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全球战争结束之后的后废土时代,遍布着感染体的大陆,遗留自公元时代的失落科技,坦克与机甲碾压着战争的阴影,五名“安全员”的茫然与探索,一座巨型移动要塞与它所辟往新生的走廊。
每经过一秒钟,“独角仙”要塞都离雨亭县城更远一步,而离“兵城”槐安更近一步。要塞背后的雨空之下燃烧着一连串的爆云,那是“海燕”强击机编队正在阻击从雨亭安全区蔓延出来的武装感染体。那架曾在牧月平原支援过“夜猫子”班的强击机打光弹药返航时,正好从“独角仙”要塞上空路过,老笑和阿登认出了它那标志性的鲨鱼嘴涂装。它特意降到低空,向甲板上的人们左右摇摆机翼致意,以此对机动要塞再次踏上“独角仙走廊”表示庆贺。
阿米变得愈发虚弱了,四名伙伴正一齐将他扶进事先准备好的“蚕茧”休眠舱,以便让生命衰竭的进程连同新陈代谢一齐被“冻住”。封盖之前阿米挣扎着去握他们每个人的手:“答应我好吗?别让我醒来之后发现你们已经衰老死去、而我还要独自过一辈子,别让我醒来之后发现独自来到了历经剧变的另一个时代……”
一片沉默之中,哲其把他的手递回了休眠舱里:“我答应你。”
看着阿米的面容渐渐被冻结在舱盖之下,何望朔踌躇着问道:“你作出这种没有把握的安慰合适吗?他的身体非常虚弱,以现有的医疗条件也许难以在短时间内治好,为了保住他的性命,也许我们真的要把他冻结到数十年后足以治好他的时代,也许那时候我们真的已经不在世了,我们要怎么兑现刚才的保证呢?”
“如果需要那么久,我也会进入‘蚕茧’系统跟他一起冻着,直到他醒过来。”哲其伸出手来,沉沉地摁在舱盖上。
瓦佳也把手盖了上去:“算我一个。如果没有阿米把‘独角仙’领到我的安全站来,也许我现在还困在那片无人的树林里。”
阿登伸了手:“虽然阴差阳错,但为了‘追杀’被他带走的‘独角仙’要塞,我看到了牧月平原之外的世界。”
“我很高兴能跟你们成为一伙儿。”何望朔最后一个盖上手去,四只手层层叠叠在冰冷的舱盖上留下了一片有力的印痕。
“呃,抱歉破坏你们的气氛,可是,你们能别搞得这么像遗体告别么?”这间要塞冬眠室的通讯屏幕突然被接通了,四人吓得纷纷把手缩了回去,发现出现在可视讯道上的竟然是兵团政委陈问。
画面里似乎是红兵团谈判代表团在雨亭县城暂住的接待室,窗外一片嘈杂枪响,随行的军人们都换上了作战服,正蹲在窗口后面不时起身还击。挡在屏幕前的陈问也换上了一身迷彩作战服,跟阿登先前看到的那副“体面”模样简直判若两人,通讯接通时他正在扣上防弹衣,同样全副武装的林叶从侧面把突击步枪递给他。
“呃,我很喜欢你们在雨亭县城闹的这一出,而魏老鼠又专门向我介绍了何望朔同志在暗中侦察空骑纵的情报工作中提供的巨大帮助,兵团司令部同意了我的个人请求,让我来见你们一眼。”陈问熟练地拉了拉枪栓进行武器可靠性检查,“你们不必对阿米的情况太过悲观,他的症状是由于生态环境不够‘干净’所造成的,而生态环境不够‘干净’又是环节病毒所带来的一系列并发影响共同导致的。以前我们总是揪着那些感染体不放,试图从它们身上寻找消灭变异的办法,但剧烈变异的病原体每一秒钟、在每一条感染体身上都可能变化得不尽相同,那样的病理研究简直是噩梦。这回世卫联找出变异的根源在于环节病毒,接下来的将会改变思路,从防治人体携带的、尚未发生变异的初始型环节病毒入手,这可比抓虫子来‘打针吃药’方便多了。相信我,在未来几年会取得突破性的改观,我们能够从源头上消除寄宿于人体中的蠕虫病毒,不会再有环节虫类因为被我们传染而变异成新的感染体,而剩下的感染体死一条就少一条。在将来的某一天,你们会发现板结的泥土重新松散开来,土层底下会出现健康的蚯蚓,生态圈将会重新恢复到这场瘟疫以前的模样,你们的朋友不会在那口盒子里睡太久的。”
“政委同志,你们还留在雨亭县城吗?那儿可不太平。”阿登问道。
“这可不是你该问的。不过要不了多久,你应该会听到我们所取得的成果。我不能说更多了。这个世界的未来还很广阔,祝你们好运,姑娘小伙子们。”陈问戴好了头盔,并伸手掐掉了通讯。
站在“雨亭之树”的根部,很容易让人产生这样的错觉:不是这棵巨树太大,而是自己缩成了蚂蚁一样小。
陈问和他的“谈判团”战友们刚刚经历过一次短促的巷战突击抵达这里,作战服上多了弹痕,脸上多了硝黑。从战俘营里接出来的红兵团被俘人员,在米若得到营救的同时,就被盾构工兵部队经由另一条隧道接走了;空骑纵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机场那边的撤离行动上,无暇顾及这支小小的“外交团队”;突入城中的感染体群也大抵被吸引到了人群密集的机场一带。他们沿途几乎没有受到太大的抵抗。
在一步步走近那棵巨树的途中,林叶大着胆子问道:“政委同志,我们以前可没看出你喜欢跟年轻人聊天。”
“什么话,我也还未老哩。”陈问笑着回答道,“不过,世界永远属于更年轻的人不是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抚到了黧黑潮湿的树皮。阡陌纵横的冠枝脉叶隐在晦暗的天空中,宛如一幅还没有完成的穹顶巨画。
“咱们早该想到它是基因工程改造的产物,树不可能在自然环境下生长得这么巨大。”陈问仰望着从枝叶之间透下来的灰蒙蒙的天色,“同志们,上去吧——上到可能是地狱的天国中去吧。”
暮色开始笼罩天地时,奥林匹亚庭往往是最先承其郁泽的。它巡航到了雨亭附近的天空,为了提高撤离行动效率而大大降低了悬停高度。在瓦朗提曾经和“秃鹳”原型机相撞的那处跑道上,从雨亭撤上来的重型直升机编队正蝗群一样拥挤在空中,既有空骑纵的制式直升机,也有兰岭之战中缴获来补充到运输队列中的红兵团直升机。文雅德老爹刚刚随着一批武器装备降落在这里,正注视着两架新到的“蒲公英”式直升机出现在天际,它们机身上草草刷着新涂的空骑纵涂装和军徽,机腹下方吊装着巨大的集装箱。
“进入雨亭安全区也许是个错误,现在下头简直像是感染体刚刚闯进首都防御圈的那一天!”文雅德老爹抻着鹫鸟一样皮褶褶的脖子,仰头去看缓缓降下的直升机映在一片越来越暗的天穹底色上。
回声小队负责维持机场秩序,桑伯德立在文雅德老爹背后问道:“老爷子,瓦朗提和马尔诺没有跟在这一批撤上来吗?”
文雅德转过苍老的面孔,望向奥林匹亚庭战略指挥部所在方向:“他们一上来就被召去指挥部了。”
“‘穿山甲’和‘独角仙’两座要塞乘员大脑里的‘图兰朵’轨道炮激活代码,还有我们在15号安全站系统上做的手脚,他们全都知道了!”指挥室里一片混乱,参谋人员们成堆地紧急分析着今天在法庭上出现的一切变故。自从进入北七区以来,空骑纵还从不曾显得这样被动过,他们在“独角仙”事件后留下了何望朔,希望借由世卫联来为影谷和雨亭两次行动进行法理上的造势,然而事实证明,世卫联比他们想象得更不驯顺,那名观察员也比他们想象得更加危险。
瓦朗提和马尔诺紧张地站在指挥台前,这是他们第一次面见总指挥官维盖特。
“把你们前些天打给军事宪兵的那则报告再复述一遍。”维盖特挺在他们面前,像是一个正在教训新兵的教官,“那天晚上你们在雨亭县城的酒馆外头,看到那个观察员跟什么人待在一起?”
