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伦希诺站在队伍的最后面,有些不安地看着前面两人。伊瓦洛特和伊阿洛维娜都回过头看他,两人又交换了一下眼神。
“我想再去那边确认一下。”伊阿洛维娜指着前面的高地,又指了指自己手里的地图,“这两个地方好像对不上。”
阿伦希诺将手里的登山杖往地上一杵,坐在了路边的大石头上:“那离敌人也太近了……我是说,我们不能轻举妄动,不要暴露了战略意图。”
我们就三个侦察的,能有什么意图?伊阿洛维娜觉得好笑。她坚持说:“我再去那边看看。我们不冒这个险,军队就得冒这个险。”
“他们是军人,自然应该去冒这个险,哪有让我们平民去做这些事的?”阿伦希诺嘀咕。
伊阿洛维娜卷起了地图,笑了笑:“不能这么说。大敌当前,每个人都要有上战场的觉悟。你不经常这么说?”
阿伦希诺哑口无言,但他仍不想去冒险。他坐在地上,索性又躺在石头上:“我留在这里好了,万一你们遇到什么危险,我可以去叫人。”
伊阿洛维娜和伊瓦洛特又交换了一下眼神,同意将阿伦希诺留在这里。他们一前一后地又走进了树林深处。那个高地看得见,但走起来还有些远。两人手脚并用地在乱石和杂草中爬了一会,终于走到了那个高地的下面。
“这里本来应该有个建筑物的。”伊阿洛维娜指着地图说,“好像是个狩猎小屋。”
伊瓦洛特抬头看了看。蓝天映出了山顶的轮廓,有截断的树木,唯独没有那个小屋。“我们上去看看。”
伊瓦洛特拿出手枪,上了膛,有些紧张。他从没有开过枪,就算有敌人他也没法保证能够一击制敌。
两人往上爬,伊阿洛维娜的动作快一些。她刚爬到顶上就看见有一个士兵抱着一支枪对着她。她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沿着山坡往下滚。
两人不敢轻举妄动,举着枪观察了一会,高地上的人仍然没有开枪,一言不发。于是他们又往上爬了一点,小心地探头看了眼,却发现是一具穿着海军部制服的尸体。蛆虫在尸体的脸上爬来爬去,伊阿洛维娜一阵恶心,但忍着没有吐出来。
“天哪!我……”伊阿洛维娜拍着胸口咽着口水,强忍着恶心,“军医院都见不到这么惨的!”
“这么惨的也没有往医院送的必要了。”伊瓦洛特爬上了高地,回过身拉伊阿洛维娜,“附近好像没有别人。”
他们沿着高地转了一圈。“建筑物炸没了。”伊瓦洛特指着死去的士兵身后的一堆焦黑的木料说。这里勉强可以看出有一个地基,在高地下面看不见。伊阿洛维娜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手都有些颤抖。
“走吧,走吧。”伊瓦洛特叹气。两人转过身,半蹲着准备往山下滑。那个尸体的样子让伊阿洛维娜有些不安,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对伊瓦洛特说:“我们还是把他埋了吧?都是同胞,正好遇上了。”
他们不敢碰那具可怖的尸体,用一层纱布包着手摘下了他的名牌,然后就地铲土把他给盖上了,连挖坑的动作都省了。他们只有一把铲子,做这些很费劲,做完之后天都要黑了。他们背靠着背休息了一会,忍受着空气中的恶臭。四周静悄悄的,只有风穿过树林的声音掺着几声鸟鸣,像是为这位士兵唱最后的哀歌。
“没人出席他的葬礼了。”伊阿洛维娜看着渐渐变黑的四周喃喃。
“他死的时候身边一个同伴都没有,不然这东西就不会在我们手上了。”伊阿洛维娜晃了晃手里的布包,里面包着那个死者的名牌。
“也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没有吧?”伊阿洛维娜伸手拨开面前挡路的树枝,“我以前有想过我死的时候是什么样。如果没有遇到你,我死的时候大概也和他似的,烂在小木屋里,长了蛆都不会被人发现。”
伊阿洛维娜摆摆手,笑笑:“说说而已。这不遇到你了嘛。我还挺幸运的。”
阿伦希诺听到有人来,紧张地蜷缩成一团,惊恐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当人影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举起了枪。
伊瓦洛特也刚从被人用枪指着的惊恐中缓过来。他按下阿伦希诺的枪,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别紧张。我们还以为你都回去了!”
阿伦希诺苦笑:“回?怎么回?地图在你们手上呢!我还以为你们回去了呢!”
