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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
尚未从视觉中枢里散去的鲜艳红色还在脑海中产生刺痛。
那条漫长的玻璃走廊的尽头还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存在，你能感觉到。但它隐藏在黑暗中，蛰伏的姿态呈现出死一般的寂静，你忽然想起昏迷那天……那个扑过来的男人。
他一定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这天夜里，无穷无尽的噩梦挤在这个本来宽敞无比的单人间里，所有的空气都被折叠挤压，就连梦中的呼吸都十分困难。你在备受折磨之后惊恐地醒来，眼前却依然萦绕着那片猩红画面。
早晨7点，有人来敲你的门。
“哪位？”你边坐起来穿拖鞋边问，但门外没有声音，刚才的敲门声甚至像是幻觉。你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声音。
这个尴尬的时间点不适合接着睡，于是你起床开始了新的一天，只是始终觉得有些事压在心头挥散不去，仿佛在某个缺少光照的角落里有双眼睛在打量着你，监视着你。
在你准备好前往B10工作时，打开房门的你看见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纸盒。
纸盒上什么记号和文字都没有，那一瞬间你心中闪过无数个怀疑的念头——炸弹？还是某个心仪你的人送来的小礼物？或是新员工都有的惊喜？
你看了看时间，现在还早。于是你将纸箱拿进屋里，打开了它。
里面煞有介事地躺着一张机器打印的纸条，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我看见你了，你有权知道真相。但这不是开始，我需要你将浴室那块松动瓷砖后的东西给我，放在B15男洗手间的白色柜子里。]
在看清这些文字之后，你的心脏开始快速跳动。
你被看见了？
昨晚的情况过于混乱，那震撼的景致没能让你的大脑腾出空闲的感知区域来留心是否有人注意到自己，直到现在你才被一阵寒意笼罩——楼层的监控是否看见你了？那个熟睡的值班人员是否发现了安全门被打开过？
最重要的是，你是否会因为这场意外而被研究所拒之门外？要知道，这里给出的薪水是你往日薪资的5倍，如果失去这份工作，你大有可能在人生之后的日子里再也找不到同样薪水的工作。
直到下班后来到一楼餐厅，你都还觉得太阳穴因心跳的缘故而突突跳个不停。
你点了一份法式树莓蛋糕，在露天用餐区吹着海风，品尝着蓬松软绵的食物。
一切都太过平静，没有人找你的麻烦。这让你有些忐忑，这不应该。
“嘿，我想你一定是……张？”一位餐厅工作人员拿着白色的小盒子走过来，将它递给你：“有人让我帮忙拿过来的。”没等你问，他又说：“对方要求隐藏他的身份，我想着一定是一个惊喜！难道你今天生日？”
你故作镇定：“不，今天不是，谢谢你。”
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你这边后，你将小盒子打开了。
——[不要那么紧张，你不会有事。但你已经触碰到了真相帷幕的一角，真的要就此放弃？]
字是用打印出来的，不是手写的，与早上的纸条一样。这种用材讲究的纸并没有让你的心情好到哪里去，相反的，你现在就恨不得把盒子扔进海里，然后去行政部辞职。
仿佛被人严密监视的感觉真不好受。
你离开了餐厅，那块扎实的法式树莓蛋糕没有被吃完，它孤独地躺在盘子里，吹着海风，不明白如此美味的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被剩下的下场，直到半小时后被工作人员收走。
20：03
没开灯的房间里，只有从电脑荧幕中散出的光线落在你的身上和咖啡杯上。
你用了小半个晚上的时间在搜索引擎上寻找着关于研究所的一切资料，虽然没找到什么能派上用场的东西，但你发现了一些值得一看的民众讨论。
有人说，哈尔普海洋研究所本质上是个在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与联合国某个秘密部门关系紧密，可能是个危险的机构。
还有人说，自家的某个亲戚就在这里工作，但莫名其妙死掉了，研究所还给了一大笔赔偿金，大概率和员工的死亡脱不了关系。
