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法罗基相关论文集《Harun Farocki: Working on the Sight-Lines》的编者以及电影研究的重要人物,Thomas Elsaesser 的这篇文章意图似乎在于为法罗基生前留下的最后一部作品《平行 I-IV》(Parallel I-IV)进行某种意义上的定位与「正名」,以避免人们对其简单化地理解。
他尝试将《平行》与法罗基过往的作品全体(body of work)建立连接,而不仅停留在一部「电子游戏从抽象到写实的风格变化」的记录片。就像文中所说,也如法罗基一如既往擅长做的,这部独特的作品实际上贯通着一种对影像媒介的考古:「《平行》所描绘出一个平行,是早期电影和早期的电脑动画之间的平行,是在电影的起源和所谓电影之死之间的平行」。
而我也在过程中看完了我能找得到的法罗基的影像作品,并且意识到法罗基无论是在影像创作还是在创造性的职业生涯中,是一个深刻且不断思索的图像研究者:我们如何通过图像创造价值,图像又是如何影响我们的价值观。(见 Harun Farocki Institut 驻地艺术家李起万(Kevin B. Lee) 的驻地回顾视频)
在这个意义上,就像是 Thomas Elsaesser 将《平行》看作是法罗基在思考图像中的未竟工作的一部分,因其突然的离世而中断,而作者自己在19年的离世某种意义上也再度中断了这一进程,那么今天我们应当如何接续这种从电影至操作性图像,再至计算机、模拟图像,后期制作和电子游戏,及电影的「游戏化」影响下的电影本体论,乃至生活现实与劳动变化的思考?
Thomas Elsaesser在 2014年 接受e-flux的采访时谈及他和 Farocki 的第一次相遇是1956年,当时他还是分发报纸的报童,「我一定分发了刊登法罗基文章的那一期。那么,我可以自豪地说,近六十年来,我一直在帮助传播法罗基的作品」。
这篇评论是 Thomas Elsaesser 为法罗基的作品 Parallel I-IV 所写,不仅总结概括了法罗基的理论语境和创作风格,还将 Parallel I-IV 视为一部未完成的作品,在设想作品的可能性时结合法罗基早年的创作倾向,回到了「劳动」与「可见」组成的创作坐标。
文章先是从电影史的角度出发,用巴赞认为电影有「相信影像」和「相信真实」两类的划分作为引子,指出法罗基就是那类对图像抱有的创作者。事实上,法罗基的确曾经在一次采访中提到「图像」是他的创作核心,其灵感来自萨特的自传式作品《文字生涯》。正如萨特用「文字」而非「文学」一样,法罗基选择「图像」是为了能够把图像拆开以揭示它们内在的元素。而 Thomas Elsaesser 将法罗基定位为相信图像的创作者则是为了让法罗基从电影史的脉络转入媒介史的世界——图像如何作为将逻辑与想象力相结合的思想装置。
Thomas Elsaesser 以自己对 Farocki 未竟事业的假设作为结尾:「一种后期制作成为默认值的生产模式所改变的不仅仅是过程(procedure):它改变了电影的内在逻辑(以及它的本体论)」。可惜的是,虽然 Thomas Elsaesser提到《平行》里早期电影史和动画史的交集,但却没有谈到法罗基创作里非常重要,同时也是在《平行》里反复出现的「运动图像」。
托马斯·埃尔赛尔(Thomas Elsaesser)是德国电影史学家、电影理论家,电影研究奠基人。阿姆斯特丹大学媒体与文化系的名誉教授,自2013年起担任哥伦比亚大学的客座教授。他撰写、编辑和共同编辑了大约20本关于早期电影、电影理论、欧洲电影、好莱坞、新媒体和装置艺术的书。有著作《German Cinema – Terror and Trauma: Cultural Memory Since 1945》 (Routledge, 2013)。(与 Malte Hagener 的)《Film Theory: An Introduction through the Senses》(第二版,Routledge,2015年)和《Film History as Media Archaeology: Tracking Digital Cinema》(阿姆斯特丹大学出版社,2016)。他是《Harun Farocki: Working on the Sight-Lines》(阿姆斯特丹大学出版社,2005)的编辑。2019年12月应邀在北京做学术讲座,4日在旅馆突发急病逝世,享年76岁。
就巴赞的区分而言,法罗基和他的导师让·吕克·戈达尔(Jean Luc Godard)一样,把蒙太奇作为他的「美丽的挂念」(Montage Mon Beau Souci, Godard, 1965: 30–31),因此属于对图像有信念的导演,但他的其他导师:让·玛丽·斯特劳布(Jean Marie Straub)和达尼埃勒·惠勒特(Danièle Huillet),则很可能是对现实有信念的导演的象征,或者至少,是对电影镜头前的(pro-filmic)现实的信念。然而,两者结合在一起的地方是,「对图像的信念」很可能是在「对图像的不信」之后,而非之前,而「对现实的信念」很可能是基于一种深刻的认识,即「你所看到的并不是在那存在的」(what you see is not what there is)。
