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云说的店店面不大,总共就四张桌子,每一桌上面都摆着鲜花,墙上挂着爬藤架子和照片,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爬藤植物覆的满墙都是,整个店看起来生机盎然。店的角落里点着某种熏香,这比烟味好闻许多。
伊卡斯特走过去想看看那些照片,却发现了墙上挂着的绿藤簇拥着的两个闪闪发亮铜制服役勋章。
他们在勋章下面的桌子边坐好。老板夫妇本在后厨休息的,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女主人便走出来看:“呀!你来了!可真是好久没见了!”
女主人递来了菜单,伊卡斯特伸手接过,但是菜单上怪异的名字让他有些不知所措。拉云瞄了他一眼,在心里暗笑,便伸手说:“要不我点吧,我给你推荐几个克索那比较好吃的东西,你看呢?”
“当然可以。”伊卡斯特说着递过菜单,“你和老板很熟?”
“纳里诺拉小姐在毛阿里-普普的时候可是我们家的常客!”女主人说。听她的语气,她以与纳里诺拉家的人相熟为荣。拉云笑而不语,拿着铅笔在菜单上勾了几处,将菜单递给了女主人。
不一会女主人从后厨端来了一个泡着柠檬和某些香草的水盆,拉云在里面洗了手,伊卡斯特便也学着她的样子洗了手。拉云将手指放在指尖下闻了闻,又对伊卡斯特说:“你闻闻看。”
伊卡斯特下意识地去闻自己的手,却发现拉云将手伸向了自己。短暂的停顿后,伊卡斯特闻了闻她的指尖。
一股很清香的味道。克索那人的生活中总是充满浓烈的熏香味、烟草味,这样的淡淡柠檬香在这些浓香中显得清新雅致。“你们克索那人真讲究,洗个手还要放这么多香草。”伊卡斯特开玩笑道,“我还以为是喝的。”
“是有些外地人拿来喝啦。”拉云笑着说,“没洗手之前也确实可以喝!都是可食用的香料。”
见二人都洗完了手,女主人把盆子端走了,再回来时手里的托盘盛满了各种卷饼、玉米脆片之类的食物。克索那人的食谱比较单调,被叫做“丹柯”的卷饼是永远的主角。这是一种用烙得薄薄的玉米饼裹上蔬菜、肉类,再涂上家家户户自制的酸奶酱或者果酱的美食,每一家都有不同的风味。店主人用卷饼把馅儿都裹上之后,还会把它们切成一段一段的,方便客人食用。
面前没有刀叉,只有勺子。伊卡斯特想用勺子舀起切成块的丹柯,拉云笑着说:“我们克索那人都是用手吃饭的,只有喝汤才会用到勺子。”
“你不是洗手了吗?”拉云反问,又说:“你吃几次就会习惯了。我刚去布里卡亚的时候还挺不习惯你们那边用刀叉吃饭的方式,我长这么大都没用过叉子,不过试了几次也能习惯。”
“那时候再用勺子。”拉云说着从盘子里拿起一张还没有卷上东西的饼,“或者也可以拿卷饼隔热。你要是吃一些汁水很多的东西,或者想把盘子里的酱给沾干净,都可以用饼来做。”
“真有意思。”伊卡斯特说着也拿起了一块丹柯,“我还没有像这样吃过东西,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那你可多吃点,”拉云说着拿起自己面前的两块丹柯放在了伊卡斯特的盘子里:“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多吃点儿,你都瘦了。”拉云的语气非常温柔,甚至还带点责怪,“虽然音乐家有点忧郁气质是好事,但是太瘦也不好。”
“是吗?我没觉得。”伊卡斯特嘴上这么说着,还是收下了这两块丹柯。忽而他抬头看拉云:“你这行为像是朋友还是像是姐姐呢?”
拉云没想到他这么问,不过她笑着反问:“有什么差别?你觉得呢?”
他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似乎让气氛变得暧昧了。拉云笑了笑,继续吃着,伊卡斯特悄悄地看着她那优雅的姿势。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显得优雅,就连用手抓着东西吃也显得格外迷人。
拉云吃完了手里的丹柯,很自然地将手指放在嘴里舔干净了酸奶酱。见伊卡斯特盯着自己看,她解释:“有的时候难免会把酱汁沾在手上,克索那人都会这么做,没人会觉得不好看。你要是不愿意可以拿纸巾。”
伊卡斯特赶紧错开目光,想找点什么东西岔开话题,一下子看见了桌上的调料方糖,顺手拿了一包过来,看了看包装纸,上面有纳里诺拉家的商标。亲眼见识过纳里诺拉家巨大的工厂之后伊卡斯特对于它们的产品分布之广已经不感到惊讶了,只是随口问:“这也是你家的产品?”