这都是些坊间传闻，真假难辨。引起你注意的东西，是一个自称海洋爱好者的家伙在某论坛说的话。
——“三年前的午夜，我乘坐朋友的私家游轮路过了海面上一个冰山般的奇异建筑，我想就是你们说的那个研究所。天呐它可真漂亮，周围的海水都在发出幻觉般的红色光芒！不过很可惜，当我想要拍照的时候，几架看起来很危险的无人机飞到了游轮上方，很显然，它们在警告我……”
红色光芒。
这个关键字眼比咖啡还要让你振奋，你一下子就从椅子上挺直了弯曲的脊背，点开了此人的头像想看看他是否还发布了其他关于哈尔普研究所的消息，但十分可惜，并没有。
他似乎只有那次经历和这里有关。
你有些失望，但总归还是有情报，不是吗？你决定午夜去一楼看看海面。
昨晚的光景再一次涌入你的脑海。
有着海洋生物特征的人类，飘荡在海水中，还活着，盯着你。
你想不出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家研究所在做某种实验吗——这不可能。将海洋生物的基因与人类的组合不会诞生那样的怪物，研究经费也高得吓人；就算是最新科技下的移植手术也无法让双方都存活下来，可你明明看见那些“人”身上的异质部分在游动，在飘荡，它是具有生命的。
将他们如此组合的意义在哪？
你不禁看向早晨收到的那个纸箱。
至今为止都没有行政部员工或安保人员来找你的麻烦，似乎没有一个监控设备拍到了你，但这在一家顶尖的研究机构中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你几乎要去想“难道他们真的如此信任员工？”了。
你想知道背后的答案，毋庸置疑。
但是否要遵照暗中某人的指示，你却有些摇摆不定。
十分钟后，你找到了那块所谓的“松动瓷砖”，当你艰难地将它从墙上抠下之后，一个并不规整的暗格出现在墙上，黑黝黝的，像是华服上的一个洞。
眼前有一个文件夹，暗红色的，里面的内容似乎很多。
当如此多的信息摆在你面前时，纸条上的字迹再一次浮现于脑海——在某个思绪的空隙，你想起来，暗中的某人似乎没有强调不让你看这里面的内容。
你默不作声地拿出暗格里的文件夹，随后安好瓷砖，接着离开了卧室。你取出早晨的纸箱，反复看了几遍纸条上的文字，确定了对方的确没有禁止你查看需要送去B15的东西。
这是某个漏洞，还是对方有意为之？
文件夹里的东西很杂乱，纸张大小不一，从其中掉出好几张彩色的、看起来像是随手从哪里撕下的小纸片，上面画着你看不懂的符号和一些零碎的单词，譬如“消防通道见”、“放在老地方”、“反驳”。
是某些人用来交流信息的工具么？
你打开了一叠被装订好的纸，封面是白色的，空空如也，但你翻开它之后却被吓了一跳。
一张照片的复印件闯入眼帘，画面是黑白的，有些模糊。
那是一个被关在椭圆形观察舱中的男人，他正在愤怒地敲打着观察舱的玻璃。他的胸廓侧面有几条横向展开的裂口，像鱼鳍，但内部似乎有东西。大量的类海葵物质生长在他的双腿和下腹，他的下半身看上去就像一块长满了海葵和珊瑚的石头。
你注意到，男子捶打玻璃的手与普通人类的不同，一些你并不了解的陆生动物的特征出现在他的手上。
下一页，再下一页，都是同样的内容，只是被拍摄的个体有区别，并非同一个人。
你没有翻看完毕所有的照片，一丝寒意从双臂外侧的皮肤沁入身体，你很明白，不是房里空调的错。
看来这就是真相，这里在做人体实验，但是为什么？
说不上是恐惧还是什么的情绪笼罩着你的所有感官，就连空调运作的声音听起来都阴森了不少。你叹了口气，将照片复印集放在了一旁，开始查看别的东西。
一张略有些泛黄报告单引起了你的注意。
化生阶段：6
活化值：无意义
总结：VO-31的尾巴已经完全与沙拉真鲨相同，其长度与位置增加了脊椎的负荷，尾骨与骶骨的摩擦增加，神经灵活性受到影响。CT影像学显示骨骼的摩擦将压迫骶管内静脉丛，需要手术减压。
VO-31的股骨大转子处出现了0.7mm的异常骨质增生，需要持续关注。
[附录]
我早就说过这行不通，但你们没人听。这样下去只会把所有人拖下水！
从明天开始我就不干了，谁爱做这种事谁就去，我会去申请退出这个项目。说真的，哪怕是去B5随便加入一个什么小组都比在这里要好。
这么珍贵的样本你们都能养砸了，下次找养护员麻烦带上眼睛。——Dr.Ash
在真相被揭露的现在，你已经不好奇报告上说的是什么了，你只关心那些被变成了鱼人的“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以及……将来的你会不会加入它们之中。
