谁在那里!快点出来!”两个巡夜的保安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手电一转将农闵成照在当中。
“不妙!”农闵成暗叫一声,手中艾叶塞进兜里,把颈后连衣兜帽一拉盖住面部,拔腿就跑。
三人在空旷的楼层里展开追逐。农闵成仗着年轻,腿脚利索,引着两位保安来到钢架堆前,拨下钢架阻碍两人追赶,赶紧原路返回,翻墙而出。
“可他妈累死我了。”农闵成翻墙后又跑出一条街才停下来。“老猫失手,老马失蹄,怎么就没注意到身后来了人,差点给抓住。”
“叭!”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喇叭响,吓得农闵成欲拔腿再跑,可方才跑了许久,双腿如同打摆子般抖个不停,不听使唤起来。
“跑得还挺快啊!开着车都差点撵不上你。”杨倩的声音从车里传来。
“你是要吓死我!赶紧过来,我走不动了!”农闵成没好气的说。
“我说你干脆改行得了,跑得这么快,还画什么画呀,做贼多好。”在车里,杨是逮着农闵成嘲讽个不停。
“你现在做的事就合法了?夜闯工地,怎么说被抓住也要扭送派出所审你一番。”
“现在不一样,我没办法,只能兵行险招。哎,你是怎么知道我来工地的?”
“咱们天天吃一块,待一块,你在这除了你二叔和道长也没几个熟人。一到晚上就消失不见,想知道你去哪儿,跟着不就行了?”
“对呀。我就在车里掐表,看看你什么时候出来,没想到还没过一小时就看到有小人跳墙而出,还跟老鼠一样拔腿就跑。”
“我在工地里找到王德贵,他把事情经过都告诉我了。一个苦命人,家里孩子要钱治病,沈青山花五十万买他一条命,还答应他,会照顾他家老小直到他的孩子工作为止。想不到现如今,还有如此人命如草芥的事。”
“诶。王德贵一定是走投无路才会答应。还有什么吗?”
“王德贵还说,每隔几日,就有一个女人拿着短棍抽打一根立柱,疼得他不住哀嚎,还有…”农闵成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杨倩脸色逐渐转阴,最后面沉似水,直到车子停在巷子外,方才止住话头。
“行行行,你今晚有理,我被拿了活的,你怎么着都可以。”
农闵成走在前面,听见身后杨倩跟随的脚步声,开口道:“杨倩,以后再有这种事情,你能不能帮我放个哨,你看今晚我…”话还没说完,肩膀被人拍了两下,后腰和脑袋被接连重击。
他倒在地上,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究竟是谁暗算自己,只看到杨倩手提短棍,把一张符纸贴到自己额前。
“下手可真狠!”他脑中闪过最后一个想法便昏死过去。
刮过脸上的冷风让他重新苏醒过来,发现自己倒在一间大宅门前,宅门以乌木制成,两扇门板各钉三颗铜钉,白墙黑瓦,宽得看不到转角。门开了半边,有一老妇人面带悲苦看着自己。
“老人家您好!请问这是哪里?”农闵成问到,老妇人不答,只是看着他。无论他如何问话,老妇人皆是一言不发。
正当他认为老妇人也许耳朵听不见,要用手比划几下时,从目力所限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何物正向他快速移动。待那声音离得更近,农闵成才看到是一团黑气裹挟着一群衣衫褴褛、面色惨然之人往他这边奔来,那群人手持长镰,黑气中依稀可见原本该是双腿之处变成复数虫足,窸窸窣窣的声音正是从那而来。
“跑!”老妇人突然开口。农闵成回头,只见大门已经关上,老妇人也不知去往了何处。
容不得农闵成再有何细想,若是不想被乱刀砍死,只有拼命向前奔跑。他一路狂奔,手中掐诀,欲唤一长鬼前来相助,但是无论如何变换,熟悉的阴冷感迟迟不来。
“糟了!这是被丢在什么古怪的地方!”农闵成想,眼下没有交通工具,自己再能跑也体力有限,等自己跑不动时便会被身后那群怪人追上,心中凉了半截。
突然间脚下一热,他才发现眼前之景不知何时变成干裂灼热的大地,不远处有几柱黑烟升起。一阵热风裹挟着不明碎片和线条打在脸上,他伸手一抓,放在眼前细看,才发现是无数头皮碎片与人发。
“怕是到了阴阳交界,我这魂已离体,再跑下去,肯定被热风烤干,落得和手中人发一个下场!”农闵成回头看看那紧追不舍的黑气,热风一阵紧过一阵的吹在自己身上。“要么停下来被砍死,要么跑下去被吹得个魂飞魄散。好歹毒的计策!吾命休矣!”想到此处,他干脆停下脚步,等着黑气逼近,盘算着和它们斗上一轮,没准还有活路。
正当他拧身屏气,准备拼死一搏,从斜侧奔驰出一队骑兵,那队骑兵顶盔掼甲,面带金色龙形面具,胯下枣红色骏马鼻息之中喷出烈焰。领头的骑士俯身一捞,长臂较力,直接把农闵成拎起按在马背之上,随后抽出兵器,领着剩余骑士顶着黑气冲杀出去。农闵成被带到一悬崖边上,还未等他开口道谢就被那骑士抛入悬崖。
“诸位好汉,帮人帮到底呀!”农闵成开口叫喊着,身子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坠入悬崖,旋即落入深潭之中。农闵成精通水性,可是在这潭水里竟是施展不开,整个身子沉沉的往下坠去。此时,从水面上伸下一只手,把他从水里提了出来,那救命之人头裹黑布,身着鱼皮连衣,腰缠一条火红粗布,肩搭蛇纹青色布袋,面色黝黑,身形瘦长,蛇目鸟嘴。
“本是同族,又乃同门,救你是本分,你还得携我归乡。壮家男儿何曾有泄气丧志之说?看你刚才的样子,还不及我当年一分风采!”