“你们家生意还挺大的,到处都有你们家的产品。”伊卡斯特感慨。
“可以说,克索那过半的糖及相关制品,都是我们家产出的。”拉云很自豪地扬起下巴,“纳里诺拉家在制糖领域绝对独占鳌头!”
“最早也就是个小作坊呢,还是手工熬糖。”拉云说着笑了,“不过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情啦!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说不清。”
“这么久!”伊卡斯特感到吃惊,“那么你以后会接手糖厂吗?”
“也许吧。”拉云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或许等我弟弟长大了给他比较好。我对做糖没什么兴趣,我只对吃糖感兴趣。”
停了一会,拉云又说:“我想成为伊兰波那样的女诗人。”
“那当然!”拉云露出崇拜的神色,“她在全国都出名!谁不知道伊兰波呢?”
拉云右手轻托着腮,听他这么说,脸像石榴花一红,微笑着眨了眨眼睛:“我如果成了那样的诗人,我要你为我的诗谱曲。”
“那好啊。”伊卡斯特说。他确实想为拉云做一首曲子,已经在构思了。已有的几个版本他都不甚满意,创作比他想的难得多!无论如何都没法显出拉云的灵动与可爱,总是差那么一点意思。
正想着,有几个孩子走进了餐厅。走在最前面的孩子抱着一个箱子,身后的孩子拿着些标语和国旗。餐厅里没有别的客人,这几个小孩径直走向柜台:“哥哥!姐姐!我们是为难民募捐的!战争让很多人流离失所,您捐出的每一分钱,都会变成他们新家的一砖一瓦!请帮帮他们!帮帮我们的同胞!”
“流离失所”,可不就是伊卡斯特这样的人吗?从自己的家乡跑了出来,寓居在别人的土地上,何时才能回我可爱的布里卡亚呢!伊卡斯特觉得有些难过。但他的情况在万千流离失所的人中已经算是好的了,不少人连能避风雨的住所都没有,还有更多的人干脆没能活着逃出布里卡亚。伊卡斯特越想越觉得不安。
拉云走向那些小孩,捐了自己身上带的所有的钱。老板也捐了一部分。这些孩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又去下一家了。拉云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进了下一家的店门,不由得想起了他们那次失败的筹款。希望这笔钱能真的送到需要帮助的人手中,不要再被某些蛀虫给偷吃了!伊索兰德居然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太不公平了!想到这拉云有些生气,转身往餐厅里走,却看见伊卡斯特低着头坐在那,左手耷拉着,右手捏着勺子的柄漫不经心地旋转着。她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便向他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们离得这么近,拉云身上的香水味直往他鼻子里钻。伊卡斯特分寸大乱,什么布里卡亚啊流离失所呀全部被这香水味儿冲得七零八落。伊卡斯特紧张地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眼拉云,靠近拉云的那只耳朵都变红了。不过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拉云有意聊一些轻松的话题让伊卡斯特高兴,实际上她也很擅长这个。伊卡斯特很快就不再去想布里卡亚了,仿佛那边的痛苦都随着他的离开被关进了布里卡亚的城门内,现在他的眼前只有拉云。他们愉快地用完了餐,感情也有些升温。伊卡斯特想要去结账,老板善意地笑了笑:“纳里诺拉小姐来我们是不收钱的。”
店主解释道:“我们以前是纳里诺拉的工人,后来想着自己开一家餐厅才不干的。是约尔古先生给了我们创业的钱,帮我们选好了地。以前在厂里的时候他就经常资助我们这些穷苦的工人,不干了以后他仍然给我们帮助,因此我们就决定,纳里诺拉家的人来用餐,一律不收费。”
伊卡斯特有些疑惑地看着拉云,拉云也看着他,带着狡黠的笑容。
“你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收你的钱,所以才带我来这?”伊卡斯特问。
“心意领了就行啦!”拉云站起来,拎起了伊卡斯特的琴,见他还在发呆,跺了跺脚,“别想啦!这顿就是你请我的,只不过没花钱罢了——老板你说对吗?”
