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简兴在菠萝树咖啡馆约了人见面。与人有约,他向来习惯早到。他到了,而他约的人还没有到。于是在等待的时间里,他可以在这间咖啡馆逛逛。这是他第一次来到这个有名的咖啡馆里。菠萝树咖啡馆虽然是他们学校的有名的一处胜景,但他在这之前,还没来过。
在进入大学的这几个月里,他只习惯于往返教学楼、图书馆、食堂、宿舍、操场之间。除学习和生活之外的其他东西则没太大关注。不过菠萝咖啡馆,他是知道的。但在他看来,咖啡馆是属于知道就行,但没必要去见的地方。“如无必要,勿增实体”,这乃是余简兴信奉的哲学之一。菠萝树咖啡馆之前不但属于是他没必要去的地方,而且去那里对他已经习惯了的日常往返来说并不顺路。
余简兴是一个顺路主义者。在余简兴看来,顺路主义,它所代表的不只有现实的路,也有心灵的路。沿着没有差错而被规划好的道路行进,一切的预期都将得以实现。这是一种有秩序的正反馈机制。余简兴讨厌折返,因为任何的折返都在告诉他自己在上一个节点是做的多么的不顺利,行动是多么的迟滞。他必须要克服这些,因为这是他达到圆满的前提。
余简兴认为如果道路是圆满的,但沿着这些道路行走,他的内心也将会达到圆满。但走去菠萝咖啡馆的道路是无法让他实现路的圆满,即是不顺路。菠萝咖啡馆独立于学校生活区与教学区之外的区域。它的道路是一条独立的路线,生活区的道路无法通过它到达教学区的道路,教学区的道路也无法通过它到达生活区的道路。无论哪一边去到它那里,都需要原路返回。这对其他人来说,并不是什么事情,但对于余简兴来说,他不能忍受圆满的轨迹无法在那里达成,他之前没有任何理由说服自己去那里看看。不过现在,他有了。他喜欢的人很喜欢那里。除了余简兴,学校里哪还有人因为不顺路而讨厌去这个咖啡馆呢?
菠萝树咖啡馆,可以说是他们学校的一处胜景啊。无论是毕业的校友,还是在校的师生,菠萝咖啡馆都是他们回忆的不可能错过的风景啊。这一点就是作为新生的余简兴在他尚未入学的时候也知晓的事情。余简兴知晓这一点还是来源于在录取通知书里附赠的一本他们学校师兄的小说。
师兄的小说是以学校作为故事发生地,以游记的形式,像拍公路片一样,将学校所有的风景都写进来完成他对爱情的追寻。其中对学校风景的描写细致入微,既有故事刻画,又有人文情怀。学校因此把这部小说作为给新生了解这个学校的重要参考书。
在众多知名校友回忆学校生活的文集里,余简兴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最喜欢看师兄的小说。不是那些校友写的不好,只不过比起回忆起在学校园里艰难求学、以及回忆与学术泰斗的师生情来说,他们这些刚入学的学生更关心此时此刻他们如何在这个学校里如何规划他们陌生的校园生活。而师兄的小说不仅让他们了解了学校,也让他们知晓了在各个阶段他们应该有怎么样的规划,明确了他们的目标。而且师兄的小说简直是写作的范本,美文层出不穷。让人读他的小说读得很开心。
通过阅读师兄的小说,余简兴就知道了学校这么多的咖啡馆里面,有这么一家菠萝树咖啡馆。
在没进入他们学校之前,咖啡馆对于余简兴来说是一种陌生的事物。他当然喝过咖啡。但在他的家乡是没有咖啡馆这种场所的。对他们家乡的人来说,如果他们想要喝一杯咖啡,他们大可以去便利店买一条或者买一罐在家泡着喝,而没必要去一个咖啡馆。这就像他们喝汽水不会特意跑汽水场去喝一样。而且余简兴并不喜欢喝咖啡。虽然进了学校里后,他身边的人都在喝咖啡。其中他的好朋友黄文健更是不厌其烦地向他推荐咖啡这种饮品。黄文健应该来说,同为同龄人,相比于余简兴对咖啡知识的不了解,他可以说是咖啡专家了,全世界任何品种的咖啡,他都了解,并且能说得头头是道。但即使有这么多咖啡同好的推荐,余简兴仍是不为所动。