“我们不确定……”瓦朗提谨小慎微地回答道,由于马尔诺已经局促得不敢开口,只好全部由他来叙述,“但我们觉得那个人是红兵团第一装甲集群的指挥官魏子午。兰岭之战获胜之后,指挥部把敌方前线主官的照片发到了一线部队,希望我们能够在追击溃敌的过程中虏获酋首,其中就有魏子午的照片,上面还写着姓名和军衔。在酒馆外头看到何望朔的那个晚上,他好像喝醉了,而那个长得很像魏子午的人在街道上帮他醒酒,但当时我们俩都喝醉了,看得并不清楚。把这件事报告给军事宪兵时,他们也都觉得我和马尔诺是在发酒疯。”
这样含糊的回答并不能让维盖特满意,他挥手驱走二人,轮流打量着指挥台上何望朔和魏子午的照片:“何望朔假意服从我们,却利用世卫联观察员的身份之便,暗中刺探了我们的秘密并全部捅了出去,这不可能是仅凭一人之力就能办到的,如果红兵团的军官出现在雨亭县城与他碰面,那很可能意味着刺探行动是由红兵团谋划的,而奥林匹亚庭上也许还潜伏着他们渗透进来的‘鼹鼠’。那名红兵团政委带进雨亭的谈判团有什么动静?已经趁乱逃出去了么?”
候立在旁的情报参谋报告道:“最后一次与他们接触时,他们全副武装,在此处与机场护卫部队进行了短暂交火,其后再也没有关于他们的目击报告。”
维盖特看了看参谋在地图上标出的交火地点,又亲自标出了他们抵达雨亭县城后的下榻之处,将两点连接之后,发现这与最近的出城路线相反,延伸线笔直指向了那株“雨亭之树”。他费解地思索了一会儿,决定否认这个猜想,他不认为红兵团会对一棵古树产生兴趣:“恐怕红兵团并不会仅仅满足于刺探奥林匹亚庭上的军事机密。关于‘槐安复活’的消息是否得到了确认。”
“恐怕它真的‘复活’了。”情报参谋予以了肯定的答复,“上次‘图兰朵’轨道炮攻击之后,槐安的无线电静默状态似乎完全是障眼法,今天在雨亭县城发现红兵团武装部队活动的迹象之后,槐安方向的无线电信号突然恢复了活跃。”
“情报部门刚刚才探明,轨道炮毁掉的只是地表伪装建筑,而槐安是一座地下城。”
“善守者,藏兵于九地之下。”维盖特望了望窗外渐浓的夜色,“入夜了,月面马上又要对准我们所在的半球了。向‘图兰朵’轨道炮发出指令讯号,将这次的输出功率调至最大,确保持续的粒子束打击能够熔穿地面毁灭槐安。待到月亮运行到预定轨道就马上攻击。”
跑道上,一名地勤人员两手各持一支颜色不同的棒状指示灯往复挥舞,指示一架新到的“蒲公英”重载直升机将吊索平缓降下,悬在机腹下方的集装箱终于闷响一声落在了地上,地勤感到了说不出的畅快。这时他发现,同队的另一架“蒲公英”却未等地面灯光指示,就擅自将另一只更大的集装箱降落在了1号跑道起点处。
“直娘贼!升起来升起来!你把跑道都堵了!你是怎么开……”地勤叫骂,挥灯,向着跑道走过去,这时刚刚停稳的那只集装箱从内部被炸飞箱门,促绽的爆花将他吹作一大丛飞散的血雾。
虎兕出于柙。藏在集装箱里的T-99坦克从一片爆云中钻了出来,这是红兵团的履带第一次碾上奥林匹亚庭。文雅德老爹被剧烈的炮击震荡冲倒在地,桑伯德则认出了坦克炮塔侧面那串诅咒一样的“101”编号。护卫在机场四周的回声小队猝然回身试图拦住朱野,把坦克吊装上来的那架“蒲公英”松开钩索从他们头顶掠过,那是一架特别改装过的低空炮艇机,转膛机炮和榴弹发射器獠牙一样从两侧舱门露出来,那些弹道以机身为中心延伸到各个方向的地面上,就好像一只蜘蛛伸粟着无数条细腿在地面上爬行,舱内的红兵团步兵顺着滑降索垂落到奥林匹亚庭的领土上,迅速在101号坦克两侧翼护成一对突击箭头,被步兵火力压制在哨位后面的空骑纵士兵一丛接一丛地随着坦克炮火翻飞出来。朱野指挥着坦克碾上了被另一台集装箱堵住的1号跑道,将几架无法起飞的空骑纵战机接连击毁在机堡里,殉爆的火焰像航标灯一样耀眼。紧邻的二号跑道暂时还处于畅通状态,一架“积雨云”轰炸机试图逃离这片沦陷的机场,T-99坦克拦腰碾进了2号跑道将其切作两截,甩过主炮击中了轰炸机的尾梁,巨大的机身失去平衡在跑道上翻作一片火海。
“我魏老鼠可不是吃了亏就忘记的人,这回‘鸡窝’降下来了就别想再爬回去!”放下集装箱堵住1号跑道的那架“蒲公英”上,魏子午示意飞行员松开吊钩,与炮艇直升机组成双机队形,像两只相互疾奔咬尾的仓鼠一样,在机场上空盘旋成一圈火力杀伤环,将两条跑道死死罩在了弹雨之中。兰岭战役期间的那次挫败,反倒是他时来运转的起点,由于意外发现了兰岭地层中遍布着感染体钻探出来的游走地道,他决定带着盾构工兵连通这些“感染体小道”据为己用,在极短的时间内开辟出了由兰岭通向雨亭的地下通道,从而保障了营救“独角仙”要塞的行动成功,当时,他还没有料到此次更重要的作战行动将在高空之上徐徐展开。他看了看手中的秒表,并接通了无线电:“‘老鼠’报告,‘惊蜇’行动正式展开!”
还未等到槐安方面的回复,便听见空中一阵呼啸撕开了层云。“来得还挺准时!”他凑到盘旋不休的直升机舷窗上张望,看到暮色四合的天幕之下,四道白色尾迹沿着不同高度梯次错落排开,宛如四道平行的晨昏线切开了白昼与黑夜,那是喷气式飞机才会留下的航迹。
苏醒时代持续至今,红兵团始终未能完全恢复公元时代的喷气式航空发动机生产线,只能像保养古董一样维护着一批数量有限、于公元时代末被封存在无氧环境中的“萤火虫”式喷气歼击机,而以“海燕”等活塞式战机作为空战主力,由此造成了公元时代难以想象的、喷气机与活塞机长期共处同一战场的战争图景,宛似两块错位了的历史碎片被无知的顽童胡乱拼在一起。此次一鼓作气派出了四架“萤火虫”式歼击机前来遂行空中支援任务,算得上是把家底都掀出来了。飞临目标空域之后,高处的两架“萤火虫”进入警戒巡飞,防止奥林匹亚庭其他机场可能起飞的敌机前来救援,低处的两架则划过暗沉的天色冲出阴云,光电一体化航空头盔上,一连串坐标准星像蜻蜓点过的涟漪一般,接连套在下方机场外围的空骑纵防御阵地上,超低空掠过的双机编队形成漏斗状音障,将机场航站楼的玻璃都震作粉碎,沿途被轰炸的火力点腾起一连串爆云,宛如在银色的机身后面拖出一道不断延伸的火尘暴。
红兵团突袭造成的爆炸震动着奥林匹亚庭最中央的战略指挥部,缕缕尘埃在摇晃的灯光之中散射出变幻的光彩,在维盖特的军装肩、帽上覆上一层雪一样的淡痕。
“不要盲目增兵,红兵团采取小股部队强袭突破,第一轮火力是最猛烈的,催促附近零碎兵力梯次增援只会徒增伤亡。机场已经保不住了,扔给他们把头道火力消耗掉。”维盖特是剧烈摇晃的指挥室内唯一稳定的元素,“让附近几座机场有序组织集结,攒起足够的兵力后再一鼓作气把沦陷区域夺回来。”
“指挥官!瞧啊!”一名参谋语无伦次地喊道,“那帮疯子!瞧啊!”
