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名:In Search of Lake Monsters
“但是,卡罗维先生,这就是你的理论的问题,”里文巴克教授带着一丝不加隐藏的懊丧说道,“如果在迪普法勒水域[注]真的存在一只生物,就必须存在相当多数量的它们,你知道吗?格拉基更有名的对手,尼斯湖水怪也是如此。必须存在尚存的物种,而非单一的生物。这就是你如何知道这些东西是神话造物的范例,而非隐生动物学的范例,你在认为这个生物是哥斯拉,一只它本身就永生不朽的怪物。”
电视节目制片人不屈不挠地回应,“所以你在说它更像格果[注],那水面之下存在更多?”
“好吧,是的,但是,不!我的意思是如果存在单独一头格拉基,就必须存在更多格拉基,但是我并不信服它们存在。”
“但,教授,这一切目击事件呢?你肯定不会断然认为它们不值一提吧?”
里文巴克博士摇了摇头,“人们得见他们想要得见的,就像海市蜃楼,一旦人们听到水生怪物的风声,相信我,他们想要看到它,有多少声称见过一头格拉基的人在讲真话?看,你整个项目证实了我在说的!”
这位制片人倚靠回他的椅子上。现在他认为他已经让这位教授处于他想要的位置。“但是你已经陈述了我的观点!我们仅仅想要记录这件奇闻。普罗大众感兴趣的奇闻。我们不是在试图证实格拉基真实存在!我怀疑它真的存在。我们不是在试图安排一场骗局。我们仅仅想要说明本地历史,采访一些目击者,让潜水员带着摄影机下水。然后我们想要你在镜头前说些与你现在正在对我说的一样的东西。你看,如果你不是这部纪录片的一部分,你真的会让传说故事肆无忌惮地发展。”
朗登·里文巴克踌躇了。他抚摸着烟斗,坐在他的真皮写字椅上思索着这点。这个男人是对的。他不曾以这种方式思索这件事。是的,他应该参加这个项目。他应该让他作为民俗学者的显赫名声对这场讨论施加影响。
“好吧,卡罗维先生,你已经说服我了。听起来很合理。但我仍有一份忧虑。关于那些潜水员?我认为你已经听闻了游到迪普法勒湖水下的人从未回来过。而且那不是民俗传说。当然,我们缺少早先几次的可靠记录,但是当地警官会证实我所说的。你只需要问问他们。”
“我当然已经看到了那片湖周围的警示牌和带刺铁丝网围栏。我们仍试图评估任何风险。谢谢您,教授。我会和您保持联系。”
当里文巴克教授看着电视节目制片人友好地挥手离开他布里契斯特大学的办公室时,他长长地叹了口气。眉头的皱纹皱得更深了。摘下金属框眼镜,闭上疲惫的双眼。他知晓麻烦就在眼前。漫不经心地抚摸他的山羊胡子,想知道这次的事件有多严重。有多少人会死去?谁会失踪?这次事件会被政府遮掩吗?由于有电视节目涉及了,可能不会。他想他已经知晓这一天早晚会来,要是他曾早做准备就好了,但他仍然很困惑。
这位老学者起身拖着脚步走过空旷的门厅,去向布里契斯特大学图书馆。咨询台的研究生并不惊异于看到他朝珍本收藏室走去。
他翻开《格拉基启示录》第二卷翻到一个经常翻阅的页面。里文巴克教授几乎对这段落烂熟于心了,但他需要再一次看到它白纸黑字地呈现眼前。这种方式似乎更真实,更不可能是虚幻的恶梦。
一个世界嵌入另一个世界,犹如鸟卵处在鸟巢里。伟大之格拉基流连、做梦。那神明的真相吸引了那些不知道寻找什么,亦不会去寻找的人。但他们被寻找。那些表面之下的人的数量会超过上面的人,那天会到来。在那天,伟大之格拉基将会支配,尽管他不会知道它。
即使在试图抑制时,里文巴克已经对格拉基的传说和如今已不复存在的格拉基密教滋生了多年的强烈好奇。后者仅仅在一代人之前在这些地区盛行。周围仍然存在一两个这个团体的前成员,其中一个不惧怕访谈,尽管她所说的话鲜有多大意义。那时他的心灵还较为传统守旧。后来他了解到除了比较神话学以外还存在某个东西被涉及。如今他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渴望与恐惧的结合。他恐惧于他不久就会完全理解那份长久以来吸引他的注意的神秘晦涩文本。他合上了书。
本·卡罗维询问周边,发现不难找出几个宣称曾见过那头臭名昭著的生物的热心本地人。仅仅是提及“电视节目”,然后他们会钦佩你并乐于讲述。他预定了一间旅店房间,使其充满必要的令人目盲的灯光、不反射的聚焦屏、遮阳伞。他引导目击者一个接一个就座,关于仪态提供少许建议,一个在屏幕可信度中的主要因素。对一些人他因为相同的原因给予衣着建议。目前电视节目上有些人讲述天外来客和太古外星人的事例,他们怪异的发型倾向于让他们说的一切都难以令人信服。卡罗维只是不想这个节目变成畸形秀。
