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的致辞与平日没有什么差别,大家都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没有什么特别激昂的话语。
“……希望各位都能完成学业,报效祖国。”校长以这句做结。
“这是什么意思?毕业很难吗?”伊卡斯特问身边的拉云,“结业考?”
“不是很难。”拉云摇头,“只是这段时间里,能坚持完成学业的不多——你看看现场穿校服的才多少人?”
“也不怪他们就是了,各有各的选择。”拉云说,“你这几天对我们这有什么感受?克索那不比伊莱,经济不如伊莱发达,文化水平也不如伊莱高。人们重视教育,但是教育水平就那样,有学问的先生们总想着去德萨特尔、伊莱、伊萨贝伊斯、杰萨丁这样发达的省份,我们克索那吸引不到多少人才。我好不容易考上了伊莱的布里卡亚大学,没想到居然还回来上课了。”
拉云无声地笑了笑,但很快又很乐观地说:“不过不管怎样,我都要坚持把学业完成下去!不怕你笑话,我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
各位校领导致辞之后不同专业的学生分别由不同的教师带往不同的地方上课,有的专业人多有的专业人少,这时候的对比很鲜明。
临时学校的教学条件是远比不上原来的,再加上大量学生、教师的离去,现在布里卡亚大学一没教学条件二没足够多的人,所以相同专业的不同年级都凑在了一起上课。伊卡斯特在那次募捐活动中出了名,教授觉得他已经有相当的水平了,就安排他与高年级的学生一起上课。同学都以一种看着电影明星的目光看着他,也有很多人想要认识他。伊卡斯特感觉很不自在,他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和人们相处,只是一遍遍笨拙的做着自我介绍。
然而最终他还是一个人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没有人和他同行,亦如高中时代。高中时代的孤独是因为周围的精灵族都嘲笑他没有一双尖耳。大家都觉得我只不过是开了个无伤大雅的小玩笑而已,但这种玩笑对伊卡斯特而言很刺耳,于是他自己将自己孤立在了人群以外。在学校里还有伊安和伊吉斯做他的朋友,出了校门之后大家往不同的方向各自回家,伊卡斯特就骑着自己的黑漆自行车,一个人一会儿也就到了;大学时代的独行仅仅是因为他已经习惯了孤独的感觉,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始新的友谊。同学们又都是学长学姐,早就各自有了玩伴,由于对他不太熟悉,大家对于他的照顾也仅仅是礼节性的。
他抬起头看着天,归巢的鸟儿都是一群一群的。伊卡斯特并不羡慕有人陪伴的人,他只羡慕有尖耳的人。尖耳对于他而言就是归属感。
“啧啧,你这抬头看天的样子真像个哲学家。”身后传来拉云的声音,“听说过阿洛泰和燕子的故事?”
伊卡斯特摇头,停下脚步等拉云跟上来。拉云走到他身边,并没有要讲阿洛泰和燕子的故事的意思,先递给他一块糖。伊卡斯特剥开糖纸抛进嘴里,是牛奶焦糖的。
“文学系学生很多,所以我们不在一起上课。”拉云因问,“你们音乐系好像人很少?”
“也分了三个班级。”伊卡斯特说,“我这个班级都是些学长学姐,我不太好意思和他们说话。”
“有什么不好意思?”拉云笑,“你和我不是聊的好好的?你姐姐说你孤僻,我一直没觉得,现在看好像是有那么一点?”
“孤僻算是个坏事吗?”伊卡斯特这么问她,眼睛盯着她看。
拉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脸微微一红,岔开了话题:“不过你确实得尝试着多和人打交道。”说罢拉云又开玩笑,“我猜,你不会只和乐器打交道吧?”
伊卡斯特笑着摇头。和拉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很放松,笑的也很开心。
“要不我什么时候带你去当地的舞会吧,”拉云说,“我高中那会可喜欢去了。克索那人很喜欢跳舞,我们平常的生活就是舞蹈。你会跳舞吗?”
