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在荒野上,慢慢踱着步,每行进一步都显得困难无比。因为周围的环境并不是固定的,它在高频变换中的,像是在不停切换频道的电视机。周围时而是戈壁一般的土地、时而是白雪皑皑的山野、时而是繁荣的旧时代市井、时而是空荡无人的废墟、时而是令人颤抖的寒冷、时而是灼人心扉的热浪……
行走的她身上穿着一件工作大褂,那算是她的制服,左胸有一块徽章,徽章的式样在万变场景的光中难以看清。头发胡乱披散着,脸也是脏乱的样子,仔细一看还有凝固的血液。她的右手捂着左上臂,一瘸一拐似的往某个方向走。
她有气无力地站在原地,弯腰双手撑着膝盖,这样的劳累并不只是来自身体的劳累,更是来自精神的劳累,她的脑子要一刻不停的处理路上瞬息万变的景象。
“大脑会掉线喔,停太久的话。”发出吓人告诫的声音来自她后方,准确来说是她的背包里面。
“跟你说话就已经说明我脑子有够掉线的了。”尽管很累,她还是能分出力来说话。
“哈哈,挺好的嘛,能意识到这点的你离掉线远着呢。”
她的周围是绿油油的一片,草叶摇曳着,有暖和的微风吹拂,不时有其他颜色在绿色之上点缀,那是零星的灌丛或花朵。往上是澄蓝的天空,细丝的卷云,还有高照的单颗太阳。
“草原哦,还是稀有的要死的单星系统宜居行星上的草原。”
“真是人烟稀少。”这场景她只在VR影视游戏见过,但实见的感觉果然不一样。
风拂过身体的触觉,阳光打在身上的暖和感,还有草叶灌丛随风而动的沙沙声,眼见的细节反而没有虚拟场景中的多,越过于真实的场景建构之后反而越虚假。
“话是这么说....”她按摩了一下太阳穴,做好迈出脚步的准备。
“既然翙翙你都停下休息了,干脆休息多一会儿不好吗?”
“会迷乱,那是你说的。”翙挪动了脚步,眼前的场景立刻崩坏撕裂,她周围的空间景象好像出了世界性bug一样,没有可以驻足的空间,连时间都是被撕碎的。
对她来说,这其实很像坐在车上,看着车窗外的近景转瞬即逝。不管是什么车,空中车、汽车、列车、在低空行驶的飞船,看着窗外永远不一的景色也是这种感觉。
这里是一片狂暴的领域,狂暴、凶险、无法描述、不可名状,她行走在这个近乎让她发疯的“宏域”之中。
准确来说,她行走在宏域的狭间之上,正常人是无法直接在宏域行走的。
因为“行走”这一行为本身是依托于空间三轴、时间四个维度的。而宏域,它是多维度的,用以描述他的数学方向轴远超3个、4个,仅凭人类可怜的四维感官是难以理解乃至涉足的。
“因此呢,像你这种会行走、会思想的‘人’,要在这里做出‘行走’的行为,必须得有个穿插其间的、四维的‘投影’通道,这样,你在面对多维度的解构时,才不至于头脑崩溃爆炸。”后面的声音为她解说着正在行走着的道路,“而翙翙你所走的路,便是架构在宏域之中的‘狭间’了。”
“嘻嘻,怕翙翙你忘了嘛,因为宏域的特殊性质作用会扰乱你的大脑,说不定那片储存记忆的地方出问题了呢?”
“鬼扯,我走的好好的,难不成我会忘了我为什么要走....走....”
她捂住头,头一直在疼,而且还有另一个她更在意的事情。
为什么记忆.....不对...还有感官.....感官也在消...
“别念,我欣赏不来....”她抓着头,抓得很用力想要记起她为什么来这,而“声音”已经自顾自开始念了。
“赫尔曼·黑塞①吗?....你这是在劝我放弃吗?”