“前辈教训得对!教训得对!”农闵成跟在男子身后,穿行于山谷,不一会来到一宽阔场地,场中人群熙攘,着蓝衣、黑衣者皆有,男男女女各分几堆站着,看着农闵成被男子带到一高台前。高台之上端坐一身形高大的男子,身披一袭粗布,束发赤足,面留长须,乃是壮族先祖布罗陀。
“始祖公在上,受子孙一拜!”农闵成走上前,跪于高台之下。
“你得我壮家越巫之术,却肆意妄行,害得一女失魂散魄,可有悔意?”
台上男子发出雷鸣般大笑,台下当即有人搬上桌子,摆上五色糯米饭及数碗米酒。农闵成还在等男子发话,身侧阿妹已递上米酒,农闵成接过一饮而尽,直觉腹中犹如火焰燃烧。众人见农闵成把第一碗酒喝尽,当下敲起铜鼓,唱起山歌,歌声直达天际,竟引得深潭之中跃出一只巨蛙,跟随鼓声鼓噪起来。农闵成将桌上糯米饭及米酒全数装进腹中,火焰般的暖流把泡进潭水中冰冷的身体回暖。
潭中巨蛙一个蹦跳跃至他面前,口吐长舌照着他面门一弹,农闵成被掀到半空,回落间猛然睁眼,王马那胡子拉碴的脸怼满整个视线。
“嘿!醒了,醒了!”王马看到农闵成醒来,开心得大叫。“我的老弟呀,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怎么跟你二叔和你家里人交代啊!你可真是要把我急死…”
农闵成的视线越过王马,看到屋中还有两人,正是道长及楼下做纸活的老者。老者见农闵成终于醒过来,将摆在屋内的四个纸扎骑士抱在怀里,对着农闵成说:“你是福大命大之人,今天的活计已了,我送这几位归去。”说罢抱着纸扎出门而去。
“小友能醒,真是至福。也不妄我赶鸭子上架,胡乱操作一通。”道长说完,将摆在他身前的几碗糯米饭撤下,将摆在桌上的骨针收进盒里。
“福大命大。”农闵成挣扎着坐起来。“感谢几位对我如此上心,救我于危难之中。我这是昏过去多久了?”
“已有三日,前两日你可是危在旦夕呀,小友。”道长收拾好东西,坐在床前对他说。
“道长,你为何会有骨针这一法器?”农闵成看着自己双臂上的红点,正是被刺针放血留下的痕迹。
“是从你家中寄出包裹里取出来的,随包裹还有一封信件,点名要我为你依信施术。若不是你情况危急,我是万万不敢施针为你放血。小友,你如今是遭了重创,多多卧床休养才是。”
“别说了,那姑娘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好几天联系不上人,跟失踪了一样。”
农闵成把这三天奇遇连同沈青山的计划告知两人,沈青山此人布局长远,如今时机成熟,肯定不会半途而废。如果不将其拦住,连同杨倩在内还会牵连多人。他心中有已有反制之法,只是需要道长和王马如此这般配合,定要在三日后废其谋划。
海泉秋季,天高云淡,阳光明媚。工作室里,四人心中阴云密布,无心工作,王马干脆停了业务,对外宣称业务调整,让几人好好休息。
马名扬在网上看着新闻,突然间回过头说:“你们看,最近治安事件多了好多,醉汉闹事、口角争执、夜宵摊上斗殴。官方解释是入秋后天气干燥,人心浮躁,心情激动之下容易发生激情性冲突。换做以前我就信了,可是听你们说了这么一通,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马哥,你把能查到的新闻里的地点在地图上画个标记一下,我没猜错的话,那些地点离沈青山的两个商场不会很远。”农闵成说。
马名扬在电脑上把那听到的地点标记起来,果然如农闵成所说,离两个商场不远,越靠近商场,密密麻麻的红圈几乎要将商场围起来。“真是绝了,你不说我都不知道。”
“我虽然不懂风水学说,但是那天晚上钻进工地,只觉得通体冰凉,阴冷无比,角落里有黑影窥探,有地缚灵哀嚎不止,引得游魂进入其中却不得脱身。加以时日那栋新建的商场会变成一个鬼巢。追我的保安,面堂发黑,双目赤红,看到我竟然抽出棍子想要将我抓住毒打一顿,这就是活人离鬼巢太近,生魂不稳,神智发生混乱,随之而来的就是各种暴躁行为。”农闵成说到。
“沈青山的两处商场阴气凝聚不散,我早已召集同门,择期前去探查一番,如今那两处阴气不散反增,已成妖邪之地,不可硬闯,小友为何今夜仍要前往,难道要寻死不成?”道长从门外走进来,身后跟着二叔,手里还抱着一个箱子。“我本想直接进门,听到小友所言甚重,做了一回听墙小人,小友莫怪。”
“道长可别这么说,这些话现在不说,我也会另找时机告知道长。离入夜尚早,为何道长现在就来了?”农闵成问到。
“你二叔今日找上门,说有一事不吐,终生惭愧,我俩相谈许久,干脆一并前来。今夜有大事发生,我也好在这做些准备。”
几人见到二叔与农闵成有事要说,便识趣的离开,留下二人在屋中。二叔放下箱子,摆弄半天,开口说:“闵成啊,二叔对不起你。二叔为自己转运才找个借口把你带到这儿,没想到有这么多事发生。你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实在是没脸回家见你父母。”
农闵成闻言一愣,说:“二叔你这是什么话?你带我过来,不是为了能让我有个实习的机会吗?”