其实他不是“不太会”,而是根本不会。以他的性格,舞会并不适合他。
“那真可惜!你人生的前十八年实在是太无聊了!”拉云捂着嘴笑,又垂下双手交叉在身前,盯着伊卡斯特的眼睛,嘴角微微上翘,“如果我邀请你去,你会愿意吗?做我的舞伴。”
伊卡斯特心中一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拉云以为他在犹豫,补充道:“不会跳没关系,我可以教你;学不会也没关系,就当去认识一些朋友们。”
“那可太好了!我看看还有哪些朋友愿意去!我在毛阿里-普普的朋友不少,回头还可以邀请你姐姐一起!”说着拉云停下脚步,一指旁边的一座屋子,“我到了,我就住这。”
她拿出钥匙打开了门。门牌上写着纳里诺拉家的姓氏,看来这不是她租的房子,这房子本就属于她。
见伊卡斯特站在门口,拉云半开着门邀请:“你要进来坐坐吗?家里没人,挺冷清的。”
伊卡斯特回过神来,摆摆手:“不用不用,我家里还等着我吃饭。”
门关上了。伊卡斯特望着紧闭的门发呆,踏上了回家的路。拉云刚刚的邀请让他心绪难平,“家里没人”是什么意思呢?伊卡斯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想的太多,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像是踩着棉花糖。
“你怎么这么高兴?”伊莉莎笑着问他。伊卡斯特赶紧收起了笑容摇了摇头,进屋在客厅坐下了。客厅里还坐着伊安,一脸不高兴。
“我们专业就我一个学生,你说这叫怎么回事?”伊安不满地翘着腿,“而且现在还缺少必要的教学工具、教学条件,开学第一天,三个老师一起劝我转专业,这叫怎么回事?”
伊莉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给伊安倒了杯水:“航海驾驶专业现在还真挺麻烦的,上哪去给你找一艘船呢?不光你们专业,整个航海学院都在考虑要不要拆分出去。本来航海学院就和我们本部不在一个校区,这会搬来迫不得已并到了一起,将来或许会给你们找别的地方去上课。”
伊安接过了水,但并不渴,就搁在了桌子上。“反正我是不会转专业的。至于你说,别的……地方?”
“就是别的城市。”伊莉莎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又给伊卡斯特也倒了一杯水,坐在了他们对面。
这才刚来就可能又要走?伊安感到烦躁,说了句“我想回房间躺会”,自去了。伊卡斯特想要叫他,但伊莉莎拦住了他,“你能和他说什么?就让他安静待会吧。说说你,今天有没有认识新的同学?”
“这语气和我第一天上小学回来时妈妈说的一模一样。”伊卡斯特抱怨,“认识肯定认识了。”
“你也算是出名了吧?”伊莉莎笑起来,“现在谁都认识你了,我班上还有很多人打听你呢!”
“都想认识你这音乐家呗!”伊莉莎止不住地笑,“我介绍给你认识?”
“千万别!”伊卡斯特连连摆手,他最怕和人打交道。伊莉莎笑着还想揶揄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敲门声短促而急切,门外的人像是等不及要进来一样。
“谁呀,这么急!”伊莉莎有些不安,对伊卡斯特说,“你去开门看看。”
伊卡斯特刚站起来,门外就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请问这里住的是莫里德教授一家吗?”
“伊德维奇!”伊莉莎惊叫着站起来,椅子向后倒在地上发出巨响。她跌跌撞撞地绕过桌子走向门口,对伊卡斯特抛下一句:“快去叫伊安!”
伊卡斯特叫来伊安的时候,伊莉莎正扑在伊德维奇怀里哭。伊德维奇看起来瘦了许多。他穿着一套崭新的军装,脸上的些许胡茬和伤痕挡不住他此刻喜悦的心情。他紧紧搂着伊莉莎的肩,又轻声地安慰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的好弟弟!”
见伊安站在身后,伊莉莎放开了伊德维奇,擦了擦眼泪,让到了一边。伊安也走上来,给了伊德维奇一个拥抱,然后也没忍住,放声大哭。如果说伊莉莎是因为与恋人久别重逢而喜极而泣,那伊安则纯是因为想起了伤心的事而悲痛不已。
“好了好了,你个男子汉哭什么!”伊德维奇笑着,但分明也流着眼泪,“姐姐哭就算了,你怎么也哭?妈妈呢?”
伊安哭的更加难受了,他哽咽道:“妈妈……妈妈她……”
伊德维奇的笑容僵住了,他双手抓着伊安的肩,惊恐地看着他的眼睛,生怕他说出不好的词语来:“她怎么了?”