这些采访大多简短且公式化,在描述怪物上达成一致,目击者们认为怪物具有异常的形体,这很值得注意。听他们讲述,神秘的格拉基并非爬虫类,不似尼斯湖水怪和大多数其他怪物。反而像一种闪耀的、橡胶似的、短暂地升到涌动着的湖面的、三支眼柄摇晃着的马铃薯。
接受采访者包括农夫、牧师、计程车司机、小商店主,他们中的少数曾见过彼此。他们讲述的一致性很不同寻常。有悖于一般之谈的是,场面越非典型,目击者们中的一致意见就越少。一个男人有一份完全不同的描述,然而当他进行讲述时,卡罗维断定他在编造故事、乐意于说可能为他赢得十五分钟的正直名声的任何东西。卡罗维对他表示感谢,承诺稍后会给他打电话,但卡罗维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
一位采访对象违背了一般模式:里文巴克教授宣称没有瞥见那头怪兽。那似乎很不合理。他的所有数量庞大的知识都是间接获得的。但他曾见过某件事情。当一些疏忽大意的游泳者在巨大的飞溅与翻腾中被拖到水下时,他在近旁目睹,还有一次是一些冒失鲁莽的探索者为了揭穿当地传说的真相而潜入湖面之下。他们从未再次游上来。
人群试图保持一致步调地移动,然而由于他们的年龄和健康状况各不相同,这群人的姿势参差不齐且有瑕疵。挥舞胳膊,身形鞠躬跪拜,嘴唇低语着难以理解的话。但是他们笨拙礼拜的目标似乎没注意到他们有瑕疵的表现。当然,它的神态不可避免地全然冷漠,情绪和反应仅能通过眼柄的抽动看出来。
在拍摄的那个早晨,教授加入到了好奇者的人群中,他们中的大多数已经接受了纪录片的采访。里文巴克博士从卡罗维允许他前一晚观看的录像带中认出了他们。在这片禁忌的湖泊边上存在着几分狂欢节的气氛。这位教授不太得体地想到这点,考虑到那些在过去的时日里挑战过那片湖泊的人们那众所周知的命运。他打心里不支持这病态的好奇心,但他无可否认的是,他也好奇。
接着突然他的心情从阴郁的不祥预感变成了真实的惊讶,因为他认为他在人群中认出了不止一个进入那湖失踪已久的探索者的脸庞。他由于频繁查看失踪人口档案而知晓了他们的面容。难道他们终究是幸存了并安静地归来了?一些人已经失踪了几十年了,但是相比档案照片,如今看起来并没衰老分毫。因为人群移动,人们迅速地经过彼此,他只能短暂地看向那些相似得可怕的面容。
里文巴克赶快去向一对监护现场的警察那,试图让他们理解他明显的恐慌的原因。不出意外地,他们看起来全然困惑不解,所以他道了歉并开始在人群中游走,寻找那些没有理由在那里的神秘面孔。而他们现在哪里都见不到了。教授发现了一张无人落座的朝向人群后方的折叠椅,坐下来思索已经发生了什么,以及可能很快就会发生什么。
难道这整件事是他饱受折磨的幻觉产物?突然他吓了一跳,因为想到了某件事:他可以发誓那些他见到的面容不知为何似乎在召唤他。
当电视节目人员为拍摄做准备以及潜水员穿戴并检查他们的设备时,当奇事探求者们变得愈发不耐烦时,那个清晨乏味地临近结束了。卡罗维打电话叫里文巴克教授来并让他重说一些他们之前的访谈,如此他们可以在老学者坐在布里契斯特大学的摆满书籍的办公室和他在现场的场景之间来回剪辑。最后那些潜水员,其中三个,都携带水下摄像机,涉入湖中。他们的脑袋迅速消失了,证明了久远以前曾被陨石撞击而形成的湖床那陡峭的下坡。
有许多与救生台相似的半圆形平台,每个顶端都有一个巨大的视频显示器,以便于人们观看。他们为了观看来自潜水员摄像机的影像被吸引到这些显示器旁。突如其来的沉默。每个人带着热切的着迷,全神贯注。这将会是真相浮现的时刻。
似乎过了很久才有可以辨认的影像出现,这犹如在关着灯的空旷水族馆里凝视。但是这本身是一场非凡的揭示,正如它暗示的那样,这片湖深得令人难以置信。如果潜水员经过这么长时间仍在下潜,而他们时不时的评论说得清楚,这片湖必然隐藏了令人惊骇的深渊。无人知晓这点,并且那意味着另外某件事:无人能够在这片湖搜寻逝者。为什么?
但最后某个东西,或者某些东西,出现了。怪异的生命形式被看到羞怯地从摄像机游着离开。激起了现场两位布里契斯特大学生物学教授的极大的兴奋。贾尔斯·麦克·阿莱斯特和马尔科姆·利兹,两位后来公开承认从未见过类似之物。某些难以捉摸的生物看起来好像结合了甲壳动物和软体动物两者的特征,其他看起来是有翼的鱼或有翼的章鱼。人们听到制片人卡罗维欣喜若狂,这些意料之外的发现本身就会让这部纪录片取得巨大成功,纵然他必须重新组织这场节目。谁需要格拉基啊?这犹如有一座充满了格拉基们的动物园!
