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走进良泉镇,与别人格格不入地走在道中间而非两旁,迫使几辆马车停下,待他走过。李四不懂那些人为什么骂自己,只能感叹村里赶集祭祀都不如镇里平日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全因良泉镇比邻仙人修炼之地,溯州百姓都慕名而来。
周围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看着李四,无他,镇里穿着就算不都是雍容华贵,至少干净素雅。李四衣衫褴楼,和镇里的乞丐相比有过之无不及,方正的脸比乞丐更为憔悴。镇民见过不少这样的人,走投无路想借助仙法逆天改命比比皆是。这次大家看李四的眼神和那些人不一样,李四的眼神就和那些想要改变命运的人不一样。
有过多少生活经历的人都对此不陌生,孩童才会问身边的大人「父亲父亲,那是什么人?」
李四走到面点摊,跟摊主说了几句。摊主表情厌恶,挥手打发李四。扛不住李四的坚持,摊主指向不远的客栈。
李四看到客栈美轮美奂,掂量自己这一身已经穿了几年,下田耕作被泥巴掩盖原本色彩,补丁多不胜数,腰间还不知什么时候划破的衣裳。李四一直驼着的背仿佛更加直不起来,只是脚步没有受李四思绪的影响,径直走进客栈。
「大爷,能给口水吗……」李四向客栈伙计乞讨,伙计看见李四的嘴唇都已经干裂,二话不说就倒了一碗水给李四。李四双手去捧,客栈的掌柜拦在其中「客栈不是善堂,不是光顾恕不招待。」
没拿到水的李四没有怨恨,徐徐问到「那能请问大爷,仙人所在的缈峰山,该往哪走?」
「问路到大街上去,你鼻子堵住吗?没闻到身上一股酸臭。」
「抱歉……」李四其实一直都知道,盛夏中一直赶着太阳前行,衣裳和皮肤早已不分你我,几次觉得头痒也没敢挠,担心束发味道吓到谁。掌柜说的话对李四而言已经很尊重,再纠缠必然会看到掌柜有失大体,不过于李四来说都无所谓,垂头离开客栈。
「郎君。」客栈一角的捕快向李四走来,一手捧着倒满水的碗「见郎君求一碗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李四双手接过碗便一饮而尽,道谢的话在咽下清凉的水才说出口「多谢大爷。多谢。」
「你看起来好像还是渴。」捕快拉着李四走到桌前「不必客气,再来一碗。」说着又从水壶倒出一碗水,递给李四。李四不假思索就喝下,只一下的吞咽就把一碗水喝下肚「多谢大爷。」
捕快看李四喝得爽快,又给李四倒一碗「郎君想必久旱逢甘露,来。」李四依然没多想,接过碗一饮而尽,再向捕快道谢。捕快接过李四双手递出的碗,拿起水壶已经倒没了,大声呼唤伙计「再给壶水。」
掌柜见状呼喊「不是光顾就赶紧走吧……」掌柜说话的语气和之前有些不同,就跟客栈内大多数食客的目光一样,注视着李四,不敢望向捕快。
「谁说不是光顾的」没等李四说话,捕快抢先为李四向掌柜喊话「郎君是要往缈峰山去吧。」捕快问李四,李四点头示意,还没开口捕快就向客栈伙计喊「伙计,给两块烧饼,为这位郎君包好。还有,郎君还渴着呢!赶紧打壶水!」
伙计无奈跟捕快对上眼,马上回头看着掌柜。只见掌柜低头算账,任由伙计独自面对。伙计一言不发就跑去拿了一壶水放到捕快桌上,水壶放下时能听见沉甸甸的声音,捕快喜笑颜开地说「快给郎君倒上」。伙计像是捕快的提线木偶,身体按照木偶师摆弄。
「给郎君包好两块烧饼」捕快使唤伙计,端碗递到李四面前「郎君,尽管喝。」
没等捕快反应,碗里的水已经到了李四的腹中,随之是李四的道谢。捕快意犹未尽,再拿起铜制水壶倒满一碗。周围的食客都看着,一言不发,李四踏入客栈前还人声鼎沸,现在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凝视李四,捕快再递着水,食客的神情比李四还要难看。捕快意识到了客栈都盯着自己这桌,毫不避讳地扫视客栈里的食客,一众食客只顾埋头进食,没多看自己一眼。
「多谢大爷」李四再喝完一碗,给捕快道谢。捕快不过往周围瞟了眼,李四就已经喝完一碗,而且已经是第四碗水了。
掌柜不知何时走进后厨,伙计托盘上放着厨子做好的菜,准备给食客送去。掌柜发话「先别管上菜了,赶紧把饼给人拿过去,让他赶紧走。」
掌柜的话听着着急,伙计放下菜肴从篮中拿了两块饼放到灰色的粗麻布中裹着,掌柜又拿过两块饼塞进包裹内让伙计给李四拿去。
伙计一路小跑走到捕快桌前,李四又喝下一碗。掌柜也回到柜台,若无其事地跟李四说「饼给你包好了,够你来回缈峰山。路途遥远,再不走到时候就日落了,快启程吧。」
「多谢大爷」李四接过饼,捕快却拿着饼放到桌上「你知道要怎么去缈峰山吗?」
捕快看到李四摇头反而笑容满面,像是舍不得李四就此离去「我跟你详细说说这一路该怎么走…」又转身对伙计说「这么小的碗郎君喝得不过瘾,拿个最大的碗上来。」
这次所有人的目光是实实在在地看着李四了,桌上放着那个是厨房用来装宴会时装排场,放水煮牛肉,清炖羊肉的盆。
捕快拿起水壶往盆里倒水,一边跟李四说「缈峰山顶通玄派远近驰名,消灾解厄有求必应,听着玄乎。以讹传讹搞得溯州人人前来朝圣,殊不知通玄派时灵时不灵。灵了倒好,信众心满意足远离良泉镇。倒是那些不灵的,怨天尤人,在良泉镇游荡撒野,埋怨生不逢时,时不我与。」
水壶已经没水了,可是盆还不到一半。捕快向伙计举起水壶,伙计理解到捕快的意思,换上一壶新的。捕快毫不犹豫就往盆里倒「撒野还不算完,骚扰人姑娘,打扰人做些小生意的。镇里老爷不得不管,就让我们当捕快的制止那些窝囊废。仙人在山里受人崇拜,我们在替那些仙人收拾残局。明明是他们不灵,却要我们承担。你说可笑不可笑。」
「当然!」没等李四说完捕快就打断了「那些人从道玄派归来,发现根本不灵验又打起别的主意。再次出发往山脚走,想着谷中仙人或许与自己有缘,会现身见自己一面。可是你知道吗,道常谷与我所见略同,那些人根本不值得见。」
水壶又倒空,盆已经七分满。捕快话里都是怒气,却是笑着说出口「你又打算要什么命?大富大贵还是王侯将相。还是跟那些富家子弟一样期待逍遥江湖,放浪形骸。」这次捕快真的在提问,很耐心的等待李四的回答。
「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井打不出水了,庄稼都死了,存粮已经吃完了,再不下雨,整条村都活不了了。大哥半个月前就出发到县太爷那里求助,一周就该回来了,却半月没消息。我已经走了两天了,我要赶快上山找到仙人,再不下雨,家中小妹……」
李四看着桌上放着的水,口水下咽问到「我可以喝吗?」
捕快笑容彻底消失了,本来赤裸裸的捉弄全然失效。最让捕快疑惑是眼前人的真诚,李四是真的在等待捕快的允许「想喝就喝。」
李四捧起盆往喉咙灌。众人看着李四费劲地捧起碗,一口,一口咽下。丰泉村干旱,没有人能说自己帮得上忙,各自埋头继续吃饭,只是再咀嚼的时候,总有一股苦味。
李四放下滴水不剩的盆,马上就向面如死灰的捕快问「那该往那边走?」
「多谢大爷,我也没什么能帮得上忙,只能在仙人面前为大爷祈福,愿大爷过上好日子。」
李四道谢往就起身离开,怀里紧抱着饼。捕快紧接着说「往东走缈峰山下有户饮子摊,他们知道从哪上山」。李四再次道谢,却没能看到捕快正脸。
异乡人离开了,客栈没有恢复之前的烦嚣。有人在跟对坐的朋友低语「其实这种事时不时就发生,也没什么意外。人嘛,生老病死都是天注定。吃多少穿多少,也都早有定数。」
客栈所有人都没了方才的热闹,所有人都呢喃着聊以慰藉的话,没有人真的慰藉到谁。捕快知道这些事请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事多次发生,只是时间久了,开始淡忘。然后装作没听过,然后一切如常,然后继续活着。捕快很快就忘掉这件事,李四是什么样子的捕快都记不住,身形该是什么样也都很模糊,只记得他站起来那时自己笼罩在他的阴影中。
烈日当空,遮掩伞下的茶客总是希望伞能再大一点,茶客间可以再离彼此远一些,不必被彼此呼出的热气烫到。话虽如此,能在酷热下找到这么个避难所,喝着清凉木犀茶,看着别人赶路时汗如雨下,不少茶客都接受挤在一起这点缺陷。
可是再有一个挤进来,这就很难受了。李四走到饮子摊跟摊主问话,茶客都观望李四到底会在那盏遮阳伞下。
年迈的摊主也热,衣领敞开露出胸膛,坐在独自享用的遮阳伞下打盹,懒洋洋地跟李四唠嗑。 「缈峰山好找,可你是找那座山吗?」
摊主坐直身子,看了李四一眼便说「山里两拨仙人,找哪边的。」
「这是两码子的事,想见仙人道玄派铁定能见。可道玄派能不能帮上忙可不好说,已经听过太多人说道玄派跟道观打斋的没两样了,找他们,很可能空欢喜一场」摊主随手拿过碗喝了口木犀茶「倘若找的是道常谷,那倒是另一回事了。」
一旁的公子听了李四的问题,忍不住插话「道常谷不随便见人,这你都不知道?」
摊主点头「是不随便见人,当中也不乏有缘人,回来后真就变了个样。这点是比山顶那些好上不少。」摊主有些苦恼「怎么形容呢?像个人。就走一趟便有模有样了。」
