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艺术?在定义艺术——或任何概念——之前,我们必须回答一个更广泛的问题:人类在地球上的生活的意义是什么?也许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在精神上提升自己。如果我们的生活倾向于这种精神上的提升,那么艺术就是到达那里的一种手段。当然,按照生命的定义,艺术应该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人。有人说,艺术可以帮助人们了解世界,就像任何其他智力活动一样。我不相信这种能够理解世界的可能性。我几乎是一个不可知论者。知识分散了认知生活目的的注意力。我们知道的越多,我们所理解的就越少:我们越深入,我们的视野就会变得越来越窄。艺术丰富了人类自身的精神能力,这样人就可以超越自我,去使用我们所谓的“自由意志”。
以上是安德烈·塔可夫斯基对于艺术的定义,今天我们不去谈论他的长片作品,因为已经有无数的知识分享者做过了,而且他们做的非常优秀。我们今天要来挖掘的是他没有被搬上银幕的剧本, 《Hoffmanniana》。我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个名字翻译成中文——“霍夫曼的故事”?我认为iana这个后缀是拉丁语anus的变种,就像罗马(Roma)和罗马人(Romanus)一样,如果在读这篇翻译的人对语言学有了解请务必在评论中科普一下。
恩斯特-特奥多尔-威廉-霍夫曼,笔名ETA霍夫曼,是一位德国浪漫主义作家,法学家,作曲家,音乐评论人。一生创作五十多篇中短篇小说,三部长篇,此外还擅长编曲和绘画,写了两部歌剧,一部弥撒曲和一部交响乐。他的作品多神秘怪诞,以夸张的手法对现实进行讽刺和揭露,他所描写的人际关系的异化和采用自由联想,内心独白,夸张荒诞,多层次结构的手法与之后的现代主义文学有很深的渊源。中文使用者对霍夫曼最熟悉的作品应该是《胡桃夹子》,历史上有很多经典作品都用了霍夫曼取材,比如奥芬巴赫的《霍夫曼的故事》,舒曼名曲《克莱斯勒偶记》等等。
1974年8月1日,塔林电影制片厂委托塔可夫斯基撰写一部有关带有的德意志风味的剧本。塔可夫斯基在托马斯曼和霍夫曼两者中权衡了很久,最后选择了霍夫曼。隔年的2月25日,在同时进行《哈姆雷特和白痴》的制作中他与塔林制片厂签下了一份于8月1日交稿的合同。
直到7月3号,他还没有完成这部剧本。他认为这部有关霍夫曼的剧本是非常困难的,一方面他必须描写出霍夫曼本人的特色,他病态的,他所爱的,他的悲伤,他的死亡。另一方面他必须描绘出霍夫曼的幻想世界,他未完成的作品,他的编曲,幻想的世界才是他的堡垒,他的城堡,他的避难所。
1975年7月21号,他向塔林申请延长死线一个月。直到7月25号,他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蹦出来。同时他还需要排演《哈姆雷特》,这个时候伯格曼又邀请他去瑞典坐一坐。在经历了两个月的痛苦创作后,《Hoffmanniana》完成了,那天是10月19号。
塔林制片厂对这个剧本做出了很高的评价,可是问题又来了,除了塔可夫斯基本人,没有人能实现这个剧本,但又因为他的日程非常繁忙,这个企划最后不了了之。
一直到1978年,霍夫曼的剧本还没有开拍,塔可夫斯基对这个剧本本身也不太满意,他计划对这个剧本做一些修改,但是因为公务的繁忙和工作的优先级,霍夫曼并没有完成修改。
这个剧本彷佛被吸入黑洞了一般的被遗忘,沉睡在了塔林制片厂的故纸堆中。
十年过去了,在《牺牲》拍摄停机后,他接到了一个想要拍摄这个剧本的请求,对方出价五万美元,但是塔可夫斯基觉得钱还是太少了,此时自己的死期将至,本次实现这个剧本的机会又不了了之。
我在中文互联网上没有找到有关《Hoffmanniana》的资料,英文世界中对其的讨论也是少之又少。以下是我在网络文档库里《Hoffmanniana》草稿的俄转英转中的不靠谱翻译:
黄昏洒进雪白穹顶下的红酒杯里。被客人的手肘磨得发光的黑色橡木桌上有几摊由酒汇成的水洼,反射着阴天里即将消失的几束光线。
从这很轻的声音可以听出来,这里有几位客人在对窗的桌子前暗暗的喝酒。
他已经筋疲力尽了。他把头伸到桌子底下,聆听着远处悲伤集会的声音,偶然的,无意义的,偶尔会停下做片刻休息的声音。