“那是自然!”老板哈哈大笑。伊卡斯特还没反应过来,拉云已经到了面前,把琴盒往他怀里一塞,故意撒娇:“自己拎着!重死了!快走啦!”
她自出门去了,伊卡斯特只好在后面跟上。天已经黑了,路上点着电灯,亮白的光照的马路亮堂堂的,也照的心里一片明亮。
他们在路上聊着天,夜晚也黑的深沉。在带有烟草香气的醉人的晚风中,归巢的鸟和归家的人都是一对一对的。还有什么比这更好的气氛呢?他们都觉得有些话要讲。拉云想让伊卡斯特主动说出来,而伊卡斯特正在考虑着恰当的措辞。他们有些沉默地走了一路,都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内心像是有火在烧。
“克索那的秋天来得快,现在已经冷起来了。”拉云率先打破沉默,“你不想说点什么吗?你看,今晚的月亮多漂亮!”
伊卡斯特抬头看了眼,但是无心欣赏这美景,只是随口说:“是很漂亮。”
拉云轻吟:“这风吹得真舒服。‘风撩动着树叶……’”
来自伊兰波的《关于明月的梦》,后半句是“摇着一树扰人的影,害我做起了关于你的梦。”但显然伊卡斯特没读过,一声不吭的。
“没有话要对我说吗?”拉云几乎是明示他,“再往前我可就要到家了。”
“嗯?”拉云站住脚,抬头看着他,眨着漂亮的大眼睛。来!快说出来!她有些迫不及待了。
见拉云看着自己,伊卡斯特又有些不好意思看她了,脸红的像是枫糖浆:“那个……”
一句“我喜欢你”都快要出来了,到嘴边变成了:“……今天晚饭挺好吃的。”
“别说晚饭,说点别的。”拉云摆摆手,心想着你要再不主动我可要主动了!
伊卡斯特看向拉云。拉云温柔的眼神又给了他表白的勇气。周围人来人往,两人都当他们不存在似的,就那么互相注视着。伊卡斯特的嘴唇动了动,就要说出那句话了。拉云屏住了呼吸,心想着该如何庆祝这一幸福时刻。她在内心想着今天的日子,好确定纪念日。
“拉云!”有人这么叫她。她从一阵甜蜜的幻想中回过神来,有些疑惑又有些气愤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声音是从她家门口传来的;伊卡斯特已经没有表白的准备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双手插在兜里。
真是的!怎么会这样!拉云也不管伊卡斯特了,气冲冲地捏着拳头跺着脚往家走,像是女武神出征的样子;伊卡斯特心有不甘,悻悻地跟在后面。拉云家门口的铁门外站着一个高大健壮的兽人男子,从尾巴来判断他和拉云一样都是凯里亚族兽人。
男子年龄和他们相仿,面庞英俊。整洁的白衬衫领口敞开着,袖子也卷着,发达的胸肌和臂肌毫不掩饰地展示着。拉云认出了他,气一下子全消了:“乔尼亚诺!你怎么在这!”
“我老早就听说你回克索那了,一直想来看看你,但是工厂里忙一直走不开。这周不那么忙了,就请了假,过来看看你!”名叫乔尼亚诺的男子看起来非常高兴,“我们有多久没见面了?你上大学之后我们只见过两三面吧?”
“哦哦,忘记介绍了!”拉云拍了拍脑袋,“我来给你们介绍下:这位是乔尼亚诺,他们家一直都在我们家的工厂里工作,我们从小一起长大;这位是伊卡斯特,是我在大学认识的新朋友。”
“你好!”乔尼亚诺主动向伊卡斯特伸出了手。伊卡斯特不擅长和人打交道,而高大的乔尼亚诺又让他觉得有些压迫感,因此只是礼节性地握了握手,一句“你好”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他不太好意思和陌生人打交道,”拉云笑着帮忙解释,“熟了以后话就多了!我和你说,他是个特别厉害的音乐家!”
伊卡斯特想谦虚一下,声音却小的出奇:“哪有哪有……”
大家互相客套几句,拉云又对伊卡斯特说:“要不你先回去吧?明天我再去找你?”
伊卡斯特如释重负,点了点头赶紧走了。回去的路上伊卡斯特有些隐隐的愁绪:为什么拉云说我太瘦了?她是喜欢乔尼亚诺那样高大的人吗?他把这个名字默念了几遍,突然有了危机感。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