咖啡在余简兴看来,它繁多的种类只与价格有关。味道上并无多大的差别,都是一个苦字。他没必要在他不喜欢的苦味里面分出微苦、中苦、特苦。在余简兴看来,如果咖啡能被人认为是好喝的,绝对不在于它自己本身,而在于不加了多少糖,又加了多少奶。相比于他所喜欢的茶来源于自身的纯粹本味,好喝的咖啡并不是那种纯粹的东西。
虽然他只有一个理由不喜欢喝咖啡,但这个学校的人却有太多的理由去喜欢喝咖啡了。学校里的咖啡店遍地生花。学校喝咖啡的历史也悠久绵延,喝咖啡的人更是络绎不绝。
对这个现象,余简兴曾经和黄文健深入探讨过这个问题。黄文健说了很多,但传统两个字是他主要表达的观点之一。咖啡文化向来为他们这所大学推崇的一种精英文化。而且从学校发展的历史来说,喝咖啡的传统自建校开始便已经存在了。学校最早供咖啡的西洋风格建筑的三层楼餐厅如今作为校史馆的一部分正接受着全校师生的瞻仰。在校史馆的介绍里,这栋建筑它代表了一个世界繁荣的时代。而在它的深处,里面还展示着有几台种植园风格的老咖啡机。
黄文健问余简兴,在他看来,他认为的原因是什么?余简兴回答:“权力,它与权力有关。”余简兴说自己是以他对咖啡比较粗浅的知识来得出这个认识。在余简兴看来,咖啡起源于一个偏远的小地方,它曾是部落民的一种饮品。老西洋帝国的人侵略并征服了这个部落,他们由此发现了咖啡这种饮品对他们的好处。于是他们接受了它,并带着它一起走上了侵略和征服的道路,而随着帝国在人种群的到处侵略殖民,咖啡也一同实现了它在植物种群的侵略殖民。这两者的侵略和殖民,使得咖啡遍布全世界能够种植它们的土地。随着帝国版图的扩张,征服者的生活方式也被传播开来,喝咖啡就是其中的一种,被征服者喝着咖啡,他们以此来分享一种虚假的权力感。这是余简兴的认识。这种认识在余简兴在校史馆里看到学校对他们与老西洋帝国有其渊源得到了证实。
学校对所有老西洋帝国风格建筑的各种令人瞠目结舌的维护,让他想到了被老西洋帝国征服的部落里玻璃珠。老西洋帝国的人曾经用他们那些不值钱的玻璃珠来向部落的酋长购买黄金和奴隶。他们用玻璃珠洗劫了那些部落积攒了无数年的财富,还叫那些部落的人欢喜。他们用这些财富实现了自己帝国的发展,还一味嘲笑酋长门的无知和愚蠢。还把他们认为的酋长们的愚蠢到处宣扬来证明自己的智慧。如果真相仍不被酋长们所熟知,那么他们依旧认为玻璃珠仍旧比黄金更有价值。但是余简兴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因为老西洋帝国不仅要掠夺酋长们的黄金,也要掠夺他们思想上的快乐。每一个骗子都想让受害者承担一切的罪过。仿佛犯罪的不是他们骗子自己,而是受害者自己。他们认为自己不是骗子,而是裁决者,审判受害者无知的罪过,而他们正好收点教育的费用。
余简兴能想象这样的故事。故事里的老西洋帝国绝对不吝惜他们在部落时对那些玻璃珠的赞美,吹捧着酋长们心花怒放,然后老西洋帝国的人则邀请酋长们到他们的城市去。那些酋长们带着他们玻璃珠被邀请到了老西洋帝国的中心城市,他们骄傲地展示自己的玻璃珠,把它当做是无上的珍宝。然而必然的结果是个那是不值钱的东西。酋长已经靠玻璃珠搭建了他们的文明,自然不容易被驯服。而这时,老西洋帝国不介意让他们知道,在人种群的世界里,部落存在的渺小,而帝国存在的庞大。占比,始终是帝国衡量自己存在的标准。帝国用占比来告诉酋长们,真正的世界存在。帝国是大世界,部落是小世界。当小世界为大世界所感知的时候。小世界就被纳入了大世界里,如果小世界拒绝被纳入,投降或者死亡,只有这两个结局。酋长们是怎么被这个老西洋帝国折服,这是可以预见的结果,不,这就是历史。。