维盖特越过指挥室里的一片人头,去看闪烁不止的作战指挥屏幕上传回机场方向的前线画面。以火力强击战术肃清了机场周边哨位之后,他们把堵住1号跑道的那只大集装箱也打开了,从里头驶出来的是一辆大得吓人的重载运输车,车斗几乎跟整个车身一样长,运载其上的是一枚原木一般粗壮的“东风”导弹!
“侦测到过量辐射了吗?”维盖特手心里攥着汗,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还是想到了公元时代的噩梦——据说差点毁灭了人类的战略核武器。在公元时代末的最后几年,推进不下去的零和战争行将停火,各大拥核阵营都海量地销毁着各自库存的核弹头,致使这种战略武器在苏醒时代变得极其罕见。
“没……没有!”一名技术官站出来应声,镜片上闪着惶惑的反光,“没有辐射值异常警报,好像只是常规战斗部。”
“单独一发导弹即使发射出去再垂直打下来,也根本突破不了奥林匹亚庭的反导系统;不是核弹头的话,即使直接命中主引擎外壳也无法将奥林匹亚庭击落。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维盖特推演了各种各样的可能,始终想不通红兵团费尽心力把这么一枚常规导弹偷运进来究竟意义何在。这种不可控性让他感到危险。
战局每秒钟都在发生变化,这场战斗仅仅持续了不到五分钟便已经接近尾声了。“东风”导弹已经在发射架上了竖起来,但红兵团的突袭却濒临破产,维盖特的重兵反击战术给他们带来了沉重的挫败,四架“萤火虫”已经折去其三,剩下一架孤独地在满天乱麻一样的航迹间穿梭着,与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敌机周旋;掩护的步兵死伤大半,朱野的坦克猫在机堡后头苟延残喘;魏子午指示两架“蒲公英”炮艇直升机收缩火力圈时,一台“秃鹳”空甲率先突入机场,将他的僚机凌空打穿成一团火球。从各个方向反推回机场的敌方火力,将停在跑道中央的导弹发射车反复贯穿,备用推进剂从储舱中泄露出来,车体在燃尽之前就被这些化学液体腐蚀得不成形了。这时“东风”导弹发射了,射流反冲在跑道上激起一大片洁白的雾花,将围上来的空骑纵部队吞噬在一片高温炼狱之中,托举着那枚修长的导弹向空中升去。
维盖特紧张地仰望着天空,期望那枚导弹赶快落回来,哪怕是拦截失败让它炸在奥林匹亚庭的甲板上也好,至少能给这次袭击画上一个可控的句号。然而导弹穿出大气层再掉头折返的预计耗时早已经过去,夜空中却仍是一片宁寂,夜云静静地在天幕下浮涌着,将圆的月亮遥挂在天之角。
在防空雷达网视距以外的大气之上,那枚东风导弹已经越过折返点,不可能再飞回地球了,而有限的推进当量又不足以支撑它完全脱离地心引力抵达月球,它本应在地月之间的星海中失去动力,成为一件绕轨漂浮的太空垃圾。
然而它的射径延伸线直指月面“图兰朵”轨道炮。甘露海基地的辅助预警雷达系统遥测到了这枚正在逼近的飞行物,并预判出如果它保持速度,将会直接命中轨道炮主基座。这一预警被当作一级威胁上传到了基地核心控制系统,由此激活了“图兰朵”轨道炮的自卫反击模式,就在东风导弹即将耗尽燃料之时,粒子轨道炮调整指向,在炮口、东风导弹、奥林匹亚庭形成三点一线之际进行了击发。高能粒子束将东风导弹整个吞没在了光柱中芯,将其融炸成了宇宙间一朵小小的火花。摧毁弹体的一瞬间,高能光束并没有停下,轨道炮控制系统已经根据弹道侦测数据,继续计算出了这枚来袭导弹的发射地点,并将该坐标判定为具有攻击意图的高威胁敌军阵地,于是高能粒子流继续向着大气层之下的奥林匹亚庭延伸过去。虽然粒子流仅仅与那座空中岛接触了非常短暂的几秒钟便结束击发,但高温已经从奥林匹亚庭正中心烧熔出一圈大洞,失去气动外形的空中要塞轰鸣着凌空侧倾,战机群像一张倾倒桌面上摆满了的模型一般大片大片滑出甲板。
“陈门口,依你说的,‘图兰朵’轨道炮是一件半成品?”梁川独自待在槐安的兵团司令部指挥室里,面前的电子沙盘上投着“图兰朵”轨道炮结构图。
陈问的声音经由作战指挥讯道,从雨亭之树上传来:“不错。在公元时代的最后几年,‘图兰朵’轨道炮系统其实是作为一种战略威慑‘死手’机制,而由交战各方协同设计出来的。当时地表生态圈几乎被连年的核战争和生化灾害毁灭,停战协议签署之后,各大阵营除了开始相互监督销毁核武器,最重要的一项举措就是开启了‘图兰朵’计划。按照最早的构想,‘图兰朵’轨道炮不只一门,而是以在轨卫星作为运载平台、编织成一张随时可以打击到全球任何地点的战略威慑网,一旦侦测到违反停火协议、使用核武器的行为,轨道炮网将会第一时间对核武器发射地点予以战略打击,即使是战略核潜艇浮上海面来发射了一枚核导弹,也来不及在粒子束打击抵达之前完成深潜。但全球协同构建这样一套系统的难度可想而知,最终只在月面基地建造完成了一门用于测试的轨道炮原型机,整个计划就搁浅了,原本为控制轨道炮而设计的‘图兰朵’智能系统,也转而普及到了军事和民用诸多领域进行‘再利用’。至于月面甘露海基地的这唯一一门原型炮,它的控制逻辑是有缺陷的,一些判定上的漏洞很可能致使它发生误击,所以在启用之前它就被永久停机封存了。空骑纵激活这样一件危险的半成品来作为战略打击手段,简直就是戴着纸手套玩火,所以‘惊蜇’行动的作战思路是有可行性的,我们完全可以在‘图兰朵’轨道炮面前玩一点儿障眼法,引诱它作出错误攻击。”
战勤值班系统发来的最新战报震动了整个司令部,梁川按捺不住地喊道:“成了!他妈的!维盖特的鸡窝被咱捅下来了!陈门口,你听到没有……”
“看到了,看到了。”陈问的声音中,透露着一股为胜迹所折服的肃穆,“老梁,你应该也会喜欢这一幕的,简直就像一条从月亮上流出来的银河。”
陈问感觉自己变成了一颗没有质量也没有大小的星星,遗失在宇宙洪荒的无限星辰之间寻不见来路和彼方。高能粒子束的银河就在他面前连接起了月面与地球,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月亮直观地呈现出了一颗球体的模样,而不是像地面上观看到那样扁平的圆,地表却广大得让他几乎看不出球面的弧度来,这种包含着恐惧的宏大却愈发让他感到了渺小,一想到如此压迫着视野的地球不过是星海中一粒小小的尘埃,他就感到一种广不可行的空寂。
陈问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公元时代遗留下来的北七区高轨道太空军港,这里是太空电梯的终端,而巨大的雨亭之树则是太空电梯的基座。军港的主坞区像是无数个“非”字形首尾相接,一路延伸到黑暗的星海中央,陈问一时觉得它仿佛在目力所极之处折断,一时又觉得它隐入黑暗仿佛根本没有尽头。从主干道两侧延伸出来的每一格矩形空位,都是一处可供战舰停泊的坞区,他试图想象公元时代每一方船坞都泊满战舰、从眼前永延到天外的那种盛况,但是失败了,如今的军港一片空荡,仿佛一片剔去了肉的鱼骨,仿佛一座无人入葬的巨大陵墓。他和紧邻在身后的这一小群战友,便是公元时代终结之后前来巡礼的第一批访客,这支所谓“谈判团”的成员,正是公元时代太空舰队舰长班的最后一批学员。他们的大脑数据库中埋藏着关于公元时期北七区太空港的所有加密数据,并指引他们找到了雨亭之树——通往“天国”的钥匙。
远处的粒子长河渐渐熄灭下去,军港之外的星海又恢复了黯淡空旷的本来面目。陈问带头来到了主港区入口,将手掌郑重地压在了休眠已久的感应区中央:“申请身份权限识别!”
