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家和父母空洞的眼神,是王冕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
家乡成了一片废区,街道上空无一人。王冕惊惧于家乡变得如此荒凉。他挂念家人,急忙忙的奔了回去。他在破败的家里找到了父母。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在父母冷漠的目光中突然死亡。王冕很困惑,他觉得这是个梦。只是这梦也太真切了。无论是前一刻还呼吸着的空气里潮湿的气味,还是右臂被划破后血液的温热与要命的胀痛,甚至是被死亡包裹时那种刺骨的寒冷与绝望。呼吸、血液、心跳同时停止,麻痹着栽倒,手臂被掉在地上的车钥匙划开。疼痛与窒息让身体不自主的抽搐着。寒冷与恐惧同时袭来。他看向父母的眼神里满是求生的渴望,但他们一动不动,就那么用木讷的表情对着他们的孩子,眼神空洞洞的,看着他慢慢死去。瞳孔开始涣散,他看不见了。呼吸,现在他只想呼吸。
能呼吸的那一瞬间,他差点呛死。鼻子里一股温热的液体被猛地吸到气管里,呛得他不停的咳嗽。他就那么趴在地上用手捂着鼻子挣扎着喘吸,豆大的汗珠混在血里从脸上滴下。看着从鼻子里流出的那摊血,他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昏沉的头脑并没有对他提出的问题给予任何回答。只是告诉他,你现在四肢无力,因为疼痛你觉得很恶心。在王冕干呕的时候听到有人在呼喊着什么,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他听到女人诧异的惊叫和几个人嘀嘀咕咕的声音。有人扶他坐起来,紧张的叫着他的名字。王冕喘匀呼吸后感觉好了很多,没说话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问题。那人还是不放心的查看了一番,发现除了心跳过速和摔破了鼻子以外,没什么其他问题。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把他扶到经理办公室门边的沙发上,随后却不愿离去,看着眼前的新鲜事窃窃私语。
“看什么热闹,工作都做完了吗?”经理轰散了其他人,之后一脸怪异的看向王冕,告诉他身体不舒服可以回家休息。随后便让秘书扶着王冕出了房间。
王冕坐在他的工位上对秘书小李道了声谢,王冕拿起两张面巾纸擦了擦鼻血有气无力的,捂着头回想着什么。小李回了句不客气后没有走开的意思,她看着王冕低着声音说:“生病了么?怎么经理跟你说着话就摔倒了,满脸是血,心......吓死我了。”王冕没有看到差点说错话而红了脸的小李,把头仰起又摸了摸鼻子,确认血已经止住后有些颓然的说:“我要说我在老家死了,然后又在公司活过来你信么?”王冕就那么一直把头仰着没去看小李是什么反应,也没等对方说什么,站起身向门口走去。开门时回头看了看。有几个同事偷偷盯着他,对上眼光后又假装工作起来。没看到他想找的人,便关上门回家去了。
躺在床上,王冕抚摸着“记忆”里右臂划伤的位置,肿胀的痛觉仿佛还残留在那没有任何伤口的地方。“那应该是个梦。”他满含翼期自言自语着。仰面躺平,看着烤死在吸顶灯里小虫子,他慢慢的睡了过去。
睡觉时的电话铃声是世界上最难听的声音。从听到铃声开始,王冕不知心里骂了多少遍娘。转过身背对着电话,用枕头蒙住头。他闭眼皱眉等待铃声停止,几十秒钟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铃声停了又响,王冕终究是没有电话那边的人更有耐心。看也没看的接起电话。
电话对面响起一名女子柔柔的声音。世界上最美妙的音乐大概是倾心之人的问候,当然,它也是医治困倦的良药。王冕坐起身,速度快的让他头脑有些晕眩。揉着太阳穴用干涩的声音回道:“睡一觉好多了。”电话对面的女子长出了一口气,“我在外出勤的时候,小李就给我打电话说你晕倒了,你生病了?”听着女子的声音,王冕缓缓的躺下。天已经黑了,向外看去,一团蚊虫一下下的拍打着路灯。王冕沉吟一会儿后,低声的说:“也许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脑死亡前最后的幻像也说不定。”