公子听不下摊主贫乏的描述,给李四说明「在下见证府上一位亲戚,原本不可一世,对俗世厌倦往缈峰山求道寻仙。在道玄派修炼数月一无所获,失意下山,临时起意探寻道常谷,受仙人点化修养陡增。如今在亲族为人称道。」
李四一介农民,没能好好理解公子的话,觉得公子说得头头是道应该懂得多就问「我想求雨,该去哪?」
「求雨?」公子觉得难以理解「倘若郎君遇上旱灾,向州官说明便是,修仙为的是超然于俗世,怎会做这些俗事。」
公子悠然自得「运粮途中免不了遇上阻碍,郎君何必担心。大华盛世,还能饿着?」。可这话刚说出口,饮子摊所有人都凝视着这位公子。公子身旁的仆从注意到众人的目光,低声提醒「公子,在外请慎言。」
摊主也看着公子,要有兴致地问「公子满腹经纶,是为了建功立业往京赴考的秀才?」
摊主冷笑「花花世界里的贵公子,怎么知道百姓什么情况。就算遇上旱灾没饭吃,可以吃肉粥啊。」
「何不吃肉糜这个典故我知道,只是在此处引用这个典故,恐怕不合适。大华盛世产粮丰富,此地遇旱从全国各州调集是常态,怎会是肉糜之说。」公子没有理会仆从桌子下按着自己衣角,继续跟摊主理论。
「贵公子还真的相信那些官府屁话,我听了大半辈子了,不想再听什么借口。粮食没到灾民手里是不争事实,饿死的人不会再活,官府也只要随便找个缘由糊弄过去就能一切如常,这就是你说的大华盛世,」
李四等不下去了,打断二人争执「缈峰山怎么走?」。摊主看着李四着急,瞥了公子一眼不再争论,给李四指路「这路一直往前,分岔路走中间的,再走半里(参考唐度量衡,1里=450米)会有上缈峰山的路。跟着台阶就能上到道玄派,好找。倒是道常谷……」,摊主皱着眉头,一时间语塞。
「舍亲提过道玄派修建时就沿着道常谷压出的路痕修建阶梯」公子给李四讲述路线「依在下所见,阶梯中倘若有一道明显的分岔道,而该道并非修缮而是被众人所走出来的话,应该是通往道常谷的路。」
李四被公子复杂的修辞说晕,又觉得公子真是诚意的帮助自己,点头道谢,接着又跟摊主道谢。摊主在李四略微弯腰点头时看到衣服露出的破口,破口处李四伤口引起摊主好奇问「小兄弟,你那刀伤看着不好。」
李四一直没有觉得自己身上有伤,摊主询问下才展开衣服的破口观察。伤口初愈,粉嫩的皮肤突出周遭皮肤坳黑。李四坦然回应摊主「小伤,不提我都忘了。」
此时李四释然一笑「小妹也说我笨,农活经常受伤,都习以为常了。」李四再次跟摊主点头「谢过大爷,我该赶路了。」
走后,摊主看着李四背影深思着问「要多笨才能弄得那么重的伤。」仆从趁着公子还没跟摊主继续争论,低声说「公子,夏虫不可语冰。慎言。慎言。」摊主回看公子,与公子对视,摇摇头就躺下。
盛夏正午,仙人所居住的山林也只有热气萦绕,毫无仙气。林中植物茂盛,避开了植物群蜿蜒而上的小径得以受阳光照射。蝉鸣声不绝于耳,虫群自由穿梭觅食,唯独没靠近一人,有可能是身上的味道连虫子都难以忍受,这可能是李四唯一值得庆幸之事。
沿着清晰可见的小径走到了分叉口,饮子摊的公子说这是道玄派跟道常谷的分岔。李四站在路口,想动身出发又不知去往何处,只知往前。他清楚自己大可两边都去,可是先往哪边有谁能告诉自己。李四希望求雨无比清晰,可这路该怎么走大家都没说清楚。一脸倦容皱起眉头,握起拳头就往自己脑袋砸。为人老实砸下去也老实,脑壳疼得李四抚摸着那块被自己砸过的地方,摸着摸着就流下泪。
山林里李四饮泣被蝉鸣掩盖,孤身走入山林,寻找能够降雨的仙法。不难想象对一个乡野农夫而言,这是一辈子中走过最远的路。李四本能地擦掉眼泪,不是因为害怕别人看到自己身为男子汉哭泣,哭够了擦掉眼泪是李四从小被父母教育而成的肌肉记忆,这么做了眼泪也停下了。
深吸一口气,汤汤流水听得一清二楚。本就没有方向的李四跟着本能往流水声迈步,向着道常谷。
越是深入,路上的感觉就跟上山路不一样。一直赶路李四根本就没有细看周遭,此时不知为什么李四就留意到周围植物。再往前深入,李四不仅留意到,还看到脚边植物每一片叶子。从来没有这么详细注视身边事,李四被突如其来的洞察力吓得跌坐在路上。看向自己双手想要看清这是不是梦,平常熟悉不过的双手仔细观察下,全然不知是这个样子。手指头一圈圈凹凸有致,干活而得的粗糙老茧和中间完好平滑的小部分,第一次「看」清楚了。平静下来的李四欣喜而笑,环顾四周,叶子的叶脉和透光的叶片像是一个新世界。正想看清楚,洞察力再一步提升,连露水的痕迹清晰可见。李四站起来的时候身体保持平衡,自然地低头,看清楚了腰腹上的伤痕。
良久未见的笑容立即消失了,洞察力带来了更加可怕的后果,李四无法忽视这个伤口。迷茫一会有变成恐惧,李四呼吸变得急速,视线离开伤痕,觉得难以置信后又重新看一遍。这一次的迷茫带着泪水,李四看清楚,也厌恶自己看清楚了。对超越自己理解力的洞察感到恐惧,想要逃离此地,转过身便拼命奔跑。
一路奔跑李四对周围的事物一清二楚,一直跑也没有磕碰到什么。一直奔跑身体开始适应恐惧,随后理智恢复控制,才发现这里跟自己并没有逃离,一直原地踏步。身体缓缓停下,周围的环境跟刚才一模一样。
心中恐惧已经减退,重新注视伤痕,李四还是迷茫地皱着眉头。忍不住疑惑,伸手抚摸着伤痕,疼痛感马上从脸上反映出来,疼得五官扭曲,像是站不稳地扶着路边的大树。李四沮丧着头撞在树上,想不起这伤痕从何而来。只知要求雨这一个目标,重重地叹息两下后,重新开始往道常谷前进。
尽管再木纳,李四已经感受到了这就是前所未见的仙法。李四心中清楚往道常谷是对的,忍受着腰腹的伤痕在抬腿是传来的疼痛扶着树往前,随手捡起树枝作拐杖使。往剩下的唯一目标迈步。
道常谷这个名字让人觉得要往下走,特别是只闻其名未见其影的缈峰山,先后出现两个以修仙为人熟知的门派,大家就会想到一定是一个在山峰,一个在山谷。只有经常漫步山野的人才知道,谷只需是山中的一处低地,也就是说往上走平常不过。
循着路痕走,越是深入,路就开始崎岖。数段往上的路更是难以找到落脚点,而下坡的时候更加是半滑坡。若是平常,李四一定摔倒,轻则弄脏衣裳,重则挂彩。都没有发生全因洞察力的帮助,才能轻松渡过,一切都像是被人设计出来,并非自己突然领悟了什么。走到了路痕的尽头,小小的空地,被树包围着,林中再没有路,李四没理解,「大家走到这里就回头了吗?仙人呢?」
「想着谷中仙人或许与自己有缘,会现身见自己一面。」
「道常谷仙人!请可怜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请大发慈悲帮帮我们!」
说完就朝着山林磕头。万籁俱寂,一路上延绵不断的蝉鸣此时此刻都听不见。祈求的仙人并没有回应,李四还不愿接受,再次祈求
「道常谷仙人!请可怜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请大发慈悲帮帮我们!」
没等到谁的回应,耳边只有自己的回音。声音渐渐消失,李四再度磕头
「道常谷仙人!请可怜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请大发慈悲帮帮我们!」
伏跪不知多久,李四抬起头希望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山林依然是山林,除了李四没有任何人。李四不甘心,借着树枝使劲站起来向没有路的树林走。树长得比之前的要密,要穿插而行,这种情况不可能走一条直线,转折中看到前面有片空地,李四着急地一探究竟。
走出树林,又回到了自己出发的那片空地,刚刚自己跪拜的痕迹还清晰可见。路只有一条回去的路,李四没瞧一眼回头路,又再走进树林。树林中走了不一会,看到眼前又是空地,李四选择不朝空地周,冒然转向接着走进树林,却还是看得见那片空地。李四接着转向,不断重复。直到累了,开始靠着树喘气。汤汤流水的声音传到耳中,李四相信这么做一定是为了引导来访者,因此听见水流声就毫不犹豫走向声音的来处。声音越发清晰,李四加快脚步靠近。这次不是原地踏步,李四真的走出树林,看见溪流……
易安坐在房间内,听见门外一男子敲门唤「易安师妹。」易安从跪坐起身,脚步轻盈走向房门给男子打开,「师兄。」。易安跟陶柳说话的时候都要抬起头,陶柳长9尺有6(参考孔子身高,现代约1.9米),比她高出整整一个脑袋。易安侧过身「进来说话。」
「不必了,我感受到溪流那有异样。阵法被破解了吗?」
易安脸色一沉嘀咕「不好说,我去看看。」易安转身收起笔墨,案头上的字帖匆忙盖起来。
「我道行尚浅,还没能在这种阵法里加上警示效果。」易安摇头。
易安低头深思,摇头说「师兄还是留在谷中探知此举是否调虎离山为妙,我让星师弟跟着我就好」。陶柳点头便去到谷中最破旧的房间,对易安言听计从。易安关上房门快步离开建筑群,朝着吐息的声音靠近。
易安越是靠近,吐息的的声音越是清晰。经过秧苗茂盛的梯田,小山丘上墨星光膀子在挥拳。就算感到有人靠近,墨星依然专心致志。易安远远就开始边说边走,完全没有担心对方能不能听清「溪流处有异样,我们去一探究竟。」
「我今天还没挥够一万拳,你应付不了吗?」墨星呼吸急促地问。易安没有停下经过墨星身边「爱来不来。」
墨星马上跳下小山丘,拿起竹筒跟一件黑色的背心,往易安的方向跑去,路上还不忘问「发生什么事了?」