这就是法罗基所建议的,他称这种模拟为「理念型」的再现,并将其与更普遍的现实的数学或算法建模相比较,包括通过剖析人类的喜好和偏好来「格式化」(formatting)人类。在某种意义上,这将意味着世界的计算机模型「竞争和击败」世界的物质性和物理的表现,而且,更具体地说,摄像机前的现实(pro-filmic)不再是图像的起源和基础,而只是成为其可抛弃的原材料。那么,从表面上看,法罗基对模拟的兴趣(或者如果你愿意,他的「对数字化图像的信仰」)似乎与他的物质主义截然相反,但就目前而言,我们可能要接受这样一种可能性:这里,物质主义与模拟(materialism versus simulation)的悖论,将通过揭示自己是同一硬币的两面来解决。一方面,一种没有物质(without matter)的物质主义,现在受到哲学的青睐;另一方面,它是一种否认物质性的模拟,因此也是它自身物质存在的条件。
通过挖掘图像的工业、科学、官僚和军事用途,这些图像常常模拟景深(depth of field)和远距离行动,同时对比我们惯用的将图像视为「可看到的景象」方式和将图像视为待扫描、分类和操作的信息源的方式,从《世界的图像和战争的铭文》(Images of the World and Inscription of War, 1989)到《眼睛/机器》(Eye/Machine, 2001-2003),从《我以为我看到的是罪犯》(I Thought I Was Seeing Convicts, 2000)到《深度游戏》(Deep Play, 2008),法罗基对处于「观看」和「行动」这两个极端的历史背景的图像进行了解构和分析(见 Paglen, 2014, and Christa Blümlinger, 2004)。无论是19世纪建筑和土地测量中的立体摄影,安保监狱和超市的监控录像,工厂中的时间和运动研究,还是传感器和视觉机器跟踪的2008年柏林足球世界杯决赛,法罗基一次又一次地表明,图像不仅是可以沉思,可以沉浸其中,以欣赏或漠不关心的眼光看待的东西,而且现在更多的是作为行动的指令(instructions for action,由机器),或作为处理和转化为行动的数据集(由机器)(见 Antje Ehmann and Kodwo Eshun, 2010)
数字图像的世界可以作为法罗基的隐喻,因为它提醒我们,我们每天看到和体验的现实可能与实际影响我们生活和决定我们命运的现实全然不同。只需要想想高速电子交易,数十亿欧元、英镑或美元在纳米级的时间内转移到各大洲,或者当我们用笔记本电脑或智能手机上网时留下的无形的脚印。因此,虽然《平行 I-IV》表面上的相似之处是在模拟照片(analogue photographs)和它们的数字克隆之间,但更隐晦的相似之处是尖锐的政治性,因为它们表明细节越密集,现实就越具有欺骗性。感知、感觉、视觉性:如此多的伪装(法罗基恰当地引用了著名的巨蟒剧团(Monty Python)的小品),[9] 或者正如弗里德里希·基特勒(Friedrich Kittler, 1999)所说的:「感知和这些感觉都成了洗眼液(骗局,表面文章)」(sense and the senses turn into eyewash)。
换句话说,不可见性(Invisibility)是一种主动生产的东西,而不是简单的缺席、缺乏或缺陷。似乎是为了回应这一挑战,法罗基开始了一系列的视频和装置创作,特别是《严肃游戏I-IV》(Serious Games, 2009-2010),当然还有《平行I-IV》(2012-2014),这两部作品都将模拟作为这种新的不可见性的重要策略之一,并且将对虚拟现实和计算机图形的研究与他早期作品,包括已提到过的,以及也包括《深度游戏》(Deep Play, 2007)以及《如何生活在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下文简称 Leben BRD, How to Live in the Federal Republic of Germany, 1990)和 The Creators of Shopping Worlds(2001)。
在《眼睛/机器》中,已经形成了另一个在《平行》中再次出现的想法,即夜间新闻中媒体战争的众多讽刺之一是,我们愿意为智能炸弹的破坏能力的鸟瞰图而兴奋。 《眼睛/机器》I 和 II 描绘了人类的手、眼睛和机器之间越来越不对称的关系(asymmetric relation),因为身体似乎成为了自动化互动链条中最弱的一环,它以牺牲手为代价来促进眼,推动把「看」(seeing)作为记录与控制,而非是识别和理解:从而也结束了认识论上的等式,即「眼见为知」(to see is to know)。