听着对面有些生气的话,王冕像似默认似的笑笑没再说什么。他们在一个部门共事了很久,她了解王冕的性格,内敛、沉默、不多说话,也不显耀自己。喜欢把想法藏起来,偶尔会说出一些感性过头的话来。
王冕坐在一间小饭馆的角落里,时间有些晚了,店里不象往常那般热闹,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人。约定的人还没来,他撑着下巴想着什么。
王冕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不自觉的微笑起来回问:“什么思想者?”女子学着王冕的样子手拖住下巴,用故作低沉的声音说:“思想者。”他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说:“别闹了阿雅。”
叫阿雅的姑娘在对面坐下后王冕问:“今天怎么样?”阿雅高声的叹了口气说:“还能怎么样呢~这不是某人生病了嘛,你的工作被经理塞给我了,忙的焦头烂额。”王冕知道她喜欢开玩笑的性格,并不是真的埋怨什么。但还是略带歉意的搔搔后脑。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阿雅叫过店员开始点菜。王冕看着阿雅,一团乱糟糟的心思暂时安稳了下来。阿雅是比他先进公司的前辈,她开朗、有活力、乐于助人。在王冕刚入职的时候帮了不少忙,对这位略显娇小的前辈王冕满怀感激。再加上她玲珑可爱的样貌,王冕早就对阿雅心生思慕。看到她关心自己,倒是有了些因祸得福的感觉。阿雅知道王冕看着自己,脸上映着不自知的笑意显得有些傻憨憨的,忍不住又想逗逗他。
王冕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尴尬的移开目光,轻咳一声。为了转移话题问了问今天下午公司还有没有什么别的新鲜事。
“只有你的事最新鲜,公司里其他楼层的同事都知道了你的事。说你中了邪。”阿雅也不顾怎么擦都那么油乎乎的桌子就那么趴在上面,面对着王冕,正色道:“要不要陪你去医院检查一下。”王冕苦笑了一下“医院可能查不出什么,没准我真的中邪了。”阿雅伸过手来摸了摸王冕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也不发烧啊。”那样子像关心自己生病的孩子一样。王冕也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他倒真的希望自己只是烧糊涂了。“跟我说说我在公司到底发生了什么,摔倒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看着王冕习惯性皱起的眉头,阿雅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正色的回答了王冕的问题。
听了阿雅的叙述后,王冕更糊涂了:“你是说,我被经理叫去训话?说着说着我就晕倒了?”“嗯,更多的事情我不清楚,当时在出外勤。现在这些还是听小李说的。”服务员开始上菜,王冕沉默的想着什么。阿雅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想起了自己的心事。服务员走后,她倒了两杯酒,边倒边有些酸溜溜的说:“小李提起你晕倒时的快哭出来的样子,你是没看到,梨花带雨,我见犹怜。”说着把一杯酒放到王冕面前。阿雅故意用着极夸张的语调,有几分调笑,也有几分试探。看着王冕还没喝酒便红起的脸,想解释自己和小李没有什么,却急得咳了起来。他喝了口酒,一只手咚咚的拍着自己的胸口,另一只手急忙忙的左右摇摆。看着慌张的王冕,阿雅笑了,笑得很开心。
说起来有些俗套,她第一次见到王冕的时候就有一种亲近感。因此,她帮他,关心他。但时间一长,反倒不明白自己对王冕到底是一种什么情感。现在她明白了王冕的心思,也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爱他,大概如此。她这么想着。
看着笑趴在桌子上的阿雅,王冕有些傻愣愣的,也不自主的跟着笑起来。他们笑了很久,直到店主用力的拍着苍蝇拍表达自己的不满后他们才停下。两人喝了口酒,阿雅拿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
“假如,你说的是真的,那你是什么时候回家的?又是怎么死的呢?”阿雅放下筷子,看着王冕。“你在公司发生的事全都完全不记得了么?”
