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娅坐在王坐上品尝着库布伦炯的佳酿,瓦图人愤恨的眼神不时在蒂娅身上游走,她则完全无视曼库鲁人的情绪,在她越凡的气场威压下也无人敢越雷池一步。她命人搬来一张长桌摆上酒盏,不断示意一名汉人女子为她斟酒,自从踏上旅途以来就再没机会饮酒,好不容易能开怀畅饮自然不能错过,蒂娅像一个顽童般招呼着女子为她斟酒,她端着酒盏将托欢与六娘召唤到近前来。
“快快,来给我讲讲,这是什么酒?如此沁人心脾,果香四溢。”
蒂娅豪饮一盏美酒下肚,又赶紧起身连拖带拽将六娘摁在了王座上,这使得六娘诚惶诚恐不知所搓,托欢先是一怔但马上释然,笑盈盈地让六娘安心坐下悉听尊便即是。
“此乃吾汉地青梅酒,汗王私藏此酒为桂花青梅酒,应是产自江南或岭南诸州县,儿时常听家父讲习三国,便有曹刘二公煮酒论英雄的典故,这其中的酒便是青梅酒,古时以米酒泡之酒汤浑厚醇香,以热水托温饮之是为煮酒。时下人常以蒸煮烧酒泡之,陈年酒汤清透回甘常冰镇饮之。”
六娘向蒂娅施一礼后娓娓道来,虽被掳至塞北近二十余年,但大家闺秀之风范犹存。托欢在一旁为蒂娅翻译,听得蒂娅连连点头赞不绝口。
“这么好的酒一定很珍贵吧,来,来,来,六娘你也要喝。”
蒂娅亲自为六娘斟满一杯,郑重地递到了六娘手中。然后举起酒杯示意道:
碰杯之后便一饮而尽,六娘欲推辞但托欢笑道不必拘礼,托欢也从桌上拿过一盏自斟自饮。
六娘享受地赞叹了杯中酒,蒂娅再饮一杯听闻此语,便向托欢投去寻问的目光。托欢对古代典故不甚了解,也向六娘询问个中原委。但就在此时终于有人打破了这逾越的氛围,一名库布伦炯生前的侍从在帐中大呵。
这人身材并不魁梧,却将衣襟撕开,把胸口拍得砰砰响。托欢转身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斟酒自饮了一杯,蒂娅饮完一杯后扫了那人一眼,那名侍从便吓得跪在地上颤抖,帐中众人也都向后退了一步。蒂娅走到那人身旁环视帐中,目光所到之处无不是低眉躲闪。为了不造成误解,蒂娅正了下心神开始用并不太流利的伊利恩语宣布她对众人的裁决。
“没错,我就是那个白发女巫,你们的汗王是我杀的,想要报仇的话就来找我,但可惜的是你们杀不了我,也杀不了托欢和六娘。现在我给你们一个机会跟我去南面,当然你们必须听托欢的命令,沿途不得为非作歹也不要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心思。愿意去的今天就可准备妥当上路,不愿去的我也不勉强来去自由。好了,你们自行决断吧。”
说完蒂娅又端起酒自斟自饮起来,在片刻的沉默后帐中发出了嗡嗡地议论声,有的瓦图人离开了王帐,有的人则试探地向托欢挪着步子,有的人机警地四处张望。托欢也向汉人复述了刚才蒂娅的话,同样惊起一片议论声。王帐里很快就喧哗起来,不断有人跑来询问托欢这些话的真实性,托欢只是平静地回答与点头并站在六娘身旁,以防有人做出同归于尽的举动。这时有位年长的瓦图人突然想起了什么,鼓起勇气来到托欢面前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
“既然她杀了汗王,那,那汗王的传位宝珠可在她手上?”