不过余简兴仍然想给一个故事想一个酋长们不折服的结局。当老西洋帝国揭露他们玻璃珠换黄金的骗局真相时。酋长们仍义无反顾地用他黄金去兑换了教堂里的彩色玻璃。他们各自都是用各自的不值钱去交换对方的不值钱的东西,这是愉快的交易。而后,酋长们将所有的彩色玻璃发展了自己的文明。他们叫自己是玻璃文明。很多年以后,老西洋帝国和酋长的人种群世界都毁灭了。一切文明都没了记录。评判者文明到来,他们根据囤积的黄金认定老西洋帝国属于部落文明,根据彩色玻璃认定酋长的部落为先进文明。
这个故事是一个童话。余简兴没有向朋友们讲这个故事。因为他们会理性地验证这个故事许多不合理的地方。无论如何,余简兴仍旧喜欢这个童话。他不愿意让那个老西洋帝国再次获得胜利。因为它已经赢过一次了,而余简兴已经知道他们赢的结果。结果之一,就是那些昂贵的咖啡馆。
余简兴不认为自己能担负得起咖啡馆里面的消费。这是他拒绝咖啡馆消费,甚至是去咖啡馆的原因之一。黄文健认为约会最理想的场所是咖啡馆,因为如果想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有格调的人,那么装修得很好的咖啡馆是最好的展示舞台。余简兴认为钉在门口的菜单价格才是让那些咖啡馆始终保持着它们的格调原因所在。而在学校所有的咖啡馆里,余简兴认为菠萝树咖啡馆的格调是最高的。
首先,余简兴认真这间咖啡馆的确诚实。它叫菠萝树咖啡馆的,它里面真的有菠萝树。菠萝树咖啡馆楼高五层,极简主义的现代化风格建筑。不同的楼层展示了出了菠萝树的生长的不同阶段。从第一层楼的第一粒阶梯开始,在楼梯墙边的水晶框里是一颗大树菠萝籽,拾级而上,则是一个完整的菠萝树生长的历程。除此之外,店内还有许多菠萝树的风景照。风景照拍摄了菠萝树生长的不同地方。有海边的菠萝树,有山里的菠萝树,有田里的菠萝树,有民居里的菠萝树等等。当然还有一张照片,看起来是并不是照片,但最吸引余简兴,是一张星云的照片。叫菠萝树星云。宇宙中的菠萝树。在咖啡馆的顶层,有一台天文望远镜,据工作人员说,通过这台天文望远镜就能看到菠萝树星云。余简兴是天文系的学生,他知道那台望远镜能清楚地看到月球就已经很难的了,能看到星云,纯属玩笑话。不过它的确很满意这间咖啡馆。那台望远镜,他倒是可以邀请那个女孩一起观看。
对菠萝树咖啡馆,余简兴尽管满意,但还是有很多他觉得可以吐槽的地方。余简兴认为菠萝树和咖啡是两样看起来不搭的东西。虽然混搭的概念十分流行,但这种混搭实在兼容。在植物种群这个层面来讲,它们是天生的敌人,在同一片土地上,共同争夺阳光和水。咖啡借助帝国的力量消灭了太多他们本不能战胜的植物。这是阴险的胜利。就文化上来讲,在菠萝树下精致地喝咖啡,总是有一种不协调感。要消除这种不协调感,余简兴认为得本土化。咖啡得用红色的带盖塑料桶装着,舀咖啡的也是红色塑料口杯。咖啡在这样的情景下,它的文化属性就消解了,只作为解渴的饮品存在。而在菠萝树咖啡馆里面,被消解的却是菠萝树的本土性。在喝咖啡的位置上,菠萝树的果树特性被建筑设计给消解了,它纯粹是作为抽象的树下概念出现。在菠萝树咖啡馆里面,建筑设计的意图强调的是在树下喝咖啡,而非在菠萝树下喝咖啡。但菠萝树又是这座建筑里处处显现。最后变成了“在树下喝咖啡,但远处有一片菠萝树林。”差不多就这种感觉。
余简兴在菠萝树咖啡馆的四层挑了个位置坐下,他给要来的女生发了消息。他烦请女生来到门口的时候,一定要告知他,他准备到门口迎接。余简兴坐在他选好的位置上,当他坐下的时候,这个位置上的灯熄灭了。就像阳光被头上的云朵挡住了一样,只有他这里得到了阴凉。“很好的设计。很适合双人的约会。”余简兴感慨到。
时间不断向前发展,余简兴接到了女孩,他们见面,聊天,然后结束。余简兴最后怅然若失。而后他,回到了宿舍里。他此时需要一个参谋。黄文健在宿舍里,他一直在等余简兴的结果。余简兴有些挫败地向黄文健复盘自己的约会过程。黄文健与余简兴面对面坐到阳台到宿舍门过道的中间,晚风越过他们就像越过峡谷一样,然后向上攀登,有宿舍门上方打开的窗户飞到外面,一同带走的还有黄文健的叹息声。通过余简兴的讲述,他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复杂程度。