“我只是在帮你这个蠢货稳定神智,真是不识抬举,不过,你都到了能记起具体作者的程度了呢。”
她是为了追着某个人而踏上这条路的,而那个人也在追着另一帮人,而那另一帮人又在追寻着什么东西。
好像在公路上哼唱民谣乡村音乐似的,但又好像更细致、更优雅、像是在赞美什么。
那是一段美妙的旋律,乍听起来是愉悦的,然后细细品析,还能听出那一丝丝隐藏的悲伤。
这段旋律她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前辈的歌谣,但教给她这段旋律的,是那个人。
这次的休息场所运气也挺好,是街道,但却是没有人的街道。
街道是20、21世纪的样子,第一次称呼自己为“现代(modern)”的时代。
柏油马路两旁是低矮的楼群,人行道由红色的雕纹方砖铺就,红绿灯在路口上方闪烁,人行横道标识和楼房排列平行。实体的商铺牌子或是挂在门上,或是侧挂在楼房之上,电线将电线杆和楼房串联起来。楼下的铺面琳琅满目,杂货店、餐馆、打印复印店、电脑店.....店铺们紧紧排列在一起。
“因为活灵活现的活人是没法投影的,怎么的,会寂寞?”
“要说寂寞的话,我可是一直都是这样的...”她调侃道。
“啧,给脸不要脸吗,你得庆幸你能听到‘老东西们’最完整的安魂曲。”
“性格太糟了你....”她用右手从背后取下背包,小心翼翼不碰触到左手,打开包察看里面的内容物,一个精密的玻璃器皿,器皿里面是一株花,精美绝伦的花,像是精雕细琢的花身,垂涎欲滴的花药,花瓣外侧是象牙白,内侧却是黑色,衬着内侧的黑色花瓣,花芯撒下发散荧光的花粉。
“干....干嘛,盯着我干嘛?翙翙不是想图谋不轨吧?”“声音”的源头显然就是它,一朵会说话的花。
盯着这家伙看确实是非常养眼,如果能无视性格糟糕和特别啰嗦的话。
“造物不像造物主可没有道理。”本体是花的“声音”大声回应,然后背地小声说:“说的好像我想跟那帮蠢货一样似的.....”
“听得到呢...”她对能够听到花的低语很无奈。捂着左上臂的右手稍微动了动想揉搓一下,却是一阵疼痛传来。
看向了自己的左上臂,隔着布料,摸了摸,她能感觉到湿润,一下子想不明白是什么东西,那种颜色,她竟然一下子想不起来怎么称呼,也想不起来那种液体是什么来着。她伸到鼻子前闻了闻,闻到一股腥味,用舌头稍稍舔舐,是一股铁锈味....
好像是左臂的的划伤,她稍微用力捂着,疼痛更剧烈了,左手想动关节却抗拒着动,看来还骨折了。
想起来了,那种渗出的液体应该是红色的......是叫做“血”来着对吧?
“知道,知道....”她深知“迷乱”是什么,她曾险些在这里迷乱,堕入无尽的梦境,沦为无视规则法则的横跨时空的行尸走肉。这种感觉像是睡眠瘫痪症俗称“鬼压床”发生时放任不管的感觉。
行进更为痛苦,但至少,她不会无意识沦为她不想变成的状态,有意识地倒下可比迷乱好多了。
至少自己有努力,至少自己有向那个目标靠近,至少自己能在接近那个目的的过程中倒下,至少....可以沦为养料。
继续前进,忍受着瞬息万变的空间带给感官的重压,跟包里那株花你一句我一句说着没头没脑的话——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被重压搞得神志不清。
“这么痛苦干脆停下就好了嘛,就像是做一场梦,当你成了活尸慢慢腐烂之后,我会负责把你埋起来的。”
“为了什么?追上那个抛下你的人?还是追上‘老东西们’?还是你跟那帮神经前辈一样对那虚妄得不得了的尽头痴迷得死呢?”
“‘园丁’有自己的职分翙翙,有人倒下,我们就处理;花朵生长,我们就护理,我只需要为了简单的目的而存在。什么形而上的目的、什么崇高都和我没关系,倒是你,和‘老东西们’一直叫嚷那些有的没的。”
“因为他们蠢得无药可救呀,而且,我要是不管他们的话,你想想,他们全部灭绝了也说不定。”
“他们可以说是浪漫的蠢货,这是来自我相当客观的评价而非主观意见——更何况我也没有主观意见,我所做的都是‘模拟’啊。所以说那帮蠢货也好,你也好,就该好好反思一下自己,模拟一下我的简单情境。”
她在追着那个人,而那个人追着那帮被称为“前辈”的家伙,而“前辈”在追着....