“话虽如此。”二叔垂头丧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带你过来没错,但是存了私心。半年前,沈青山邀一众商界同行吃饭,自那之后我的生意是越做越不顺利,手底下工人莫名其妙的受伤。我托了人,问卦求解,卦象说要寻一位天授习法之人,将他带到此处便可破解,思来想去就只有你合适。我也不知道后面还有这么危险的事,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哪怕破产也不会把你带来。二叔对不起你,你愿意骂二叔就骂吧,二叔认了。”
“二叔,从家里寄来的包裹,是不是你跟家里人说的?”农闵成没有正面回应,坐在二叔身前问到。
“那时你躺在床上胡言乱语,身子时而发热时而发冷,道长拼尽全力也只能勉强吊住你性命,他说你中了离魂之术,如何施术,魂魄也无法归体。我只好给对街的覃老爷子打了个电话,他听完把我好一顿臭骂,到你家里找到那包骨针,又写一封信,与骨针一同寄来。那天我看到你苏醒才放下心,但是自觉无脸见你,就悄悄离开。”
“二叔,我爸说你人到中年还跟年轻时一样鲁莽冲动,做事粗糙,你就是…”农闵成对着二叔就是一顿国粹输出,考虑到两人同宗同祖还刻意避开老子入娘这部分,足足输出半小时有余。“呼!骂人也累。二叔,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把我带进这逆水局里来。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这一茬,好让我有所准备,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如此被动。”
“你是我二叔!我怎么可能袖手旁观。行了,等这事完了,酒桌之上先自罚三碗。”
“行行,这事是二叔对不起你,三十碗都可以。箱子里都是从家里拿的你需要的东西,二叔先出去,不打扰你准备。”
农闵成打开箱子,将里头物件一一取出,狗油蜡烛、五色糯米、蛙皮小鼓、土布黑衣、阴竹毛针、“撸屏”席、竹刀一套。最底下还有一套用塑料封装的衣物,拿出一看,竟是如今已经罕有的“鱼皮连衣”。
“二叔真是毛毛躁躁,我什么时候用过‘鱼皮连衣’,估计也是从覃老爷子那软磨硬泡借来的。”农闵成将“鱼皮连衣”塞进包里,洗浴净身,将土布黑衣穿戴齐整,狗油蜡烛点燃,香炉中插三支贡香,盘腿而坐。
“天燥地焚,三魂七魄,暂碑散去,念公左布罗陀多惹,且官留定,待子孙事了,公送返多嘛。散!”话毕,农闵成口中长呼一口气,身姿塌腰、缩肩、垂头,口中小声念叨。
道长手持拂尘,眼神流转间有金光射出。“闵成二叔,我有一事不解,不知你可否知道?”
“道长这话说得太客气,您跟心理医生似的几句话就让我解开心结,要不我还不知道怎么和闵成说这事。您有什么事情要问的,只要我知道都跟您说说。”
“小友年龄未至而立。临海村一事,他遇事决断、施术法门等皆不像此年龄可为,纵使天赋异禀,玄门之术修炼艰难,能到他一档,三十年苦练方可。您可否知道他是如何习得这身本事的?”
“道长。”二叔挠挠头。“闵成的本事不是学来的,是天授。”
“天授?我曾听说藏地有天授诗人,大病之后便可口诵百万字常诗,没想到小友如此机缘。”
“这孩子小时候遭过两次大难,最后一次是在舞台上玩耍,从上面掉了下来,头着地。昏迷一天以后,醒来便会了这一身本领。而且,我们那里的天授,怎么说呢,就好像把一百个经验老道的麽公毕生经历塞进他脑子里。他会这些是一点都不奇怪。”
说话当间,屋中传来口喷某物之声。两人朝里看去,只见农闵成朝天喷出一口纸灰,纸灰飘扬落下之间犹如被无形之力吸引,纷纷黏在他身上,无一落地。
“不好!小友三魂七魄只余一魂一魄,身边妖邪环绕,出事了!”道长说罢就要往里闯。
二叔急忙将其拦下,说:“别别别!道长别进去。散魂引鬼就是这样,我以前见过,这时候不要去打断他,闵成没事。”
道长甩开二叔的手说:“这几日我翻遍典籍,南疆麽公的法门虽然记载不多,但也略有所知。书中所说,麽公散魂至多能散去其一,且仪式纷杂,三牲六畜贡品不可缺,还要有另三人在一旁护法。小友仪式简陋,怕不是惹怒了神灵!”
二叔把道长拉远,掏出烟正欲点,想想不妥又塞回兜里,说:“散魂复杂那是因为施术的只是普通麽公。”二叔手往屋内指指。“他是神灵的孩子。人只剩一魂会变成行尸走肉,但是这孩子只剩一魂也没啥大事。临海村我没跟着你们一块去。不过,道长,闵成当时施术,是不是看起来十分随意,普普通通的东西在他手里也能发挥惊人的威力?”