女孩是穿着晚礼服,画好妆,准时赴约。时间没有迟到一分一秒。无论是作为当事人的余简兴,或者是事后旁观者的黄文健,他们都感受到了女孩带过来的压力。
余简兴坦诚地对黄文健说,“事情以一种我从未想过的预期发展着。”他最后的内心充满了沉重。女孩的晚礼服让他感到了自己对这场约会的不重视。他穿着短袖衬衫,还有牛仔裤,篮球鞋的打扮,不像是来约会的,而是来上晚自修的。而他想收获女孩的芳心,却是以做作业的心态来对待。他感到了惭愧。余简兴很想对女孩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的心自此以后,只为女孩一个人跳动。但有时思想的转动比磁场转动还要迅捷。当他思考女孩为什么要穿晚礼服的缘由时,理性又占据了他的大脑。晚礼服非穿不可吗?为什么?是因为他余简兴的缘故,还是因为咖啡馆的缘故?如果是咖啡馆的缘故,那么他与女孩之间首先要解决的就是观念上的分批了。此时,他虽然和女孩面对面地相坐在咖啡桌的两边,但他们的中间横亘着一个老西洋帝国繁荣的时代。不过即使如此,余简兴仍旧选择爱她。这不是她自己的过错。那么如果穿晚礼服是因为他余简兴的缘故,他则需要思考。女孩是爱他还是不爱他?
“我们先认为这个女生是爱你的。然后她感受到这场约会的重要性,于是她如此认真地对待了这场约会。只不过是认真得超过了限度。”黄文健说。
余简兴打心底里认可这个看法,但如果只看到了事情好的一面,而没有看到事情坏的一面,那就不能说得上是全面的,于是他做了自己的另一个设想。“或者,她不爱我,她只是以一种我能看懂得方式在拒绝我。”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你的理由是什么?”黄文健问。
“物质性。她在展示她的物质性。晚礼服是一种物质性象征意味很浓的东西。它代表了很多东西。就直白的就是,能够与之匹配的资格。”余简兴回答道。
“你是在说,女孩是在问你,你是否能与她相配。”黄文健问。
“如果她爱你,那是她拿得最出手的状态。但如果她是在问你,你能否与她相配。那她不是处在爱与不爱之间的状态,而是在接受与不接受的状态。这是一场试炼。”黄文健总结。
“接受与不接受的状态下,她都可以通过晚礼服来得到她的答案。也让我能得到我接受的结果。我如果承认我不能配得上她物质上的资格,那我也看到了她最美的一面,我总归是不吃亏的。如果我认为我能配得上她,那么她也将告别这被束缚的晚礼服状态,如果一个女孩想穿晚礼服的时候,就能穿到,那她无疑会很开心。或者,这可以成为她向孩子们所讲的美好爱情故事,夜晚,咖啡店,晚礼服,他们最美的开始。”余简兴说。
“这个爱情故事的开头的确引人入胜。”黄文健点头。“是一个很浪漫的故事。但你的回答是什么?你得到了什么样的结果。”
“我小小地调侃了一下我自己,然后像是没有看到我们之间衣着的差别。我们如常坐下,聊天。如果她开始了她的试炼,那么我也将开始我的试炼。”余简兴平静地说。
“一棵树。”余简兴回答道。“因为我们在菠萝树里面,我就以树切入,给她讲了一个故事。”
“什么样的故事?是你们也有菠萝树?”黄文健笑着问。
“当然,我们家当然也有菠萝树,但我要讲的不是我们家的菠萝树,而是我大伯家院子的杨桃树。”余简兴回答。
“我相信那个女孩一定会像我现在这样好奇,因为我也想听你讲下去。”黄文健说。
余简兴回答。“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不能保证我一字不落地再复述一遍哦。”