身体和感官在机器和武器方面的这些转变,在法罗基那里常常被视为对于距离和切近的沉思,在遥远的地点进行的行动,而其结果则是在基地中负责。因此,距离和切近往往被一种关于什么可以说,什么不能展示的审问所反身性地倍增(reflexively doubled),有时甚至伴随着一种非常个人的、身体性的自我指涉(self-reference),如在 Nicht löschbares Feuer(1969)中,某种战争现实的不可比性及其电影表现已经预示着《严肃游戏》(Serious Games, 2009)中无人机袭击和摇杆战争(joy-stick warfare)的伦理僵局和身体创伤。
《平行》重复的第一人称射击视角让我们想起了安装在导弹上的「主观」摄像机,这种看似优越的视角让我们忘记了摄像机会和目标一起被杀死,也就是说,分享摄像炸弹视角的乐趣是有代价的:它不仅对目标是致命的。好莱坞电影如《American Sniper, Good Kill》或装置艺术家 Omer Fast 的《Five Thousand Feet Is Best》都试图以不同的方式说服我们这种特权视角的道德代价,这种远距离的行动可能会扼杀我们对最亲近和最爱的人爱和同情的能力,但法罗基也在一个更广泛的背景下看到它,包括不是在某个遥远的战区的模拟,也包括基地近旁的角色扮演。
模拟、动画和角色扮演 Simulation, animation and role play
虽然我刚才提到的新不可见性是「新」的,只是因为法罗基的装置可能有助于更清楚地识别它,但我想提请注意的另一个方面是法罗基将其对不可见性的探索与不同类型的劳动结合起来的方式。其中最重要的是隐身的军事劳动(military labour of invisibility),这可能始于各种伪装(camouflage)——士兵的制服、强化的审讯中心或隐形轰炸机,但也包括官方的假消息散布运动,以国家安全为名的保密。它包括武装冲突中伤亡人员的不可见性,不仅是智能炸弹和无人机袭击对平民造成的间接损害,甚至连死去的归国士兵的尸袋也不被看到,还包括精神创伤的隐形性,特别是伊拉克和阿富汗旷日持久的战争对成千上万的年轻人及其家庭造成的心理创伤。
《严肃游戏》(见图6)将这种隐形的劳动联系起来,它通过将这些创伤从他们的生活现实中二次移除(twice removing)以将其遮蔽,非常有说服力地与电脑游戏和其他模拟技术联系起来,因为它们在战场和电影大片之间迁移,这表明数字图像可能试图向我们推销「增强的可见性」(enhanced visibility),但在输送时,我们收到更密集的纹理的不可见性(ever more densely textured invisibility)。这背后是工业劳动力和军事机构之间可能的平行关系,后者越来越多地将其劳动力外包给商业承包商,这提出了进一步的问题:当不仅工人离开工厂,被机器人取代,而且士兵离开战场,被遥控无人机取代时,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
几年后,法罗基将通过《深度游戏》(Deep Play)形象地展示体育和运动场是如何成为工作场所的,并从1910年代和1920年代 Frank and Lillian Gilbreth 的「时间和运动研究」(time and motion studies)时代开始,就一直受到密切(见 Wood and Wood, 2003)。
但是,这也有一个双重遗产,例如,在马克思主义传统中,作为奴隶劳动的雇佣劳动(wage labour),被谴责为资本主义剥削的证据和表现,而工作(work)被认为是自我满足成就感和自我实现的手段,忠实于「各取所需,各尽所能」(to each according to his needs, from each according to his abilities)的座右铭,其中「劳动带来自由」(Arbeit macht frei,译注:源于德国的一句口号,该口号在十九世纪时开始流行,因被纳粹用来镶嵌于纳粹集中营的入口而别具意义)和「各得其所应得」(Jedem das Seine)成为冷酷无情的变态回声。[11]
法罗基的很多电影都是对劳动的尊严和经常强加给它的非人化的条件之间的这种紧张关系延伸的自我审视:体力劳动、智力劳动、工人团结、工会和有组织的工人阶级、手的工作或「Handwerk」(工艺和技能)。有时,体力劳动和智力劳动是主要主题,如法罗基的第一部长篇电影《战争之间》(Between the Wars),有时工业工作是以忧郁的回顾为其特色,如《离开工厂的工人》(Workers Leaving the Factory),有时工作间接出现或通过其焦虑的模拟,如《Leben BRD》,最后是他最后的项目(与 Antje Ehmann): 《单一镜头下的劳动》(Labour in a Single Shot)提供了当今劳动多样性,以及从事往往是体力耗尽和重复性工作的男人和女人的汇编,而正是由于其日常性和重复性,这些工作通常是不可见的,在遥远的城市,如班加罗尔和柏林,波士顿和布宜诺斯艾利斯,杭州和河内,里斯本和罗兹,墨西哥城和莫斯科,里约热内卢和特拉维夫。 [12]