“头撞南墙别怪我没提醒你。而且呢翙翙,与其说你是蠢,不如说你是疯了才对。”
废话,到底得有多蠢才会像她一样受这种苦头?疯子才是。
“唔——”翙捂了捂左臂的伤,“我最好是疯了,不然我跟一朵花说话已经蠢上天了。”感觉废了好大的劲儿她才能说出话。
“这就对了嘛,死人可不会发疯哦翙翙。如果你什么时候清醒了,我会将你深埋的....为你浇水......为你剪裁枝叶....”
“真以为我在夸你啊....啧...”头又疼了起来。
“见鬼——”翙再一次停下来,扶住眼前出现的桌子,她似乎来到了某个房间,房间略黑,样式好像是21世纪的简约北欧风房间,简单的桌子、衣柜、书柜、两张椅子、沙发,还有若干摆放在柜子上的物件和电子设备,她还看到了老式液晶显示屏的踪影。
房间有点黑,大概是晚上的时间,窗户被窗帘半遮住,投过的灯光大概是城市的街光,还能听到车辆鸣笛的声音。
翙看着那张床,有倒下去休息的念头,但很快又挥之而去,望向床的另一边,是一扇门,门后大概是.....
“又蠢又疯的样子,真是狼狈啊翙翙。你说,你是茨威格笔下的斯科特②呢,还是1992的亚历山大超级流浪汉③呢?”
“你就不能举点稍微好点的例子吗...”她倚靠在旁边的墙上,即使这点微不足道的歇息,也是一种奢侈了。
试着稍微静一下心,但又知道那是不被允许的,她只好回味一下刚才听的诗句。
①:诗文摘选自赫尔曼 黑塞抒情诗选,赫尔曼 黑塞(1877-1962),德国作家,诗人,爱好音乐与绘画,是一位漂泊、孤独、隐逸的诗人。作品多以小市民生活为题材,表现对过去时代的留恋,也反映了同时期人们的一些绝望心情。
②:即茨威格《伟大的悲剧》中的领队者,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1868-1912),1912年1月18日,斯科特一行继挪威人阿蒙森之后登上了南极极点。返回的途中,他们拖着羸弱的身子,蹒跚行进在皑皑白雪上,经过70多天的死命挣扎,当燃油与食物均已告罄时,终于被南极寒冷的暴风雪吞噬,长眠在茫茫冰雪当中
③:亚历山大 超级流浪汉,真名是克里斯托弗 强森 麦坎得勒斯,一位美国徒步旅行者,带着少量的的食物和装备徒步进入阿拉斯加荒野地带,试图在那里过一段时间的自由的隐居生活。在那里生活了大约5个月后,他在德纳利国家公园森林保护区附近死于饥饿。他厌倦了人与人之间的虚情假意,于是他便义无反顾的离开人类社会,在荒野中寻找自我。1996年,乔恩·克拉考尔写了一本关于克里斯托弗生活的书《走入荒野》(Into the wild),此书促使一部同名电影在2007年上映。
④:克诺尔普,即黑塞小说《克诺尔普》的主角Knulp,其一生追寻有意义的生活,忙碌奔波,却依旧认为自己虚度光阴,在临终前得到神的启示,发现自己从来都是“按照该走的路进行的”,于是心满意足的停下脚步,冻死在暴风雪中,并在最后还有“Knulp再一次睁开眼睛时,感觉到双手上积雪的重量,想要抖掉,可是睡意比他心中的任何意志都来得强烈”。
ps:早在年初就开始动笔,结果拖了很久,还想着参与哪个征文比赛,现在想着能完篇就不错了。
很多作品促成了我的构思,星际拓荒(outer wild)、少女终末旅行、opus:龙脉常歌、07年的电影太阳浩劫........还有许多,原定的短篇被扩写成了中篇,我也懒得再投去哪里的征文比赛了,记录于2022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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