短暂寂静之后,他听到了军港指挥智能系统空寂的电子音,经由脑端计算机接收而回响在了心海之间:“身份识别通过,陈问同志,欢迎入港!”
就在主港区栈道被联通的同时,其中一格空坞突然闪出亮光来,这些公元时代的“太空水兵”们原本以为那里一片黑暗、跟其他坞区一样都是空着的,现在才发现原来是它的内容物被吞没在了阴影中。光斑一格一格亮起,形成一幅诡谲的图景,一般的画都是在白底子上绘出线条,这幅“画”却是在黑底子上镂掉背景。只有把所有光斑联系起来想象成一个整体,才能看出那原来是灯光正从某样巨型人造物的大片窗口中一格格漏出来。在无重力的环境下,水兵们顺着交通道越朝它飘近一段,就越感觉到它的宏伟,而靠近它的路程又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那是遗留在太空港中的最后一艘导航舰——“观沧海”。
奥林匹亚庭坠落在了雨亭安全区以西的酒陵盆地。由于高能粒子流刚刚轰击了大气层,云层中的水分轰然倾洒下来,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没在了暴雨之中。
维盖特站在临时搭建的前线指挥部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在他背后,斜垮在地层中的奥林匹亚庭在夜色中半隐着,像是某种远古巨兽遗留下来的化石。在他面前,激烈的炮火以黑暗为背景疯狂闪烁着,就好像那些光亮拼命想要逃出来、却又不断被阴影重新吞噬,勉强集结起来的部队不断向远处那片黑暗开去,又不断消失在其中。
“你们难道能向虫子投降吗?”他反问着那些试图劝阻自己退往后方的人,其中有奥林匹亚庭上军工、情报等数个核心部门的主管,也有最中坚的几名高层军官,“我们必须战斗下去,没有家可以回了,如果我们不能把这片土地变成新家,那就让它变成我们的坟墓。”
“指挥官阁下,如果你战死在了这里,剩下的人要服从谁的命令呢?”军工部门的负责人文雅德老爹问道。
“去服从槐安的命令吧。”维盖特答道,“如果这里的人都被吃掉,如果整座奥林匹亚庭的军备都被感染体群所吸收,那它们就能像推平北十区一样推平这片大陆,红兵团比我们更害怕这样的下场。不用去求他们救命,槐安会主动来求你们接受支援、求你们顶住感染体的围攻活下去。同意他们的合作请求,让他们看到空骑纵在肃清感染体的战争中所能做到的一切,然后才能作为和他们一样的胜利者,而不是作为被他们击倒的失败者来结束这次远征。今夜,我们所做阴暗的一切将随着死去的人死去,我们所做光荣的一切将随着幸存的人永存。”
扫视过众人之后,他盯住了文雅德老爹:“老爷子,我喜欢你做的‘秃鹳’机甲,男子汉们都喜欢它!”
得知指挥官留在了这里,各支部队都在等待着他的一场演讲。不料却听到维盖特的声音从一台飞向前线的“秃鹳”机动空甲中传了出来,喊的是最基层士官们带领进攻时最普通的那句口令:“RANGERS!(空骑兵!)”
暴雨中残存的军队齐声应和道:“LEAD THE WAY!(打前锋!)”
更多“秃鹳”空甲从维盖特的座机两侧升空,共同为他编织成一对钢铁的翅膀。这支“秃鹳”锋线排列成火力支援队形冲向远方的黑暗,不久就被吞没了。
当夜,躲藏在奥林匹亚庭残骸内的北十区平民不约而同地点了蜡烛。据说在冬季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在窗台点上蜡烛意味着对陌生人的欢迎,而他们相信这一夜有无数陌生的死魂灵需要收留,大雨之下熄灭又点亮的烛火有如星辰映在地面上的倒影。有从前线回来的士兵偏说他在雨幕中看到了天使,用羽翼和弓箭挡住了追击伤兵队伍的虫群,不断有人应和且愿意相信这个说法,企盼“雨中天使”的传言能在无望之中产生希望。
瓦朗提驾机赶到交火前线时,赫然发现桑伯德新换装的那台队长机陷在一片泥泞中,正死死摁住一条与机体一边大小的感染体,沉重的机械臂一拳又一拳砸下去,每拳闪过之后,被掐住的感染体就变幻成一团轮廓更加模糊的畸体,机油、鲜血和雨水混合着顺了传动轴流下来。在这片泥潭之中,更多半机械化的武装感染体正向他围咬过来。
瓦朗提以为高空中划过的那道是闪电,现在才发现那是“收割机”的头颅。在兰岭地下与魏子午的工兵部队遭遇时,它把那台热融激光盾构机吞了下去,眼下那火车头大小的盾构钻头正从它的噬口中生长出来,热融激光像眼睛一样在雨幕中闪烁。
瓦朗提加大引擎功率,逃离了热融激光束的打击范围,随即便因引擎过热而不得不重新落回到地面上来,机体保持着一种单腿半跪的警戒姿态踞在雨雾和硝烟之中,眼看着桑伯德连同他的钢铁坟墓一同消失在了强光下。这时他听到了一片钢铁的沉鸣,既不是从自己的空甲机体内传来,也不是来自面前那些感染体身上的半机械化构件,而是从背后响起;它并不是从某一个特定的声源发出,而是从身后的各个方向翻涌过来,仿佛就是那滚滚冒出的浓雾本身,正是这无尽的迷雾吞没着天地间一切可见的形影,而在“秃鹳”右后方的混沌霭幕之中,一台“铁浮屠”重装步甲正在隐隐透出上半身的线条,仿佛一尊长埋的古代武卒俑,正随着沙土被狂风一点点拂去而不断从地层之下显现出来。
“少年兵!?”瓦朗提这样疑惑着,但很快就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因为阿登驾驶过的那台“铁浮屠”是从公元时代遗留下来的,虽然在“雨燕”前哨站机库的无氧环境中进行了精心存储,出仓之后仍然免不了在装甲表面上迅速风化出苍老粗糙的痕迹,而现在从自己身边经过的这台“铁浮屠”,墨绿色的装甲却平滑而光亮,熠熠有如刚从工厂中新铸出来一般。随后那从背后涌来的声潮开始平齐一线地从瓦朗提左右两边推锋而进,更多量产型“铁浮屠”步甲沿着这道大潮的锋线排成一字横阵队列,像深秋时节的联合收割机编队一样穿越山川和平原。在这支重装混编阵列之中,它们只是前锋,类似于一支步坦协同队形中负责前驱侦察的重步兵,紧随在它们已经踏过的土地上,负重轮卷集着原野被碾压过后的碎片,飘零战火间。
一排此前从未见过的巨型主战车辆经过瓦朗提所在的位置,那台“秃鹳”步甲就仿佛从一道城墙的垛口空隙之间漏穿了过去。T-45型拓进坦克,是苏醒时代为重建跨大陆交通线和对抗食肉蚯蚓群落,而由多区联合设计制造的重型坦克,模块化设计确保这种武器平台可以方便地更换履带和车轴,以适应不同地区残留下来的不同标准制式铁轨,既能作为火车头牵引列车依托铁路线机动,也可作为临时的前线应急工厂支援生产,被称作“重建大陆桥的桥墩”,因而得到了“大陆桥”这一代号。T-45可以换用不同的主武器,但为了适应击杀食肉蚯蚓的作战需要,最常见的配置方案为使用一座双联装125mm口径“重戟”式机关炮。
瓦朗提透过座舱,甚至还看不全从身边碾过T-45的侧身全景,只见到填充着迷彩花纹的重装甲缓缓从视野中流过,除了常规的编号数字和红五星军徽之外,他还看到一种特殊的徽纹印在炮台侧面,画的是战马牵引着一辆载有横戈、持弩、牵缰三名士兵的古代战车侧视剪影图,在红兵团内部,T-45型拓进坦克是指战员们唯一不用“辆”或“台”、而用“乘”来作为其指代量词的作战车辆,这个与“胜”同音的量词,最早正是用于计量炮塔徽纹上所绘的那种古代战车,它和现代的坦克一样被当作最坚强的陆上突击结点,且同样由三名车组乘员驾驶,甚至一度被直接作为衡量国力的量化计算单位,在那个遥远的公元前时代,成百上千乘战车是由战马牵引着驰骋在这片大陆上的。
与不断压缩体积、简化结构以保障战场生存率的主战坦克设计思路不同,T-45“大陆桥”巨大得简直可以在坦克里开杂货铺,车组乘员们在宽大的炮塔空间上安装着战术侦测雷达、广播通信装置乃至各种口径的自卫火力武器站,就仿佛古时那些自幼接受军事文化教育的骄兵悍将们、在巨大战车上装载着用来鼓舞士气和指挥通讯的金鼓乐器。猬集的遥控武器站之中,有一台自卫机枪在警戒巡扫时用周视摄像头盯住了踞在原地的“秃鹳”步甲,瓦朗提听到车组乘员在未经加密的通用讯道中对自己讲话:“秃鸟,怎么被打得这么惨啊?”