好在不是遇到敌人。回去的路上阿伦希诺走在前面,不停地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跟着他们来呢?
阿伦希诺早就痊愈了,但他选择了留在医院里帮忙,因为在这可以多和伊阿洛维娜接触一会。这个乡村女子实在有一种让人挪不开眼睛的魅力。这种魅力不同于伊莉莎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气质,阿伦希诺形容不出来,但觉得她像是林中的夜莺,神秘又迷人。他没想过自己要待到什么时候,只是打算多待几天再回学校。
那天医院要转移到后方去了,这里的建筑变成了一个步兵团的驻地。阿伦希诺本以为伊阿洛维娜会跟着医院去后方,没想到伊阿洛维娜主动地和团长说,自己是本地人,可以胜任侦察的工作,愿意为军队刺探情报。与她同行的自然有那个莫里德家的纨绔子弟。莫里德家的男主人是一个教授,二女儿是文学院学生会副会长,小儿子又是那么有才华的音乐家,怎么大儿子是这样的人,天天和一个乡野女人厮混?一定是被她抓住了什么把柄,或者是色令智昏,被她死死地迷住了,真可悲!阿伦希诺在心里嘲笑他,但又感到愤慨:为什么这样的纨绔子弟能得到如此美人的青睐?那么这个女人一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肯定是个风尘女子!
我阿伦希诺,出身于杰萨丁商人之家,父辈家缠万贯,而我没有躺在金饭碗里坐吃山空,完全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布里卡亚大学,是同学里的佼佼者,文坛新秀,现在却待在这么个破地方!和这些一身脏、指甲里还有污泥的村夫、士兵在一起!阿伦希诺感到有些不平衡。他天天看见伊阿洛维娜和伊瓦洛特在眼前晃,从心底觉得这两人一定肮脏又龌龊,他们的爱情一定是充满了欲望和物质的,根本不纯粹!
但说归说,那天他听到伊阿洛维娜和伊瓦洛特想要去双方交战的拉锯地带进行侦察的时候,他还是自告奋勇地要一同前往。想去的原因必然是为了能够报效祖国,但其中也有一部分伊阿洛维娜的因素。她实在是太迷人了,仅仅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那婀娜的步伐都足以让人屏住呼吸。
团长无意追究那把枪的责任,反而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把用以防身的手枪。他们带着枪和地图,进入了交战区的深林。这里没有交战的时候还是很安静的,布里卡亚的森林本就是这样安静。
回去的有近路可走。他们很快到了驻地,伊瓦洛特去汇报了侦察情况,带着伊阿洛维娜回家去了。阿伦希诺和士兵们住在一起,躺在床上想着另外两人今晚是怎么度过的。这样的想象让他觉得有一种偷窥的快感,同时又更加嫉妒。
伊阿洛维娜推开了家门,第一件事就是看墙角正在熬煮的草药。
伊阿洛维娜闻了闻,又用勺子点了一点在手背上,尝了一点,吐掉。“我感觉还可以,实际效果还有待确认。如果成功的话,这个可以用来防止伤口感染。”
她站起身,脱了披风,躺倒在床上:“太累了!以前天天上山采药找矿都没有这么累!”
伊瓦洛特侧躺在她身边,看着她:“是不是有句话说,‘累才有活着的意义’?我感觉我这段时间做的事情比过去二十多年做的都有意义。”
“真好!”伊阿洛维娜看着天花板,独眼闪着光。她伸了个懒腰,坐起来,“等着,我做饭去。”
伊瓦洛特也起身去帮忙。晚饭一如既往地是土豆,不过这次还有一些军营里拿回来的罐头和军粮。
伊阿洛维娜从带回来的包里随手拿了一颗巧克力,在嘴里含了一会之后,她又摊开了揉成团的包装纸:“这个‘纳里诺拉’的巧克力比别家的都好吃,你尝过吗?”
“你尝一尝。”伊阿洛维娜又剥了一颗巧克力喂到伊瓦洛特嘴里,“甜吗?”
“真是讨厌!”伊阿洛维娜嬉笑着把糖纸揉成团仍在伊瓦洛特脸上,又说,“其实我也没吃过几种巧克力,你知道的,对我而言巧克力算是很奢侈的东西。哪天真想去这个工厂看看,他们是怎么做出这么好吃的巧克力的?”
伊瓦洛特看了眼包装纸:“那你恐怕得去克索那找……德力瓦—普普,听说过这地方?”
