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之后整个石山集的人都看到蒂娅站在栅栏的望楼上,人们收拾着行囊不时望向蒂娅,托欢快速登上望楼与蒂娅并立。
蒂娅平静地注视着太阳缓缓升上天空,她一夜未眠在反复思索着自己的人生,她发现一直以为来都是在为别人而活,似乎只有遇刺的劫后余生才真正可以随心所欲。
“不要轻易回答,不要对女孩许下你做不到的承诺。记住我的朋友。”
蒂娅伸出手接住飞回的乌林鸮,然后轻轻地抚摸着乌林鸮的头。乌林鸮半闭着眼睛转头看向托欢。这时蒂娅身边的空气中再次渗出那种彻骨的幽寒,托欢没有说话,但他立刻明白了在过去的那个晚上,蒂娅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此时的托欢不再会感到惊讶,他微微向蒂娅躬身便转头下楼。
托欢骑着马走在迁徙大军的最前列,六娘坐在棚车里最后看了一眼石山集,随着一声呼哨响起,无数的嘶鸣与扬鞭响彻石山集。卡托驾着马车朝南行驶与整个大队脱离,蒂娅在篷车里稍作休息与灵石建立着共振。很快便来到了屠杀肃真军队的石塔下,托欢命人将白骨分别掩埋,五百个坟冢整齐地排列在塔下。蒂娅取出需要充能的灵石,飘然来到塔顶开始充能。站在塔顶甚至能远远望见迁徙大军,在茫茫雪原中蠕动。踏上旅途的人心里充满了无数的思绪,野心、欲望、恐惧、幸喜、悲怆……
越往东走矿脉就越多,这种深藏在地下的灵石很难以用人力开采,几年来蒂娅在通给灵石充能的过程中感知到,这些灵石的矿脉似乎在缓慢地生长,太皓与这种生长导致的地震也有直接的关联,对于灵石蒂娅有着无数的困惑与疑问,越接近那种幻境中的高山,这种疑问反而越多。她迫切地想要尽快前往高山,去探寻有关灵石的一切,直觉告诉她这也是主宰世间万物力量的根源。高山上的人似乎早已洞悉了这个真像,但他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个秘密,通过与六娘的交谈得知汉人自古就有运用天地“元气”的知识,但这样的知识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这种“气”似乎与灵能有高度相似的地方但又有所不同,这种“气”的崇拜在生活中无所不包,甚至可以说汉人的一切都是基于“气”所建立的。
托欢带领迁徙大军在一处靠近水源的地方扎营,环绕营地布置了简易的栅栏,这是将石山集的围栏拆卸后改制的,在营地内汉人与瓦图人还是自觉地保持着距离搭建帐篷。吴财倌俨然以汉人的头领自居,与托欢寸步不离事必向托欢汇报。汉人中对六娘的态度也在一夜之间改变,过去也有不少汉人对六娘阴阳怪气,现在汉人也开始向六娘大礼相拜。托欢命吴财倌定要仔细小心地指导大家扎营,宁可繁复多少检查也不要疏漏。当然这样的谨小慎微必然会招致怨言,但慑于托欢与蒂娅超凡的存在,自然也只好将怨言埋在心底。吴财倌升起了两堆篝火,选出够所有人吃的羊架在篝火上烤炙,蒂娅命卡托提着几只在路上猎到的雪兔交给托欢,吴财倌也叫人将雪兔烹煮,无论是汉人还是瓦图人食物都按人数分配,大家都围在篝火前进食。在最初的尴尬与沉闷后,终于有人拉起了马头琴,在酒水的作用下不管是宣泄愤懑还是惆怅,只要有人带头唱起了呼麦与长调就会有人附和。托欢亲自安排了守夜人,汉人与瓦图人两人一组每晚六组,托欢自己也会参加守夜。
