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翻到大一的语文作业 用于扩写的《山海经》原文片段见文末
他所在的这座山,名叫青丘山。名不副实的是,青丘山并非苍翠秀丽的秘境,而是一派荒凉萧索的景象,导致这一景象的,便是山下饱受饥饿之苦的农人。在持续五个月的大饥荒中,人们从田里吃到山里,从地上吃到天上,连根拔起遮蔽土地的野草,拿卷刃的柴刀切割树皮。随着时间流逝,飞禽不敢在此停留,走兽也结伴向北方逃命,人们吃光了一切可以消化的食物,开始安静地等待死亡。
死亡是非常安静的。在长久而无望的等待之中,农夫明白了这一点。他已经饿得全身浮肿,家中的妻子奄奄一息,而他此行来到青丘山,便是来等死的。
满怀绝望而神志不清的农夫,正是在这种情况下听到了婴儿的哭声。哭声的来源距他约莫三丈,藏在一截树桩后面,从他的角度看不出形状,哭声却悲恸慑人。这哭声令他由绝望转为惊骇,又由惊骇转为恐惧,甚至盖过了他求死的意志,于是农夫慌忙逃离了青丘山,奔回他位于山脚的家中。
他的妻子正在家里等他。因为重度脱水,妻子已经说不出话,也不认得他是谁,只是双目圆睁地躺在床上。农夫走到妻子床边,想要对她倾诉,却发现对方已经瘦得似乎只剩一副骨架,甚至像是没有了器官。
在极其庞大的恐惧笼罩之下,他一个人走到院里,坐在干枯的水井旁边。
那哭声的恐怖之处,其实并不在于哭声本身,而在于它所引发的联想。这联想和他所犯下的罪行有关。就在饥荒开始的第三个月,他的妻子生下一个孩子,出于饥饿与对死亡的恐惧,他们将自己的骨血重新送回了腹中。
想到这里,他更加觉得毛骨悚然,又从井边站了起来。午后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他。在这种古老而永恒的折磨之中,他的生活被蒙上了新的恐惧,这反而激起了他生的意志。青丘山上哭声的出现,无疑是他的孩子在提醒他某件重要的事。
当天夜晚,他躺在妻子旁边入睡。半梦半醒之间,他听见婴儿的涕泣声再度从门外传来,这次的哭声没有源头,忽远忽近地围绕着他。农夫一夜未眠。他心里明白,这哭声是对他的控诉,是对他抛弃行为的一种指责。
那晚过后,这个问题始终困扰着他。当初动手时,为免自己心软,他刻意没有看孩子的下半身,以便将对方当作一种人类以外的动物。两个月过去,他的疑问又再次浮现了。
农夫因此陷入不安与惶惑。在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下,他很快便不堪重负,再次想到了死亡,于是他离开妻子,上了青丘山。
在他的记忆中,青丘山有着连绵的蓊郁树影,水流洁白清澈,在他还年轻的时候,常和发妻一同到山南采花。他们在山腰与掘玉人擦肩而过。
如今农夫站在这里,感受到一种令他麻木的荒芜与寂静。就在这时,婴儿的哭声再次出现,与上次相比更为细弱,却是真实存在的。农夫屏着呼吸,绕行到树桩后面,看见一只状似狐狸的动物,只不过比一般的狐狸要大,样貌也更凶恶。
动物发现了他,又发出一声类似婴儿嗫嚅的声音,起身冲他奔来。这时农夫发现,那动物竟有九条尾巴。
动物跑得很慢,被农夫躲开了。他走到重新俯卧在地的动物旁边,一手按着它的头,另一只手拨弄它的毛发,发现了一道长约尺半的暗红色伤口。农夫沉默半晌,突然一手握着动物的前肢,将它翻了过来。
农夫恍然大悟,坚信这幼兽是来帮他赎罪的,是他早夭的孩子化形来找他。于是他将幼兽带下青丘山。回到家中,他发现妻子已经死去多时,就将妻子僵硬的尸体搬到地上,拿干净的布料帮幼兽包扎。
包扎结束后,他开始叩拜她,像供奉神一样供奉她。他将亡妻献给她,让她睡在床上,自己则睡在房屋外面。在这个过程中,他感受到了幸福。
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能在每晚入夜时听到婴儿的啼哭。那哭声纠缠着他,使他愈发消瘦,有那么几次,他感到自己的胃已经萎缩到了指甲大小。