王冕把目光转向桌子上的苍蝇,阿雅挥手赶走了它,王冕的目光却没有移开。“倒不如说是和我记得的事不一样。”
“那感觉确实很像梦,但又过于真实。我记得,今天早上把加班做完的文件交给经理后。就向经理请了个假。家乡的母亲每次打电话都问我什么时候回一趟家,我就想趁着工作忙完的档口回去一趟。虽然经理看起来不大满意,但还是在我的请假条上盖了人名章。听完经理的几句唠叨后我就开车回家了。”
王冕口中的老家是与他就职的S市紧邻的P市,往返只需几个小时车程。当初上大学时王冕就来到了P市,后来毕业就职换了几家公司,也一直没离开。对于恋家的王冕来说,随时都能回家,是他一直留在s市主要原因。
“随着家乡的临近,路上的车越来越少。当时还以为是工作日的关系,只觉得车开起来很顺畅,也没有多想。直到我开到通往家乡的最后一条隧道时,路上只剩下我这一辆车。”王冕搓了搓手,好像有点紧张。没有抬头,手肘撑在桌子上继续说了下去。
“路上很安静,除了我自己车子的发动机声以外,就只剩下轮胎在平整马路上跑过的声音。隧道里灯光越来越暗,原本只需要十几分钟的路我跑了好像有一个小时那么久。好不容易看到出口,我再加紧几分油门冲了出去。随后撞到了一团雾里,雾浓的像有了重量似的,灰蒙蒙的挤压过来。路面变得十分颠簸,原本规律的轮胎声被咯噔咯噔的声音代替。我张大着眼睛也只看得到因车子跑动而翻卷的浓雾。我害怕极了,不顾其他猛踩油门向前冲去。好在没多久我就跑出了浓雾笼罩的地方,但眼前的景象并没让我放松下来。目之所及都是一片怪样子,建筑全都是灰突突的颜色,由沥青和石子混合压平的道路变成了细沙垫成的土黄色马路。绿植和路灯统统都不见了。我停下车来,走到街边的建筑旁。发现所有的建筑的墙漆全都不见了,露出灰色的水泥质地光可鉴人。门和窗的位置都空洞洞的而且边缘光滑,好像那里本来就不应该有门窗似的。建筑里面空荡荡,除了墙壁什么都没有。最奇怪的是,到处都整洁的要命,生活垃圾、烟头、甚至是灰尘,哪里都没有一点灰尘。我回到车上赶回家的方向。一路上不管是闹市还是住宅区,别说是人,就连动物或是昆虫都见不到一只。家乡里熟悉的一切都变了样子,但是既不残破又没有荒芜的感觉。建筑和道路还是在原来的位置,以前的规格。整个城市就好像被什么人扒了层皮,之后又仔细的刷洗一遍。”
王冕端起酒来猛的灌一大口,用袖子擦了擦从嘴角。阿雅满肚子的疑问终于憋不出住,打断了王冕继续讲下去的意思说:“等等,我越听越像是做梦!今早我还见到你在单位里,还和你打过招呼。后来咱们还一起吃了午饭,直到我下午去谈客户之前你一直都在公司,你怎么可能在今天回过老家啊?”