“维盖特指挥官讲得没错!”瓦朗提回敬着对方那种傲慢的语气。
这样的回答显然让对方感到了不快:“那你就继续跪在那儿检讨自己的失利,看看来自‘兵城’的槐安重装卫戍师是怎么打仗的吧!”
此时,走在最前锋的那台“铁浮屠”指挥机已经扬起了热能刀,长长的锋刃在热效应激化之下闪烁着强光,刀尖像闪电一样划开雨雾,高高指向正朝这边压来的“收割机”。无数“铁浮屠”和“大陆桥”的重型机关炮整齐划一地高高仰起、集中指向,灿烂的炮火和“收割机”反击时发出的热融激光映亮了大雨滂沱的天际,栉比羽翼,如林之盛。
槐安卫戍师与感染体群发生接触的这片战场,在红兵团司令部指挥室上的电子沙盘上只是很小的一点。梁川将一枚红色的“车”棋子啪然扣在了这一点上,由南端入口向酒陵盆地推进。梁川和陈问都有在大战间隙下象棋缓解紧张的习惯,然而这回陈问前往太空电梯时却把他最喜欢捏在手里的那枚红方“兵”子给带走了,梁川无法下一盘少了子的象棋,只好破罐子破摔的索性再摸走一枚“车”棋带到指挥室里来。每次摸到这枚棋子的时候,梁川就会想起已经远隔在大气层彼方的陈问,棋上那个“车”字仍按古法书写成纵向结构,而陈门口下棋时却总喜欢把这个“车”字横过来摆,让它按照最原始的象形意义,拟征成中间一方“田”字型车厢、两侧扁轮由长车轴横贯而过的古战车俯视形象。
沿着“独角仙”要塞逃亡时所开辟的那条地理走廊,红兵团重装部队源源不断地从北七区南部集结到酒陵战区,将感染体群主力暂时吸引到了南线。而地图的另一侧,一枚甲虫形状的电子符号正从东侧楔进盆地外围的山岭。作为战区附近最为强力的工程单位,“独角仙”机动要塞应征绕到了盆地东侧,它在一夜之内从遮断平原的山脉之间铲出了一条行军通道,将“独角仙走廊”继续延伸到了酒陵盆地的最中心。红兵团部队得以通过这个缺口与奥林匹亚庭残骸取得联系,没有战斗力的伤员和平民顺着这条通道撤出,而红兵团沿着相反的方向补入。奥林匹亚庭残骸被当作了吸引感染体的磁铁,盆地成为了巨大的陷阱,现在红兵团和空骑纵全都渴望着来自天幕之上的消息。
他们指点的是漂浮在地月之间的战舰残骸。这里比想象中还要拥挤,即使有高度自动化的智能操纵系统和高效的脑端计算机辅助,这一小批船员要操纵“观沧海”号从无处不在的残骸碎片之中穿过,仍然是一件危险且艰难的任务。
陈问站在导航台上看着这片广阔的战舰坟场,就好像看到了死去的历史。当时正是公元末战争的白热化阶段,交战一方为了阻止另一方抢先登陆月面开采战略资源,被迫出动处于劣势的太空舰队,在地月折返点宙域对敌方优势舰队设伏。由于“遣唐使”号导航舰率先发现了敌舰队,交战时间意外地被提前,作为一方主力舰的“少先队员”号、“阅兵式”号和“南塘”号接连被击毁。借着“战争与和平”号闯入敌舰队中心吸引火力的时机,两艘战列舰“卡林卡”号和“良家子”号则冒着密集的炮火分别从战场两侧包抄迂回,引导僚舰成功将敌舰队分割。最终战役以一方损失过重主动退出战场而告终,另一方由于旗舰“风沙星辰”号和工程登陆舰“西进”号等关键舰只被毁,同样未能达成登陆月面的战略目标。回想着从公元时代战争档案中看到的记载,陈问愈发感到了这片星空的黑暗与寒冷。
“政委同志,请注意右舷方位857,那是‘游击队’号吗?”林叶提醒道。
陈问连忙来到大倍率天文镜前寻找目标残骸,经过多人仔细辨认之后,他们认为那是“女校书”号。
“是她,准没错。当时这艘通讯舰在战斗中起到了关键作用,她靠近月球轨道,利用月面弧度将通讯信号进行反射放大,确保了分头行动的两支游击群始终保持联系。”陈问判断道,“战后的宇航活动中,都把她的残骸位置当作一个重要信标点,抵近到这一轨道,就意味着信号可以有效传达到月面了。马上呼叫槐安,告诉老梁我们已经进入预定位置。”
次日,农历十五入夜时分,何望朔在战局最为胶着之际被送入了奥林匹亚庭“靶心”。沿着“独角仙走廊”进入战场腹地时,他正好看到101号“库尔斯克”坦克逆着自己的来路向战场后方撤下去,盆地里连日来上演的是一场机械与血肉、巨兽与巨兽的战争,连T-45这种重型车辆都成为了消耗品,吨位更小的101号坦克在战场上几乎没有了生存空间。何望朔看到浓烟顺着无数缝隙从重度残损的车体中冒出来,讶异于它何以还能靠着自身动力吭吭哧哧地跟在撤离队伍里向外爬去。魏子午搭便车似地坐在朱野的炮塔上,奥林匹亚庭坠落之后,他带着残存的突击队竭力抵抗着空骑纵报复式的疯狂涌击;空骑纵与红兵团达成了合作协议之后,他又在空骑纵军事主官大量阵亡的情况下,临时出任了奥林匹亚庭残骸区的两军联合防御指挥官,苦撑过了独角仙要塞凿空东侧通道之前最艰难的一夜。比起何望朔第一次在雨亭县城见到他的那个晚上,他似乎在短短两个夜晚的作战期间被熬干了血肉,壮大的颅骨从干瘪的头皮上突出来,只有那双血红的眼睛间或向着探出舱外、同样厥状甚惨的朱野望过去时,何望朔才确认他仍然活着。
“靶心”外围,最后一批防御部队一次次地圆阵摧锋。T-45拓进坦克集群像阅兵一样拥挤着,它们一排接着一排开往已经不算太远的阻击前线,像离开集结地前往接受检阅的分列式队伍。每当一支突击群消耗在前线,剩下的坦克就要调整队形重新集结一次,而再次排列好的圆阵便要向着“靶心”又缩进一大圈。天空中,加急完成维修的一批“积雨云”轰炸机密集有如T-45坦克群投映在云端的倒影,空骑纵勉强从倾斜的奥林匹亚庭残骸上平整出了一条可供起飞的跑道,这些轰炸机几乎是刚刚升空就已经飞抵了近在咫尺的前线,密集的川流往返队形宛如在作航空特技表演,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机体相互碰撞的事故。在阵地的最后方,红兵团的“茉莉花”式重型火炮按照节奏分明的梯次打击周期怒吼着,何望朔想起了他曾在五月末那个夜晚,坐在直升机上俯瞰牧月平原上被染成蓝色的茉莉花田,而那一丛丛炮口远方所绽放出来的爆云,像极了那片茉莉花田死去后的灵魂正在燃烧。那头不死的“收割机”在炮火湮埋之下反复消失又重新出现,它在一次次阻击中被削掉体节,前线指挥部一次次按照百分比来评估它的肌体坏死比率,却一次次地发现它吸收了战场上的金属残骸,从残缺处生长出更加坚硬的钢铁外壳来。当它逼近“靶心”时,已经没有什么火力能够给这头怪物造成致命杀伤,陷阱计划已经达到了成功的顶峰,离跌入失败也只差一步之遥了,随着奥林匹亚庭残骸区被突破,感染体主力被完全吸引到了“靶心”周围非常集中的一小片区域,可要是不能趁此机会完成打击,陷阱的“袋底”就快要被它们钻破了,在吃掉残留在这里的所有人后它们便会重新散开。最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残骸区里还能动的部队纷纷搭上直升机撤离这处陷阱,成败利钝全看月亮什么时候出来了。