“正是如此。他从村民屋中取了一柄镰刀,便将那半人半鬼的邪祟四肢砍下。”道长回到。
“阴阳道,对别人来说那是崎岖山路,对他来说是条畅通无阻的高速路,寻常物件在他手里都能连接先祖,借力驱邪。道长,一会闵成出来,你不要被他的样子吓到。”
“唔。”道长不言,只是一脸担忧的看向屋内,在他眼里,盘坐屋中的的农闵成现在只剩“胎光”与“伏矢”这主管性命与意识的一魂一魄,也不知待会从屋中走出的究竟如何判别,是人还是鬼。
“根撇囊动昧急求,或接羊憨音信嘛,晚南昧归叁如焚,惹我当归。四方贝侬请相助。叁风喷赖,刀劳,嘛;飞天猿猴,雷鬼,嘛;囊累比山,长鬼,嘛;性烈似火,炽燃,嘛。浪请裂似八弯,喜得天籁。”农闵成口念咒语,每念一句,身体也随之抖动,至最后一句出口,人从地上跳起,拔出贡香握与手中,坐于沙发之上。
良久,屋门打开。道长与二叔上前,道长正欲开口,见到农闵成面相竟楞在当场。
农闵成须发皆张,寸头短发已长至披肩,斜吊双眼中看不到一丝眼白,面色紫红,神色间自带五分喜气。见道长不言语,开口道:“正是天凉好个秋。道长面色凝重,莫非家中琐事困扰?当下已收拾收拾妥当,你我同去,除一方祸害。你今日所穿的鞋子搭配道袍,整个人甚是精神!”说话之声仿佛一中年男子,如洪钟般直入心神。
道长凝神静息,催动法眼,看向农闵成,五道黑气凝聚在身,脑后有一紫面长角人脸咧嘴大笑。
“喜气鬼!说话间就可害人性命。”道长心里一惊。“想不到小友请到如此恶鬼!”手掐法诀,思考了许久措辞才憋出一句:“甚好。这就出发。”
王马开车带着两人前往商场,一路上农闵成口中不停说着俏皮话,道长剑眉紧皱,问出一句:“小友,你请五鬼在身,可是要借力施法?”
“道长好眼力呀!刀劳鬼口吐毒雾,居中;雷鬼、炽燃,分居左右,一位可行借雷电之力,一位身上燃遍阴火。嘿嘿,商场围墙甚高,请一长鬼好翻墙,最后是喜气鬼,说话间可扰人心智,为我争取些机会,请五位兄弟助我才安心。道长,你这么感兴趣,改日我请一兄弟到你身上体验体验?”农闵成说。
道长不敢搭话,全当他做口腔体操。好不容易开到旧商场,车刚停稳,农闵成便拉开车门钻了出去。
“好重的阴气。”农闵成说。眼前的旧商场内的阴气几乎凝结成形,常人多看两眼也能看到楼体灰暗斑驳,门窗破旧。“甚好!王哥道长在此候着,我进去会他一会!”说罢,站在围墙外的农闵成身形暴涨,顷刻间四肢如长鬼般布满蛇纹,双脚轻轻一荡便翻过围墙,飘扬间向着主楼而去。
主楼大门洞开,里面的商铺早已关门。农闵成站在门外只觉其内吵闹非凡,侧耳一听有男女说话之声,收了身形,恢复四肢便进入其中。商场一层,有无数虚影来来往往,衣着从现代到古代皆有,在楼内徘徊试图找到出口,窗户下更有无数双手无助的拍打着窗户。
“叔叔。你能带我出去吗?”一女童手里抱着洋娃娃,拉住农闵成的衣角问到。
“不知道,我和奶奶被困在这里好久。我想回去,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这样啊。叔叔把这个地方拆了好不好?”农闵成胸中暴虐之气顿起,双手隐去,生出无数燃烧烈焰的红色毛发。
“好呀好呀!刚才有一个人从这里到了四楼,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很厉害的家伙。”女孩告诉农闵成。
“阿女!不要多嘴!”一个老妇人把女孩挡在身后,转而对农闵成恳求到:“这位阿哥,我知道你身负五鬼,能力通天,请不要拿我祖孙二人作伐。快快离开吧!”
“老人家。我从来不欺负善良本分之辈,你俩被困于此甚久,心中痛苦我能理解。请指我一条明路上二楼。”农闵成说罢,手中变出一支点燃的短香,要递给老妇。
老妇紧紧抱着女孩不敢上前,怀中女孩闻着香雾,馋的直咽口水。那短短贡香散发的味道惹得许多行走虚影将农闵成围在中间,有甚者目露凶光,口露獠牙欲上前抢夺他手中香火。
“聒噪!”农闵成大喝一声,喉中有雷鸣之音滚动,四周虚影瞬间化作黑雾消失不见。他寻了一个空罐子,将短香插在其中放在地上,抬起头对老妇说:“老人家请照顾好小妹妹,香燃尽之后找个地方躲好。”说罢,向老妇指的方向走去。
老妇所指的地方有甚多通道,交错纵横,农闵成难以找到出路。他只好原路退回,返回中庭。“明知有贵客前来还做如此布置,待客之道何在?也罢,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说完伸开四肢,双脚在地上一点,如洞中蝙蝠般变换身形,连跃两层,直达三楼。
农闵成双脚刚一落地,左右两侧各自围上一群身着保安制服,手持利刃之人。“又来?非人非鬼,甚是讨厌!”
保安面露凶光,口中发出熏人臭气,提起利刃便向农闵成杀来。只见他不慌不忙的从背包中掏出糯米,将其泼撒在地,保安们双脚踏在上面如同踏入熔岩,纷纷抱着双腿跪在地上惨叫不止。不等跪倒在地的众人有所反应,农闵成袖口一抖,从袖中落下两把阴竹毛针,双手接住毛针激射而出,细如牙签的毛针扎在保安脸上便腾起一股黑烟,伤口处有脓水喷出。
“都是可怜人,现在受些皮肉之苦能拔了你们体内邪祟之气,清醒之后还请速速离开。”他说着,抬脚迈过倒在地上的保安,边走边对着楼上说到:“楼上主人,今夜有贵客临门,你设障眼之法,又遣一批可怜之人围堵我。难道要我一路打上四楼,只怕将你这屋中瓶瓶罐罐打碎也不好吧?”话音刚落,身侧的电梯打开,意为请农闵成上楼一叙。
农闵成来到四楼,只见过道里一西装男子手持黑纹皮鞭,身旁两团红雾翻腾不休。屋内灯光昏暗,透过窗外的月色农闵成也能看到男子梳得一丝不苟的后背头,厚重的发蜡还能映出光泽。
两人未曾谋面,但农闵成一眼认出那西装男子正是沈青山,与网上照片一模一样。他开口道:“沈老板好手段呀!如此劫人运道敛财,也不知天谴来临,你是个什么死法。”
“这里有一百万。”沈青山将脚边的袋子踢过去。“算上杨倩打伤你的赔偿,你拿钱走人,我放你一马。”
“哎呀哎呀。我值一百万,比陈尸工地的王长贵要多一倍。我确实有点本事,你说对不对?而且,杨倩那不是打伤我,她想打死我呀!”农闵成说。
“嫌少?我可以多给点,只要你肯走,我请人把你送到机场,欢送你离开。”沈青山说。
“公道!替这一栋楼里的游魂要一个公道,他们本可往生,想不到沈老板略施手段便将他们困在此地。也许沈老板能给他们道个歉,然后解了法阵放他们离开?”
