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也很想把标题换掉(摆脱不掉的极乐迪阴影),但没找到更合适的
* 写的时候在听《I really want to stay at your house》,所以读的时候也可以……
海一走后第三个月,陈平山终于打开了备份数据。时值傍晚,大都市的光辉和自然的光辉一起在窗外流淌,天边大片血红色从对面黑色摩天大厦的玻璃上反射回来,让这间整日不见阳光的廉价旅馆墙壁和泛黄的被单沾上橙粉色,有了几分温暖。
备份数据刻在一张轻薄的脑膜上,此刻其载体正浸泡在玻璃扁匣的透明液体中。平山将它举起来对着窗户,透过它去看对面的大楼,整座城市,还有正在缓缓落下的太阳。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脑膜上刻录的纹路,在那些已经褪去颜色的血管之间,写着海一给他留下的信。
到达这座城市花了他一些时间。平山几乎没有离开过P市,连大学都没有出省。他花了足足两个月摆脱那座小城留给他的所有关系,随后被这座新城市的无边无际所淹没。P市的生活在大都市的冲刷下迅速褪色,他的青春,他过去的半个中年,他的意气风发和消沉,都已沉入水底,深到他看不清的地步。
每天早上他醒来时候近乎失忆,这种情况直到最近一周才有所缓解。在那之前,他必须依靠一系列的步骤回忆自己身在此处和当下的原因。海一是波动现实中的锚定点,是不确定性平原上的一片盆地。从深黑悠长的梦中醒来后他必从头开始,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回忆,抓住那个站在现场转身过来的、长着一张方脸的身影,重复他和海一之间的第一句对话:
警号PB0036547。天空更红了些,脑膜上的血管看上去像是重新充满了血液。
那并不是海一真正的警号——他甚至不确定海一是不是她真正的名字。每当想到这一点,平山的内心就会出现一个白色空洞,像冬天北方荒原上及膝深的雪地里留下的脚印孔洞一样干燥而脆弱。最好的情况是,海一从未存在,他醒来后发现自己仍在老家的卧室,制服挂在床头,外面有一整个锈迹斑斑的城市等自己去巡逻。最坏的情况是,海一不再存在,即使他弄清楚如何借助自己的脑跨越时空,按她所说促成人类不再向内发展的未来,海一也会永远留在过去。
“时空自洽体有其独特的寿命与成长逻辑。”结案时海一留下这句话,那时他已经有了某种预感。第二天,所有系统里都不再有海一的痕迹。报告上的名字只剩下陈平山。他并不惊讶,因为这和她的说法完全一致:时空自洽体的存在有独特的逻辑。只有同为自洽体的自己,才能留存对作为另一个自洽体的海一的记忆。
他把封着脑膜的容器轻轻放在床头柜上,将脸埋进双手。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愚昧的信徒,所追寻的神谕则消散已久——P城的观音庙不是很久前就倒了吗?已经没有人在线下礼佛了。那庙塌后他曾在巡逻去过一次,印象最深的不是半坍圮的屋檐下身首分离的观音瓷像,而是在地上四处翻滚也在房间一侧堆积的电子莲花。尽管灰尘蒙布所有花瓣,但在电池驱动下,每朵莲花上象征火舌的小小发光塑料片还在以统一的频率轻轻摆动。于是整个空间中,无数朵电子莲花为断头观音送上不熄灭的塑料香火。
又或者,我是那断掉的房梁?我是地上的灰尘?我是那他妈的观音像?
他发觉自己正放任思绪变幻到滑稽可笑的地步。平山长叹一口气。睁开双眼,窗外的天空已经带上紫色调。近处小吃街的灯亮起来了,五颜六色,刺眼而聒噪。
在他和海一一起办案的某个时刻,平山知道了什么是时空自洽体。那时他表现得十分惊讶——至少在回忆中是这样。现在回想起来,他竟感觉自己那一刻的惊讶中有表演的成分——本就应该如此,不是吗?否则如何解释他从见面起就隐约感到自己会同意之后的一切?
海一受伤了。腿上出血的伤口让她的皮肤变得紧绷而苍白,眼睛看上去又大又黑。“我不能详说。”她弓着身子靠在墙上,抬头看着他,甚至还笑了一下。“但你会理解的。”
他不理解。那双眼睛和远处逐渐黯淡的黑色摩天大厦外立面重合,他打了个冷战:即使是在自己的回忆中,海一的眼神中也充满了他无法理解并承受的东西。
他再次拿起了那个片状容器。我到底答应了什么?他问自己,差点把这句话说出了声。
他觉得脑子空空如也,海一的话像落入空井的石子,在遥远的黑暗中敲出空洞而悠远的回声。
这是海一给他的唯一线索。一个月来,他在这座玻璃、霓虹和缆线的蚁巢中一边做日结工,一边找长久的工作。面对这座城市他如同文盲面对百科全书,连自己要问什么都无从得知。
他觉得自己应该成为这座城市的一份子,扎下根来,或许弄份产业,或许成为个什么人物。而这也是他自己猜测的目的:海一没有对陈平山在这个计划中扮演什么角色留下更多提示,因为那会“严重违反信息传递的逻辑”。
除了回忆和这封信,没有其他了。平山深吸一口气,慢慢把那片脑膜推进租来的活体刻录机。他操作得格外小心——脑膜是一种从未推广的生物刻录媒介,它实在过于脆弱和稀少,不具备商品化的价值。
刻录机发出轻微的轰鸣。平山能感到机器活体活动散发出的热量,像一个真正的生物一样温暖了他的双手。在把机器连上自己的大脑时,他突然紧张起来:在不违背信息时空传递方向的前提下,海一究竟能给他留下什么?
机器发出成功解码的哔噗声。一行发光的汉字在他眼前燃起,如同融化的金属般烧蚀着深紫色的夜空:“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你身边。”
随后字符熄灭,随后是长久的空白。然后,字符再一次燃起。
窗外传来夜市的嘈杂,炒菜的水汽油汽蒸发的声音,收款声,分不清有多少人走在粗糙小路上的脚步声。远处一对男女开始吵架,近处的一群狗在低低地叫。他坐在那里,一次次看着字符燃起又熄灭,直到眼睛传来类似灼烧的幻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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