墨星跑过了易安,倒着跑跟易安说「是道玄派忍不住想来挑战吗?师兄呢?」
易安瞥了墨星一眼,没好气地说「师兄留着照看师傅啦。还有,道玄派才不像你般好战。」
「你尝试感觉感觉,师兄能够做到,我们练一练说不定就能学会。」
「那不是感觉,是推理,跟师兄的预知不是一回事。」易安叹气翻着白眼「就你这德行,解释也白费功夫,你还是练武算了。」
李四走出树林,眼前溪流清澈见底,马上就跪下不顾双手肮脏装起水喝下。李四口渴难耐,只顾着喝水,没注意河中倒影有异。刚咽下李四的脸色就变得扭曲,脖子青筋暴现,李四摸着肚子痛苦难耐,像是毛虫缩成一团。突然脸颊鼓胀,李四下意识背过小溪吐了。
良泉镇的几个饼还在吐的时候从李四怀中掉出来,饼一口没吃。吐出来的东西也是奇怪,黑漆漆一摊混杂胃液和经过咀嚼,稀烂到分辨不出是什么的块状物。李四没有理会自己吐出了什么,只是觉得身后的小溪故意是仙人不满自己随便喝下河水戏弄自己,马上向溪流的方向跪拜「是我不懂礼貌,仙人有怪莫怪,请帮帮我吧。」
又是沉默的等候,李四知道不会有谁回应,拿起树枝离开此地。
两个身影从河对面走来,河两旁不见谁的身影,只见一摊明显的秽物。易安眉头一皱,靠近想要仔细观察,度河的时候走在水面上,素色的白鞋滴水不沾。墨星屈膝起跳,轻松一跃跳过了宽七步(参考唐度量衡1步约1.5米)的河。墨星先到达对岸,一到达就觉得味道恶心,捏着鼻子转过身跟易安挥手,想劝她别过来。易安没搭理墨星,径直走向秽物蹲下查看。墨星眼里看不出什么,跑远了大口换气,喘了几口回头问「谁在别人家门口放这么一摊!这是来捣乱吗?」
「这黑水与河水灵力相同,那些一块块的还不能确定是什么。」
「如果正如你所说,这摊秽物就不是在岸上,而是在河中。」易安说着拿出别在腰间的竹筒到河里取水,倒入秽物。秽物平碰到河水像是沸腾的粥,不断冒泡。墨星跟着凑近了观察「这是怎么回事?」
墨星听得云里雾里,易安收好竹筒「你跟师兄说,看样子是有人中了诅咒,以为喝下河水可以解咒,却徒劳无功……」易安稍微思考,墨星很有默契地没有打断,等着易安继续说「大概是心灰意冷,离开了。」
「你是不会千里传音,不过你声音响彻云霄,在这里喊了,不必回到谷中整天嚷嚷。」
墨星没有多想,深吸一口气,对着两人来的方向喊「师兄!有个想要解咒的人喝了河水!没效!走了!」
「回谷。」易安说完就漫步回谷,墨星愣在原地「那跟师兄当面说不就好了吗,怎么要喊呢?」
缈峰山横跨溯、挽、哲三洲,山峰不计其数,其中缈珠峰以其高闻名,而缈玄峰则是因道玄派闻名。
该山峰在缈峰山高度排名是三甲不入,要说为什么道玄派选此峰,莫过于向东一望无际,夕阳照亮的第一个山峰。道玄派以石材建了一座广场,供百姓登高望远,同时也为展示道玄派威望。众多公子就算不为道玄派,也会找个好日子登此峰观夕阳。而在午后登峰,无疑就是为了道玄派。
就算是平日,道玄派都会有人拜访,原因各不相同,道玄派都不去猜测来访者意图。今天快十人聚在广场,从衣着来看,想要拜访的只有二人。那二人锦衣华服,分别手执画着水墨和诗句的扇在扇风。其余的粗布麻衣,驮着行囊和包装精美的礼物,显然是两位公子的仆从。尽管仆从的衣服朴素,和徐徐走来的李四一比较,就像经过精心打扮成朴素。广场上所有人都看着李四杵着树枝走到广场中,李四抬头望向广场再往上的阶梯前,石制的牌匾写着蓝色的字。写什么对李四不重要,他知道牌匾上的字不是他认识的那几个,只是看到阶梯,李四就知道还没到仙人所在之处。
广场上的人聚集在中心,李四没有选择一条直线穿过人群,而是识趣地绕过人群。众人看着李四一步步走向阶梯,从正脸看到背影。对公子来说,李四实在太过离奇,陈公子难以安耐好奇心,上前攀谈「郎君是哪家的家仆,为何前来造访道玄派。」
李四没有听过什么家仆,自然不会觉得公子是在跟自己说话,便没有理会。公子没有收到回应,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李四没听见,便又重复「郎君!郎君!」
李四很明显感受到公子对自己说话,回头问「是叫我吗?」
陈公子纸扇向广场挥去「这里只有你是我们不认识的,想请教郎君此番登峰所为何事?」
陈公子愣住,在想自己说的话哪里不对。张公子见状开腔「陈公子在问你,你来这干嘛。」
「不出所料。」陈公子点头说,正想再开口,张公子便以扇拦着「陈兄,此人一介莽夫,你跟他说话他听不明白,还是由我代劳。」张公子说着靠近李四「那你得等会,此时正是午膳时间,我们就是考虑这点才在此等候。你若想见仙人,就随我们静候。」
「夫子曰:欲速则不达。」张公子摇头,老神在在地扇风「你若是不懂这个道理,我就劝你在这里等等,这也是为了你好。」
「对我好的人都没饭吃了,再等就来不及,我要尽快见仙人。」
「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我要尽快找仙人求雨。」
两位公子对视而笑,李四没有理会登上阶梯。张公子叫住了李四,「你凭什么觉得山上仙人会帮你?」
「我问的是为什么仙人要救你们。」张公子忍受不住李四缓慢的说话节奏,打断李四的话。
李四觉得难以置信「村长说有能力就要帮那些很惨的人,这样世界才会变好。」
张公子听了笑得更大声「多么单纯,近乎愚蠢的想法。你可知道降雨是一件什么事吗?那可是天上神明的安排四海龙王都不能随意控制的事情你知道吗?」张公子越说越快,话都连在一起。但是李四听懂了,回过身很担心地问「仙人也不能让丰泉村下雨吗?」
「你刚刚不是听得很清楚吗?那是神明决定的事情。施云布雨可是逆天而行,逆天而行可是要找天谴的,修仙之人怎么会犯这种大忌。」
李四听了开始着急,干渴的嘴唇微微震动「可是没有仙人帮忙,丰泉村的人会饿死……」
「生死有命,丰泉村下不下雨那是天命,那里的人会不会饿死也是命该如此。」张公子再凑近一步「听明白了吗?」
李四大力摇头「我不想家里妹妹活活饿死……」李四碎步转向阶梯「我不想父亲母亲饿死……」李四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登上阶梯「我不想死……」
张公子见李四不听劝,跟身后的仆从说「把他拉下来,别让这山野刁民破坏众仙人安宁。」
仆从听了放下手上行囊,连忙跑上去拉着李四。李四大喊「你们干什么,不要拦着我救家中妹妹。」然而仆从没有理会李四,李四只好挣扎。家丁前后八人,当中三个是真的拉着李四,想把李四拉到广场中,其余只是接到命令上前,却已经被前面的人挤满无从下手,成了看戏的。毕竟李四看着就已经精疲力竭,而仆从都在广场上吃过干粮,休息过一段时间了,就是一个都足以拉下李四,更何况三人。
怪就怪在,李四和三人抗衡着,并没有被拉下阶梯,哪怕是一级。那三个仆从都以为彼此是害怕劲使大了,会从阶梯上摔下去,所以迁就着使劲。眼前没把李四拉下一级,便开始喊「别憋着,使点劲啊。」三人一同发力还是没能把李四拉下来,阶梯上双方僵持不下。后面的仆从看到事情不对劲,也从缝隙伸出手抓住李四的脚和衣服,甚至是拉着前面的仆从一同使劲拉着李四。
先前只是三人拉着还能坚持,如今越来越多的人终于将李四拉倒。倒下的时候李四连同仆从一起摔下楼梯,幸好李四没上几级,摔下来也不至于受多大的伤,只是怀中的烧饼掉了出来。李四后面有仆从垫背,受伤最轻,马上爬起来跟公子对质「为什么要拦着我。」
「仙人所做之事乃天道,这等人事去烦扰仙人像是被苍蝇缠着。出手阻止只是为仙人分忧,让仙人专注于天道之事。就像你说的,帮帮忙而已。」
「若是你们安分守己,自有人帮。可你不仅不相信天命,还来这里乞求逆天而行,难怪会遭到上天的惩罚。就这还怎么让人帮你们?」
「那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我们?我们一直都有祭祀神灵,也没有得罪这天上神仙。」
「这是上天对你们的考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张公子一边背诵,一边在踱步「你们不珍惜这次机会,反而来这里捣乱上天的安排,还怪别人不帮你,这是颠倒是非。」张公子挥挥扇,指点仆从「抓住他。」
仆从也一个个爬起来,在空旷的广场八人都能够再到空间压制住李四。李四寡不敌众,双手被人禁锢难以挣扎。李四不忿,对着张公子大喊「我们只是想活着!这有什么错?」
「难道你父母没教你,别给人添麻烦吗?」张公子说完就转过身,不忘对仆从说「把他的嘴也塞住,吵吵嚷嚷坏了此地清闲。」
仆从听了将李四掉下的烧饼连着布塞到李四嘴里,李四不断晃动脑袋,做最后的挣扎。仆从一把抓住李四的下巴,怎料李四张嘴就咬住仆从的手指。仆从痛不欲生地呼喊,吓得在场所有人都注视发生了什么。
仆从呼天抢地,缩手又被李四咬着食指跟中指不放,两边都在使劲地拉扯。同袍见状都不断挤压李四下巴,意欲松开仆从被咬的手指。李四越是被挤,越是使劲。直到跟大的一声喊叫,两人终于分开。