“你这人如此不识好歹,我放你离开是给你一条生路。得寸进尺!”沈青山猛抽手中皮鞭,身边两团红雾向农闵成爆射而去,在空中逐渐现出形来,居左为身形巨大,青面獠牙,头生兽角的狰狞鬼,居右为腹大如斗,披肩长发,肚破肠流的产鬼。
狰狞鬼手挥巨棒,瞅准了人,一棒砸下,农闵成见其势大,不可硬挡,向后翻滚躲开,双手向后一摸,抽出一大一小两把竹刀,那竹刀样貌奇特,金属为柄,竹片为刃,刀刃在地上轻敲三下,发出阵阵惨绿光芒。
农闵成如飞燕穿岩在狰狞鬼身旁跳跃,手中竹刀不停,刀刃所过之处留下大小不一的伤口,狰狞鬼力大无穷却连农闵成衣角都抓不住,几棒下去反而露出破绽,身上又多了几处伤口,急得它是怒吼连连。
沈青山在一旁看到农闵成如此游刃有余,而那产鬼在一旁纹似不动,手中皮鞭朝着产鬼狠狠挥舞。“让你赶紧上!要不然把你抽的魂飞魄散!”
产鬼挨了几下,哭泣着甩出腹中脐带,径直缠住农闵成腰身,让其动弹不得,狰狞鬼见状大喜,双手抡起棒子要把这个烦人的小东西砸成肉泥。话说两边,农闵成正要上前将狰狞鬼切成两半,腰间忽然被缠住,一时间钉在当场,动弹不得。
“火来!”农闵成反握竹刀,右手搭在腰间的脐带上,火焰顺着脐带变作火蛇瞬间漫延到产鬼身上,烫得她只能松了脐带,躲进暗处。农闵成眼见脱困,不退反进,逼至狰狞鬼面前,冲着它门户大开的丑脸喷出一团墨绿色浓雾,本就丑陋无比的鬼脸被那浓雾融成一滩浆糊。
沈青山见到自己的鬼使已废,丢下手中皮鞭转身欲逃,腿上便挨了两只阴竹毛针,被泄去气力躺倒在地。“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不要杀我!”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向前爬去。
“我怎么会杀你呢。我是有原则的人,从来不对活人出手。沈老板,你虽然设了那么多局,但是看得出你不是修行之人,告诉我你的后台是谁。我可以让你少受一点苦。”农闵成说罢,一脚踩住沈青山,手指在他腿上的阴竹毛针上轻轻一弹,扎在穴位上的毛针让沈青山觉得又疼又麻。
“啊!你别弹了!我说,我说。是那尊佛像,已经让杨倩背着去了工地。我,我告诉你也没用,你今晚走不出这个大楼!”说罢癫狂的大笑起来。
“沈老板,你…”农闵成鼻子一抽。“什么味道?!”他转身跑到围栏向下看去,大门内走入三个人影,头顶引路香,脚踏七星步,扫荡着一楼,所到之处游魂神形俱灭。
“哈哈哈!南疆之术我也知道,料定你会请鬼相助。如今你身负五鬼,仅有一魂一魄不像生人。我特意请了庙公今夜为这商场驱邪,增损二将肯定把你看做妖物,把你一并除掉!”沈青山靠在立柱之上,一副夺回形势的神情。
“正神你都要利用一番,增损二将只杀不渡,你可知道楼下全是你困住的游魂!他们都有投胎的机会!”农闵成扯着沈青山的衣领怒吼道。
“还想着他们,先想想你自己吧。你有天大的本领也逃不出庙公布的锁魂阵,等增损二将杀到此处,把你那可怜的生魂连同身上的五鬼一同散了去!”
农闵成丢下沈青山,捡起丢在地上的皮鞭,向上一挥将二鬼收回鞭中,把鞭塞进包里,几个跳跃来到窗前,手刚碰到窗户,烫的他收回了手。
“好强的阵法。我如今生气不足,这锁魂的阵法竟然把我也锁在里面。”农闵成回头刚迈出几步,脚下一软坐在地上,身体里五股黑气挣扎着欲脱身而出,他赶忙盘坐掐诀。“什么叫散去阴身,让我逃出去?我与你们有约,今夜都能走,也必须走!一个都不能少!”说罢,强行定住体内黑气,在楼道里寻找破局之法。突然裤袋里手机震动个不停,农闵成掏出手机接通电话,王马的大嗓门响了起来。
“王哥,这不是扯闲蛋的时候!我再找不到出路就困死在这儿了!”
“老弟憋急。我和道长在外面候着的时候,来了一位庙公,开坛做法请三位神仙进去!”