在一片伤兵和等待休整的队伍之中,何望朔看到了瓦朗提,这个“志愿者”奇迹般地没有受伤,单是瘦了不少,当时他正忙着把马尔诺送上撤出“靶心”的伤员运输车。
然而何望朔现在一闻到酒味就有反胃的冲动:“不用了……桑伯德向我提起那件事时,你应该也听到了——影谷事件之后,世卫联接连派了三名观察员前来调查,结果全都原因不明地死在了行动途中。为了让空骑纵不敢轻易对我下手,世卫联把北七区所有安全站的上链控制权限都集成到了我的脑端计算机里。”
“脑端计算机与使用者大脑的契合同步率是因人而异的,普遍来说,在未成年时期脑细胞生长更为活跃的阶段进行生物计算机元粒植入,会获得更高的契合率,也就是说能够在脑端计算机里容纳和处理更加复杂的系统结构。”何望朔讲解着,时不时抬头去观望天色,太阳已经沉了下去,但月亮还没有起来,“我的脑端计算机能够同步处理非常复杂的多线程系统,北七区的整套安全站系统管理体系,最早就是依托我的脑端处理而建立起来的,所以世卫联称我为‘0号安全员’。把北七区安全站系统控制权限重新集成到我大脑里,就意味着我成了所有安全站的总开关,如果空骑纵灭我的口,北七区的安全站全都会因为失去我的脑端计算机系统支持而陷入瘫痪,这对于需要依托安全站体系加强对北七区控制力的空骑纵来说,是难以容忍的损失,所以我活得好好的,而且你们还得费心保护我。”
“同样的原因,他们需要一颗能够容纳高复杂度系统的脑端计算机,而在符合条件的人选里面我离前线最近。奥林匹亚庭坠毁后,空骑纵用来对‘图兰朵’轨道炮发送控制信息的终端系统就毁了。作为弥补,红兵团试图重建能够遥感控制‘图兰朵’轨道炮的中继信号点和地面基站信号点。中继点就是那艘‘观沧海’号导航舰,而地面基站系统,则集成到了我的脑端。”
“我大概明白了,也就是说,‘图兰朵’轨道炮在瞄着你。”瓦朗提将剩下的一点儿酒一饮而尽,“整个盆地是陷阱,奥林匹亚庭是诱饵,咱们把感染体引到这里好用轨道炮烧掉。”
远处一片轰响,奥林匹亚庭残骸区的最后一道防线被突破了, “收割机”突破了T-45坦克残骸组成的路障,用头部的热融盾构机熔化着沿途的一切金属物体,闯入了“靶心”最中央。何望朔从奥林匹亚庭的残骸上站起来面对着它,既无法发挥基站定标作用,也还没到可以逃跑的时候。这时他看到一片银色的月光将自己的身影洒得长长的。那一夜正是农历十五的晚上,望夜,月甫盈而未亏。
最后一批伤兵队伍已经来不及撤走了,其中既有红兵团的伤员,也有空骑纵的。对着那轮正值“望”期的满月,不知是哪名红兵团的残兵最先想到了那段上古时代就流传在边塞上下的旋律。在图兰朵系统的联接之下,越来越多的士兵都想到了同一段旋律。月有阴晴圆缺,晴圆为望,阴缺曰朔,何望朔作为图兰朵网络的上链节点,成为了被这段旋律围绕着的最中心,战场上除了阻击的炮火与感染体进攻的响动,已经没有其他任何声音了,而他却能听到他们在脑海中祭歌似地吟唱着: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
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戍客望边邑——思归多苦言!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最后一队T-45“大陆桥”拓进坦克还滞留在靶心中央,阻击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却没有多余的运力和时间能让他们撤出这片陷阱,于是他们选择完成最后的冲锋。车长们纷纷从炮塔上探出来,无数道看不见面容的背影像城墙一样挡在已经不存在的防线上,如霜的月色为士兵和坦克镀上银色的光芒。他们沉缓地向着感染体群涌过去,吟唱着上古的旋律,声音坚定得仿佛从未怀疑过自身的牺牲与必然的胜利,就像朝露必会待日而晞,而漫长的黑夜终将过去。
何望朔集中起全部的意志,将地面基站的定标靶心锁在了感染体群的最中央:“呼叫‘图兰朵’轨道炮,调整至最大功率进行打击。”
银白色的高能粒子流如月光般洒耀在思归多苦言的酒陵盆地中央,继而向着四野八荒缓缓扩散开来。“收割机”的尾部在第一束粒子流切下时就被斩断了,它蠕动着试图钻进地面逃离靶心,但来自月面的强光熔穿土层继续燃烧,很快笼罩到了它的腰部,断开一半以上的体节之后它失去平衡倒在了大地上,光环像水银一样一寸寸漫上了它的残躯。这回再没剩下什么肌体可供它再生了。
光束扩大到了近前,像殓布一样将未及撤走的伤兵们笼罩在一片银色之下。何望朔甚至想伸手去摸它了,然而一道巨力突然将他拦腰抄起,粒子流光柱猛地远了,瓦朗提驾着“秃鹳”空甲将他握进臂间带上了天空。
“当然了,世卫联要求我们保护好观察员嘛。”瓦朗提望着那纵贯天地的粒子束,声音里透出一丝后怕。
陈问满意地看着图兰朵轨道炮重新熄了下去,按照既定计划,他随即向甘露海基地发送了系统销毁的指令。在揭开面纱仅仅一周之后,“图兰朵”轨道炮永远回到了月面的阴影之后沉沉睡去,不会再有人试图利用这旧时代的半成品来制造新时代的杀戮了。
这时“观沧海”号的舰载广播开始播放一段在船员们听来已经十分陌生的旋律,据说这是公元时代太空舰队的传统,在战役胜利之后,舰船指挥系统将会自动播放音乐庆祝胜利。于是他们听到了公元时代遗留下来的声音。
年轻的水兵,头枕着波涛,睡梦中露出,甜蜜的微笑。”
应和着歌声,陈问透过舷窗向地球方向望去。所有人都凑在舷窗前向地球望去。和预期的一样,那颗母星越来越小了,这是制定“惊蜇”行动作战计划时就已经料想到的结果,“观沧海”号主引擎内的反应物质早已经过了半衰期,它所能提供的动力只够走一趟“单程”。在抵达月球轨道完成引导“图兰朵”轨道炮的任务之后,“观沧海”将会耗尽动力而漂泊在这片舰船坟场之间,重新回归为公元时代殉战于此的舰队的一部分。舰上没有休眠舱可供使用,军港里没有更多公元时代遗留下来的战舰能来接应,也许苏醒时代的人们可以重新掌握公元时代的宇航技术,可以造出新的宇宙战舰抵达这处轨道,但那时“观沧海”上的乘员们也早已不在人世了。
“同志们。”陈问望着那回不去的地方说道,“我们的战舰又要启航了。”
“海风你轻轻地吹,海浪你轻轻地摇。远航的水兵,多么辛劳。
在真空的宇宙里,歌声也无法传播,而这就是水兵们留下的最后讯息。此后,再也没有人听到过有关“观沧海”的消息了。
林笑涛领着草鸡、老喵在夏夜的草地上逡巡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久违的、青草与泥土混合着的气息。静泊在远方的“独角仙”要塞被夜色笼罩成一片沉睡的剪影,那株新生的明云树被瓦佳和哲其移栽于此,已经亭亭堪攀了。
老笑对此情此景并不领情:“我们好不容易休个假,为什么要跑到这荒郊野外的来吃土啊?”