广场出现血迹,仆从的手血流如注。身体本能地往后退了两步,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仆从看着自己的手,没看到食指和中指,空洞的部分反而看到了李四嘴唇的血一直往下流,跌落到广场的石地上。所有人都被吓到了,抓着李四的手使出更大的劲,生怕李四从他们手中逃脱。接着发生的事情更让大家不寒而栗,李四咬下的手指并没有吐出去,而是吞下肚。
广场上的人对李四开始恐惧,死死抓着李四的手,有个仆从更加从后怕打李四脑袋「快吐出来!」,周围的仆从也开始不受控地喊「别动!」「吃人啦!」「别靠近他的嘴!」
一时间广场吵得不可开交,没人听清楚彼此在说什么。没人注意到,有人从阶梯走下广场。那人并没有制止大家七嘴八舌,四处张望周遭的情况。最显眼的血迹,引申到左右两边。一边缺了两只手指,本能性地大喊;另一处是七个人抓着一个衣衫褴楼的人,唇边滴血,被压得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道门清修处。各位可否心平气和。」那人缓缓说着,声量应该被众人喧哗掩盖,却让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众人目光聚焦在这把声音的方向,石碑下一位看着二十出头的男子,相貌端正,仪表堂堂,那身衣服和公子对比很素雅,白衣青边,不带花纹刺绣。此人除了衣着,还和大家有异样区别,他左腰配着剑。
「不才师承道玄派,号源通。闻山门外有所争执,下山查看。」源通往人群中走去「仙师有道,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说着说着,源通来到公子面前。两位公子装着和善,脸带笑容向他行礼,源通毫无表情地回了礼。
「这泼皮在仙人门前撒野,晚辈出于对仙门尊重,命家仆阻拦……」张公子说着以扇指着李四「怎料泼皮无理取闹,还将家仆咬伤。晚辈办事不力,往仙人恕罪。」
「他是想毁我山门吗?算上被咬掉手指的那位,共八人阻拦,值得那么多人出手?」
李四放声大喊「仙人!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求你救救丰泉村上下。」
「仙人,晚辈知道施云布雨乃天命,逆天而行将遭天谴,所以才出手阻拦。」
张公子一时语塞,源通的提问很简单,这反而让张公子思考不过来。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你只需要简单回答就好,不必想得那么复杂。」源通好像知道张公子在想什么,为张公子解答还没说出口的问题。没了顾虑,张公子直接回答「怕烦扰到仙人午膳。」
「为何不尝试解决问题本身,而是阻拦问题解答呢?」源通问。
「晚辈已经跟泼皮解释过了,他不听,执意要打扰仙人。」
「民可使道之,而不可使智之。民可道也,而不可强也。」源通看到李四和仆从没了解说什么,又解释「如果他无法理解这大道,那就慢慢教导。没有人生来就可以接受世间万物的道理,既然迈出步伐求道,为何以一句他不听就不让他继续寻道?」
「仙人所言极是,晚辈受教。」张公子说完跟仆从挥挥手,放开了李四。没了束缚,李四马上跪倒源通跟前。
「仙人,求你让丰泉村下雨,就算有什么报应,我都可以承担。」李四说完就磕头,没有再抬起头看源通。
「这位郎君虽然做得不妥,但是说的确实无误,降雨并非我等能够控制。」
从源通口中说出事实,李四没办法再忽略这个事实。长途跋涉仅为村里一线生机,破灭后李四就如木偶没了线,颓丧地抬起头「那我们怎么活……」
「大可找官府救济……」源通话音未落就看到李四无力地摇头「想必已经找过了。」
「生老病死不可避免,领悟天理,是修道之人的一大修炼。」源通轻描淡写地说「就是没有旱灾,人都是会面对死亡,释然二字知易行难,愿郎君能领悟此理,脱离苦海。请起……」源通说着扶起李四,触碰到李四的时候感到一阵不适。松开手,退开两步。
听了源通的话,众人都退开,愤恨的目光变成厌恶和恐惧。大哄大叫变成窃窃私语「难怪会咬人……」、「怪不得刚刚我们一起上才把他拉下来……」、「身上的味道一定有关……」
看着远离自己的人,连忙辩解「我只是忙着赶路,汗水的味道而已。仙人,你看清楚……」李四说出口才记得那处经常忘记的疤痕。源通也注意到了,二指向着疤痕「郎君此疤……」
「郎君请诚以待人,此疤明显是刀剑伤,怎会是农活所致。」
李四看着地板痛苦地摇头,回避源通的眼睛「我不记得了。」刚说出口害怕源通不相信自己,抬头与源通对视,恳求着说「我没有说谎,我真的不记得。」
「自己做过什么怎会不记得。」周遭的仆从恐惧着说「他一定是想要杀谁,被那人还手所伤。」
「我没有伤害谁,我家世代务农,不曾习武,就是伤害谁都做不到,别说杀人了。」
「这畜生天生神力,我们一同使劲才能把它拉下阶梯……」
仆从的问题指出李四身上一个个谜团,李四一样都不记得,眼神恍惚,手下意识摸着腰间疤痕「我不记得了……我没有说谎!仙人你相信我!」
眼下空口无凭,李四表情真挚,衣着面相都是个老实农夫。可方才做感受到的不适并非错觉,源通难以判断,向众人行礼说「各位,在下道行尚浅,着实无法看清全貌。请各位稍安勿躁,在下这就回山中请师长判明此事。也为郎君打探有何妙计为丰泉村解困。」说罢转身登上阶梯,大家都盯着源通以超乎想象的速度上梯,一个踏步就跃到十级,数次踏步已不见源通身影。
「你别乱动,待仙人回来就知道你到底干了什么!」仆从指着李四叫骂,此起彼落「不要想着跑,你看到仙人跑得有多快了,再怎么跑逃不出仙人的手掌心!」
「我才不走!」李四大声喊着,环顾身旁围圈的仆从「我要等仙人下来救我们村!」
「如此正好。」张公子拿扇点在仆从手臂,从包围圈后走到李四面前「到时候是帮忙施云布雨,还是识破你做了什么不可告人之事,将你困在缈峰塔中……」
「缈峰塔?」在场所有人都知道张公子说什么,只有李四不明所以问出口。张公子冷笑一声答「收押世间妖魔鬼怪,以免人间遭难。」
「我们可没有把你当成妖怪,是不是待会就知道。」张公子打开扇子「届时我将拜入仙门,超脱俗世;你回到故土,庸碌一生。无论如何,你我都不会再见面,不必多言。」
「我只是想求雨,想家人温饱,想看到妹妹笑。本来就不想管别人的事,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村里先生都说先天下之忧而忧,为什么没人帮帮我们。」
「大哥已经找过县太爷了!没人回来……」李四嗓子沙哑嘶吼「村里一个个都离开了,没人回来过。那些比我年长的想尽各种方法,已经没有别的方法了。」
「县官不救济就去找洲官,再不行就找御史。县官没有对丰泉村伸出援手绝不是你打扰仙人的借口!」张公子气得把扇子拍在手上「刁民就是喜欢找借口,因为路途遥远就想要一条捷径,却错过正确的道路。」
李四哑口无言,颤颤巍巍说「我们就懂那点,怎么想到那么多。」
「那就从一开始就跟官府要求,事情发生了才想到这点,一切为时已晚,自然种瓜得瓜。」
张公子被问到痛处「我就是厌倦世上烦恼事,所以才希望修行解惑,超脱凡尘。」
「可大爷,你不是厌倦了这些事吗?为什么阻止我求仙人帮忙。」
张公子转头不再和李四理论,眼角余光瞄到阶梯上有人走下来。灰色布鞋、白衣青边,跟源通一样的打扮,六名道玄派修士不疾不徐下到广场。修士样貌和源通差不多,不到而立之年的脸,却是不惑的眼神。从佩剑和稍黑的肤色能看出每天都在晨光下修炼。
唯独有一位修士没有佩剑,他走在最前,踏进广场的时候已经注视着李四。源通从最后走上前,给此人说了李四的事迹。听完源通讲解后稍微点头,源通转身给大家介绍。
「这位是道玄派监院,号源慈。」源通向着李四给源慈讲解「那位郎君身上带着不祥之息,弟子道行尚浅,为免错判,只好请监院明察。」
李四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能看出大家都对源慈毕恭毕敬,马上跪下「求仙人救救丰泉村,已经两个月没下雨了,请仙人救救我们。」
「修道皆顺应天意,布雨非我等能干预。」源慈说的和源通相差无几,李四绝望至极又闻「丰泉村之事也属天意如此,离下雨之时还有半月,请郎君静候。」
李四一直漫无目标地走,得知这消息激动不已,向源慈确定「半个月后就会下雨了吗?」
「那,这半个月我们该怎么活?」李四回过神又遇上麻烦「就是有水了,种什么都来不及啊!我们该怎么活?」
「贫道已在山中隐居多年,凡尘之事都留在凡尘中,郎君之忧贫道也无从解答。此番见郎君,是为郎君解另一事。」
源慈解开别在腰间的竹筒,竹筒内装着水和柳条枝「郎君可否让贫道验明不祥之息。」
李四默不作声只是点点头,源慈拿出柳条枝甩出点点细水,洒在身上丝毫不湿,粘上衣服的时候马上消失无形。大家被不可思议的景象吸引,瞪大眼睛看着源慈。源慈绕着李四走,在他背后再重复一次。这次更加靠近大家,能仔细看到水像平常那样被衣服吸收,一点点的水迹迅速地变浅,浅到最后不留痕迹。
源慈一言不发地绕着走了三圈,柳条枝甩了十余次,大家都等着结果。
「弟子无能,连不祥之息都未能分辨。」源通鞠躬行礼跟源慈道歉,源慈顾着看李四,没有着眼于他「不,我也感觉到。」源慈端详竹筒皱着眉,看到李四身上滴水不沾,知道自己并没有拿错,竹筒内并不是一般的水。