“道长前去交涉,把情况讲清楚了,庙公说请神之后,现在要请两位神仙回来需要点时间。我悄悄摸进去把一楼一扇大窗户的玻璃敲碎,上面的符纸也给扯下来,你可以从那儿出来。”王马说。
“好!好!谢谢王哥!”农闵成挂断电话,趴在栏杆向下一看,三人头顶的引路香燃得正旺,呈包夹之势正从楼下推上来,那香味在他鼻子里如同毒药,熏得他四肢无力,不用多时自己便再也动弹不得。“走楼体和电梯是不成了,得跳下去!”可是这四层楼高,粗略一算也有进十五米,自己不是超人,施展不了长鬼之力,直接跳下去也是个不死即伤的结局。
此时,只见老妇抱着小女孩从角落钻出,来到中庭,女孩抬头看向农闵成,口中大喊:“叔叔!你是好人,我和奶奶来帮你了!谢谢你的香火!”说罢,祖孙二人竟卸去身形,散掉神魂,化作一潭黑水,铺满了整个中庭。
“别!别!”农闵成拍着手大喊,试图阻止,但终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二人慢慢化去人形。“沈青山!这笔账我俩来日再算!”他扭过头看向沈青山,眼中流出两滴血泪。说罢,助跑两步越过护栏,如飞鸟般径直从四楼落入潭水中。
农闵成从潭水里爬出,向着王马打碎的窗户狂奔,跑出几米,身后突然挨了一记重重的火签,势大力沉,烧灼感让他口吐鲜血,几乎神魂离体。射出火签的增将军见那人竟口吐鲜血,也是一愣,旋即与另两人从楼上逼将下来。
“我得出去~我要出去~”中了一记火签的农闵成只能在地上爬行,脸上泪水汗水与口中鲜血糊成一片。
转瞬间,增损二将已至身后不足三米,他眼前的窗户触手可及,只听身后铃铛阵响,损将军垫步拧腰,要将手中三叉尖枪掷出,将面前这似鬼非人的邪祟钉死在地。农闵成身上突然钻出一团黑雾,化作长鬼,抓住他的腰带向外一抛,将他扔出窗外。在窗外等候多时的王马看到一个人形物体被抛出,定睛一看是农闵成,赶忙上前倒拖着他向外跑去。而农闵成只见三叉尖枪将长鬼钉在地上,接着一阵火光闪过,山鬼便化作飞灰。
“小友。沈青山诡计多端,咱们失算,且先回家,从长计议。”道长扶着面若金纸的农闵成说到。
“对对,老弟。可不能再拼了!你这个样子谁都拼不过。”王马将油门踩到底,神色焦急的说。
“去!工!地!”农闵成从后座伸出沾满血的手,死死抓住方向盘。“去工地,求你了,王哥。”
壬寅年,辛亥月,辛巳日,农历十一月初一,凌晨。海泉市气温骤降,黑云压顶,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道长把农闵成靠在后座,眼见他散去阴身,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开口再劝:“小友,你身体虚弱,不可再强撑。我们先行返回,修养好后再做打算可好?”
“咳咳!道长,眼下天色巨变,阴阳失衡,你难道看不出有妖人作祟,倘若无人阻止,一场大祸要降临海泉。”
“你甚至无法行走,从何谈起阻止妖人?无论如何,不要把你一条人命搭进去。”
“没事,道长,我心中自有计较。”农闵成指了指背包。“道长,帮我从包里取一沓印钱来。”
农闵成接过印钱,打开车窗,点燃后掷出窗外,口中念道:“弟子艮身亏神桑,贡无头兄前嘛多惹。”说罢右手抚胸,对王马说:“王哥,前面路口左转,开过两个红绿灯后右转,一直开,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踩刹车。”
“好嘞!”王马依照农闵成的指示先左后右,车头刚打直,远远看去在笔直的公路中间有一白衣人在路中间寻找着什么。
王马踩住油门,继续说:“老弟,前面可有一个人。”待车开得更近,双眼一瞧竟然是个无头人在路中徘徊。“老弟!那人没有脑袋!”说罢就要踩下刹车。
“完犊子了!”王马眯起眼睛驾驶车子朝那人撞去。想象中的车毁人亡没有发生,无头人在接触车子的瞬间化作一道虚影钻进农闵成身体里。
“嘶!”农闵成长吸一口气,脸上虽仍无血色,但精神好了许多。“成了。王哥,送我们去工地吧。”
“小友,你身体怎么能承受得住再请一位鬼神。”道长说。
“正是因为我身体虚弱,精神萎靡。无头鬼执念甚重,精神强健,借它魂魄一用,提振精神。我才好应对那妖人。”
“小友啊…”道长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凝息入定,等王马把他们送到工地。
工地外,原本紧锁的大门洞开,留守的工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偌大的工地空空荡荡仿佛荒废了多年般没有一丝人气。
三人站在大门外,农闵成说到:“看到没,人家是知道我们要来,提前清了场,我们要是不来岂不是扫主人家的兴致。这回终于不用翻墙了。”说罢就要往里进。
“我,我就不去了吧。这些事情我帮不上什么忙。”王马看着寂静的工地有些害怕的说。
“别呀。王哥,你身上阳气重,身上三魂如烈焰,等闲鬼魂不敢近身。道长年事已高,要是有点什么体力活也好搭把手对不对?”农闵成说完和道长两人并肩走了进去。
“你遇到的哪有什么等闲鬼魂。”王马小声嘀咕,紧跟两人进了工地。
空旷的一楼和农闵成上次来时没有什么变化,好像已经停工多时,不见任何工程进度。拢音楼体内回荡着金铁交击之声,有人在敲打什么铁器。
跟在两人身后的王马好奇的看看那八根立柱,伸手摸摸,指尖传来一阵刺骨的凉意,好像摸在冰块上。突然从柱子内探出半个身子,伸手抱紧王马的腰便往里拖。
农闵成回头看到那身子正是王德贵,只不过脸上五官扭曲倒置,嘴在额头,眼在下颌,口中大喊:“我好难受啊!快来陪我!”