随着不断接近长城沿线,托欢与骑手开始频繁前往周围进行侦查,从一支喀图木商队得知汉人叛军成功打败朝廷官军,其将领李自成已在雍州自立称帝国号大顺,与之遥相呼应的张献忠也在益州称称帝国号大西,而此时东北部的肃真汗国则兵峰直指山海关,汉人皇帝正下诏各地进京勤王。托欢通过灵力提前告知了蒂娅,他诱骗喀图木商人现在戈班格尔草原已不再安全,女巫杀死了库布伦炯汗,术赤部趁机反叛现在正在追杀瓦图部,劝他们还是沿着长城内走,虽然关隘多了点沿途盘查多,但至少不会丢了性命。托欢在离长城关隘最近的地方停下来,在商路上拦截过往商队并打探情报,同时也散布经过处理的虚假情报。蒂娅则在迁徙大军中传递了托欢打探到的情报,大队在距离托欢等人驻地一天马程的地方停了下来,等待着托欢传回更新的情报。卡托与冈瑟在蒂娅的指示下,制做了一些道具以用于使长城关隘守将相信瓦图人不会对汉人发动进攻,冈瑟快马加鞭将这些道具送到了托欢手里,同时收到的还有母亲六娘写来的一封书信,崔家在雍晋之地应还有亲族,记得家父曾提过崔家有远亲为边军参将,如遇官军时可视情而告知崔氏家系。
托欢回信一封将自己用于通报长城守军的说辞复述了一份,同时叫冈瑟回去把吴财倌和巴颜图叫来,冈瑟又马不停蹄地回到营地传递消息。收到回信后没多久蒂娅就来到了巴颜图的帐篷,她开门见山地将托欢的计划说了出来。
“我来告诉你现在传回的消息,我同样不会为难你们,何去何从你们自行决断。现在汉人的朝廷已摇摇欲坠,东面的曼库鲁诸部已全部臣服于肃真汗国,南面是几个自立为王的军阀,我和托欢正在试图说服南面的军阀收留你们,不知你对此意下如何?”
巴颜图恭顺地拜倒在地,蒂娅就站在他的身前直直地看着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巴颜图的声音里没有丝毫迟疑。
下午所有瓦图人都来到蒂娅的帐篷前集合,他们提出要与汉人蒂结血盟,并要求托欢回来起誓。一天后按照曼库鲁人的传统在营地旁垒起了敖包,汉人也在敖包前建起了祭坛,巴颜图为托欢披上了一件库布伦库的裘领大袍,在众人的注视下登上了祭坛,蒂娅则一身藏青大袍站在祭坛前,巴颜图则恭敬地跟在托欢身后。蒂娅将乘有乌木匕首与酒碗的托盘端到两人面前,两人向她躬身施礼后便各自取过酒碗。蒂娅将托盘放在祭坛上,用灵力催动匕首在两人的手指上划开小口,这一幕惊得众人跪倒,两人分别在对方的酒碗中滴入鲜血后面后坛下众人。蒂娅手捧绿色灵石用一种威严的胪声宣告,从今日起瓦图人与汉人歃血为盟,若有背盟者死无全尸,灵魂永堕炼狱不得超生,饮酒后两人互换酒碗以为盟誓信物。
临行前六娘给托欢改了个汉人的名字叫崔靖,并教习了一些汉人的礼仪和说话措辞。第三天巴颜图与托欢带着五名随从和必要的信物前往榆林镇,经过之前托欢的消息散布,宁雍晋三州沿线的长城守军都知道了瓦图人内迁的消息,对于自立不久的李自成而言投降的官军是股不稳定因素,如果能引入一支外来的力量与之抗衡,那自然是更划算的买卖,于是他派出麾下制将军袁宗第前去关隘打探。很快从外长城传回消息,瓦图部那颜率亲随已至榆林镇,袁宗第派出亲信参将前去迎接,自己则坐镇天保府(延安府)设置预案以应对各种变故。目送着亲信出发袁宗第若有所思地捋着胡须,有一种焦虑与踌躇涌上心头,对这次招抚有一种莫明的兴奋,但也对前途有着深深的忧虑。近来发生了很多事既是巨变也是机遇,本应东征的大军却因突降的大雪而推迟。又在这个时节又收到瓦图残部内迁消息,使得大顺君臣对于是否照原计划东征的讨论被搁置,甲申年注定是个不平凡的年份,正月之后任然大雪不停甚有不少人马冻伤。袁宗第收起了思绪回到府上,他要再次推敲应对方案中是否还有疏漏。
入夜后蒂娅照例来到六娘的帐中闲叙,同为母亲的两人总是能找到共同的话题,由于两人所处的文化传差异极大,最初的闲谈中都会对彼此应对同样事情的态度与手段震惊不已。今晚蒂娅没有喝酒,这一变化引起了六娘的注意。蒂娅从怀中取出一个羊皮袋,轻轻递到六娘的手中。