但有个词勾起了你的某种熟悉感。
VO-31。
你盯着这个词看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找出了某天无意中翻到的文件，上面有着一个同样格式的词，VO-06。
答案显而易见，VO是“它们”的代称。你不禁在想，或许以后能找个机会在内部资料库里找寻更多的线索……
你想要明白他们到底为什么这样做。
凌晨1点，你乘坐电梯来到了B15，在男洗手间看见了一只被放在角落的白色柜子，你把文件夹放了进去，十分小心地关上柜门。
回到电梯的时候，你犹豫了。
“这里的水下可不止19层”。
你想起了工作时偶然听见的话。
手指定格在B11的按钮前，反射出波光的透明梯厢在等待着你的选择。
你按下了B19。
这段旅程似乎不止4楼的距离，你在下沉的过程中觉得下方的压力变换系统有些迟钝，不如上面几层那么灵敏，双耳似乎在水压的影响下有些疼，胸口也有轻微的压迫感。
当电梯门终于打开的时候，一片黑暗呈现在你的眼前。
梯厢里的光照亮了楼层的指示牌，这里是生产间。
你知道研究所下方除了观察舱和培养舱之外还有生产间，但你不明白这里需要生产什么。
你离开了电梯，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了手电筒，试图找找电灯开关。但这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有灰色的水泥墙和一个敞开着的入口沉默地看着你。
有海浪的声音。
循着这声音，你穿过一条十分漫长的走道，两旁都是空荡荡的玻璃培养舱，每一个仪器都熄着灯，像是睡着了。
你拿着光源往头顶照去，看见仿佛倒悬的深渊般的情景。
在可视范围内，它没有顶。
你像个孤独的盗墓贼，行走在一片未知中。周围的培养舱像是无数个空寂的棺材，你总觉得不知道从哪个空棺材里就会窜出一只……
等等，前面是什么？
你停住了步伐，将手机电筒的光尽力往前照。
有什么东西在喘息。
你瞪大了眼，什么都没看见。你希望这个声音不过是自己紧张过头产生的幻听，但它愈发明显的迹象表明你真的没听错。一阵挪动的声音带着某种痛苦的喘息声就在前方的黑暗里，光只能隐约照出一团灰色的影子，看不清究竟是什么。
现在回电梯还来得及。
你转过身开始小跑，不想惊动那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但显然它感觉到了你，一个沉重的声音弄倒了许多设备，空培养舱倒在地上的声音传出老远。
可没跑几步，你就感觉到那个东西正以远超于你的速度狂奔而来，它发出破风箱般的怒吼，像极了孤岛上立在海啸中的老旧设施。黏腻的声音击打在地上，伴着腥臭的风从背后狂涌到你前方，你觉得自己正在被一个巨大且恶臭的风场所笼罩。
一些液体被甩到你的身上，湿哒哒地粘在了你的后背，那东西愤怒地吼叫了一句什么，听上去竟像是某种语言，但含糊不清，你听不懂。
电梯不知还有多远，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跑错路——手机电筒的光闪了一下，熄灭了。
周围却忽然亮了起来。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震惊，你的双腿不听使唤，断电般停滞。
一阵冰冷的蓝色光芒从背后升起，光源不大，映出一个飘荡在半空的球体，圆形的影子投射在你前方的地板上。
无数的鞭触从球体中涌出，扭动，翻腾，蔓延。
你低下头，看见了银蓝色的液体，新鲜、生机勃勃，漫过你的脚踝，以你为中心开始上升。
一道无法辨认的声音之后，球体的影子裂开了。撕裂了球体的某样东西朝你爬过来，顺着缠绕你的鲜活液体，抓住你的脚踝。
你在极度的恐惧中踢开了它，甩开这些似乎有生命一般的银蓝色液体，借着背后不知来源的光芒往电梯的方向跑去——它在光芒中显得特别扎眼，感谢这道光。
在你急匆匆跑进电梯并飞快点击关门键的时候，你终于看见了。
那是一团糅杂体。
无数的人和无数的动物肢体的完美结合。
你在其中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直到电梯关上门，开始上升，你都忘不了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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