在那之后的某一天,农夫于夜间醒来,感到浑身都在发烫,喉咙干渴得将要裂开。他的某些思想开始异化。他的胃消失了。
在那一瞬间,对死亡的恐惧盖过了他的全部感官,于是他冲进房屋,抓着尾巴将那只幼兽提了起来。农夫用刀切开了动物的喉咙。直到这时他才发现,无论长了几条尾巴,畜牲依旧只是畜牲。
因为这只动物,农夫吃了一顿饱餐。天亮以后,他埋葬了它的骸骨,然后便仰躺在床上发呆。空气中有一点雨水的味道。饥荒就要过去了。
这天夜里,他突然发现一直困扰着他的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足以埋没现实世界的巨大空洞。
又东三百里,曰青丘之山,其阳多玉,其阴多青雘。有兽焉,其状如狐而九尾,其音如婴儿,能食人,食者不蛊。
照他的规定,这时门外是不该有人的,于是他猜想那是某种动物。然而,在他将要把心思重新投入政务时,那物体竟又出现了,于门上投下一个一闪即逝的黑影,映在皇帝眼中,竟显出几分人的轮廓。于是他推门出去,见庭院中确有一人,就立在花丛之间,只露出一张脸来。
因为庭院光线黯淡,他辨不出对方的容貌,只能看到一个小巧圆润的下巴,因此觉得是个女人。他起初认为对方是位不懂事的宫女,感到有些无奈与气恼,于是语气不善地责问了几句,那人却始终一言不发。当皇帝心下愈发惊骇、想要提灯来查看时,之前遮挡月光的云层却忽然散开了,那张花丛中的脸因此清晰起来。从皇帝的角度看,对方确是一位妙龄女子,容貌生得沉鱼落雁,嘴唇红润,皮肤柔软,仿佛牛奶与蜂蜜在花间流淌。
那女子望见皇帝惊愕的神情,忽然颔首冲他一笑,矮身隐入花丛之中。皇帝此时已然忘记了未经批阅的奏折,也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只是大张着嘴凝望花丛。
那晚过后,他常常在梦里见到那位女子,只是女子的面容已然模糊不清,有时是一张兽面,有时是他的某个妃子,有时则是他的母亲。在对那位女子的深深渴慕之中,皇帝的身体逐渐衰弱,此时恰逢敌国入侵,他只能拖着病躯料理国事,身心接连受创,渐觉力不从心。这时有位臣子向他提议,应抽出一日去邻山游猎一番,以此振奋精神,或许心病能够不治而愈。
皇帝听从了对方的建议,带上几个侍卫出发了。在驾马于山间飞驰的时候,他感受到了久违的欢畅与快意,也因此将那位不知名的女子抛诸脑后,专心致志地享受起打猎的乐趣。一番运动下来,他感到通体舒畅,精神也跟着变得非常放松,似乎是完全健康了。然而,就在他停下喝水时,目光不自觉地飘向道路两侧的花丛,那女子竟就站在那里,身体照旧被枝叶挡着,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冲他盈盈一笑。
皇帝见状便滚下马来,整个人像是发了疯,野兽般一头扎进花丛里,想要将那女子捉住。然而就如数月前的那晚一样,女子只是微微矮身便消失不见了。
回到宫里,皇帝的身体每况愈下,终日精神恍惚,仿佛陷入了一场热病。少了他的决断,本国的军队节节败退,几乎就要退到城门口,他却仿佛下定决心不理朝政,成天望着曾经藏匿了女人的花丛发呆。之后的某一日,前线战事吃紧,敌军已然破开城门,皇帝驾马从偏门离宫,一路向山上奔去。
在山上,他再次见到了曾让他魂牵梦萦的那位女子。那女子离他很远,面容模糊不清,仿佛不再是人,而是某种概念,是他生命中所有女人的总和,是一个能包容他一切错误的存在。在她那温和目光的注视下,他感到自己被理解了、被原谅了,从而脱离了许多从出生起便开始背负的头衔,成了一个普通的、会犯错的男人。
这时女子忽然腾空而起。皇帝这才发现,在那颗美丽而小巧的头颅下方,竟衔接着某种大鸟的身体。在耳边渐响的喊杀声中,他只得见那怪鸟冲他回眸一笑,接着便隐入了云层。
䳐鸟、𪆻鸟,其色青黄,所经国亡。在女祭北。䳐鸟人面,居山上。一曰维鸟,青鸟、黄鸟所集。
评论区
共 1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