源慈毫无头绪,在周围环境寻找线索。广场中间的鲜红吸引了源慈的注意,顺着这条线索找到了表情痛苦的仆从。仆从坐在地上,右手用一块白色的毛巾包扎,应该是两只手指的地方陷了进去被血染红。回望李四的领子有血迹,从鲜艳可以判断刚染上。一直没有着眼李四的衣服,现在看到了他衣服的腰腹有一道约一吋的缝。裂缝非常平整,只有在风吹过或者李四动的时候能够看到里面是一道已经愈合的疤痕。
李四再次回答没有对源通那样直截了当,彷徨地回答「农活不小心。」他明白大家还是不相信他,却百口莫辩「我真的没和人打架,我只会耕地,那会怎么打架啊!」
「仙人,此人天生神力。两家家仆合力才能把他拖下阶梯,就算未曾学武,也绝非手无缚鸡之力。」张公子向仙人行礼,一边说到。李四和张公子再次争辩,源慈没有理会二人,低头深思。
「郎君。」源慈短暂思考后叫住李四「郎君身上确实藏着不祥之息,贫道无能,难以察觉是什么导致。贫道有所顾虑任郎君离去会遭不测。」源慈递出竹筒「贫道没什么能助郎君了,竹筒内装着晓枝甘露,多少能解邪秽。望郎君饮用,是否能破除不祥之息。」
大家都好奇那些神奇的水会发生什么,屏息凝神看着李四,见他双手接过竹筒便一饮而,一滴不剩地喝完,若无其事把竹筒还给源慈。源慈猜测落空,无奈摇头「恐怕郎君身上带着的气息,道玄派也无能为力。」
话音刚落,李四表情扭曲,肚子痛苦得站不起来双膝着地,李四双手抚着肚子卷缩着,一言不发。源通走近源慈身边问「监院,怎么了,甘露……」,没等源通说完源慈就伸手拦住源通不让他靠近李四。
李四难忍腹痛想大喊,怎料一松口,腹中吞下的甘露喷涌而出。吐出的甘露已经像浓墨,带着难以名状的软块洒在广场中,液体异常诡异。在太阳下黑色应是亮得能映照景物,李四所吐出来的液体却没有映射一点光,光就像被吸进了液体中就消失了。大家看到这种景象马上退避三舍,靠得最近的源慈镇定自若,关注着李四。呕吐持续了一会就停下,大家以为已经完了,又见李四干咳。咳了几下吐出两根手指,全场咂舌,随即惊慌失措,慌乱下只能听见:
一位道玄派的修士拔出了剑站在源慈边上警戒,源通修为浅不知因由,跟随着师兄拔剑。剩下的修士见状也都拔剑,却只是当下的环境盲从。道玄派修士都不知如何反应,着急着问监院如何处理。
道玄派亮出三尺青峰,广场上的人更加恐惧,越退越远,更有两人互相绊倒惨叫,说话头头是道的公子都失态,大声叫唤「妖怪!妖怪吃人啦!」
「救……救命……」李四没有再吐,唯独腹中疼痛不绝,无力辩解,最后一丝力气都用于求助。
「源净,护送监院离开!道玄派弟子听令,不得让妖怪伤及监院分毫!」最先拔出剑的修士拦在源慈和李四中间嘱咐其他人。
源慈眼看失态失控,连忙说「源空,不可妄动!」,源慈一边说一边被源净拉着手离开广场,登上阶梯前最后喊出一句「莫遭表象蒙蔽……」
源慈在师兄护送下离开广场,剩下的师兄弟都不清楚怎么应对。源通手足无措问源空「师兄,要斩妖吗?」
源空没有马上回答,他也未曾遇见妖怪,一直以来只是作为源慈的护卫,保护源慈安全。当下源慈安全了,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办。按理说应该退回派中,但放眼望去广场上的人都陷入惊慌,对剩下四位修士寄予厚望,假若就此离开,李四伤及无辜将使道玄派名誉扫地「将此妖抓回派中,待师尊发落。」
话音刚落,修士包围着无力反抗的李四,不知怎么下手。源空向源通使了个眼色,源通还剑入鞘,抓着李四的手臂拉起他。使不上劲的李四很沉,源通单手无法提起他。右手二指带动左手手臂施法,轻而易举将源通扶起。
见仙人抓住李四,退避的大家才得以安心,鼓着掌走近仙人。 「道玄派替天行道,阻止妖孽祸害人间。」
李四知道所有人都将自己看成妖怪,摇头否认「我不是妖怪……」
周围的人并没有理会,话音盖过李四的自白「还敢咬人,活该被抓」「难怪连手指都吞下肚,原来是妖怪」「以为力气大就没人治得了你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邪不能胜正」
陈公子跟源空说「多谢仙人降妖伏魔,晚辈此番上山,就为修道成仙,望仙人能接见……」
「修道之事请郎君找找派内道法弟子,此番我们只为护送监院而来,如今该回派内。」
「说不定就是为了惩罚这妖孽,上天才让村子不下雨,逼它露出真身。」
「说不好,整个村子都是妖怪,好端端的人怎么会生出妖怪,肯定是妖怪生出妖怪。」
「我不是妖怪!」李四忍不住被仆从说三道四,开始挣扎上前。源通马上拉着,李四的挣扎徒劳无功,对源通说「放开我,我不是妖怪!」
「师尊自然会分辨,我只需将你带回派内,你不必多言。」
「原来你们都把我当成妖怪。」李四这一路的意义都随着源通的这句话烟消云散「你们不想帮忙就放开我!我还要找人帮忙给村……」
李四说到一半,源通就发劲架高李四的手臂,李四手臂被扭生疼说不出话
众目睽睽之下,源通架着李四的手臂被李四要下一口。李四的牙无比锋利,咬得毫不费力且只是上下颚开合瞬间,源通的前臂就缺了一块。李四挣脱开源通的束缚后显得惊讶「我只是疼了……」
修士没等李四把话说完就挥剑,李四完全反应不及,像是木桩一样手臂横在前护头。剑陷在手臂上,修士马上抽回剑,再向李四刺去。驱动修士这么做的全是本能,也正是这本能让一直修道的人有了慈悲,剑刺向李四的腹部。
李四直到疼痛才反应到剑向自己刺来,惨叫遮蔽场上的惊叫。看到李四痛苦大家才觉得情况被控制住,马上高呼「杀了他!」
修士不知如何反应,本想询问源空,但就在转过头的时候,拿着剑的手把他的注意力拉回李四身上。李四顶着腹部的剑,上前咬下修士肩膀的肉。修士脑中一片空白,摔坐在地,另一只手捂着正在渗血的肩膀哀嚎。
李四忍痛拔出腹部的剑,拔剑的痛楚更胜剑刺向自己,身体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剑顺势拔出,破旧的衣服再添数摊血污。剑拔出来伤口马上愈合,加之手臂上的剑痕也都痊愈,李四毫发无伤。源空和另一位修士被这场景吓到,一时没有继续追击,而是给同门施法,止住喷涌的血以免当场毙命。
李四从迷茫的状态被周围的惊呼唤醒,又陷入另一种的迷茫中。紧握着的剑被慌张地扔到地上,眼睛四处张望,被血腥的场面震撼。
源空扶着已经止血的源通,在和李四对上眼的时候大喝「妖孽!」,遂放下师弟,提剑往李四走近。李四扭头就跑,想要跑下山。然而李四的奔跑速度奇快无比,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在弯折得到阶梯处没有停下,直直冲进山林。另一名修士大声吹哨,呼唤同门救治伤员,自己跟着源空追李四。两人跑得和李四一样快,倒没有像李四那样失控。
广场上一片狼藉,两位公子和仆从都不知这是什么情况,有的人看得在炎夏冷汗直流,有的庆幸自己没有被吃。没有人知道怎么处理,看着闻哨赶来的道玄派修士,只能上前转述方才的惨状。
山林中奔跑非常危险,躲开一棵树还会遇上另一棵;随时可能被大树的根绊倒,又或者没注意到下一步是一个坑还是一处丘。当李四已经失控,还超出本身的速度时,磕磕碰碰的伤已经不值一提。李四没工夫注意大小伤痕,后面源空和他的师弟正追赶,而且两人越来越接近,自己在林中连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只是本能性地做着两件事。
李四躲开面前的树,却没留意自己面前高一丈的崖,来不及拐弯,直直摔下崖,爬在地上。就李四站起身的功夫,两人已经跑到前头。两人吸取了师兄弟的教训,保持着一定距离避免被李四再咬一口,这一丝顾虑成了李四的机会,站起身就往两人左侧的空档跑。
源空在李四起步的时候挥剑,被他侧身躲开。师弟没有挥剑的迟疑,率先追上了李四,看到他比刚才广场上不会反应,现在能够躲开剑击,盘算冒然挥剑只是白费功夫,于是跑到李四前头,趁着他要提防身后的源空,挥剑。李四被前后夹击只能转换方向奔跑,没有余裕躲避,手臂一道浅痕血溅树干。
源空看见这道血迹,抓到要诀。师弟挥剑后成了在后面追的那位,自己保持奔跑追到李四前面,再次形成包夹。李四知道自己被包夹后会再次被砍,就在源空超过自己时转换方向。奈何顾着前后夹击,没注意山林本身也是障碍,转向时狠狠地撞向大树。
这一撞,源空二人迅速靠近,源空顺着踏步直砍李四肩膀。眼看着剑要看到自己,李四聚精会神躲避源空的剑,不必奔跑专注在剑招时已经能够看清攻击的方向,这次李四有意识地躲避,剑非常接近,但只划过衣服,没有砍到李四。
晚一步的师弟剑指李四腹部直刺,李四躲在树后,逼开剑刺。源空在下方的剑往李四胸膛撩去,这次李四已经离得够远,再退一步远离剑的银光。大好机会却没得手,二人都不禁汗颜,眼下李四再次落荒而逃,继续追的途中源空扔下一句「你追。我斩。」
执行着包抄的两人没有留意到李四再次奔跑已经不再像刚才那样跌跌撞撞,李四倒是很清楚这些变化,刚才跑起来眼前景象都一片模糊,现在能够看到树,看到根,看到前面是路是坑。不过包围网还是一步步收缩,二人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的死期也清晰可见。此时师弟已经非常靠近李四,看到李四绕过树师弟也要贴上避免包围战术功亏一篑。
