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妖兽一直都在上京,它在等待机会……为什么冲着咱们来?”柳明载喃喃道。
江盈在卫兵扶持下站起,她方才跌落摔伤,因疼痛而微微皱起眉头,说:“这妖兽图谋已久,看来是对宫里有深仇大恨,殿下无事便最好。传下去宫中加倍守卫,同时在城中广为搜捕,假以时日一定能捉到。”
柳明载才注意到她受了伤:“你伤势如何?我传太医来看。”
“殿下无需担心,只是受了些皮外伤,”江盈说,“幸好那姓王的少年及时赶到,臣妾才幸免于难。”
“他果然有问题,”柳明载恨恨道,“说不定早已起了反意,怪不得一定要到校场去,我看那里必有埋伏……结果那妖兽还以为他仍是守卫统帅,先取了他的性命。”
他突然感到非常疲惫:“既然此处的事都已了结,本王就先回宫。”想着那里还有一卷崭新的熟宣在等他,正欲上马,江盈拉住他的衣袖:“太子殿下留步。”
“侯崇武不是已经死了么,那里还有好些图谋不轨者,为什么还要去?”
柳明载竖起耳朵,从远处城外隐隐传来鼓声,是西漠军正发起新一轮的攻势。他们昨日刚刚被打退,连带主将也受了重伤,怎么今日又攻将过来?
他有些担心:“现在过去,要是被龙武军擒住怎么办?”
“侯崇武一死,兵将们现在群龙无首,即便有什么预定的计谋,现在全施展不出来。只怕再晚点过去,没有人控制局面的话,他们就直接开门向贼军献城了。殿下,生死存亡便在此一瞬!”
“臣妾愿同殿下一道前往督战,”江盈扶柳明载重新上马,说:“能保全上京城的龙武军总帅,现在便是殿下了。”
高熠坐在木椅上,服过药后,两膝的痛楚减轻了一些,但在药的效力下,四肢躯干的力气也随之散去。他得用力拄着扶手,才能防止自己从椅中滑落。椅子正摆在营地外缘,列队的后面,从这里可以看到上京城头工事。
他从拂晓开始,已在冷风中坐了一个多时辰,手指冻得发青,乌拔都想上前搀住他,也被他制止。
坐在旁边的高林封则淡定得多,坐在旁边椅上,一边看着城头,一边把切成条状、刚刚烤炙好的骆驼肉放进嘴里。
高熠忍不住说:“姓侯的会不会是在诓骗咱们?怎么到这时候还没有动静?”
“急什么?毛毛躁躁,怪不得这么不成器!”高林封语气虽重,脸上却波澜不惊,他对乌拔都道:“你先带一队过去探探。”
乌拔都领命,带一路军到上京城门下,城门紧闭,仍没有动静。乌拔都下令用冲车去撞,除城门上多出几处凹陷之外,再没有其它反应。
乌拔都怒不可遏,向城楼上的龙武军喊话,说:“高元帅亲临城下,你们还不速速开门?”
仍没有回应,乌拔都命令手下士兵鼓噪大骂,西漠话,中原话,一时间各种粗言秽语响作一片。
忽有几块巨石自头顶飞出,径直落进乌拔都阵中,砸到地上发出低沉闷响。其中一块从他身边掠过,伴随剧烈的震动,乌拔都差点被从马上掀下来。他调转马头,看到被巨石击中的士兵已毙命,被刮蹭到几分的也受了重伤,躺在地上打滚哀嚎。
乌拔都驱马上前,见其中一块巨石上面紧紧绑着铁链,有人被铁链缚在巨石之上一同发射过来。
那人身上是碎裂成一块块的明光甲,看来是龙武兵。头颅和四肢都因冲击撞得血肉模糊,无法分辨。铁甲心口处多了一个大洞,像被烧红的铁柱贯穿过,边缘留下烧灼的烤痕。
高林封眉头紧皱,审视尸体,过半天抬起头:“是侯崇武没错,他身手海内第一,一般人连近身尚且不得,怎会被伤成这样?”
高林封怒道:“你还怕了不成?就算有那个在,我们兵力也远远胜出,现在正是进攻良机。乌拔都,你去传令各部,即刻合攻!”
灰隼绕着西漠军各部上方盘旋鸣叫,军中赭黄色的旗帜上刺大大的“高”字,开始向城门方向合拢。
箭矢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在城头与城下之间穿梭,许多龙武军从城头栽倒下来,云梯搭到墙上,没过多久就倒下去,梯上人从远处看仿佛没有重量,轻飘飘地坠向地面。
冲车撞上城门的低沉回响让高熠难以忍受,不过冲撞显然起了效果,他遥遥看见城门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被撞开。
“太子殿下,参与叛变的龙武军将官已处决,余下部队都在候命。城门危在旦夕,该如何处置?”城头,江盈问柳明载。
刚才他们两人来到校场,而侯崇武却没有陪同出现时,龙武军队列中有几个人明显变了颜色。柳明载宣布,首犯既诛,其余人既往不咎,倘若今日立了军功,另有重赏。这也是江盈的主意。
“那些人明明想杀本王,就这么放过他们?”来时路上,柳明载问。
江盈反问:“太子殿下究竟是想尝尝处置他们的爽快,还是想要保住上京城?”