《单一镜头下的劳动》通过再溯源(re-sourcing)的方式来反击外包,但不是像1970年代的工人电影试图通过向罢工的工人发放摄像机那样,也不是像人类学家向亚马逊部落发放摄像机,让他们大声反对伐木和破坏巴西雨林的不公正行为那样(见Ginsburg, 1995; Shohat and Stam, 1994; see also Tierney, 2001; Bloom, 1999)。《单一镜头下的劳动》通过反身性地倍增了任务,而避免了这两个传教士赋权的陷阱。 法罗基(1975: 168)曾谈过同为导演的 Christian Ziewer 拍摄的工人电影:导演让自己成为他自己任务的仆人——「他把自己送上去」(er hat sich selbst geschickt,he sent himself up) 。法罗基小心翼翼地没送自己上去,而任务被多重过滤和中介,重新聚焦和变得反身性,通过他在这些城市举办的大师班,从而赋予有抱负的电影制作人的眼睛和手、技能水平和气质,所有这些都是被访问的城市的土生土长的 [14]。
他们的信念必须是,现实有一天会改变,而法罗基的电影也正是要表达这样的希望,例如在《比较》(In Comparison,关于世界不同地区的制砖业),或者他的装置作品《银与十字架》(The Silver and the Cross,关于一幅玻利维亚城市波托西及其传说中的银矿的画,它为西班牙领导的第一次西方全球化支付了费用)。这些都是图像表面的非物质性的反面(reverse-side)物质性的例子,这表明,《平行》也可能有一个隐含的,但乍一看看不见的反面。
多年前,在接受我的采访时,法罗基承认,作为一名电影制作人和图像制作人,他是那些任务是「使世界变得多余」(make the world superfluous)的人的一部分,这意味着一个将其信仰放在图像中的世界,变得不在乎这个世界在现实中的命运。显然,这些关于电影使世界变得多余的言论与他后来作品中普遍存在的劳动的非物质化和不可见性的劳动产生了共鸣。
在《平行 I》的结尾,法罗基引用了相信图像的艺术家中最著名的一位,即希腊画家宙克西斯(Zeuxis)。画外音是这样说的:「根据传说,宙克西斯能把水果画得如此逼真,以至于鸟儿们纷纷飞来啄食它们」,接着是一个长长的停顿,然后换了一个话题。除了屏幕左边是一片空白,没有图像,电影没有显示的是,故事是如何发展的,而这至少可以关联历史学家普林尼(Pliny the Elder, Naturalis Historia; see the entry on Parrhasius by Chisholm in Encyclopaedia Britannica, 1911)的说法。当宙克西斯向同行的画家帕拉修斯(Parrhasius)吹嘘时,后者邀请宙克西斯到他的工作室,渴望向他的对手展示类似的壮举。宙克西斯在作品前要求帕拉修斯把挂在画布上的窗帘拉开,以便能够亲自判断他的同事的技巧。但这窗帘其实是画。宙克西斯承认帕拉修斯是两人中画得更好的那位,他说:「我骗到鸟,但你骗到了我。」[16]
因其自身对占有的不可能的欲望,而产生的这种模仿的双重性(doubling of mimesis)(以及在再现的悖论中常是致命的缠绕,准确地说,涵盖了虚无的深渊或最终没有任何东西「在那」的恐惧)指出了我们在这个没有阴影的新世界中可能失去的东西,因此,在《严肃游戏》和《平行》中都不可避免地、必然地「缺失」了什么:我们曾经知道的电影,现在象征性地体现在导演身上的电影,而对于巴赞来说,导演是一位相信图像的电影制作人的缩影,即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关于他,我们可以说,就像帕拉修斯一样:那些导演中的宙克西斯拍摄了玛丽莲·梦露或朱莉娅·罗伯茨,就好像她们是真实的一样,而希区柯克拍的是那遮蔽物(veil):对梅兰妮、对玛尔尼和对玛德琳的渴望。
后期制作的电影不是披露和启示(从 Jean Epstein 到 André Bazin,从 Siegfried Kracauer 到 Stanley Cavell 的电影本体论),也不是为心灵和感官体验其自身的快乐和恐惧而遮蔽世界(如希区柯克或弗里茨·朗),而是将世界视为待处理或开采的数据,视为待开发的原料和资源。换句话说,在数字电影制作中,从制作到后期制作的重心转移,主要不是由与「现实」的不同关系所决定的(正如围绕数字影像中的指涉性的丧失所声称的那样)。相反,一种后期制作成为默认值的生产模式所改变的不仅仅是过程(procedure):它改变了电影的内在逻辑(以及它的本体论)。
17.参考瓦尔特·本雅明在《关于历史哲学的提纲》中的 Angelus Novus 的段落 members.efn.org/~dredmond/ThesesonHistory.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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