“没有。”伊阿洛维娜从储藏柜里拿出了土豆,一边搓着上面的泥土一边问,“‘普普’是什么意思?好像克索那好多城市都叫‘什么什么普普’。”
“我也说不清,似乎是‘什么什么之地’的意思。”伊瓦洛特回忆了一会,“说起来,我的家人们都在毛阿里-普普,两个城市好像离得挺近的,我有在地图上看见过。”
“等战争结束了我们去找你的家人,顺便去那工厂看看。”
“战争结束了他们不就回布里卡亚了吗。”伊瓦洛特笑起来。他想象着带着伊阿洛维娜游玩糖果厂的画面。
伊阿洛维娜的土豆汤做的很好,这是多少年如一日锻炼出来的手艺,怎么喝都不会腻,更何况伊瓦洛特来了以后带来了一些钱,他们的生活品质还是有保障的。汤里多了些青菜、多了些肉,配合上各种各样花哨的罐头,他们的晚餐很丰盛。他们去医院帮忙之后每天忙得团团转,这么多天以来伊瓦洛特一直没有仔细地看过伊阿洛维娜。此刻他深情凝望着自己的爱人,她的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
“干嘛一直这么看着我?”伊阿洛维娜垂下眼,双手端着汤碗,手指上的粗银戒指已经磨得发亮。
伊阿洛维娜抬起头,笑着看他:“能啊,你想看就看嘛。”
两人对视了一会,伊阿洛维娜突然问:“说起来,你觉得阿伦希诺是个什么样的人?”
“哪个阿伦希诺?”伊瓦洛特歪着头想了想,用指节敲了敲脑袋,“哦,想起来了。你说和我们一起去探路的那个大学生?他好像和我妹妹一个班。怎么了?”
“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伊阿洛维娜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独眼盯着伊瓦洛特,迫切地希望他能给出回答。
“他……”伊瓦洛特低着头回想他们相处的细节,“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还挺有正义感的。你有听过他在医院里对那些士兵们的演讲吗?那天你也在吧?”
那天伊阿洛维娜确实在。医院的轻伤区的人们常常会一起聊天,话题基本都和这场战争有关,参与者也基本都是士兵。那天有人问阿伦希诺对于战争的看法,阿伦希诺表达了莫顿人进行战争的正义性,表达了对胜利的信心。她还记得阿伦希诺的话语中有一句“侵略者永远不可能获胜,胜利永远属于勇于抗争的人们!”这句话让她湿了眼眶,也为阿伦希诺博得了士兵们的掌声。
“不知道,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让我有些不自在。”伊阿洛维娜光是想着就觉得有些不舒服,伸手抓了抓脖子,“你知道的,我看人一向很准,什么都骗不过我的眼睛。我觉得他对我有些想法,可他明明知道你是我的男朋友啊!”
“是吗?”伊瓦洛特坐直了身体,但还是开玩笑道,“会不会是你想多了?而且你也知道的,像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看见漂亮女孩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也许吧。”伊阿洛维娜耸肩,“我觉得我不会看错。这种眼神我见的多了,他们……”
伊阿洛维娜自知失语,低着头不敢看伊瓦洛特,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耻感——为过去自己的所作所为。
伊瓦洛特摇摇头:“没事。我们不都不介意对方的过往吗?”
伊阿洛维娜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吃饭吧,不想那些。”
伊瓦洛特舀了一勺,快送到嘴边的时候又放下了:“那我们怎么对阿伦希诺呢?”
伊阿洛维娜思考了一会,说:“还和往常一样吧。也许真的只是我多虑了。说起来,他怎么不回学校去?”
“我觉得他并不像有那个胆子,他说的很大声,真做起来又畏畏缩缩的。”
“上战场都会害怕嘛。”伊瓦洛特苦笑,“他也还是个学生,你能指望他什么?再说,你不怕吗?”
两人决定不再想这些。汤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屋子里满是食物的香味和草药香气,如果不是在前线,这样的场面还挺温馨。
第二天天气晴朗,偏偏传来不好的消息让天空蒙上阴影:西边的卡拉特莫省防线被敌人突破了。敌人正在往城市地带突袭。
伊莱省的防线整体还算坚固。双方在前线进行了胶着的拉锯战,一些地区常常白天挂着一方的旗帜,晚上就换了另一方旗帜。这样的交战地带已经没有居民了。这边并没有爆发大规模的战斗,只是零星的小股遭遇战。这里阵亡了许多士兵,但谁也没能实际控制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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