“那些人本就在兵变边缘,虽然侯崇武已死,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如今贼军已攻到城外,最不该做的,就是把他们往那边再推一把。”
冲车撞在城门上,厚重的城墙也随之剧烈震动,柳明载回过神来时,已站不稳,他手紧紧扶在墙垛上,像怕被这震动甩下去,脸色苍白地问江盈:“你有什么主意?”
柳明载的目光落到江盈身后的黝黑铁管上,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幼年在瀛州见识过铁龙炮的威力,当然也知道它有多危险:“要不先下去,再让龙武军开炮?”
柳明载没有信心:“有这想法固然好,可就怕万一……”
江盈看回柳明载,说:“臣妾愿留在城头督军,还请殿下先下去避避,马上便开炮了。”
柳明载感到既羞愧又有些释然,他从城头下来,再登上内城墙的时候,看见十二座铁龙炮已在城头布好,龙武军忙着把火药硝石填进炮膛里,吹来的风里满是辛辣的火药气息。
一名校尉走到炮前,取出一面黄色三角小旗迎风展开,猛地向下一挥,十二根炮管端头爆出白光,把城头照得透亮,一片隆隆的爆炸声,像滚雷在城头交织。接着就从城外传来炮弹落在土地上炸开的闷响,和西漠兵成片的惨叫声。柳明载站在内城墙,看不到城外的情状,不过能料想到,西漠军在这样一轮炮击下来受到的伤亡不会轻,城门的撞击似乎也停止了。炮声结束,喧闹的战场陷入暂时的死寂。兵士们正匆匆忙忙地给铁龙炮装上第二轮弹药,黄色小旗再次挥下,第二轮炮击开始了。
一声巨响,但这次是从城头传来的,整座城头都笼罩在白烟里。那里发生了什么?柳明载睁大眼睛,一片白茫茫中什么都看不见。
乌拔都骑马从阵前折回来,满面熏得漆黑,匆匆翻身下马,向高林封禀报战况。
高林封抬起一根手指,指向城头,那里白烟渐渐散去,问:“那里怎么回事?”
高林封定睛看,在烟雾消散处,上京城墙厚重的赭色砖石仿佛被巨神用手生生撕开一道数十尺宽的罅隙,从城墙顶端一直延伸到地上,穿过这道裂缝就是瓮城。他说:“他们这样把城拱手献上,朕若还不收下,未免太不近人情。现在就给朕从这道口子杀进去,直取内城!”
柳明载的目光努力在白烟中搜寻,恨不得能有强风瞬间吹光所有烟雾。终于等到烟雾渐渐淡了些,他看见城头上成了一片废墟,只余六七座铁龙炮,其它都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波及损毁,歪七扭八地倾倒。城头的明甲兵们方才被炸得伏倒,正从地上艰难爬起,重新站到炮管旁。柳明载的目光继续移动,就看见一直在找的东西。
江盈一直站在那里,爆炸发生的地方并不远,但她仍站得笔直,仿佛从来没什么东西能打倒她。她低头俯瞰城墙上被炸出的缺口,对旁边的校尉说了几句,明甲兵把剩余完好的铁龙炮掉转炮口,对准城墙裂缝所对的方向。
又是一轮炮响,炮击之后过了许久,仍没有西漠的骑兵从城墙缺口冲进来。柳明载正在奇怪,难道他们改了主意?直到他看见一队西漠步兵从缺口涌进来才明白,铁龙炮在缺口外面炸出一个深坑,骑兵和车械都没有办法进来。紧接着他就看见铁龙炮再次转向,只不过这次是朝向瓮城里,正对着内城墙的方向。
“先锋部队进城了么?”高林封问再次折返回来禀报的乌拔都,不过他在看到乌拔都时就已知道答案。
乌拔都脸上的毛发被火燎得精光,看起来甚是滑稽,但他此刻顾不得这些,瞪大眼睛,脸上现出惊惶的神色:“回禀元帅,他、他们都死了!”
“他们掉转铁龙炮,朝内城里开炮,进去的部队都死了!”
高林封看着远处城头,那里仍不断有白光亮起,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
“疯了……”高林封像在对自己说:“先是在城头放铁龙炮,又朝内城开炮,那些龙武军是自己也不要命了么?除了先锋,后面部队从外城墙进去多少?”
乌拔都低下头:“前面兵马死了太多,尸首把城墙的缺口堵上了,炮击太猛,没有办法上前再去打开缺口。”
高林封闭上眼睛,过一会才睁开说:“我知道了,吩咐下去,让他们都撤退。”
“不光撤回营中,各部回来以后收拾辎重,准备撤兵回并州。”
一旁的高熠闻言吃了一惊:“父亲大人,我们跋涉千里才终于到上京城下,为什么要现在撤军?还要一直撤回到并州?坐拥数万大军,军械充足,还害怕那几门破炮不成?”
高林封狠狠啐了一口:“方才我已得到线报,三州数万援兵已在路上,不日将抵达上京。”
高林封嗤之以鼻:“给你三天时间,你三日之内若攻不下上京,提头来见,做得到么?”
见高熠不敢再说,高林封说:“城里有没有侯崇武,是数万兵力的差别,你现在晓得我为什么肯许他下京城了罢!”
他转头呵斥乌拔都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传下去,现在赶紧撤退,明日一早就出发回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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