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的还是关于犬妖的记载。在明朝的增订本中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
永乐年间某地某村有三头恶犬伤人,“此犬身覆毒蛇,其尻尾亦为毒蛇也”,“其流怪涎,触地则毒草丛生,触者莫有不肤溃肉烂者”,“百姓苦其久矣”。村民们请了个方士来捉妖,方士一个人进入山中与三头犬大战三日,最终无功而返,反被它夺了功力,也看不见妖怪了。三头犬大闹数日之后,又消失不见了。民众组成了捉妖队寻找未果,便建了个寺庙供奉,防止它卷土重来。
我指着这个给黄雨潇看,黄雨潇看完,有点鄙视地看着我:“这个肯定不是我们犬妖啊”
“那是什么?”刚问完,我的头脑中有了个想法,“是不是希腊那个……叫什么?炼狱三头犬?”
温三金说:“刻耳柏洛斯。它的唾液滴到的地方会长出乌头属植物,也就是书中说的口水滴到地上长毒草。”
我又问:“它为什么会在这里面出现?这不是外国的妖怪吗?”
黄雨潇耸耸肩,语气中有点无奈:“腿长在它自己身上,谁知道它为什么会来这里,说不定是跟着那些乱七八糟的海盗倭寇一起来的,海盗被打跑了,它就溜进来了。那时候的人又没见过这种东西,看它长得像狗,就把它归到犬妖一类了。你看之前对犬妖的描述就知道了,犬妖长的都和人差不多。”
我看向温三金,温三金点了点头,同意了黄雨潇的说法。
我追问:“那为什么它会害人?不是说妖怪和人都互相碰不到的吗?”
“这种故事都是道听途说来的,难免有加工的成分。”温三金说,“三人成虎嘛。”
说罢,他又说:“而且书中说的‘触者’没说是人是妖,我猜说的应该是妖怪,这样就不难解释了。”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还想要问问题的,老板的一句“你的煎饼果子好了!”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对温三金说:“妖市也结束了,我就先回去了?”
温三金比较客气地笑了笑:“好嘞,您慢走,下次来光顾我生意。”
此时太阳都还没有升起来,四周一片漆黑,唯有光明桥夜市这块儿亮堂堂的。我牵着大黄走在河畔,心里想着自己得有多久没有像现在这样一个人散散步了?四周灰蒙蒙的,夜色四合,但已有小贩和环卫工出来工作了。他们中或许有人会见证光明桥夜市变成光明桥早市,见证市场从妖怪手中重新移交回人类手里。
离开河岸走上大路,城市还在沉睡,我也有些困倦。我揣紧了这几本书,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去的不容易,回家也不容易。到家之后都快七点了,我简单地洗了个脸但仍难挡困意。刚刚那个煎饼果子又咸又干,让人嗓子难受。我喝了几口水,又上床睡觉了。
回笼觉是万恶之源,再次醒来时已经将近一点。我随便点了个外卖,坐在床上发呆。在床上思考人生几乎是每个没有睡醒的人的必修课。
外卖到的时候我正在客厅翻看那几本《盛世百妖集》。我把书拿进了餐厅,边吃边看。指南翁从里间飘出来,在我面前坐好,一副刚睡醒的样子。他看我正在看书,就问:“你还记得你为什么要买《盛世百妖集》吗?”
我咽下一口饭,想了想:“是不是……为了看看妍长什么样?”
我又问:“如果说海水是因为妍的眼泪而变咸的话,那么她就是能够改变人类世界的,那人们应该看的到妍啊,为什么我从没听说过关于她的故事呢?”
指南翁摇头:“其实妖怪也会编故事。就和人类小时候都会听过大灰狼的故事一样,妖怪们也有哄小孩的故事,妍就是其中之一。怎么可能会有妖怪光靠哭就能把海哭咸呢?妖怪们互相传来传去的故事而已,我骗你的。”
我一点都不觉得沮丧,因为我几个小时前刚从温三金那里知道了这点。我说:“我知道了,我刚刚遇到吉祥山上那个算命瞎子了。”
指南翁倒是不意外:“他?他看起来就不一般,遇到他也没什么稀奇的。”
“这么说吧,我在山下就能感觉到山上的妖气,你说这是什么样的水平?”
见我不说话,指南翁自己回答:“乱世可以安天下的水平。”
我继续吃饭,指南翁又在我耳边说关于书的事:“竹生自己写的时候也不知道那些故事到底是真是假,所以他全部收录了进去。不过我认为,就算假的故事,也有一个现实基础。”
指南翁想了想,回答我:“我觉得有,但我没见过。不过,就算有,肯定不会像我说的那样能把海哭咸,只不过是一个很普通的海里的妖怪罢了——因为所处环境的问题,陆地上的妖怪几乎就不了解海里妖怪的故事,很少有海里的妖怪能把故事传到陆地上来。”
指南翁摆摆手:“不碍事,这些估计你已经看不完了。共和国卷没有多少增补,只是改了一些遣词造句而已。”
我提出了一个疑问:“这个竹生活了这么久吗?怎么能写这么多?”
指南翁笑了:“活再久也没有这么久的。这个竹生,大约在元末的时候就被砍掉了。元朝增订本也是它找人写的;后来的增订本就是一群书卷灵写的了,它们组成了‘妖语斋’。”
这个倒是和我从温三金那听到的有所出入,我姑且认为温三金那种说法是真的。
“‘妖语斋’一直编撰更新《盛世百妖集》直到战争时期,战时保存这些书卷灵的图书馆被烧了,没有几个书卷灵活下来,因此《盛世百妖集》的更新就终止了。之后,又有一批书卷灵想要重新编写《盛世百妖集》,但一直断断续续地没有写成,再后来大批的书卷灵死亡,于是编写工作又到了那些兽妖身上;但这时候的编写特别的松散,各地都有《盛世百妖集》的编写组,所以对于同一妖怪有很多种不同的记载,甚至对于有的妖怪都出现了方言记载,但这也丰富了这本书的多样性;之后,又是我们书卷灵决定制作全国统一的《盛世百妖集》,我们在全国各地间奔走,收集资料,最终写成了共和国卷。”
明明刚刚还在说“只是改了遣词造句而已”。指南翁说这话的时候非常自豪,仿佛这本书就是他写的一样。我很难想象一群妖怪是如何坚持下来编写这样一本书,对于他们来说,这就有点族谱的意思了——或者说就是一部历史了。我们为前朝撰写史书,而妖怪们为自身撰写传记。他们写当代的故事。
指南翁一直等着我发现一点,即元朝之后的《盛世百妖集》大多数都是由书卷灵写的。我知道他等着我说出这一点,但我故意不说,指南翁气的干瞪眼。我看指南翁像看一直气急败坏的猴子,正得意呢,黄雨潇说:“诶?是不是元朝以后的《盛世百妖集》都是书卷灵写的?”
指南翁立刻笑了起来,捋着胡子大声说:“哈哈,正是正是,不过也不是什么很值得一提的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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