王冕叹了口气说:“所以我之前才会在电话里对你说,也许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在我脑死亡前最后的幻象也说不定。”阿雅抓起王冕的胳膊狠狠的掐了一下,边掐边说:“疼不疼?这幻象真不真实?”王冕揉着胳膊没直接回答阿雅的问题。“在你来之前我给家里打过电话,但是没有打通。提示不在服务区。然后我给还在老家的亲朋好友挨个打过去,都是无法接通。后来想起一个一同离乡的老同学。电话还是没打通,转接到了他女朋友那里。我们以前聚会见过,问她我那位同学在不在,她的女朋友却骂我是神经病。说是从来不认识我的那位同学。之后我又查了一下新闻。如果家乡真的变成那个阴森森的样子,应该早就尽人皆知才对。但是在网上我什么都没查到。”
“没准你那同学是和她女朋友闹掰了,人家只是不想提起他。电话打不通应该只是信号塔故障之类的。正像你说的那样,如果你老家真的出了那样的怪事,早就应该被大肆报导了。”与其说阿雅在说服王冕,不如说她在说服自己。今天在公司她确实见到了王冕,和他一起吃过午饭。但那时的王冕就像丢了魂儿,面上呆滞木讷,和他说话也只是嗯啊的应和。一整个上午都是对着电脑发呆,连午餐都是阿雅帮他拿到工位上他才慢慢的吃下去。开他玩笑,他也只是嗯一声。阿雅很担心,不知道他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愿开口,还是想表现出冷漠让自己识趣走开。等到下午去和客户谈业务,就听说了王冕晕倒在公司。她不明白王冕这一反常态的样子到底是因为什么。因此她纠结到晚上才给王冕打电话,想着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加班到现在只是个借口。现在阿雅倒是不用担心自己的心事了,她开始担心王冕是不是真的中了邪。
王冕不知道阿雅的心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继续说起了他的“记忆”。
“我当时很害怕,想逃回p市。但又担心家人的安全,就硬着头皮往家赶。边开车边给家里打电话,电话打不通。车开到家乡的大桥前,却发现桥消失了。引桥还在,桥面却不见了。要不是刹车及时,我可能已经淹死在河里了。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后从车上下来,看到原本还算清澈的河水变得像墨汁一样黑。河面上 风很大,那泛黑的河水却没有一丝波澜。河面油汪汪的比镜子还平整。正在着急无法过河的时候,看到了一座很老的木桥,它高高的架在河面上,两侧没有栅栏,桥面也很窄只能容两个八九岁的小孩并排走。我记得那座桥,家里老人对我说过这桥是当年抗战时军人行军用搭的。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还带着我在那木桥上走过一回。那时候父亲走在前面,一只手放在身后紧紧的拉着我的手,一步步小心的走着。我当时很怕,叫父亲,想让他带我回家。桥上风很大,父亲根本听不见我说什么,在我说话分神的时候差点被风吹下去。我只能小心的跟在父亲身后走着。后来回到家,母亲臭骂了父亲一顿。对这桥我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而且我记得在我还没满十岁的时候桥就拆了。”
阿雅替王冕把酒满上。店里的客人现在只剩他们两个,店主也正趴在柜台上泛着迷糊。酒倒在杯子里的气泡声成了唯一的声音。阿雅往前推了推王冕的酒杯示意他喝一点,随后问道:“那桥,你走上去了?”
王冕没有去碰酒杯,轻轻的点了点头接着说了下去。“我把车停在桥边,小心的走上去。那桥和小时候比没什么变化,走上去还是咯吱吱的响个不停,每走一步都像要断掉似的。桥面上的风还是那么大,每走一步都要很小心。小时候要不是跟着父亲,我可能一步都不敢走。尽可能的我不去看漆黑的水面。学着印象里父亲的样子,小心的走着。走到一半风突然大了起来,我趴在桥面上紧紧的抓住木板。桥被风吹的左右摇晃,我闭上眼睛,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甚至想叫父亲,让他救我。风吹了像是一辈子那么长。好不容易等到桥不那么摇晃了,我还是一动不敢动。摇晃的桥面带走了我所有的勇气。