就在贴近树的刹那,李四迎面转向师弟。师弟持剑的手本能地格挡,划伤李四的胸膛,自己则被撞飞三尺,跌倒在地。源空没来得及靠近,李四抓住这一线生机再度拉开距离。为远离包围,李四顾不上仔细观察前路,走出了树林,到了一开始寻找道常谷的那片石滩。没有树木掩护的溪流绝对是致命的地方,李四回头一望源空气势汹汹跑近,他的师弟也在远处站起身后赶来。李四慌不择路,继续往前涉水渡河。
河水及膝,水流缓慢。李四迈着大步,源空走出树林时,李四已经走到河中间。开阔的地方对正适合源空大展拳脚,一踏步就等于普通人三步的距离,同时源空并没有沉到水里,而是踏着水面再跨出一步。就此两步已经缩小方才的不利,再一步就能抓住李四。
李四压根没回头,不知道源空已经逼近自己,他能知道的只是脚下的每一步都比刚才更难走。河水突然间上涨,本来及膝的水位渐渐升到胯间,水流也急,李四已经觉得河流像是在推着自己。
源空也看到了,这正是最好的机会,踏步时出剑,刺穿李四的胸膛。然而这一步并没能站在水面上。源空一脚踏入水中,失去平衡,剑直指前方却没能发出去。扑通一声,源空躺在河底。
水位继续上涨,已经没过李四胸膛,淹过了源空。出乎意料的没顶使源空惊慌失措,在水中扑腾溅起一阵水花,依然紧紧握着手中剑。李四没有理会身后的骚动眼前只剩几部就靠岸,手足并行地往前迈进。师弟也走出树林,眼前师兄溺水,没有理会李四,扔下手中剑踏步走在水面上,抓住源空挣扎的手,往后拉回石滩。
跟水流搏斗,李四已经筋疲力尽,手脚并用爬上岸。李四终于体力不支晕倒,闭上眼之前两双净色布鞋正靠近自己。
源空从淹没的慌张恢复过来,见师弟紧张地看着对岸,刚才扔在摊上的剑飞回手上,马上站起来转身。一男一女在李四身旁,源空并不认识墨星和易安,但从两人态度上能够判断,这就是道常谷的弟子。师弟不知如何应对,他意识到初次见面就亮出剑锋不怎么礼貌,然而源空的剑未入鞘,自己当然不能自作主张。源空也在等待对方先行表态,剑锋自然垂下。
易安站在最前面,对着外人面带客气的微笑,双手在腰间上下握着手指,仪态大方得体,眼神锐利不逊剑锋。墨星倒是蹲着端详李四,手摆弄着李四的脸看到青一块紫一块,又扫视身上多处伤口大概是奔跑时磕磕碰碰磨破皮。衣服上一些不规整的破口推断是奔跑时卡在树枝造成,另一些切口完整的明显是利器造成,至于腰间的一处疤痕已经痊愈一段时间……
墨星观察剑的时候目光投向对岸,师弟第一眼就被墨星的短发吸引了注意,低声地跟源空说「师兄,短发……」
源空微微点头,看着墨星走到易安身边,两人互相说了什么,再也绷不住了「贫道道玄派弟子,号源空。阁下可是道常谷同道?」
听到对方先开口,两人停住了对话「商易安。」说完朝着没有反应的墨星细语「好歹打个招呼。」
源空明白这样的见面难留下什么好印象,眼下直接明了更胜千言万语「此人气息不祥,且……」,源空一时间没想到该怎么说「他还会吃人。在道玄派下的广场咬伤两名同门师弟,还有一名平民百姓。造就此般恶业,望道友让我等将他带回派内,以维护世间安宁。」
易安领会早前的污秽大概就是李四喝下河水吐出来的,离开是去找道玄派。奈何道玄派感知到不祥,落得被追捕的下场。可是易安还未掌握全貌,问「一个人,吃了三个人?」
「并非吃了三个人,百姓的两根手指在我们下山前被吃掉。我们护送监院查明因由时,发现此人吐出秽物,同门四人将其包围,他咬伤我的师弟,后吞噬其肉。」
源空越解释越让人难以理解,回想这一切发生的事,说出了最关键的部分「此人能将所噬之人的修为化为己用。」
一旁的师弟听见惊讶地看着源空,可是稍微思索这也合情合理,源空继续说「此人一开始还无力挣脱贫道同门的束缚,可是咬下本门师弟手臂后无人能束缚住他。就是被剑所伤,咬下本门师弟就快速痊愈。能摆脱追捕也是在吞噬二人后获得的修为,领悟了轻功,不然以贫道和师弟的轻功早已追上。」
「此人饮下晓枝甘露在广场上吐出一摊秽物,我派担心此人身上不祥之息祸害百姓,要将他带回派中,待师尊发落。如今想来,此人在上山前已经吃过人。」
易安的问题源源不断,源空烦了,没好气地说「同是修道之人,要阻拦我们抑恶扬善吗?」
源空剑指李四「他吃人已经是不争事实,为他辩护莫非道常谷是非不分?」
「我看到的只有修道之人不论道,只想着把人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做着不知什么事。别说那时一人面对你们四人,就是现在隔河相对我都不寒而栗。」
「那倒是说清楚,要怎么做,做什么,为什么,凭什么。我至今连此人为何到道玄派反被你们抓捕都不清楚就把一个神志不清的人交到你们手里,你想这说得过去吗?」
源空深呼吸压抑烦躁「难道道玄派就不值商姑娘信赖吗?」
「一派的信誉不是说的,是做的。想要把人带走,就请释除疑虑。」
「师兄,对方有意维护,显然是魔道所为,我们不如直接动手吧。」师弟靠近源空低语,源空听见大惊失色,不敢相信这种话会从师弟口中说出来。
「我听得见。」易安在对岸喊话。易安不仅听见,还能看见。源空惊讶的表情易安看得一清二楚。
「本门绝无这种意识,贫道也不是土匪,望姑娘明鉴。」
看到源空着急地解释,易安倒是庆幸「我无意为难。任由不相识之人带走无意识之人无异于作恶。若郎君真要带他走,至少告知此人为何上山,又为何遭你们弟子围捕?」
「此人村里旱灾,望上山求雨。同门察觉此人身上的不祥之息,唤监院及师兄弟查明真相。怎料此人喝下晓枝甘露后吐出污秽,不祥之息一直藏在他腹中。若我没猜错,就是同类相噬的恶果。」
源空经过推测陈述当时遇见的怪像,等待易安反应。奈何易安不以为意,看着源空等待自己反应,问了句「然后呢?为什么要抓他?」
「贫道本打算带他回派内请师尊定夺,但他不肯,师弟便抓住他。」
「当时周围百姓都被秽物吓着,大呼他妖怪,让我们斩妖除魔……」
「你们没有澄清,任由此念头在一位穷途末路之人心里萌芽。」
源空长叹一口,他疑惑地看着手中剑,发现事物巨细无遗映入眼中。剑上除了今天造成的顿口和血迹再无半点瑕疵,源空连忙拿出抹布将血迹擦掉,还剑入鞘「是我冲动了,思虑不周,给双方造成本可避免的伤。」
易安微笑的脸再添悲悯「放下也是修道必经之路,望道友能释怀。」
两人收剑,河流随之平静。本想着就此别过,源空问「敢问商姑娘,如何处置此人?」
如今的源空不再冲动,说出“处置”是理智选择。易安紧闭双唇叹息,她明白对于源空来说李四不是一个人的事,师门对世间的认知要抑恶扬善,李四是隐患,无法置之不理。良久,易安缓缓地说「此事我做不了主,我想郎君也是。就各自回门商议,再作打算。」
「就按姑娘意思,后会有期。」源空行礼后缓步离开,师弟跟在身后忍不住嘀咕「师兄!若他们就此放跑了那人,必将为祸人间,使不得」。源空没有理会师弟劝说,此番已经结下怨缘,如今只想回派内从长计议,免得一错再错。
「郎君,」易安呼唤河中颓丧的李四「若不嫌弃,可到派内详谈。」
「修为低自然少见多怪,郎君与其在此地自怨自艾……」易安想了想自己措辞对农夫来说生涩,转为更简单的话「反正要待,不如跟我们去吃盏茶?」
易安后悔自己说话又太粗糙,忘了眼前人上山背负着村里饱腹的期盼,在此提吃的属实不妥,又说「商讨如何应对丰泉村的饥荒。」
李四听了不顾在姑娘前出洋相,手足并用渡河。跟随两人进入道常谷中。
李四上山途中一切都前所未见,直到前往道常谷的路上看到梯田,手忍不住拨弄。眼前又是朴素的木屋,像极了村里的模样。
易安端上一碗清水,向坐在屋内发愣的李四说「郎君一路奔波,先喝口水解渴。」
李四二话不说一口气喝下整碗水,放下碗才道谢「这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屋内只有李四和易安两人,墨星回来的时候就埋头继续挥拳,陶柳并未露面。易安放下水壶「不急,郎君先歇会,我这就去找大师兄。」说罢走出房间,往院子里头走去。
两人刚刚所在的客房在院子最外面,细心听还能听见墨星的吐息。越往里走,房子越是残旧,最里头的那间房子更是长满藤蔓。易安敲响倒数第二残破的房门,敲的时候墙体都跟着门震动。陶柳从容不迫地出来,没急着说话回应敲门。
「师兄,带回来了……」易安一时想不到怎么称呼李四,陶柳却已经听明白了,说「我知道了,按你的意思即可。」
陶柳看见易安瞥了一眼,察觉到情况有异问「师妹一向不问别人意见,这是?」
陶柳短暂思考后说「人间有对错,求道者求的是突破世间束缚,当中自然包括对错。你不必看得太重,去做便是。」
易安听出陶柳回避着对错之辩,更进一步地问「师兄所见之果,可是灾祸?」
陶柳摇头说「他不是怪物。他比任何人都正常,命运使然他迫着面对这一趟,他做了什么都仍是命运所致的芸芸众生,未曾改变。」
看着水壶李四不敢动手,先前在河边就已经受过教训,担心自作主张会惹仙人不悦。易安回到客房,任由房门敞开坐到李四对面,二话不说给他倒满「随便喝。」边说边将水壶的壶口转向自己,示意李四自己倒。
易安聚精会神观察着一碗接一碗狂饮狂饮得到李四,问「你还记得离开村子的时候吗?」