“再过几日,托欢,哦,是崔靖便会带着官方文书回来,到时候我将会离开你们。相聚总是短暂的,在我漫长的一生中经历了太多的离别,剧情总是那么的俗套。请不要悲伤也不要留恋,你应当庆幸我的离开,毕竟我还伤害过你的儿子。接下来的岁月可能会满是荆棘,但你们母子都能看到太平日子的降临。这算是我对你们微不足道的补偿,虽不能表达歉疚万一但还请你收下。待我离开后再交给他吧,他知道该如何使用。”
蒂娅学着中原礼仪向六娘一拜,然后决绝地转身离开了营帐。她没有给六娘回礼的时间,当六娘追出帐篷时已不见蒂娅的身影,六娘还是对着营地里施了一礼。等待总是让人烦躁不安,蒂娅会像个幽灵一般突然出现在营地里的某处,时刻提醒着营地里的人,不要生出任何非分之想。反常的天气也迫使除了巡哨的人外,营地里没有多少人随意走动,过了正月的风雪异常强劲。带出来的牛羊正在快速死亡,不少人也因为风雪而冻伤或染上风寒。蒂娅与六娘开始忙着在营区里为伤患诊治,卡托和冈瑟照着曾经的主人贾赫拉尼的手稿进行治疗。蒂娅会帮助他们改进药剂的配伍,六娘则组织人手将患者安置在专门的帐篷里,这些帐篷都是按照蒂娅的要求搭建的。不少瓦图人面对顿顿都能吃肉而长吁短叹,这意味着接下来的日子将会开始挨饿。如果托欢那颜再不回来,恐慌将会变成谣言,谣言将会变成屠杀。但由于蒂娅这个女巫的存在,这种情况暂时被压制在最隐秘的深处还无力挣脱束缚。
一名巡哨的瓦图人兴奋地朝营地里欢呼,整个营地顿时沸腾了起来,传话先锋骑马飞驰回营区,不断挥舞着一面红色的小旗,等待的煎熬终于结束了,当听到这个消息后,六娘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们涌到营地外的雪地里去迎接托欢,在风雪中能看到一面大旗在胡乱地翻动着,队伍并不像人们以为的那样严整有序,好不容易等队伍走近才发现,只有托欢一人稳稳地骑在马背上,其他人都被风雪吹打得狼狈不堪。迎接的人自动地分为两列跪拜,由于风雪强劲托欢宣布在大帐内宣读诏书,前来传诏的袁宗第也只好同意。先前回来传信的人也是被冻得直哆嗦,完成传话的任务后便一头钻进营帐里取暖。传诏在营中大帐内举行,但帐篷能容纳的人并不多再加上风雪依旧,只好分派两位口齿伶俐的人站在帐外,分别用曼库鲁语和汉语向营中的人传达。
为了拉拢人心李自成亲颁布诏令,对瓦图人和汉人都分别作了赏赐,瓦图人大多被赏赐了军职,袁宗第将他们安排在自己的骑兵部队中,赏赐巴颜图一个千户的官身并安排在天保府中养老,由于大顺军即将开始东征,回归的汉人暂时无法回到晋州,这些人也一并暂时安置在天保府,将没收的部份土地分配给了他们,带回的牛羊也归其所有。托欢现在改名为崔靖同样被袁宗第调拨到其麾下,由于在天保府的几日里展现出的超凡能力,袁宗第将夜不收交由崔靖统领,甚至给崔靖挂了个游击的衔官至正六品同知,当然这个职位也是让众军汉心服口服,崔靖直接将五百领上等铠甲作为见面礼更是让袁宗第喜不自盛。六娘还得了个安人的诰身同样暂居天保府,家中用度一应由袁宗第安排妥帖。
传诏完成就是欢饮达旦,整个营地都沉浸在欢乐之中,现在有了官身的崔靖立刻进入了状态对新上司礼数有佳。在袁宗第身边寸步不离,畅饮一巡后袁宗第心情大好一扫近日来的忧虑。而就在袁宗第抵达营之后蒂娅便带上卡托和冈瑟稍然离开,在临行前蒂娅将一封书信放到六娘的帐中,同时也刻意切断了灵力波动,借着风雪隐藏了自己的行踪,当一行人远离营地之后蒂娅才让白鹿驻足回头遥望,蒂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在必要的时候我们会再次通讯的,可能我会需要你的帮助,不过在此之前请尽情享受属于你的表演。”