老城仍然穿着那件飞行员夹克似的制服,倚在那棵明云树下休息:“你们脚力好的就知足吧。我一大把年纪了还被拉出来凑小孩子们的热闹。”
“你们安静点儿!”木楠在草地另一边不耐烦地提醒道,接着又迫不及待地凑回到蓝岚身边,去看小诸葛重新放养回草地里的那几窝蚂蚁。这时远处一声惊喜的呼喊:“找到了!这边找到了!”分散在四处的人们便呼拉一声围了过去。
“找到了?有多少?”他们闹哄哄地挤上来问,小诸葛拼命冲他们示意:“嘘!嘘!”于是大伙全都放轻了脚步凑过去。
中间是阿米,瓦佳、哲其站在左边,阿登和朔围在右边。阿米已经不穿大衣了,身上套着一件短袖衫,在伙伴们窃窃的围观之下,正惊喜地抱着一大捧刚挖出来的泥土,土层上还带着草,蚯蚓——健康的、沾着泥土气味的蚯蚓——正快活地在土壤间穿梭着,及至钻出地表,觉察到被无数目光注视着,便慌忙抽身缩回草丛间去了。而在其中一片翠绿的草叶上,一只不知名的夏虫正摇晃着触须蹲在上头,丝丝铃铃地唱着大家很多年都不曾听到过的求偶曲。
“伙计们,”阿米开心地看着怀里的一切,“我开始喜欢夏天了!”
“通讯云”技术经“雨燕”空降旅试点实验后正式列装一线部队。
地月折返点宙域太空战,挑起战役的红色阵营太空舰队受到重创退出战场,受到伏击的蓝色阵营太空舰队未能完成登陆月球的既定战略目标。
“蚕茧”休眠舱活体实验取得成功,受试者在长期冬眠之后出现部分记忆缺失的副作用。
战争造成交战各方减员严重,各阵营武装力量开始征召少年兵。
常规战争升级为核战争,包括环节病毒在内的多种武器级生化病毒被投放到全球各大战区。
同年交战各阵营签订停火协定,使之成为一场没有胜利者的战争。
全球生态环境急剧恶化,单日人口伤亡数目首次超过战争期间日最高伤亡数。
世界卫生组织(WHO)收到第一例野生存活的环节类感染体目击报告及感染体袭人事件报告。
世界卫生组织改组为世界卫生组织联席会(W.H.J.C,World Health Joint Conference),开始逐步取代联合国的职能。
停火协议签订各方开始磋商建立遏制核战争的卫星轨道炮“死手”系统,并开始联合研发配套操作系统“图兰朵”。
包括环节病毒在内的多种生化病毒感染体呈指数爆发式增长。
世卫联环球防为圈正式建立,全球各国在防疫圈统一框架下被重新划分为多个大区。
由数个大区联合组建的特混太空舰队登陆月球,开始建设甘露海基地及第一座粒子轨道炮平台原型机。
世卫联环球防疫圈北半球第十一区首次提出“仿人形机动装甲作战平台”计划以应对日益严峻的感染体清除作战。
北十区公开了第一型机动空甲原型机,北七区启动仿人形机动装甲作战平台研制项目。
由于控制程序基础逻辑无法达到设计预期,卫星轨道炮“死手”系统宣布停止研发,特混舰队撤离月面,甘露海基地被废弃,“图兰朵”系统转入民用并成为脑端生物计算机的标准操作系统。
生态圈各项适生存指标恶化突破下限临界值,全球范围内掀起量产“蚕茧”休眠舱的狂潮。
大批政治、军事、科技、文化等领域的核心数据面临在休眠时代丢失的风险,经过对多种数据载体的反复实验之后,各大区科研机构认为脑端生物计算机是最理想的数据存储介质,全球范围内开展将核心数据分散存入指定对象脑端生物计算机的“壁画”计划。
环境恶化加剧,未进入蚕茧休眠舱的人口大量死亡,“壁画”计划面临夭折的风险,实施者开始将未完成存储的数据不加选择地存入普通休眠者大脑中。北七区军事科学院将甘露海基地粒子轨道炮原型机的激活权限代码分批存入了院属休眠1区及2区休眠者(多为科学院职员亲属)的脑端计算机。
98%以上的存活人口进入“蚕茧”休眠舱,仅余少量人员在生命维持系统的支持下进行轮换留守观察。
休眠纪元中叶曾在蚕茧系统预定的唤醒机制驱动下,经历了一次小规模的苏醒尝试,由于生态环境恢复状况远未达到预期,苏醒进程被人为中止。期间苏醒者的观察显示生态圈中仍然存在感染体。
生态圈恢复到宜居水平,各大区陆续开始复苏休眠者,休眠时代结束,人类文明进入苏醒时代。
北七区武装力量重新改组,第一支兵团级建制部队“红兵团”授旗成立,兵团司令部驻扎槐安。
北十区武装力量重新改组,快速反应部队“空骑纵”授旗成立,指挥部驻奥林匹亚庭。
T-99“库尔斯克”式主战坦克、“海燕”式强击机、“积雨云”式轰炸机下线。
跨亚欧大陆桥工程正式启动,第一乘T-45“大陆桥”式拓进坦克下线。
北七区“陆港”级机动要塞姊妹舰“独角仙”号、“穿山甲”号开始建造。
北十区复合浮空平台“奥林匹亚庭”进入北七区空域,“接管”了北七区安全站体系。
“奥林匹亚庭”通过安全站系统扫描北七区苏醒者脑端计算机,发现了原北七区科学院在公元时代存储粒子轨道炮原型机激活权限代码相关情况,安排原北七区科学院下属休眠一区所属苏醒者登上“穿山甲”机动要塞进行迁移。
4月末,影谷事件。空骑纵入侵15号安全站系统,窃取了“穿山甲”机动要塞乘员大脑中存储的部分轨道炮原型机激活权限代码。“穿山甲”离开15号安全站后受困影谷,空骑纵以驱逐感染体为由轰炸影谷,并宣称“穿山甲”要塞上的幸存者全部被感染体吃掉。
空骑纵安排原北七区科学院下属休眠二区所属苏醒者登上“独角仙”机动要塞进行迁移。
世卫联接连派出3名观察员调查“影谷惨案”,在空骑纵的护卫之下先后不明原因死亡。
空骑纵入侵15号安全站系统,窃取了“独角仙”机动要塞乘员大脑中存储的部分轨道炮原型机激活权限代码,与从“穿山甲”要塞上窃取的数据拼合成为完整代码并开始细化解析。利用15号安全站系统发出独角仙要塞“感染体检测呈阳性”的假警报。
“独角仙”要塞出逃,被定性为“感染源逃逸”事件,空骑纵发动牧月平原“灭活消杀”作战,失败。
“独角仙”机动要塞进入大散关隘道,红兵团针对其发动拦截作战,失败;空骑纵针对其发动远程精确打击,失败。
登上“独角仙”机动要塞的世卫联观察员发出“朔报告”。
世卫联将“独角仙”机动要塞的感染体检测结果由“阳性”修改为“未定”。
空骑纵就“未能保护好世卫联观察员,导致其被‘独角仙’要塞上穷途末路的感染者绑架”发表了道歉声明,并声称“朔报告”完全是感染者胁迫观察员进行的伪造。
红兵团宣称将保护“独角仙”要塞抵达雨亭进行隔离观察。