李四紧闭双唇才不至于喷洒口中凉水,使劲咽下后怅然若失「我不记得了。」
这样的回答并不意外,易安只是稍稍点头「你有什么打算?」
「这……」李四难以置信居然从一位恬静的姑娘听到大逆不道的话,马上甩手摇头「不行!怎么能抢!抢了别人的粮,他们吃什么呀!」
「的确,抢官粮被找到祸及全村。」易安镇定自若地说「可也没别的办法。」
易安拿过水壶给碗倒水,眼皮稍稍垂下说「你从丰泉村路途遥远,有没有想过……」易安欲言又止,她明白李四不会往那方面想,碍于学识,碍于自我保护。
若不是李四,她绝对不会有问的打算。世事无常,离别是常态,能不能接受都会面对,受到打击然后继续过日子,若不是李四。要是李四真的会吃人,任由他离开无异放虎归山,要是他真的丧失心智,就在可控的情况下面对,这是易安的想法。
「旱灾饥荒,为了生存下来易子而食,古已有之。」易安平静地叙述「久而久之灾民都会将儿女留在身边,用以防止其他灾民饥不择,掳走食之。」易安边说边将手放到桌下「郎君远赴仙门,家中老幼若非已经离世,也命不久矣。」
李四潸然泪下,口中依旧否认易安绝望的猜测。易安将手帕递到李四面前,眼神也不再锐利。
「咕…咕…」肚子不看场合叫唤。除了从人身上啃下来的肉块,李四忘了多久没东西下肚。李四抬起手臂拿袖子擦干眼泪,眼神变得空洞。抬头的刹那,易安警惕着问「饿了?」
李四没有回答,伸手进怀中。易安同时将手移到腰间的短刀。
陶柳拿着陶锅走进客房,眼角余光扫到了易安握着刀柄的手,若无其事地看着李四问「饿了吗?」
「我的饼丢了。」李四惊恐地说,怀里空空如也。看着李四的手没什么,易安放开紧握着的短刀。陶柳微笑着将陶锅放到李四面前说「我看到了。」说完掀开锅盖,一阵米香直冲李四脑门。李四受米香诱惑,双手不自觉地抱着陶锅,触碰的瞬间,手掌被烫得缩回胸前。
「请。」陶柳将木勺递给李四。接过木勺李四开始狼吞虎咽,锅里半满的饭一口接一口就送进嘴里,上一口还未咀嚼完下一口就塞进去,跌在桌上沾到衣服的饭粒也立马拈回口中。不一会锅中一扫而空,腮帮里满是米饭的李四回过神来,易安和陶柳都没吃上一口,说不出口的抱歉都在下垂的眼角展露。
李四点头,随即咽下口中米饭跟两人道歉「抱歉,我把饭都吃光……」
「无碍。」陶柳轻描淡写地回应「能解燃眉之急才算得上助人。」陶柳给李四倒了碗水,接着说「郎君往后有何打算?」
从打击缓过神来,李四还是没想到接下来能做什么,无助地看着陶柳说「我不知道。」
「救灾容易,救人难。郎君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像往日那般。」
李四思考的时候,易安向陶柳说「师兄,若无事我先回房练字。」
「请便。」陶柳微笑点头,易安起身时又说「待会张罗晚餐,你要来吗?」
易安眉头稍皱,对于张罗晚餐有些疑惑「听师兄吩咐。」
陶柳目送着易安离开,易安关上房门的时候避开与他对视,陶柳一笑置之。
易安关上门,转身看着立在门外的墨星,不自觉地问「你挥完万拳了。」
「师兄预知到了,一切安好。」易安说着走向自己房间。擦肩而过时墨星问「你若是觉得他会害人,为什么要阻止那些人动手?」
易安扭头说「我不喜欢他们仗着力量就决定他人生死。」
「你不也是跟他们想到一块去吗?」墨星说话没有看人,直直地看着前方。
「我思索后才得出这样的结论。」易安说完也觉得牵强,转过身反问墨星「你不是不再过问世间事吗?怎么又问长问短。」
「嗯。」墨星轻描淡写地离开。易安叫住墨星「你说感到杀气。是谁?」
墨星离开后,易安闭目深吸一口气,反思自己跟自己所阻止的那些人有什么区别。
「张罗晚餐,是要下地吗?我能替你们下地。」李四跟目送易安离开的陶柳说。
陶柳摇头回答「地都在上午耕好了,晚餐要为郎君摘些果实野菌。」
「郎君过虑了,修道者为羽化成仙都会辟谷。就是不吃东西的意思。」
「不死不活,这也是成仙的代价。」陶柳给李四粗略讲解,觉得他已经难以理解反常的事便不再解释「郎君只需着眼当下即可,其余的事,水到渠成。」
道玄派以石砖与木材建造,随着招收弟子越来越多,房屋建得更密。新建的房屋更多使用木材,毕竟很难想象如何在高山上搜集石砖。所有人都会感叹内殿的建筑,除去横梁等少量木材,皆以大块石砖建成,同时考虑气流跟采光,冬暖夏凉。派内建筑无一比得上内殿,建造者早已仙游,没有留下建造之法,聚集于此的四位长老也曾为失去一门绝学感叹。
长老坐在蒲团上,源慈向正对面的长老说到「源明,世间万物既然出现,必有其因。」
源明没有跟源慈对视,而是看着打坐中的中年男子说「我知道,我也未曾质疑天命。降服恶物不是我们的天命吗?」
中年男子沉默不语,他对面的女长老忍不住问「玄讥,要不问问师父如何处理?」
三人都等着玄譏发话,殿内安静得能够听到三人的呼吸声。玄譏缓慢睁眼,身体这才开始呼吸,一口气吸了好一阵才对其他长老说「师父没有回覆,就让这事顺其自然吧。」
源空就在殿外等着,源明步出内殿就上前攀谈。源明举手阻止了源空说话,只让他跟着自己避开了源慈到无人的一角才开口「顺其自然……」
「师父,弟子愚昧……」源空正想问清源明,却没能问出口。
「就是爱干嘛干嘛。」省得源空再问,源明不拐弯抹角「能将所噬之物化作己用,他日祸害人间将无人能挡,师兄怎么就不明白呢。」
源空听见师父要除掉李四,向师父说出心中忧虑「道常谷的人阻拦,又该如何是好。」
源慈回到正殿,陈、张两位公子正等候拜入道玄派。见其余弟子都向源慈行礼,两位公子模仿。源慈走到两人身前盘膝而坐,见公子都无动于衷,以手势示意一同坐下。
都落座后,源慈问「两位此行为拜入道玄派,发生了些变故,可有改变你们的初衷?」
两位公子对视一眼,陈公子回答「没有,世间皆苦,唯入道超脱苦难。」
源慈点头却不置可否,接着问「世间苦不尽相同,两位是为何而苦?」
「说来也跟广场的事相关,不才本想考取功名,造福万民。谁知科举不过八股,只求忠君,不谈为民。大小县令对百姓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们来说只有能使唤的才是百姓,灾民在他们眼中算不上人。」
「我做了,却被那些秀才说是假模假样,用平常刮来的民脂民膏收买人心。」
「正是这点引领我们入道,希望不再为世间眼光而活,能够放下俗念。」
源慈双唇紧闭重重地叹气「既然决定了,就留下吧。道常大小事务听源心吩咐,待两位静下心后,再替两位取道号,正式入道门。」
夜幕低垂,道常谷一缕炊烟点缀缈峰山的黄昏。厨房里只有李四的身影,下午的瓦锅是谷内唯一的烹饪器皿,李四将就把搜集到的菌类切片火烤,再放到锅内与野菜炖煮。煮沸后尝了口,眼角泪水不禁落下。这次落泪静默无声,李四慢慢地接受,救不了血亲也无家可归。但泪水不为此事而流,李四尝到的那口炖煮,正是他跟妹妹儿时在山野间耍乐采到的东西,共冶一炉的味道。李四甚至在泪滴在汤里才发现自己落泪,赶紧后仰免得泪水玷污了汤。
如同陶柳所言,谷内无人进食。李四在房间里细嚼慢咽,一满锅汤一滴不剩。吃完洗干净锅子,天已经黑了。陶柳跟易安的房间点亮了油灯,墨星则是早早休息,李四还未做饭的时候已经跟他打过照面,说是做好准备就回房睡去。
房间里有为李四准备的油灯,李四没有点灯的需要,瑟缩床角寻求心安,他想不到接下来该做什么。李四思前想后走出房间,在月色照耀下走出道常谷。
河流映照月色,山林在月光下隐约可见。李四涉水走向自己吐出的秽物,跪在一旁徒手挖出一个坑。看着李四挖动轻而易举会感觉泥土松动,实则李四的双手已经渗血,指头破皮。一旁看着的人没有上前阻止,多少出于对丧葬的尊敬,双手的损伤能够麻痹离别之痛,只能由他继续。李四捧起秽物,一点一点地放到坑里,填埋后找上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置在坑前。摆好了一切,李四对着石头跪拜,再一次落泪。
见李四久跪不起,身穿道玄派衣裳的修士缓步走向李四问「是你的血亲吗?」
「我害怕我也跟他们一样,到时候就没人给他们拜了。」
两人无语对视,修士的目光转向对岸,脚步声越发明显,墨星走到月光下。墨星的目光聚焦在修士身上,无视一旁的李四,修士察觉到他只为自己而来,自报家门「源诚,道玄派长老源明命贫道将食人者带回派内,以遏止世间出现外道之人。」
「你比下午那两个强。」墨星丝毫不在意李四,看了眼源诚腰间的剑说「来打架吧。」
「要是输了,就别再丢人,自行离开。」易安从墨星身后边说边走向前「人该什么样不由一人决定,天地间自有容身之处。」
「他跟你打架不需要你同意,我只是在你们的对决之上提出我的想法,免得你车轮战。」
源诚理解这是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法,缓缓拔出佩剑默许了这个约定,李四看到拔剑吓得跑开。易安从身后拿出拐棍拍了拍墨星的肩膀,墨星婉拒说「我不会输。」
「代价呢?」易安毫不退让「拿着,免得我替你包扎治疗。」
墨星接过拐棍,掂量片刻换到左手握持。李四还未回到岸上,源诚的剑尖指向墨星的时候,河流上影子迅速掠过,直冲源诚而去。右拳直奔脸门,源诚全神贯注才避开直拳,不致一击毙命,躲开直拳墨星的右侧一大片都暴露在剑锋所及之处,这样致命的失误让他轻敌,随意挥剑砍向墨星腰腹之间最大片的区域。