老者说话虽然神情凝重且充满愤恨,但时声音却在颤抖。托欢点点头并看向了蒂娅,蒂娅转过身对托欢对视一刻,便从召唤在帐外的白鹿进来,从鞍袋中取出了黄灵石。当灵石被取出时瞬间便放射出璀璨光辉,在帐内的人无不震惊地望向灵石。便有不少汉人开始朝蒂娅跪拜,这时那位老者定睛看着那颗灵石,确认是传位宝珠上的那颗后便跪在蒂娅面前。
“既…既…既然传位宝珠在此,那…那…那么持此宝珠者便可为汗王。”
老者提高音量说完最后一个词的同时,便重重地拜倒在地上,身体不断地颤抖着。托欢从短暂的惊愕中回过神,便将目光移到蒂娅身上,身旁的六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掉了手中的酒杯。大帐中顿时鸦雀无声,不仅是汉人看傻了眼,连瓦图人也看傻了眼,有瓦图人想说她有什么资格,但这话还没说出来就被旁边的人捂住了嘴。然后在榜样的带动下帐中的瓦图人纷纷朝蒂娅跪拜,蒂娅环顾四周后与托欢相视一笑。
“我才不作你们的什么汗王,还是像我刚才说过的那样,愿意跟着我走的人就听从托欢命令,不愿走的人我不勉强。好了,快去准备上路所需东西吧。”
蒂娅说完便与卡托和冈瑟走出了王帐,这时托欢扶起六娘分别用汉语和曼库鲁语复述之后也跟着出了王帐。没过多久整个石山集便又变得热闹非凡,在经历短暂的混乱后,搬家大军开始变得有些章法了。其间虽然也有争执但逼于蒂娅的威压,无人敢在此时动手伤人。刚过午时托欢与六娘便收拾妥当回到了王帐中,汉人中选出了个带头的,人称吴财倌以前是大同城里钱庄吴氏钱庄里的伙计,乃是吴家的家生子便随东家姓吴。吴财倌向托欢汇报了准备的现状,需要带走的东西实在太多这半日恐怕不够。
“三郎啊,这半晌时日怕是不够啊,光是这牛羊马只就不下万头,还有各人的衣物家什……”
吴财倌恭敬地向托欢汇报着,汉人私下里习惯叫托欢为三郎,托欢点点头打断了他的话。
“牛羊挑选健壮的带走,余下的就不要了,家中物什同样只挑路上用得着的,不要舍不得。把饼面酒水酪分开用挽马托运,轻壮者骑马老弱者乘篷车。”
而瓦图人的动作则要迅速得多,刚说到这里之前那位老者便来到王帐中,他是来向托欢汇报已准备妥当的。
“向托欢那颜禀报,本部共有一百七十三人愿随往南迁,现已准备妥当随时可动身。”
老者虽态度恭顺但依旧能看出心里还是有不甘,托欢并未对给他套上的头衔有什么不适,瓦图部本来人丁就不多,再经历了术赤部的洗劫也就剩这点人了。托欢示意老者自己找位置坐下,他端详着这位老者并在脑海里快速地搜寻着有关记忆。不一会儿他想起了老者的名字,叫巴颜图原是兀良部首乃布尔经班的扎乎鲁赤,在库布伦炯截获兀良部与肃真人密谋后,巴颜图就率众投降了库布伦炯,这人老谋深算平日里深居简出,库布伦炯对他则是礼遇有佳但并不亲近。巴颜图须发灰白,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形却并不佝偻,当他坐下后发现案几却没有杯壶,也无驱口在一旁伺候,一时有些不适但又马上调整了心态,安静地坐在那里等候托欢的吩咐。
“这样吧,明日一早动身,今日必须准备妥当。你挑十人两车半个时辰后随我往南去搬东西,你按我说的去办吧。”
吴财倌兴冲冲地跑出王帐,出帐前撇了一眼坐在案几旁的巴颜图。托欢拿起酒壶酒杯来到巴颜图面前,蹲下来为他斟上一杯,巴颜图马上躬身接过。
“可真是似曾相识啊,几年前是你带着兀良人来投降瓦图人,今天却是你带着瓦图人来投降女巫。”
“这汗王的佳酿可真是名不虚传啊,这汉人的东西可真是精致啊!喝了就忘不了,就总想能时常能喝到。哎,这长生天真是不公啊,偏偏让汉人占着那么好的地方,却要让曼库鲁人生活在这贫瘠的草原。”
巴颜图自潮地笑着摇摇头,然后再嘬了一口酒。然后他看着托欢,眼神满是无奈与鄙视。
“所以,长生天就要让汉人变成羊,曼库鲁人变成狼,让汉人拼命生产这精致奢华的美酒,等着我们曼库鲁人来享用。”巴颜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托欢却再次为他斟满。巴颜图饶有兴致地看着托欢,他试图从托欢眼神里寻找到愤怒,可托欢的眼神好似一湖秋水。巴颜图微笑起来,在他看来托欢应该会被他的言语挑起思绪,他捋着下巴那不多的胡须,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托欢则再次为其斟满。
“好了,这半壶佳酿就送你了,还请扎乎鲁赤回去传话,今晚好生休息明日咱们出发,今晚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大家都能活着到达南方。呃,或者稍后你可以跟我一起去取东西,去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了。”