余简兴看着黄文健,再三和他强调。“我会做手势,示意你可以说话的时候,你再说话,不然我要是时刻被你打断,那就不好了。”
“没问题,开始吧。”黄文健做了请的手势,然后闭口不言。
“高大的杨桃树种在我祖屋大院中大伯家的柴房前。杨桃树和柴房的间隙很窄,不过三四十公分。它的主干笔直向上,直到三米高才长出其他旁支。在不借助梯子的情况下,我们仅仅依靠树和墙壁之间的那点空隙就能往上挪。最后爬到树上。然后在上面采摘杨桃树。这是小时候的我们最喜欢干的事情。杨桃树并不是我所要讲的,它是一个引子,引出一头牛,某天,一头水牛莫名其妙就被栓在了那棵杨桃树上。我们谁也不知道,牛是谁家的,牛是谁栓的。祖屋大院里当时住的人家只有我的三伯和四伯,我的家也在旁边,不过不在那个院子里。我常常去那里找我的堂兄玩,因此也才遇见那头牛。我们都不知道牛是谁家的。甚至后来,我们也不知道是谁把牛栓在上面,又是谁把牛牵走的,但我与那头牛算是见过了。它是一头水牛。就普通水牛的模样,但喜欢跳舞,它栓在树上的时候,我看见它跳舞过。它的舞蹈是有魔力的,它一跳,我的心也跟着跳。那是很神奇的事情。在我们家附近,家里养牛的只有两家人。但一家养的是奶牛,一家养的是黄牛,没听说他们都养水牛的。在养奶牛的那户人家的牛场附近,有一棵大龙眼树,离我们家很近。这棵龙眼树,据说有一百多岁了,大概有六层楼那么高,爬上它,能俯瞰我们村子大部分的风景。这棵龙眼树离村里的宗祠很近,它差不多是整个村子的中心。站在树顶,从北往南看,我们村子的地势是北高南低。从西往东看,是民居逐渐增加的一种递进,红土路逐渐被水泥地面替代的过程。我们村子西边和北边都是广袤山林,而东边和南边是辽阔的农地。在农地里,由北向南,依次为菜田、稻田。在稻田之后,就是盐场。盐场之后是围塘。围塘之后就是大海了。我们的视线在稻田那里就中止了,看不到之后的东西,盐场之类的,那是我们经过亲自验证才得到的结果。站在龙眼树上,一个前所未有的世界好像就这样在我们的面前展开了。”
“我们第一次会去盐场,是因为一幅画,在祖屋大院的杂物间里,有一张泛黄的画卷,上面是椰林沙滩的海边有一只海豚在游泳。伙伴中有人见过上面的椰子树,它长在盐场前一个大院的堤坝上。然后我们这群六七岁的小孩开始了第一次远行,我们到了那里,但没有在那里看见海和沙滩。堤坝下还是一大片的稻田,在稻田的尽头,是横亘在大地上的一堵红墙,据跟过大人去过盐场的伙伴讲,那里就是盐场了。我们本打算就此前进,但大院向稻田灌水的水管里突然落下了一尾金色的大鱼,然后它顺着奔涌到稻田的水花,然后消失在稻田里。有伙伴说那是一尾海鱼。但我们都没有相信它。因为旁边的水站毫无疑问,抽取的是地下水。但如果真的是海鱼,也许有一条通道,直通海底,也说不定。不过,按伙伴所讲的那样,只要我们一路向前,我们就一定会到达海边的。过了盐场、围塘之后,就是海了。只是那时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盐场会那么大、围塘也那么大。伙伴说,其实我们脚下就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海,但是我们行走在盐场、围塘厚实而广袤的土地上时,我问伙伴,如果我们脚下原本就是海洋,那么脚下的土是怎么来的。我说,如果是洪荒时代那么久远的事,那就没必要再说了,伙伴告诉我们,那并不遥远,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这里进行了填海。我们村子的名字里面的那个山,就用来填我们脚下的海了。所以我们村子里才没有山的。这件事,我事后向我的父亲求证,父亲说的确如此。父亲说,大龙眼树前边不远的地方,之前就是大海。后来填海,就填成了今天的样子。祖屋大院里有一个土坯房的废墟,墙里还有一些贝类的遗存。,我们的脚下曾经是大海这件事情得到了证实。往后行走在村里时,我常常能感觉到那种被海水浸泡的窒息感。这是后话了。”