墨星毫不在意剑锋,回身出脚低扫源诚脚踝,左手的拐棍正好格挡着剑锋宛如早已知道对方的心思。这一脚源诚毫无防备,侧倒在地上近距离看到墨星的拳有如黑云压境,遮蔽所有的光。源诚忘了多久没有这种感觉,求生的意志充盈全身,使尽每一分力滚开。
拳再一次挥空,源诚没有心思去懊恼方才不雅的动作,墨星趁着自己站稳之前继续追击,左手的拐垂直劈向天灵盖。源诚紧握手中剑奋力迎上拐棍,拨开劈击。兵器再次相遇,迸发声音贯彻山林,成功的化解还没来得及庆幸,噩梦已经逼近。都看到两人中门大开,源诚没有站稳,难以再回避更难提攻击,墨星第三次挥拳,正中源诚胸膛。源诚未曾感受过拳能像雷击那样,一击将百年老树摧毁。这一击打得源诚后仰,撞到身后的树。
这一拳以后,墨星没再追击。三人看着源诚喘着粗气,慢慢缓过来。剑尖无神地低着头,随着持剑者的呼吸摆动。电光火石的战斗李四有些跟不上,只知墨星很强。
「还要再打吗?」易安不带嘲讽,真情实意地问靠在树上的源诚。见识过这般力量,正常人都不会再挑战。
闭目深吸一口气,身体状态渐渐恢复如初,睁开眼的时候向强大的力量大喊「再来!」
喊完的下一刻,两人已经凑近,源诚冷静下来,真切地面对这场不可多得的战斗。判断过双方形态,源诚先从距离发难,在墨星的手臂距离一吋外刺出利剑,直指墨星的大腿。拐棍不好格挡下三路的攻击,墨星被迫往侧边躲避,瞄准源诚收剑时逼近。迫使墨星回避已经可以证实源诚的战术有效,源诚在收剑时以一个抹的方式再次迫使墨星躲避,同时后撤保持着最有利的距离。
凭借距离控制,三尺青峰翩翩起舞。李四没跟上剑的速度,之能从墨星追着对方打判断他占上风。易安看出来了,墨星被绵密的剑锋限制行动,至今一拳未发,场面紧张得自己作为旁观者都全神贯注,失了方才的从容。
一拳未发如此消极不是墨星的风格,源诚没有想到全因战术奏效放松神经,直到背脊碰到树的时刻才意识过来。这一切都晚了,墨星已经贴近,自己随时都会被击倒,对他来说只需一拳。此刻丢掉战术,源诚相信多年苦练的反应,做出难以置信的反击,右脚一蹬树干,剑尖电光火石冲向墨星胸膛。墨星作为主动一方,自然知道把人逼到绝路会受到反击,仍有余裕格挡。
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源诚优秀的功夫不会鲁莽地出击,剑在中途就改变方向,随着右脚踏在地上一刻转刺为砍。以虚招诱使墨星格挡,再使出致命一击砍向他左边肋下。
能够一击制敌,自然以速度压制对方,不必使虚招,任谁都会这么想。倘若源诚想得透彻,就会记得上回合战局分胜负的关键不在拳,在腿。墨星并不致命的扫堂腿才是致胜关键,能够适时使用拳脚,战法灵活百变的人,怎会被临时起意的虚招迷惑。左手的拐挡住劈砍,尽管源诚在自己左侧,右拳无法挥出,墨星依然有办法抓住机会,一记后旋踢重击源诚的脑门。虽力度不急拳头,但部位弥补两者差距,源诚再次撞到树上,无力反击。
全方位的战败,心中恐惧操控了源诚,没等墨星问话拔腿就跑。墨星二话不说便追上,两人相继消失山林中。易安踏着河流走近李四,中途连着剑鞘把剑从腰间取下,轻而易举地提着他的手臂将他扶起。李四还困惑之际,易安另一只手反握剑柄,下一刻随着剑直上云霄。
一路逼近的兵器碰撞惊醒了道玄派上下,十几号人都从卧室跑出前院,观摩何人能够造出如此惊人的声势。在只能瞧见刹那火花,不明所以的人群中,源明跟源慈两位大师看出端倪。并非他们眼神好看到山林中的过招,而是推断出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位大师走出人群,在目光后头对视,源慈悲悯地垂下眉毛,源明也没说话,皱着眉摇摇头。如今的情况这两人都不知如何应对,最好的设想应该在外抓住李四,然后带回道玄宫,若是遇到阻力也该就地击退。派内谁功夫最好人所共知,源明清楚如果源诚都要且战且退,他来到道玄宫该如何应对,难道要惊动玄讥吗。道玄派正式修士十六人,能战的只有九人,而这九人又多是源慈的弟子,要他们一同抵挡追击者需要充分的理由。源明不必多想也知道这不现实,源慈主持大局,任何战斗的理由都会找到驳斥,私下派出源诚也会成为污点。
可是出乎意料的事发生,墨星与源诚离开森林来到道玄宫的前院。所有人都看到了源诚被追击,苦苦躲避,师兄弟都拔剑上前助阵。
看着源诚背后站着的道玄派修士,墨星停止了追击。以为人数吓退了墨星,不曾想他居然问一众修士「一起上?」
「我们对郎君并无恶意,只想调停郎君与师弟的纷争。」
修士回头看了眼源诚气喘吁吁,对墨星说「胜负已分,郎君技高一筹。」
「想必你们已经过了几回合,师弟也不是你的对手,何必继续。」
这句话触动了为源诚站台的修士,他是想让大家帮忙围攻墨星,不是认输。两位长老相继走到前院,稍加观察不难发现源诚的想法。源明走到前头说「徒儿失礼了,还想人多欺负郎君,为师代徒儿向你道歉。」
墨星的豪言壮语震慑广场上所有人,仅仅一人没有必胜把握向九人挑战,若不是将源诚击败,只会被大家当成疯子忽视。大家还在揣度墨星的心思,易安带着李四落在墨星身后,打破了沉默。
道常谷内,陶柳看着易安像是流星飞向道玄宫,看了眼谷内最破旧的房子自言自语「师父,易安也要悟道了,你也能够羽化了吧。」
带着李四来到道玄宫,所有修士都不明所以,只有感叹「那么年轻就已经掌握御剑……」
「我是来阻止斗殴。」易安说着将剑放回腰间系好「当然,要论道还是要打架,我都奉陪。」
不惧一战的豪气震慑了源明片刻,就在片刻给了源慈机会开口「姑娘,本派已经请示掌门,掌门说一切顺其自然。」
源慈说着转过头看向源诚,本想继续说下去,易安插嘴「大师心中的自然想必不是所有人心中的自然。」
「我不为谁的道歉而来,我想知道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此人。」
除开墨星以外,所有人都震惊却又一声不吭,眼珠在两位大师间来回滚。被人上门要求解释,源明回过神跟易安理论「此人吃了人,有违礼法之事应该照规矩处理,惩罚。」
这一开口,易安就分清谁才是理论的对象「未曾听闻吃人违反礼法。」
「留有全尸是对天地的敬畏,吃下人肉不就违反此礼。」
「山民将尸体喂食飞禽,海民将尸体葬身鱼腹。」易安说了两句就没继续在这个话题「礼法之事不是修道之人所著眼之事,你不必拐弯抹角。」
「此人能将所噬之物化作己用,若他日心有邪念,如何阻止。」
「就为此,在他一心向善时遭恶意对待,这是什么道理。」
「人皆有恶,他日阳寿将尽,若不愿寿终正寝而吃人延寿,谁来阻止。」
「世间有人慷慨赴死,有人苟且偷生。一切皆是缘,何须你来对天命指手画脚。」
「姑娘有怎知处置他不是贫道的天命,千里迢迢不到别的地方,就偏偏来到贫道面前。哪有如此巧合之事。」
「我不认为这是巧合。打着为天下人着想的旗号却不见天下人,你以为世上只有这一灾民吗?不是。灾民千千万万,他们可没有这种能力长途跋涉,没等来到你面前就饿死途中,日复一日终有人身世不凡之人来到你面前,这不是巧合,是必然之事。因为你归隐山中,不理世间悲苦,才会误以为是巧合。」
听过这一番道理,修士都对李四投向怜悯的目光,这目光不仅是对李四一人,也是对灾民的怜悯。失去支持的源明已经说不出话,源慈发话「姑娘得道,皆是我辈之上,贫道佩服。」源慈恭敬地向易安鞠躬,抬起头有继续说「今日在场的弟子,日后都不会打扰郎君,一切顺其自然。」
「大师明理,值得世人效仿,小女子敬重。」易安的鞠躬比源慈更低,她清楚了一直缠绕心中的一点因何而起。
「所有人都要视而不见吗!」源明面红耳赤地呼喊「都在欺骗自己没有危险吗!都在安慰自己一切安好吗!就算你怎么说,他的威胁都无法消除,有一天他所做之恶,放任的人都脱不了关系!」
「不。」易安欣慰地笑着说「我都不知道追求什么道,幸好得见两位大师,我悟道了。」
源慈像是好奇的孩童,迫切地在源明说话前插嘴「说来听听。」
「我不必知道拿什么入道,但我清楚我不愿走什么道。我不愿时时刻刻提防着谁,不愿为了天下牺牲彷徨无助的可怜人。」易安扶起瘫坐在地上眩晕的李四「悟道不会一帆风顺,那天还是要来道常谷拜访,我恭候大驾。」
话说明白了,易安便带着李四离开,李四直到离开时还是一脸茫然。他听不懂,从未有人跟他说过这些,刚才就像是下地时候赶牛,从来就没指望牛能够听懂自己的话,这次换成自己是那头听牛,隐约感觉易安在帮助自己,自己就像那头牛,顺着易安走。
「郎君。」易安在三岔口停下说「求雨已是无望,接下来要去往何方?」
「郎君若只求容身之所,四海八方皆是。不过世间皆苦,郎君需领悟释然。」
墨星下山,来到两人跟前,沮丧地跟易安说「他们不打了。」
「不然呢。以武入道本就稀少,还要与你匹敌更是大海捞针。」
「我想问问天上神仙,为何要制造这满是苦难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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