蒂娅看出了冈瑟想说什么,于是作了个禁声的手势,然后驱动白鹿继续赶路。三人在行进了一天以后与一支伊利恩商队汇合,这是在大营等待托欢消息时与路过商队约定好的,因为风雪与假情报迫使这支商队不得不改道,走宁夏镇关口入长城内侧返回玛兹夏克。蒂娅承诺将会给予商队安全,但商队要帮助蒂娅获取通关文牒。略施小计便使商队中无人敢生出任何邪念,蒂娅只好伪装成男人混在其中,在通关时白鹿也被涂黑关在马车的笼子里,再压上一些不太重的货物伪装。
为了确保在通关时万无一失,蒂娅还是用灵力麻痹了守军,使守军神志不清困倦难耐轻易地放过了商队。进入长城后商队任然要面对土匪流民的威胁,但可以得到食物饮水的补给,最重要的是可以伺机为血石充能。
商队一路向西几经波折抵达甘肃镇,商队族长向蒂娅提出休整,这里已经进入多民族杂居的区域,经过几百年持之以恒的传教,真神教也在汉地扎下了根越往西走越是经院林立。经学教士们每天五次登上宣礼塔,面朝圣所的方向诵经祷告。待伊利恩人完成晚祷告后,族长梅尔扎依来到蒂娅的帐中攀谈,梅尔扎依属于实用主义的教徒,对真神教谈不上多虔诚但在外人面前会维持一个虔诚教徒的形象,他的家族早在真神教创立以前就游走于各地行商,祖先也曾诞生过才干出众的领袖。正因为这种游商的传统,使得家族具有较为广阔的视野,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梅尔扎依能够对具体的情行做出更为务实的判断。
“赞美真神,为我们送来守护的天使,真心感谢一路上的帮助。真神是全能的,祂自有独特的方式指引我们。”
梅尔扎依为蒂娅斟上热茶,并恭敬地将茶碗奉上。蒂娅施了一礼后接过茶碗,慢慢地饮了一口。
“同样感谢族长多日来为我们提供的照顾,虽然我们所信奉的神祇不同,但仁慈与施舍这样的美德却是相同的。”
“再往过几天就到嘉峪关,从那里出关就进入西域了,届时真神将会自有安排吧。”
梅尔扎依平情地说着,心里却在想在回到玛兹夏克后怎么向经院长老解释,商队里人多眼杂这种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他轻轻捋着胡须,同时也为彼此斟上茶水。蒂娅其实已经判断到对方在想什么,于是直截了当地替梅尔扎依想到了开脱的借口。
“你的商队没有护卫,能打的也没有几个,直接说商队被女巫胁迫,你去找贾赫拉尼医生,他会替你证明你所言不虚。”
梅尔扎依先是一怔,然后呆坐在原地欲言又止,在他眼里没有惊恐只是没有想到蒂娅能猜到他此刻的心绪。过了好一会儿后,他才平复了心情举起茶碗,郑重地向蒂娅深躬施了一礼。蒂娅回敬一礼,她在内心里轻笑一声,面前的这位族长也是位装糊涂的高手演技一流,第一次在大营中见到时就决定,这个商队有可利用的价值。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分别总是来得很快,出了嘉峪关蒂娅便向辞行梅尔扎依,卡托从马车上取出一个包袱郑重地交给梅尔扎依,里面是十两黄金算是替他准备的封口费,梅尔扎依激动得大礼相拜。这个数目远超商队这次走商的总合,冈瑟觉得有点心痛总有点倒贴的意思,但蒂娅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反正这些黄金都是从库布伦炯的私库里拿的,慷他人之慨出手总是阔绰,接下来的艰险便只有由蒂娅来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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