伊德维奇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就要摔倒,好在伊安扶住了他。他的笑容还僵着,但眼中已经失去光彩了。无神的目光在伊莉莎、伊安、伊卡斯特三人脸上来回流转,期盼着谁来告诉他这是个假消息。
“先坐下再说吧!”伊莉莎拉着他们二人到客厅沙发上,自己坐在伊德维奇旁边,手搭在他的臂弯上。
就是那天飞过自己头顶的飞机!就是那天飞过自己头顶的飞机!伊德维奇实在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在凶手去杀母亲的路上他们碰面了,而凶手又以同样的方式从他的面前溜走了!伊德维奇觉得一阵眩晕,靠在了沙发上。伊莉莎抓住他的手想要给他安慰,伊德维奇紧紧攥住了她的手,力量打到她的皮肤都没了血色。她不敢喊疼,只是希望这时候能给伊德维奇一点安慰。
伊德维奇注意到了伊莉莎的手,触电般地松开,但一句“抱歉”说不出口。“爸爸呢?”伊安问他。他已经失去妈妈了,实在无法再失去一个爸爸了。
“爸爸他没事,在医院养伤。”说到这里伊德维奇有些愤怒,他想到了医院的伊瓦洛特,“伊瓦洛特明明告诉我们你们都没事的!”
“什么?”伊莉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说你见到了谁?”
“你哥哥啊!”伊德维奇有些恼,“伊瓦洛特还有谁?还有谁叫伊瓦洛特啊?”
“他还见到了我们?”伊莉莎还没缓过劲来,“在哪见到的我们?”
不等伊德维奇回答,伊卡斯特抢着说:“他身边是不是有一个独眼的女人?”
“独眼的女人?”伊莉莎瞪大了双眼,一下子站起来。她想要说“你妈妈临终前就是这个独眼的女人在查看伤口”,但这句话该怎么说呢?她不知道伊德维奇听到这句话作何感想。她紧张地来回走了两步,又坐下了。这会伊安也想起来了:“妈妈临走前身边不就是有个独眼的女医生吗!”
“妈妈死的时候他们就在身边?”伊德维奇一时无法接受,“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呢?我这一路都在期盼着能与你们早日相见,现在却……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真相呢!”
“也许他不想让你太难过。”伊莉莎小心翼翼地说,生怕伊德维奇情绪崩溃,“你遇到他的时候是不是刚从战场上下来?也许……”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他不想让我太难过,但……”后面的话伊德维奇说不下去。他哽咽了一下,又说:“算了,不讲这些。我想一个人待会。”
“去我的房间吧。”伊莉莎说。她站起身,伊德维奇迟疑了一下,跟在她身后。两人渐渐走远,伊安叹了口气:“爸爸和哥哥还活着,也算是幸运的事。”
伊卡斯特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是拍了拍他的大腿。伊安摇了摇头没说话,也离开了。伊莉莎回来时脸上挂着泪,伊卡斯特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伊德维奇说什么了?”
“不是他的事。”伊莉莎说着在他面前坐下,“你说,哥哥他是有多恨我们?打战的时候不回家就算了,我当他是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可那个独眼女人看见伊芙蕾诺阿姨去世的时候,哥哥一定也在某处躲着看吧?为什么都那样了,还不愿意与我们见面呢?”
伊卡斯特想说我见过他的,但是说不出口。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此时伤心流泪的姐姐。
“我已经记不清她长什么样了。我倒是想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让伊瓦洛特连家都不回。”伊莉莎突然有点恨她。
“他为什么这么恨我们?我们对他不好吗?”伊莉莎又问伊卡斯特。
“……也许不是因为恨吧。”伊卡斯特犹豫地说。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伊瓦洛特不愿意与家人们见面,但从那天晚上的交谈判断,伊瓦洛特心里还是有这个家的。
“那他为什么不愿意见我们呢?”伊莉莎看着伊卡斯特,真心希望弟弟能够告诉自己答案。
“他能有什么难言之隐?这种时候了,还有什么不能说?如果哪天发生什么意外,想说都来不及!”伊莉莎愤愤地站起身,“我去看看伊德维奇”
伊莉莎沉思了一会,说:“还是别告诉他们吧,免得他们也跟着生气。这几天爸爸的脾气明显好了很多,和战前一样了,我可不想他再变回战争中那个样子。我也去和伊德维奇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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