“你说的不敢近身…”王马只喊出一句,整个人就被拖了进去。
道士手提桃木剑,扭头对农闵成喊了一句:“你上二楼找正主,我去救王马!”说罢,跳进王马消失的柱子里。
农闵成顺着声音来到二楼,窗台上坐着一人,银色短发,身穿红衣,正是杨倩。她敲打着手里的两柄切肉刀,身后背着一尊怪异的雕像,长有八臂,摆出一个佛家造型,却头戴浩然巾,显得不伦不类。
杨倩见到农闵成,从窗户上跳下,走到农闵成面前,开口说:“沈青山那废物果然拦不住你,重伤之下还能追到这里,有胆色!”说话间有男女双声,混合在一起是阴气森森,诡异无比。
农闵成的目光越过杨倩头顶,看向那尊雕像,开口道:“沈青山不过是个阴险有余,智谋不足之辈,没能力布这么大一个局。我还以为他幕后是位宝相庄严,满肚子坏水的高人,没想到是个寄魂于骸,通体漆金的干尸。什么年代,土豪金很土你知不知道?”
“黄口小儿!我行走于世间之时还不知你第几代祖先还在山林间挣扎求生。你再三坏我好事,实在当死!”
“夺人性命,锁魂于楼,逆练阴阳,为祸一方。若不是用那庸俗之物漆遍全身,且躲藏于截运之人家中,你想必早已遭天谴。”
“将死之人还逞口舌之快!”话音刚落,杨倩一跃而起,手中双刀朝着农闵成面门直劈而下。
农闵成早已抽出竹刀,敲动竹刀迎着杨倩而上。两人互拼一刀,杨倩的力气比那身高三米的狰狞鬼还要大,逼得农闵成后退几步。退步之间,农闵成从袖中甩出四根末端拴有铜狗的红黑墨线,分毫不差的绑住杨倩四肢,手拧线绳将四根缠成一股,绑在护栏之上。同时胸中提气,左脚点地,跃至杨倩面前,一刀劈向她身后尸塑一臂,只听一声巨响,尸塑分毫未损,手中竹刀反而崩断一块。
杨倩一脚将农闵成踢远,大笑道:“哈哈哈!若是凭你这小小竹刀就能伤我,百年来无数卫道之人也不会抛尸荒野!”说罢张口吸气,要把农闵成吸到面前。
农闵成甩出手中最后一根阴竹毛针,插入杨倩舌头,断了她气息,这次换个位置,朝着尸塑脑袋劈去。岂料尸塑开口,喊出一言:“呔!”把农闵成手中竹刀震飞,又转动手臂狠狠一击,将农闵成左臂打成骨折。
“操!”农闵成赶忙和杨倩拉开距离,整只左手立即肿胀起来,难以使唤,只好拖延对方,再寻破绽。“佛道双修,你当年究竟杀了多少修行之人,练出这诡异法门。”
杨倩背后的尸塑不急把农闵成斩杀当场,与农闵成兜起圈子,说:“无论佛道,只要能助我升天,我一并收之!反倒是你,请鬼借力,使的是远古巫教法门,我若没有见识过,也许会吃上几个小亏。”
“见识过?”农闵成心中一惊,气息稍有不稳,心思停顿,一道火符便朝着自己飞来。他只能侧身躲过,但尸塑手中结印,电光闪过,自己已经全身麻痹的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今夜你如果不是中了增将军的火签,五鬼在身,还可与我斗上一斗。眼下你身受重伤,全凭一无头鬼的魂魄吊着精神,纵有万般法门也是施展不得。麽公一日至多请五位兄弟相助,你能请动六位,即便侥幸逃脱,身上的一魂一魄不多日便会散尽。你可真有如此恨我?”杨倩开口道。
“你既然知道我必死,临终之前解我一个疑惑,再帮我个忙可好?”农闵成躺在地上说。
“三百年前,你同族四人受人之托前来除我,其中三人皆是酒囊饭袋!只不过有一人,肤黑如炭、眼若蛇目,肩背巨蛇衔金乌袋子。他有些本事,与我斗了一天一夜,终究是我技高一筹啊!只可惜他临死前竟能逃脱,否则我便拘他魂魄好好熔炼一番!小子,疑惑已解,你还剩下一个请求。”
“我与杨倩有缘,临死前可否让她走近一些,我想好好看她一眼。”农闵成说。
“喝!”农闵成突然从地上暴起,抖开“撸屏”席,兜头罩在杨倩身上。“撸屏”席虽唤作席子,实则为壮家民间传说居于山洞,伺机吸人魂魄精血的怪物,麽公行法将其诱出洞口扑杀之后,便将其制为法器,一旦罩在人身,不将其吸干不会松开。
“撸屏”席将杨倩越缠越紧,脚下流出鲜血。农闵成趁此机会,用左手掏出藏在大腿内侧的七枚骨针,口中喝道:“勾往生,灭阴阳,呸散莫嘛。去!”将七枚骨针扎在尸塑的七只手臂上,中空的骨针竟能在早已干瘪的尸塑里抽出红黑的血液来。见尸塑流血,农闵成扑上去抱住一只手臂,用力往下一掰,把那手臂活生生从尸塑身上掰了下来。
尸塑被断一臂,口中惨叫不已,倒转尚未中针的一只手掐住农闵成的脖子提了起来,而杨倩竟用蛮力撕开“撸屏”席,用刀柄狠狠敲在农闵成的小腿上。
“啊!日!”农闵成的小腿以诡异的角度弯曲,先折一臂,又断一腿,这下彻底丧失行动力。
杨倩见农闵成已无威胁,背后尸塑手一松,把他丢在地上,口中大喊:“你个南疆蛮子!我本想给你一个痛快了断,眼下我要好好折磨你一番!蛮荒邪术,此地离南疆甚远,没有祖先庇佑,看谁还能护你!山沟不待,偏要来此寻死!”