直到我隐约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王冕……王冕’那声音毫无情绪,语调就像计算器里报数的声音。我努力的睁开眼睛巡向声音的方向。隐约间看见一个人站在桥头,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挥手。动作一顿一挫的。当时我根本顾不上去考虑这些怪事,只觉得那看不清样貌的人像是我的父亲。我大声的叫着父亲,手脚自动动了起来,连滚带爬的向对岸跑了过去。在我动起来的时候,对岸的人就停下动作转身走下堤坝。我站在堤坝上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眼前空荡荡的,除了那些被扒了皮淘洗干净的建筑以外便什么都没有了。我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就急匆匆的向家里跑去。到处都是空洞洞的,从在桥上开始风就没有停过。它呼啸着在死亡的城市里飘荡。裹挟着寒冷穿过空无一人的建筑发出像厉鬼一般的尖啸。
“我越来越着急,离家越近,越是心惊。本来期待着家的方向情况会有好转。但还是到处都看不到一个人。好像除了路上的黄沙与水泥建筑其他的东西都凭空蒸发了,本来拥挤的城市变得空空荡荡。我跑了很久,终于站在家门前,看着空无一物的家我像发疯一样喊着爸妈。家里除了几面灰突突的水泥墙壁便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是没有放弃,客厅、厨房、卫生间、卧室。我一间间,一遍遍的跑来跑去。希望他们笑着出现在房间里欢迎我回家。后来我跑累了,蹲在父母的卧室里哭了好久。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头脑混乱的要命。我又累由难过,哭着哭着便昏了过去。不知多久以后我迷迷糊糊的醒来,就在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他们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的盯着我。我心中充满着惊喜,正想问他们去了哪。张开嘴却发现说不出话来,准确的说是身体不再受我的控制。我像是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大叫着救命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父母直愣愣的在面前盯着我,他们的眼睛随着我的身体缓缓抬头。那动作整齐划一,缓慢又精准。就像是两台机器用眼神把我提了起来。他们就那样盯着我,我想逃却无法动弹。正在害怕的时候脑子里听到一个声音,我无法准确的形容它,听起来像是在海底升起来的气泡。当中仿佛包含着某种韵律,这韵律又像是有着什么含义。没等我多想什么,我就那么死了。突然的心脏麻痹和呼吸停止,我感觉身体里的血都停止了流动。控制我的力量消失了,但我已经无法动弹。身体颓然倒地,父母依旧死死的盯着我的眼睛。就连栽倒的瞬间都紧紧盯着。他们整齐划一毫无表情。就在意识消失那一刻,我发现自己趴在地上被鼻血呛得直咳嗽。”
阿雅就这么听完了王冕的“回忆”。夹到口边的菜都忘记放进嘴里。菜叶滑落到裙子上,她拿餐巾纸擦了两下,但渗入的油渍已经擦不掉了。王冕的话过于离奇,而且与今天发生的事完全对不上。阿雅从来没觉得这么混乱过,这怪事情就像她裙子上的油渍,一点点渗进她的脑袋里。她越来越烦躁,停下擦拭裙子像认命似的叹了口气。看着王冕失神的样子轻轻的对他说:“先别想了,明天我去单位给你请个假你好好休息。也许明天睡醒以后就能打通家里的电话了。”
王冕有些迟疑,但还是疲惫的点点头,就好像他把回忆讲完就花光了所有力气一样。阿雅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头然后拉起王冕的胳膊说:“走吧,我送你回家。”王冕顺从的跟在阿雅后面,看着在前面矮了他一头的阿雅,他却有一种当年父亲握着他的手走在桥上的感觉。虽然害怕,但也有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他对阿雅说:“对我这么好,我该怎么报答你才好。”阿雅开心地说:“给我买条裙子吧!~”刚走到店门口,背后响起了老板急促的声音:“还没结账呢!”