“我们越过了那些堤坝,穿过那些稻田的土路。通过一座桥,然后到达了盐场。盐场周围并没有树,我们需要在没有遮挡物的情况下,在烈日下穿过晒场。我们艰难地穿过了晒场,到了围塘那里的水站去躲避烈日。水站建立在围塘的堤坝上,那里供给着这望不到尽头的围塘里的水。只有站在阴凉的水站里,我们才能看清烈日下的围塘。很多围塘都空了,里面的水杯抽走了,只给大地留下一个又一个干涸结疤的伤口。伙伴们在水站的水井里面发了下面有鱼。也有一些虾。他们说,底下就是深海。他们对着水井,向里面的海龙王问好。给我们些虾饼,最好洒上盐。我们这么对井里开玩笑道。等太阳没那么晒得时候,我们才又启程。我们需要继续穿过这些伤口,才能到达海边。于是我们翻过一个又一个干涸的围塘,如同翻越一个又一个山丘在进行的一场艰难的行军。直到围塘消失了,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一处海峡,我们终于到了岸边。”
“我们到了岸边,最开始我们看见的是绿色,那是一片红树林。越过红树林,我们又看到了红色,那是一栋高耸的建筑。那是一座酒楼。越过酒楼,我们又看到了灰色,那个才是海。我们绕过了红树林,到了酒楼后面。原来在酒楼和红树林之间还有一片小海,那是堆积如山的生蚝壳。蚝壳里还有红色的小东西成群结队地在游动着,那是一种小蟹。我们准备到那个酒楼去。它建在一处码头上,我们到了那里,它门口的玻璃箱里展示着许多海鲜。有一座长长的水缸里,还有一条大鱼。比当时的我们还要长。我们看的流连忘返。酒楼时没什么人。不过他们已经在准备晚市了,我们只能酒楼不远处的士多店里休息。”
“那个士多店很小。不过因为它铁皮蓬延展的空间够向前,也能放上几张长凳。我们就坐在上面,望着前面的大海。我还是没找到我想要的看到的大鱼。画上的海豚并没有因为我们是专门来看它,它就会跑到我们的面前。店主对我们这群小孩很好奇。问我们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告诉了他我们来的地方。他问我们来这里干什么?我们说来看大鱼。店主是位老人。他指了离岸边很远的小岛告诉我们。这里看不到大鱼,但那里可以。我们问岛怎么去。他说船已经停了。我们有些失望,然后他问我们有没有到那个酒楼里。我们说去过了。看到了里边有条大鱼。我们还比划了大小给他看。而老人却说在酒楼的最高层,那里存着一个大鱼标本,那个占满了一个房间。而我们却不大相信,这世界上还有这样大的鱼。老人说,他小时候遇见比那个还大的东西。那时某天夜里,他起夜,来到了岸边,发现岸边游动着一块陆地。他好奇地跳上去,结果却掉进了海里。那时才看清大陆是几头大鱼。每一头都比那酒楼还高。他吓得要死,他以为他会被大鱼吃掉,结果没有,而是游走了。他那时隐隐约约听到,水里有人说话。他听到了海龙王、虾饼之类的。但当他游回岸边,什么人都没有有看见。不过自那以后,他就再没有跟着大人出海捕鱼了。”
“我们惊讶于老人落水以后听说的海龙王和虾饼。因为这是不久前,我们才对那水井说过那样的话。不过,我们没敢说出这个疑问。所以并没有纠结老人的故事。我们意识到天色逐渐暗淡了,我们必须要赶回家去了,只能寄希望于下次了。告别了老人,我们匆匆往回赶,艰难地原路返回。后来才后知后觉于老人的士多店真像一个船舱。”
“我们终于回到稻田的时候,天色已经差不多黑了下来,在我们走上回家的大路时,我们遇见了一头水牛,它也刚从大路旁边的树丛中出来,我们看见它居然自己叼着它自己的栓绳,然后在我们的目光用,越过大路,又跑进了一旁的桉树林。不过那时赶着谁家,也没多想什么。但后来,我总想着,它会不会自己给自己栓绳呢?”