接着轮到考古学教授惊讶得目瞪口呆了。巨大岩雕的特写镜头显示似乎是一颗自太空坠落的陨石,尽管实际上可能是任何东西。奇异的形状让富于想象的观察者想到这颗天外岩石有一个骑手。哈格里夫斯教授立即断定过去的某个时候潜水者们一定已经见过这岩雕了,安全地返回水面,有悖于那些传说,散播他们自己的猜测,引发了格拉基从天空降临的传说。没过多久,细心的制片人卡罗维就让哈格里夫斯对着镜头重复他的猜测。里文巴克饶有兴趣地听着,当被问及意见时,他欣然赞同了同僚的理论。他不相信真相如此安全、质朴,但相信这种理论对普罗大众来说会更好。
但眼下显示器呈现了新的影像。就在视频和音频都突如其来地中断之前,人可以隐约看到一群前进的、相当模糊的阴影从游泳者的下方接近了!对摄像人员来说数量太多了,一道更为巨大的某个东西在它们后方。
“好吧,让我们排另一组摄像人员尽快下到那里!如果仅仅是设备故障,我们需要更换设备!但如果那些家伙有麻烦了…!”
哈格里夫斯教授和生物学家们同意了,但是里文巴克恳求卡罗维不要那么做。其他人看着他,他们睁大眼睛,眼里满是怀疑与厌恶。
这位老民俗学家迅速放弃了对这个计划的反对意见,无声地责备自己:他怎么会如此之蠢以致于认为他们会注意他的警告?
“你们当然是对的!原谅我,我的朋友们!是那些传说,你知道的。但是让警方介入吧,好吗?”
当他去寻找警察时,两个勇敢坚决的警察拦住了这位教授。他们已经见过了显示器上所显示的,显然正在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那位警长大步走向情绪失控的卡罗维,命令他冷静下来。“你将必须把这项事务留给我们,卡罗维先生。如果存在更多的风险,我们不能允许你去承担风险。听着,我将需要你立刻清空湖岸,工作人员,设备,一切。我的人将疏散人群。是的,我知道你有难题,你在担心你的人员。但是我需要你离开。现在。我说清楚了吗?”
卡罗维满脸通红,嘴巴张开,但他处在内心斗争中,愤怒与对他的人员的担心(以及他们的家庭可能带来的那些诉讼)艰难斗争。所以他转身大喊,“好的!你们听到这个男人说的了!拿上所有东西!普龙托!他们将要搜寻湖泊!我们会挡道的!动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股隐隐的恐惧。或许他不想得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不想见到警察会发现什么。失望的观望人群迅速散去;这场节目似乎结束了。
里文巴克教授大大松了口气。他知道警察很熟悉本地历史,并且实际上不会深究这件事。当这位老学者转身离开时,那位警长心照不宣地瞥了他一眼。
但是骚动并未如此简单地结束。夜里就寝后,这位教授发觉自己被许多梦境拜访。他似乎又一次在观看湖泊之下的全部视频影像。这一次一切都更清楚了。含糊不清的怀疑锐化成无可逃离的现实。他感觉与其说是惊讶,不如说是……被辩护了?
里文巴克从床上起来,茫然地看向镜子,它仿佛是另一个国度的窗口。他想到了他现在有一个机会满足自从童年时代就困扰他的好奇心,一种在童年时代之后依然幸存的、从未能够对自己或他人言说的好奇心。
他没有费心穿衣,而是穿着拖鞋,驾车驶向附近的湖畔,在那里,离开车,褪去他的睡衣,涉入湖中。盈月朗朗,但他不担心任何人可能看到他以及他成为的滑稽人物。
几乎没意识到新获得的活力,里文巴克游得越来越深。起初他没有注意到他没屏住呼吸!当他意识到到这点,他已经变得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他脑海里有别的事情。曾在视频显示器上见过的诡异的海洋生物掠过他,但他也几乎没有注意到它们。
最后一群惨白的、浸满水的身形漂向前迎接他,包括那些电视节目潜水员,他们的潜水呼吸设备松开了,犹如打结的、纸带一般的水草。沉在泥泞的湖底,他们聚集在他周围,为他穿上翻腾的礼袍,用带子捆住一尊三重冕冠,以致于它不会漂走。
接着,仿佛他以某种方式知晓了路线,他犹如月球上的人一样半是跳跃、半是行走地来到那有着鳗鱼光芒的深渊,那里是伟大之格拉基居住之所。向他太古的主人躬身,曾经的里文巴克转身面向等待着的海之幽魂,他知晓那些神圣的音节,要么从《格拉基启示录》中长久钻研习得,要么从某个更加幽深的来源习得。他领导礼拜,他和他的教众咕噜着吟诵出一串由神秘怪异之名讳组成的连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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