空骑纵成功激活月面甘露海基地“图兰朵”轨道炮原型机。
雨亭事件,“独角仙”机动要塞抵达雨亭安全区后受到大批感染体围攻。
红兵团构建兰岭-雨亭地下公路,秘密开展对“独角仙”要塞的营救行动。
空骑纵进入雨亭安全区驱散感染体,宣称“雨亭事件”仅余2名幸存者。
第二次“朔报告”,世卫联安全员发布调查报告,支持空骑纵对“独角仙”机动要塞所采取的“灭活消杀”措施。
第三次“朔”报告,世卫联观察员公布了有关环节病毒的研究结果,并揭发了空骑纵从“穿山甲”“独角仙”要塞乘员大脑中窃取“图兰朵”轨道炮激活控制代码的事实。
雨亭战役。第一例关于感染体融合生长出可击发火器的目击报告。
酒陵盆地歼灭战,红兵团与空骑纵发动联合作战,使用“图兰朵”轨道炮歼灭了半机械化武装感染体主力。
红兵团开始将空骑纵残部及奥林匹亚庭幸存者遣返北十区,并协助北十区开展感染体清除作战。
以人类作为宿主观察对象的病理研究取得突破性进展,第一支环节病毒试制疫苗进入临床试验。
0号安全员/特派观察员 何望朔(朔 何大月亮)Alive
曹击(草鸡,前“穿山甲”要塞机炮手) 罗苗(老喵) Alive
兵团政委 陈问(陈门口)(北七区太空舰队船长培训班末期生)M.I.A.
第一装甲集群指挥员/盾构工兵部队指挥员 魏子午(魏老鼠) Alive
战勤值班室参谋 林叶(北七区太空舰队船长培训班末期生)M.I.A.
第一装甲集群101号坦克车组(T-99“库尔斯克”式主战坦克)
优势战术火力强击部队(锡兵部队)某部列车长 瓦井 K.I.A.
空骑纵(Air Ranger Brigade,A.R.B.,空骑突击纵队):
总指挥官 约翰.帕克.维盖特(Jhon.Parker.Waygate,“路上门”)K.I.A.
洛文斯基航空制造厂主管 洛文斯基.李.文雅德(文雅德老爹)Alive
队长 桑伯德(Thundbird,“雷鸟”) K.I.A.
随队机战兵 杰伊.瓦朗提(Jay.Volunteer,“志愿者”) Alive
精确射手 怀特伊格(Whiteagle,“白鹰”) K.I.A.
K.I.A. Killed in Action 阵亡
附录三 历史小册子:《独角仙要塞》背后的历史文化典故
文雅德老爹为“秃鹳”空甲征召试飞员的桥段,原型为二战时期克莱尔.李.陈纳德征召抗日援华飞虎队的过程。当时美国采取孤立政策,无法在官方层面公开支持中国抗日战争,陈纳德将军遂以民间渠道收集较为老旧的P-40式战斗机组建志愿援华航空队,并以每个月300美金的薪水(按当时的消费水平大约为普通人月工资的3倍)向社会大众征召志愿飞行员,由此组建起了A.V.G(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美籍志愿大队),亦即后来赫赫有名的抗日援华飞虎队,给予当时气焰嚣张的日寇空军以沉重打击,陈纳德亦得以放开手脚在实战中验证当时在美国国内还大受冷遇的“双机编组战术”。
文雅德老爹与机战兵杰伊.瓦朗提的名字拆分自时为飞虎队队员、后任中缅印“驼峰航线”飞行员协会主席的杰伊.文雅德。小说中瓦朗提叙述自己“因姓名首字母排在字母表前半段而被分派去驾驶讨厌的轰炸机”,源自历史上飞虎队队员查尔斯.邦德加入美国陆军航空队时的真实经历。
“海燕”式强击机的鲨鱼头涂装:原型为抗日援华飞虎队P-40式战机的鲨鱼头涂装。该种涂装巧妙地利用了P-40式战机硕大的颌部汽化器进气口来涂画鲨鱼嘴,最早系驻北非战场的英军飞行员首先使用,A.V.G飞行员认为日本属岛国,希望利用鲨鱼头涂装来恐吓熟悉海洋的日本飞行员。该涂装亦为“飞虎队”这个名称的由来,由于A.V.G驻扎地为昆明机场,生活在内陆的昆明人不认识其座机上的鲨鱼头涂装,误认为是老虎头涂装,称A.V.G的战斗机为“飞老虎”,“老爷子”陈纳德接受了昆明人民“赠予”的这个外号而将A.V.G别称为“飞虎队”,之后更是由迪斯尼为“飞虎队”设计了背生双翼的卡通飞虎徽标。杰伊.瓦朗提把爱慕对象的形象当作机鼻涂装画在轰炸机上的情节,反映的亦是二战时期美国航空队的战机涂鸦文化。
“图兰朵”系统:典出意大利作曲家贾科莫·普契尼的歌剧《图兰朵》,讲述一个西方人想象中的传奇故事,著名民歌《茉莉花》的旋律亦被改编为歌剧中的一段音乐并为西方世界所熟知。故事中冷漠的元朝蒙古公主图兰朵(蒙古语意思为“温暖”dulaan)出谜招亲,处死了无数求亲失败的年轻人,最后被流亡的鞑靼王子卡拉夫道破谜底并感化。图兰朵的三个谜分别是“什么在白天死亡而在夜晚重生”“什么如火焰般燃烧,你死去时它却变得冰冷”“什么是让你燃起烈火的冰块”,而卡拉夫王子道出的谜底则分别是“对图兰朵公主的希望”“热血”和“你——图兰朵公主”。小说中借用“图兰朵之谜”这个典故暗示“图兰朵”系统背后隐藏着与月面基地有关的谜底。 13号 哲其 铁马秋风-《书愤》“铁马秋风大散关”
12号 瓦佳 夜树千花-《青玉案 元夕》“东风夜放花千树”
15号 米若 楼船夜雪-《书愤》“楼船夜雪瓜州渡”
14号 阿登 落燕幽雨-《浪淘沙 北戴河》“大雨落幽燕”
小说末尾提及的“地月折返点宙域太空战”出现的战舰名:
“遣唐使”:公元7-9世纪日本为学习中国文化而派往唐朝的使节团。
“良家子”:汉时,从军不在七科谪内者或非医、巫、商贾、百工之子女,为良家子。汉代良家子作为一个特定社会阶层是重要的征兵来源,亦可视作军人的代名词,南北朝时期卢思道的《从军行》中即有“犀渠玉剑良家子”之语。
“女校书”:才女薛涛的绰号,“校书郎”指唐朝时负责撰文和典校的文职人员,通常只有进士出身者才能担任,白居易、王昌龄、李商隐、杜牧等著名诗人都曾任过校书郎。薛涛因才华横溢而在剑南西川节度使韦皋手下负责撰文,韦皋为其申请校书郎一职(未果),时人因称之为“女校书”。
“彷徨”式电磁干扰系统、“呐喊”式雷达和“狂人”式防空导弹:典出鲁迅的作品《彷徨》《呐喊》和《狂人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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