“我破你金身,用一命换你一条手臂也算不亏。”农闵成说道,此时阴身散去,整个人如烂泥一滩倒在地上。
“妖人莫动!”黑暗中传来道长的声音,他手中挥舞,数道符纸飞出,打在杨倩身上,逼得她连连后退。“小友,我来迟了!”
道长走上前,与杨倩缠斗起来,一直跟在他身后的王马则是迷迷瞪瞪站在远处发愣。
“道长且拖住她。杨倩先天缺失一魄,那尸塑已与她纠缠不清,硬打会让她跟着魂飞魄散。”农闵成说。
“老牛鼻子,你若将我打散,我这法身也命不久矣。救一人而杀一人,你可否舍得?”杨倩说到。
道长听闻神色凝重,原本凌厉的攻势缓和下来,只能不温不火的拖延战局,自己年事已高,时间长了能否破了眼前妖物还未可知。
一边,农闵成爬到背包边上,拽出蛙皮小鼓,以口中鲜血在自己脸上画满旋涡纹,击鼓而歌:“我将呗浪呗累呗侬啊,天晚天森叁楞叁南身昧归处…”
蛙皮小鼓先响鼓声,随着农闵成苍凉的歌声,拍击之下有蛙鸣而出,工地外无数蛙声迎合,汇聚到楼内变成一浪响过一浪,震耳欲聋的“咕咕”声。道长耳中听到无数人与农闵成同声而歌,声浪起伏之下魂魄几乎要被震出体外,反观杨倩,捂着耳朵跪坐在地上,手中切肉刀已不知去向。
农闵成一曲唱完,手一松,蛙皮小鼓滚落在地,数团白雾笼罩其身。待白雾散去,从站起一位蛙面人身的男子,那男子双目凸出,不见其鼻,阔口扁嘴,肤绿纹黑,向杨倩缓缓走去。
“蛙神!原来那蛮子不是诓我!麽教术式粗糙,习得法门后若想精进只凭个人资质,没成想真有天授之人!”杨倩听歌声停下,刚从地上站起便看到一个蛙面人向她走来。她手掐法诀,火焰雷电直径朝蛙面人而去,被围绕其身的水雾挡下,眼见法诀无用,身后手臂转换呈合抱之势,欲唤恶鬼相助,在愈发浓密的水雾中,仿佛进入一个非阴非阳的空虚境界。
杨倩背后尸塑仍要施展法门,却见手臂挂满水珠,金漆纷纷掉落,金漆落尽后,七只手臂竟一同落在地上。
“这小妞先天缺一魄,后被我熔炼一魂,我与她为一体。你若是不想她魂飞魄散就速速退下!”杨倩绝望的大喊。
蛙人不答,口中弹舌,击在尸塑头部,将其击飞,融为一体的一人一尸被迫分开,袖中飞出一条碧绿巨蛇绕紧杨倩,而后融入其体。
“灵蛇侵身,占魂夺魄。”蛙人口念,用蛇魂填补杨倩体内空缺,使其完整。
那失去手臂的尸塑在地上滚动,显得十分滑稽,口中恶狠狠的说:“以走兽补人魂,我佩服!她眼下魂魄松散,没有法器定魂也是枉然,再者她若日出之时不见阳光,仍是长于黑夜的融魂妖物。离日出不剩几时,我倒要看你如何是好!”
蛙人口言:“飞鸟入水,潜鱼升天。”拿出“鱼皮连衣”,套在杨倩身上,拉过还在发愣的王马。
王马见到眼前出现一个蛙脸怪人,吓得要逃,被死死拽住,“噼啪”几下吃了好个大耳刮子。
蛙人眼中翻动,变出一双人眼,开口骂道:“跑什么跑!王哥是我!你抱着杨倩,我把你们送到屋顶,你要确保她晒到日出的阳光。”
“什,什么?啊!哎!”王马抱紧杨倩,还没明了眼下发生的事情,便被蛙人倒提双脚,一跃从楼体中庭的天井带到屋顶。他抱着杨倩躺在屋顶,回头一看,哪里还有什么蛙面怪人。
二楼,如水淋透般的尸塑,浑身开裂,在碎成一地前,只留下一句:“天道轮回,想不到最后栽在这南疆法门之下。”
旭日东升,阳光普照。海泉市最大的商场工地里,一位道士身背一位身着黑色土布的年轻男子狂奔而出,大喊:“叫救护车!”
海泉市第一人民医院,病床内一男子手脚打有石膏,享受着一位银色短发女子喂食水果的服务。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缺一魄,有一天沈青山主动找到我,说可以把我治好。”杨倩回道。
“所以你就把我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农闵成翻着白眼说。
“你住院这段时间,洗衣送饭,样样都是我。而且我知道你是左撇子,说自己没办法吃饭,什么都要我喂。信不信我把你剩下的手脚也给打断了去!”杨倩凶脸说。
“好好好!吃人的嘴软,我现在是病人,斗不过你。只是我出来实习一趟,就把自己弄成这样,回了家怎么跟我父母交代。”农闵成一脸担忧的说。
“我只是客套一下,你怎么就顺杆爬了,属猴子的啊?”杨倩在农闵成的伤腿上拍一下。
两人斗着嘴,嬉嬉闹闹的消磨时间。只是杨倩没有看到,农闵成藏在枕头下的手机还亮着。
屏幕里有一条短信,上书:覃老爷子过世,伤愈速归,你和杨倩。
千里僚人地,万重壮乡山,农闵成与杨倩在广西会有何遭遇?农闵成因儿时遭遇的惨剧,万般不愿重拾“麽教”法门。但为救一方百姓,在福建破例数次。正所谓身入墨缸终难洗,踏入此门不得脱。如今因果又起,后事如何?诸位,咱们有缘再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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