“我们以为我们总会有到小岛看大鱼的机会,但自那次以后,我们都没再能实现这样的远征了。当我以为我今后再没机会到小岛的时候,机会却来了。初中时,后来成了好朋友的新同学是来自岛上的。他看我好奇岛上的生活,就带我去了岛上。那时我才得知。岛上的生活和岸上的生活没有什么不同。我们说同样的话,吃同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到岛上要坐船,我们就没有什么差异。而即使是岛上的人,他们也不喜欢坐船。海不像大地是坚实的,它是空的,是每时每刻都在运动的,它很容易就吞没了掉下去的人。我安慰他,我了解他的苦恼,言明我们村子的土地也是填海而来,总有一天,岸上和岛上连起来,它们之间的沟壑都会填平。”
“同学对我们村的填海很感兴趣,问填海。我说把山头都扔海里去,然后用牛脚踩平的。这本来是一句玩笑话。可同学却说他知道牛脚的故事。说岸上有头牛,一跺脚就地震。就被人引到海里,所以大地上就不震了,后来,岸上的人要填海,把土石倾泻到海里,海里的大鱼就把那些土石给拱掉,后来岸上的人求助于神牛,许诺神牛可以踏足被拓展的新地上。如果毁诺,就让大鱼再拱掉他们的新地。于是神牛就踩实了土石,拓展了大地。而它也可以行走新地上。”
“从同学口中得知这个故事,我下意识认为这是发生过的事实。因为它可以解答我看到了那种牛的各种行为,它好像就游荡在我们村子的新地上。那个老人小时候所见的大鱼,也许就是拱地的大鱼吧。”
“我大概就是这样给我第一次约会的这个女生讲了这样的一个故事。”余简兴说完之后,示意黄文健可以发言了。
沉默了很久,黄文健疑问到:“即使是我,我也想不到你为什么要讲这个的故事。”
“这是我给她的试炼,看她能否弄懂这个故事的含义。”余简兴回答。
黄文健想了想,摇了摇头道“我还是不懂。你所说的,是很杂乱的东西。不过我很确信的是,你的确能够在很短的时间内编出一个新的故事,”
黄文健沉吟片刻,“你所讲的故事,有神话的色彩。你相信那些东西是真的,代表你是个很浪漫,或者很迷信的人。”黄文健的紧皱的眉头开始书展了起来。“你有行动力和组织力,小时候就敢带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就为了看一只海豚。你怀着恐惧,思考着宏大的人类生存问题。这个就有点离谱了。所有的故事都是你由一棵杨桃树引起的,最后偏题都不知道偏到哪里去,发散思维极强。对了,你讲到你大伯,祖屋大院之类的,这说明了你在一个庞大的家族里面。哦,还有,你是非城市户籍。不是,大哥,你是在约会,又不是在应聘工作,不至于吧。”
“现在我对什么爱情已经不再抱有期待了,跟你复盘这个约会时,我在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逐渐回想起了一些东西。”余简兴说。
“我在穿过那些干涸的围塘,越过那些堤坝时,我中暑了,我差不多要晕眩了。我在晕眩中看到了奇异的生物。”余简兴回答。
余简兴说:“那时我还不知道它是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了。骆驼。我在想,我为什么会在晕眩中看见我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呢?”