阿雅总是起的很早。她习惯晨跑,锻炼回来后给自己做一份早餐。坐在餐桌前慢慢的咀嚼着食物。她很喜欢这种可以掌控自己的感觉。昨晚她说送王冕回家,也不知这块木头是在装傻,还是真傻。反倒坚持着把阿雅送回了家,留他住下他也不肯,硬是摇摇晃晃的走着回家了。看着那男人没精打采的样子,阿雅很想照顾他,可这颗呆瓜偏偏不领情。到了后半夜,王冕才打来安全到家的电话。王冕送她到家以后,她也试着查询p市的消息。与王冕一样没能查到任何相关的消息。别说是新闻,甚至于p市的风土人情都没有查到。只有地图上还标着p市的位置,孤零零的好像被世人遗忘了一样。
吃完早餐阿雅看了看时间,她想着王冕应该还在睡觉。可能是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现在只要想到他,阿雅心里就浮上一层幸福的感觉。同时也替王冕担心。“希望那只是他的一场噩梦吧。”她自言自语的说着。随后起身去做上班的准备。出门的时候她特意穿了那双王冕帮她选的浅粉色高跟鞋。阿雅低头看着脚上的鞋子又泛起一丝笑意,心想:“那块木头还挺有眼光的。”
在王冕刚入职的时候,阿雅带着他去会见商场的客户。聊完工作阿雅就拉着王冕逛起商场来,这双鞋就是那时王冕帮她选的。阿雅觉得穿上它就好像王冕陪在自己身边。
阿雅的住处离公司很远,但她依旧是每天最早到单位的人。公司里静悄悄的,快到冬天了,太阳比往常来的更晚。阿雅在办公室里就感觉像是要被黑暗吞噬了。摸索着打开灯,一切还是往常的样子。看看时间,同事们应该还要一会儿才会到。她走向自己的位置,经过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发现门半开着。房间里的黑暗透过半开的门和门外的灯光撞在一起。轻轻的推开门,借着背后的灯光看到窗帘没有拉开。阿雅走到正对着门的窗户前拉开窗帘。天边只有些清光,太阳还没升起。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蓝惨惨的。阿雅看到窗外车辆来往涌动,人们忙碌的奔走。收回眼神,她看到自己浅浅的映在窗户上,也看到了摆在门边正对着窗户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光着身子浑身苍白的人。
阿雅紧张的捂住了嘴,回头看去。坐在沙发上的正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头仰着瘫坐在沙发里一动不动。地上摆着一摞衣服,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他的脚边。阿雅呆住很久,随后也不知是哪来的勇气,战战兢兢走向不知是死是活的经理。她慢慢的走着,路上踢倒了纸篓,纸篓倒地的时候声音很轻,即便如此阿雅还是被吓的浑身一紧。她也顾不上别的了,走到经理身边小心翼翼的唤了声,“经理?”她没发现自己由于紧张声音变得又干又哑。连续叫了几声,那人还是瘫在沙发里毫无反应,小心的试了试鼻息,阿雅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下。虽然微弱但还有呼吸,拨通急救电话以后,阿雅把他躺放在沙发上,拿起地上的衣服盖在经理身上。她发现除了经理自己的衣服,还有一套女人的衣服。包括内衣,都整齐的叠起来,压在经理衣服的下面。
由于以前有过遭窃的经历,公司里里外外都安上了监控。因此阿雅并不担心别人怀疑是自己害了经理。料理完经理以后,她盯着地上女人的衣服,隐隐地觉得她见过。但怎么也没想起来是谁的衣服。准备出去迎接救护车的时候想起自己踢倒了东西。阿雅回身去整理被自己绊倒的纸篓,只有几片撕碎的文件洒在纸篓旁边。捡起纸片刚要丢进纸篓里,她借着窗外的光线,模糊的看到最上面一片上写着“请假条”。阿雅身上一颤,想起王冕说过昨天早上经理给他签过一张请假条,“王冕的那张?”阿雅拿近眼前仔细的端详了一会,但是光线太暗并没有看出个所以然。她拿到桌子前打开台灯快速的来回拼弄,纸张只是被横向撕了几把,很容易便能拼到一起。阿雅低头看着拼合上的假条,上面有王冕的签字和经理的人名章,日期正是昨天。