某人正在替他驾驶一辆马车。一个小小的摇晃,就像是要昏厥了一般。某人把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那辆马车漂浮着穿越了一扇大门,又慢慢的像烟囱里的烟雾一样升了起来,所以他可以再一次的坐在那桌子前,再一次的从桌子上醒来,再一次的被那些人群苍白的赞美所环绕。
现在他漫步在黄昏的市郊里,经过一面又一面石墙,一颗又一颗大树。透过缝隙,空旷的田野和远处被森林覆盖的山峰闪闪发光。他能看到所有环绕着他的东西,非常的近,几乎就在他的眼睛里,它们又开始变远,好像一片虚无的黑暗把他们隔开。
越来越近,越来越远… 像是一座钟在他的意识里摇摆,把他变成一个矮人,又把他变成一个巨人。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演出开始之前人群的声音,嘈杂的聊天声,层叠的脚步声,乐器的调音声… 这些像是音乐的声音从风中传来,有时很近,有时很远,像是海上的波浪,被尖锐又遥远的巴松声一层一层的推到岸边…
亲爱的上帝,他的背很痛!一个常年的旧病像是要把他的脊髓吸干!他想要停下来,弯下腰,活动一下那被灼烧的扭曲关节。
他停在城门旁的宽阔空间前,古老的灌木四处蔓延。苍白且泛绿的野花在黑夜中闪烁,传出一阵恶臭。
他躺了下来。把他的膝盖放到了胸前。他被红酒弄湿的领结和袖口在漆黑的草地上显得格外的白。
在附近巷子的阴影里,一棵树轻轻摇摆,一个人停了下来。一个闪闪发光的帽檐在黑夜里闪烁。一个消瘦的脸,一个阴暗又具有穿透力的眼神。
霍夫曼站了起来然后向阴暗的巷子里走去,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在阴影中等他。
一声刺耳的铃响和一声洪亮的声明——“演出现在开始!”——把他的睡意全部驱赶走了。
低音提琴开始轰鸣,定音鼓开始奏响,小号开始狂欢,双簧管发出“啦“的声音,接下来是小提琴… 他去哪了?
就是这个!在他疼痛难忍的时候他逃进了酒店客房避难。
黑色的墙纸点缀着金色的花纹。一堆煤在壁炉里被灰烬掩盖。
霍夫曼站了起来(他之前在躺在床单上,穿着衣服),将一个水盆放满了水,接着把他的头埋了进去。
“阁下可能不知道酒店和剧场是连在一起的。经过这扇暗门,你可以从一个小走廊直接到达23号房间,访客包间。“
“是的,访客包间,一个可以容纳两个人的小包房,只服务我们最尊贵的客人。阁下如果乐意的话,维也纳的莫扎特先生将会在今天表演唐璜,我们会把这笔钱加在您的账单里,一泰勒八格罗申。“
剧院很大,灯光把墙上精美的装修照亮的一清二楚。从声音可以辨别出,现场有很多人。可以猜出今天的演出将会非常的精彩。
行板带着一种恐怖且胁迫的气氛,像是地下的泪水王国…
这是一个阴沉的黑夜。冰冷和愤怒在他的大衣里混合在一起,Leporello(唐璜的侍从)走上前来。
乔瓦尼也走上台前,在他后面的是安娜,拉着他的后背。
黑色的辫子在她的背后飘荡。她的美丽是那么纯洁,那白色的睡衣也无法掩盖。然后——这是什么声音?——“放弃希望!所有事都是徒劳的…” 一声刺耳的像来自异世界金属的声音从乐器里发出,像是一道闪电。
唐璜徒劳无功的抛弃了自己。但是他真的这么想吗?为什么他不抛下这个女人然后离开?他感到一股神秘力量,又或是他内心里仇恨和爱让他的韧性和意志弱化了?他的父亲付出了生命,因为他对黑暗中强大敌人的轻敌…
乔瓦尼丢掉了他的披风,露出了他华丽的红色天鹅绒外套。他有着男人的美丽:高贵的鼻子,锐利的眼,柔和的嘴唇。在一瞬间,他抽搐的眉毛像是孟斐斯托一样。即使这没有妨碍他的美丽,但是让人恐惧。被他的目光所及的女人一定会被永远诅咒。一个邪恶的力量,冲向属于它的废墟…
霍夫曼开始感觉,他感觉到自己不是一个人在这个狭小的盒子里——还有其他人。也许这个人趁他开门的时候悄悄的溜了进来。
他的幻想破灭了。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的一个小举动——也许他是一个很傻的人——就可能用最坏的方式破坏这奇迹般的音乐狂欢!他决定不去理睬这个人,甚至避免任何话语或者眼神接触来让自己沉浸在表演之中。他把手放到脑后,盯着舞台。
好几次他从身后感觉到轻轻的,温暖的呼吸,听到丝裙摩擦的莎莎声。他无法再忍耐了,他向侧方一面镶着金边的小镜子瞥去。他的脸突然变得苍白——准确来说是因为惧怕:镜子里反射着安娜的脸。安娜,穿着和正在舞台上的安娜同一套戏服!他意识到他需要和她说几句。但在这之前,他痛苦了一会才张开了嘴。
“为什么,你有过——如果只在梦里——感受到所有事情都是有可能发生的,所有你所想的都会成真的时候吗?而且,你会去验证这种感觉的真实性吗,当它真的成真的时候?”