“或者,你见过吧。只是你忘记了。人能记事,好像是两岁以后吧,”黄文健说。
“你觉得我在两岁以前,能见过骆驼?一个沿海城市的偏远小山村,出现骆驼的概率能有多大。”余简兴反问道。
“我们家族乃至整个村子,在我六岁以后,才有人家有电视机的。”余简兴回答。“我感觉,自我有记忆开始前的那段岁月,其实是一个神话时代,有无穷无尽的神迹显现。”
“人类记忆的空白期实在有太多的可能性了。”黄文健感慨道。
“其实骆驼要是换成那个水牛,这个故事感觉更浪漫。”余简兴说。
“水牛在你的故事里,让我觉得无法被替代。比起填海的水牛,你如何还能让骆驼表现得更好呢?”黄文健问道。
“我越过那些干涸的围塘,岂不是像翻越山丘。在朦胧中,有骆驼向我们跑来。它是岸边码头的酒楼那里跑出来的。而酒楼里的骆驼是天方的骆驼,它通过船,被人从天方送到了酒楼里被做成菜来招呼客人。聪明的骆驼挣脱了束缚,于是向北跑去,它在那个方向闻到了土地的味道。然后它跑到了盐场那里。荒漠的土地上里岂不是也有盐池。这世界上除了海盐,还有陆盐啊。被海水浸泡的盐场,它们的泥土里也有咸的味道,陆盐正是中大地泥土的一部分。所以骆驼产生了它还在沙漠里的错觉不奇怪。然后它会看见田野的树林,那岂不是也像绿洲。杨桃树被他看成是胡杨树,也不是不可能。骆驼更能代表沙漠,填海的土,来自岸边土地更深处的大漠,岂不是更有象征意义。从浪漫的角度来讲,它要比水牛更适合。”余简兴回答道。
“我就知道。不过你不会因为想到了一个可以这座题材,就放弃了爱情吧”黄文健问。
“不是,你所说的人类记忆空白期的确可以解决我看见骆驼这个从未见过的动物的谜题,但是我看见创世之柱的场景,这个无法用记忆的空白期这个回答去解释,在我感觉自己已经中暑了的时候,我的脑袋昏昏沉沉,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自己呼吸有些困难。然后在我呼吸越困难的时候,我的意识感觉飞升了,到了一种陌生的环境。然后我看见了驼峰星云。那是创世之柱。等最后要失去知觉的时候,我发现我的意识又回到了现实中。创世之柱的照片是在我初中的时候才公布的,幼儿的记忆空白期这个理由根本就不能适用。如果一切都是真实的,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们的意识能够未卜先知。或者我真的到达了宇宙,我是因为晕厥了才感受到了宇宙,还是因为宇宙呼唤了我,我才感到晕厥?我在想,是不是只有我有这种情况。我曾经发帖询问过很多人。他们大概也有过这种状况,但他们在晕厥时看到的是其他的东西。他们确定那些东西是他们从没有见过的。人的种群有可能在晕厥的时候,意识被某些存在呼唤着。当我想起自己叼着自己栓牛神的牛从我的面前经过的这个记忆时,我的脑海里闪过,神牛的牧区是我们脚下的土地,那么,我们的银河系是不是创世之柱的牧区呢。骆驼的沙漠尽管生命并不明显,但仍旧存在。假设承载着创世之柱的也是一头生灵呢?我们在他的牧区。它会衔着自己的栓绳,自己行走。这样的念头。我现在回想起,我为什么要给女孩讲树的故事。突然意识到,并不是因为我们在菠萝树咖啡馆的树下,我通过树联系到了杨桃树。而是那张菠萝树星云图。那张星图引导了我的记忆。创世之柱星云才是故事的起点,那张照片引导了我。它会衔着自己的栓绳,自己行走。”
余简兴凝重地看着黄文健说到:“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酋长和老西洋帝国吗?大世界感知到了小世界,或者小世界感知到了大世界,小世界都会被大世界所吞噬。如果大世界通过小世界与另外一个大世界相遇会怎么样?”
黄文健听了以后,为余简兴的想象力所折服,“你肯定没打过草稿。不然不会那么没有条理。”
“那两个大世界会一起战斗,看谁先获得胜利吧。”黄文健满不在乎地说。
滴滴,这时余简兴和黄文健的消息响起。他们看了消息。是系里的消息。通知他们,现在全世界的天文遥远系统接收到了新的天文潮汐变动。有重要的宇宙成果要出现了,他们这所新生有福了。
看完消息,余简兴和黄文健面面相觑。此时,浮现在余简兴脑海里是一处洁白的沙滩,海水游动,沙滩的一边是海豚,一边是骆驼。骆驼一边有风沙吹拂到海里,而海豚则将身上的沙尘抖落,在奔涌的大潮中,海豚和骆驼在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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