“王冕昨天确实请过假!他难道真的回过家?”阿雅捂着心口转念又一想:“也许只是请过假,之后一直没有回家。但这假条为什么要撕掉?”正在阿雅混乱的时候,她的电话响了,来电人显示着是王冕。她快速的接起电话放在耳边,急切地想告诉他关于假条的事。王冕却比她先开了口,电话里传来的是王冕兴奋的声音:“阿雅,你去了我家怎么不告诉我一声!我现在正在赶回去,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爱你!”阿雅愣住了,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身体无法动弹。还没来得及诧异,脑袋里传来一阵像是海里升起气泡的声音,那声音像一个女人的声音,仿佛在对她诉说着什么。随后她的心脏麻痹呼吸停止,躺倒在地上身体不自主的痉挛抽搐。电话摔到一边,里面传来王冕一声声的我爱你,阿雅放弃了混乱的思考,在死之前心里也不停的说着。
一个快要迟到的员工急忙忙的跑向办公室。楼道里挤满了人,堵在办公室的门前乱糟糟的说着什么。他好不容易才挤进办公室赶在最后一秒打上卡。他松了一口气,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同事们都围在经理办公室门口,他走过去,发现人实在太多了他挤不进去。探探头看到里面有几名警察,有的在搜寻、有的在地上画着什么,还有一名警察不停的拍着照片。他往后看了看,看到与他相熟的男同事正在对着前台的女同事口水横飞的说着什么。他走到那名男同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问:“哎,怎么来了一堆警察,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那名喷着口水的同事看着他说:“你还不知道呐?死人啦,可邪性啦!今天早上有人打电话给急救中心,急救的人来了以后发现经理办公室里死了俩人。经理光溜溜的死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他的衣服。另一个是阿雅!死在办公桌边!”这位差点迟到的同事追求阿雅很久,听说她死了,眼圈变得有些红红的。另一位口水分泌异常丰富的家伙并没有发现他面前的同事快哭了,手舞足蹈的继续说了下去。“这不算什么,监控里看到的事儿才邪乎呢!昨天晚上就在经理办公室里,经理的秘书小李和经理两个人在里面办那事儿。小李把经理和她自己的衣服都脱下来以后,叠的整整齐齐放在地上。经理坐在沙发上小李站在他面前看着他。两个人一动不动互相盯着,突然经理开始抽搐像是中风似的。小李看到经理彻底不动以后走到办公桌那,拿起一张纸撕了,丢进纸篓里。然后光着屁股就走了。更诡异的是,除了经理办公室的监控,外面的监控没有一个拍到小李。大伙都说是女鬼索命。警察这会正到处找小李呢!第二天的录像才看到阿雅,就是她在办公室看到经理后打的急救电话。后来在纸篓里翻腾到什么,拼起来以后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死了。说是这俩人都死于心脏病,经理是被送到医院以后才死的,阿雅是当时死亡。据说阿雅的电话里没有任何通话记录,她拼起来的那张被小李撕碎的纸上,也是一个字都没有!”
昨晚,王冕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那个被扒了皮的家乡。只是那里变得更加破败,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城市里空无一人。本来是家的位置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以他的家为中心直直的延展到十几里外的河边。坑里面装满了半融的植物和人体,他们像蜡一样一点点的融化、摊开、直至沸腾。有机的生命都在坑洞里成了粘稠的彩色颜料。在正中心有一颗由钢铁、玻璃、塑料组成的参天巨树。钢铁与塑料交织着形成树干与枝丫,枝头上生长着一片片树叶样儿的玻璃片。风一阵阵的吹过,玻璃树叶清脆得响动着。阳光透过浓雾照在树上,让它披着七彩光辉,闪耀夺目。梦中王冕一步步向大坑走去,与那里面沸腾炎热的样子相反。王冕每走近一步都越发寒冷。他想逃,但身体还是一步步的向大坑走去。坑洞的四周升起由寒冷形成的雾气。王冕走在里面,脑袋里开始不停的响起水泡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多,最后就像烧沸的水一样,无数的水泡不停的升腾破裂。他现在明白了,那是一种语言。每一个气泡代表一个问题与答案。从宇宙起源开始,直到宇宙毁灭。无数的问题与答案在水泡破开的瞬间一起涌进他的脑中。他感觉头要炸开了。
电话铃声把王冕从梦中叫醒。脑袋快要涨开的感觉还残存着。擦了把冷汗,王冕接起电话。
王冕突的坐起,一副惊喜的样子对着电话大叫了一声“妈!!”看了看来电号码开心的说:“妈!你没事啊?爸呢,他在吗?”