他此时并没有看着安娜的脸,而是镜子里的倒影,她转头并说道。“你不应该在晚上看镜子。”
“无论如何我都会梦到它,我不仅会梦到它,它会跟着我,就算我醒着。”
“是的。血液又从我的鼻子里喷涌而出。我是一名被自己病痛所喂养的人。”
“如果你能做到这个,”他朝镜子点了点头,暗示着她出现在包厢里的事实,“那你应该对我已经很了解了,没有什么好说的。”
“那么音乐呢?音乐对你的意义是什么?它会让你开心吗?”
“我不知道… 它代表着一种能力,去描绘绝对,描绘永恒。艺术是追求它们唯一能被我们所理解的方式。”
“也许去为了鉴别一个东西——至少鉴别一部分——对一个动物来说…”
表演结束了。观众们开始退场。安娜放下了分隔包厢和剧场的绿色帘子,房间内几乎被黑暗笼罩。
现在他们肩并肩,直视对方镜子内反射的眼睛。安娜把她的披肩包到镜子上,把它取了下了,接着消失在走廊的黑暗中。
霍夫曼追了出去。走廊空空如也,也没有人在他的房间。
…夜里。窗外风雨交加。霍夫曼拉响了铃铛。他感觉很难受,他吃太多了。但是他更加被密道里隐匿的脚步所打扰。
服务生出现了,带着酒。他看到房间里没人,密道的门开着。服务生走进包间里,不高兴的看着他的客人。霍夫曼打了一个手势,他把饮料放到桌子上后并没有离开。他在门口徘徊,不想成为这令人不快交流中第一个开口的人。
“那里原来有个镜子,墙上…” 他胆小的嘀咕着 “阁下不会…”
霍夫曼靠在包厢的栏杆上朝空旷的走廊瞥了一眼,两根蜡烛幽灵般的光给整个剧院带来了一种虚幻的,梦一般的性质。幕帘在气流中摇摆,席卷整个建筑。
他的呼唤消失在虚空中。在那个地方,乐器的灵魂在交响乐团的深坑上苏醒,发出一种奇怪的响声:也许是一种声音,又或是摩擦声…
当他早上付账单的时候,服务生再次提起了那面消失的镜子。
“我觉得这么多应该够了,”霍夫曼边说边把钱放到桌子上。“我不小心把他打碎了。”
“不,阁下。您看,昨天发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扮演安娜的歌手昨晚突然死了,在凌晨两点…”
服务生向霍夫曼鞠了个躬,随后转身离开。霍夫曼一边喝着他的潘趣一边慢慢的走到窗户中间的镜子前。他的疑虑是真实的,虚无反射在冰冷的玻璃上。他拉来一把椅子,站了起来,把他的脸贴到镜子那光滑的表面上,镜子被他的呼吸上了一层雾。
“即使几年前我写完了这个剧本,我还是想要做一些修改然后在这一天展示它。(没有日期。)
我尤其想要改变一些对话和让一些场景符合布景的气质。
我对这些改动的灵感来源自今年春天在德国度过的日子。
做重要的,主人公的状态:霍夫曼又醉又兴奋。他做着白日梦,幻想把他与现实分离。
所有事物必须整合在主人公的意识里:想法,幻觉,记忆的空白,对时间概念的丧失,主观上对事物的修改。为了传达这种踌躇不定的感觉,我们需要一种能够将把个人印象,颜色,氛围,调性整合在一起的方式去创造“多层结构“和”平行空间“。
我们得把中心场面一镜到底,这样就能让观众无法从时间和行为的统一性中剥离开。
当然,如果我们只用这种方法,我们就不能表达出能润色整场戏的复杂性。
这个方法的问题是,它会和我们的画面发生冲突。为此我们将利用舞台设计,使用一套(或多套)布景来传达我们艺术概念的意义。
我建议舞台设计师去设计一个可以延申的布景,舞台中间是霍夫曼坐着的桌子。沿着与它距离相当的外围去建有开口的墙,来表达多个事情同时发生。
理想的情况是我们能在现场布景,这样我们就可以把内部和外部同时收进镜头里。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平移摄像机,瞬间从一个场景到下一个,这样就不需要剪辑。这会带来一种连续的感觉,一种连贯的动作。
这个用墙隔开的巨大布景需要有能让我们看到外部自然风光的纵深,自然景观需要环绕在主人公的桌子旁。当然内部的天花板也需要涵括在内。
这些墙隔开的空间需要包含很多场地,从房间到剧场到城市广场到包厢。
我们必须用一种特别的品味和空间调度去指挥它,不能用力过猛。但是这还远远不够,我们还有其它需要使用的东西。
灯光,我们可以改变氛围和色彩去让衔接变得自然,去表达天气和时间的变化。最后霍夫曼坐在自己的酒杯前,完成闭环,旅途结束。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