托欢放下酒壶,站起身大步出了王帐朝栅栏门走去。这一举动着实打乱了巴颜图的思绪,思忖片刻后他也出了王帐紧跟着托欢身后。吴财倌与十人驾着两辆马车缓缓来到门前,托欢牵着马站在门前朝他们打了个手势,便翻身上马朝南方前行,巴颜图也立刻驱马跟在马车后面。托欢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最前面,不时站立起来朝东北方眺望。慢慢地一个黑点从雪地中冒出了头,随着不断往南行进这个黑点越来越大也越变越长,当一行人能看到石塔全貌时,在场的人无不震惊不已,但当他们来到石塔下时,更是惊掉了下巴——犹如来到了修罗地狱一般,雪地里满是森森白骨,人马混杂交织在一起。有人当场就被吓得昏死过去,有的人当场就吓尿了裤子。
“死人有什么好怕的,最可怕的是活人的人心。好了,都麻溜地把铠甲和武器装上车,再晚一点术赤部的人就会来抢了。”
说完托欢跳下马,开始把铠甲和武器从骷髅上摘下来,吴财倌在短暂的惊愕后回过神来,开始小心翼翼地走到这些白骨前,学着托欢的样子做。然后其他人也开始加入到收拾装备中,巴颜图则一直呆呆地坐在马背上,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可是五百肃真铁骑啊,由正白旗贝勒亲领的亲卫劲旅,就在昨夜里被托欢和女巫两人打败,还是败得如此之惨已经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来描述这样的场影。此时巴颜图心中的翻涌的是无尽的惊涛骇浪,好一会儿了他才回味出在王帐里托欢的那句话,巴颜图颤抖的手从腰间取出酒馕,猛地喝光了所有的酒才回过神,此时他才感到后背已经被汗浸湿冷汗也正从额头滑落。一阵寒风将巴颜图的思绪拉回到现实,他看着这些人将头盔,铠甲,武器,马具分别装车,一趟又一趟地运回石山集。吴财倌跟车回去后又叫来一辆车,按照托欢的吩咐盔甲,马具,武器也分开码放在不帐篷里,等着托欢回来后再进行分配。终于在太阳西斜时分才将所有装备全部运完,托欢叫吴财倌找来一块合适的木板,让吴财倌在上面写上“肃真贝勒战败之地”,然后带着人马返回石山集。
回到石山集后托欢与蒂娅商议后,为了避免在路途中生出事端,决定暂不分配这些装备全部打包放由马车运走。托欢在检查了吴财倌的工作成果后决定再去看看瓦图人,当托欢走进瓦图人的营帐区时,瓦图人看他的眼神里面充满了敬畏。人们尊称他为那颜,不再敢直呼他的名字。巴颜图带领瓦图人向他行跪拜礼托欢推辞再三,在嘱托了几句后托欢回到王帐准备休息。托欢远远听到蒂娅与六娘的欢笑声,他很惊讶蒂娅是怎么与母亲交流的,当他撩开帐帘后更令他吃惊的是,卡托和冈瑟正在用不太流利的汉语向他问候。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怎么都会说曼库鲁语了?难道……?”
托欢大步朝寝帐里走去,看到母亲正在教蒂娅如何用正确的声韵诵读诗词,看到他急匆匆地走进来蒂娅站起身,又扶起六娘和蔼地对他说:
“你不要害怕,我只是借助灵石的力量将你母亲的语言记忆复刻了过来,刚才你也看到了,我也用同样的方式让卡托和冈瑟学会了汉语,虽然还不太流利但已经可以听说了。将来你是要承担起更重的负担,不通文墨是万万不妥的,正好你来了也要将这些文字都刻入,总不能事事都找吴财倌代写吧。”
六娘也走上前来拉着托欢来到毡毯上坐下,指着从库布伦炯的箱子里找到的来往文书与一些汉文书籍,你总不能一辈子都不识字吧,托欢沉思片刻再回头朝蒂娅点点头,蒂娅欣喜地坐在毡毯上,三人将手拉在一起。蒂娅用灵力在三人的意识里拉起一圈,有无数的图形和字符从六娘的头顶流淌而出,汇入毡毯上的一枚小形的绿灵石中,然后再如炉烟一般飘入托欢的头中,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时辰,绿灵石的光芒逐渐暗淡才结束。
“今日便到此为止,明日你们且先行,待我去石塔处为这灵石充能,自会追上你们。天色不早了大家都早些歇息,明日启程便又是各种艰险。”
托欢与六娘离开王帐来到缓坡处临时搭建的帐篷,到此时才能流露出母子之情,六娘忍不住又哭了起来,托欢跪在母亲身前郑重地磕头,抬起头时亦是泪眼迷蒙。母子间说了很多话,这是托欢有生以来与母亲交流最多的一次,六娘这时才知道托欢之行所经历的磨难,个中的凶险岂是常人所能想象的,直到七颗月亮都升上了天穹母子二人才睡去。
这一夜蒂娅却没有入睡,她站在王帐前俯瞰着这座集市再仰望着天穹,她的视线似乎穿越着山川的阻隔,遥视着那座幻境中的高山,似乎也看到那个曾经在幻境中少年的意象,少年为对抗敌人而不断成长,他来自何处不得而知,但他最终将成为千万人的领袖,去反抗那无比强大的敌人。在她遇见托欢后也以为那个少年就是托欢,但在恢复灵力之后她又在幻境中看到那个少年,托欢跪在少年的面前接受他的封赏。那少年郎已成长为气宇轩昂的伟丈夫,乌林鸮轻轻落在蒂娅的肩头,将她的意识拉回到现实,蒂娅的嘴角扬起一丝狡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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