“臭小子,爸妈能有什么事。说话那么大声想吓死我啊。”得知家人无事放下心来,嘿嘿的笑着,随后说:“妈,我昨天打电话怎么没信号。”
“说是昨天信号塔断了电。我跟你爸平时也不用手机,要不是阿雅跑来了说你很担心,我和你爸都不知道这回事。”
“臭小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好的女孩子,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人家一大清早就到啦!知道你担心咱们家,大半夜的就开车过来了。告诉我们情况后就让她去你房间先休息了。”电话对面传来王冕母亲笑盈盈的声音。“对了,阿雅说你今天回家,什么时候到啊!”王冕楞着,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听着母亲对着自己说话时开心的声音,也不再多想。开心的回道:“妈,我这就回家!”王冕挂上电话后急匆匆的换衣服。他觉得世上一切的幸福此刻都揣在了他的怀里。他归心似箭。
一路上王冕都很兴奋,他给阿雅打电话告白了自己的心意。看着路牌上标示离p市的距离越近,王冕就越是迫不及待。他从来没把车开的这么快过。临近下午他回到了熟悉的家乡,高照的艳阳映在河面上闪着金色波光。建筑与道路光洁如新,路边树木应和着暖风沙沙作响。车辆川流不息,路人行动有序,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和蔼的微笑。王冕兴奋极了,放下车窗和每一个人打招呼。他们也都笑着说欢迎回家。老人、小孩、男男女女每一个人都欢笑着看向他,就像是迎接战胜归来的英雄一样鼓掌喝彩。家门前阿雅和他的父母站在门口等着他,王冕从车上跳下来深情的拥抱他们。回到家里,他坐在沙发上陪父亲聊天,瞥一眼在厨房边包饺子边说笑着的阿雅和母亲,王冕满心的幸福。他困了,歪在沙发里闭上眼睛。王冕感觉身旁的父亲给自己盖上了毯子。毯子送软软的,盖在身上像小时候在母亲的怀抱里一样。王冕安心的睡了。
小李站在坑边看了看躺在坑里渐渐融化的王冕,慢慢的走向那颗闪着彩光的钢铁巨树。她光着身子慢慢的走着,坑里融化的生命对她来说就像大地一样坚实。不知有意与否,走过王冕时,小李一脚踩在了他还未完全融化的脸上。树下,她高举双手,仰着头缓缓升高,白皙的身体映在彩光下,仿佛是正要回归天界的仙子。她缓缓的落在树顶,坑里融化的生命开始沸腾,巨树疯狂地扭曲。坑里那些由生物融化的色彩沸腾着一起涌向大坑的中心,巨树吸润着生命熔成的颜料快速生长。巨坑四周生出一支支硕大的玻璃圆柱,它们排布均匀急速的向高处生长,向着中心汇聚,最后形成一座高于云层的尖塔。天已经黑了下来,月亮渐渐升起。巨树化成藤曼攀着高塔向上生长,小李的身体腰部以下与藤曼融为一体,只剩上半身顶在藤曼的尖端在玻璃塔顶伸着头深情的望向月亮。她的头部渐渐膨胀、碎裂、一片片剥落,裂缝里照射出刺目的白光。那里面仿佛里面孕育着什么正要破壳而出。
清晨,阿雅晨跑回来后在卫生间冲洗着自己的身体。想起昨夜的梦,她打了个冷颤。梦里她远远的看到自己死在经理办公室,医生、警察同事围在那里议论纷纷。她狠狠的摇摇头,关上水流,擦干身体走到客厅。面向东方跪在毯子上,她开始虔诚的念诵些什么,随着嘴唇的上下开合发出像是海底升起水泡的声音。她不记得自己时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一习惯,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学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她只觉得这是神圣且美妙的韵律,这声音包含着世间一切的真理。这一刻她和世上所有的生命一同念诵着像水泡一般的经文。念诵完毕后,她穿上叠放整齐的衣服准备上班。出门前她特意穿上了一双浅粉色的高跟鞋,不知道为什么,她很喜欢那双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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