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范璐尔·肯·切西斯出门后的第一个想法,距离帝国首都只有不到五天路程的亚索维克城市正被夕阳的余晖所照耀,用石块和黏土搭建的房屋反射出耀眼的金色光辉,就连那平日常常积水的石板路也在此刻显得整洁光鲜不少。
一位站在门口的佣仆适时地将一件黑色的熊皮大衣披在了范璐尔的身上,那是他来到这座城市后收获的第一个战利品——一只黑熊企图袭击他的人民,但最终被他用自己那把家传的宝剑给斩杀。
黑熊的头颅至今仍悬挂在北面的城门上,与那边那座茂密无比的森林遥相呼应,警告着它的同类此处有狮。
范璐尔披着大衣,身边跟着小心翼翼服侍着他的佣仆,脸上的笑容从未消失。
他终于走到了这一步,切西斯家族千年来的经营终于让这个远离帝国权力的边缘家族进驻到了距离帝国首都只有不到五天路程的亚索维克。
更重要的是,他们切西斯家族在这漫长的经营中,从来没有亏待过自己的人民,也没有做过任何不义之举,他们弑杀妖魔,铲除奸恶,维护正义,就算是帝国最为公正的法官都曾为他们的正直感到钦佩。
而这一点也让切西斯家族深受他们治下人民的拥护。切西斯家族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有鲜花,无论与谁交谈都会受到尊重,人民完全信任他们的管理者,而管理者也以正直回报。
如今就在这亚索维克的石板路上,范璐尔终于能够有机会亲手让家族更进一步,让他们成为帝国最有权势之人的一份子。
延续了漫长时间的帝国早已腐朽,他的内部是被蛀虫所啃食空空如也的空洞,尽管外表看起来有多么伟大坚固,但愈发沉重的树冠迟早会压垮它,让被树冠所庇护的一切都成为它的殉葬品。
黑暗的未来近在咫尺,可惜的是只有极少数的人们看见了这个未来,又只有这些人中的极少一部分愿意牺牲自己尝试着去延续这个帝国的生命。
而切西斯家族便是这愚昧的勇士,他们看见了帝国即将在未来成为废墟,也预见了帝国的一切都将在那一刻化为乌有,但他们依旧不自量力,尝试着将这颗宏伟壮丽的大树重新扶正。
他们想要挖出帝国内所有的蛀虫,想要将那些旧时代的条约统统废止,想要改变皇帝的意愿,想要帝国停止这无尽的战争。
他们进入帝国权力旋涡并不是为了那些俗人眼中的名声,财富。而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理由,一个在他人眼里无比正直,不可思议的正义。
范璐尔走下了台阶,石板路上那属于他的马车正安静地等待,身穿整洁服饰的车夫站在路边脱下了自己的皮帽对范璐尔行礼。
那件皮帽是范璐尔在杀死那头黑熊后用多余的皮革制作的,他将皮帽送给了车夫,以此奖励他并未在黑熊面前弃自己而去,而是勇敢战斗掩护自己。
范璐尔对车夫点了点头,缓步登上了马车,他今天要出城去看看城外的农田,那关系到他的人民今年是否能够熬过这个冬季。
待他坐定,马的嘶吟声也随之而来,车夫的口哨和鞭子在空气中发出的爆响都如往常一样清脆,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今天的马车似乎萦绕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氛。
就好像是魔鬼的前奏,又如同黑夜的洞窟,让他本能地将手摸向了自己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剑。
或许是动作太大让服侍范璐尔许久的他察觉到了异样,亦或是自己没有如往常一般与车夫攀谈让他有些不安,车夫对范璐尔询问道。
范璐尔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将剑放了下来,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这是神的恩赐,自己不应该太过疑神疑鬼。
“大人,今天是个不错的天气,我看见有很多平民在向我们招手,他们有些人甚至在朝我们抛掷鲜花。”
服侍了范璐尔许久,车夫自然能够听出范璐尔口中的不安与犹豫,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提到了此刻正经过的市区景象,那些平民看见了纹有范璐尔家族纹章的马车,随后兴奋高喊着范璐尔的名字,并将五颜六色的花朵抛到了马车顶上。
他们曾经都深受上一位领主的苛刻税赋所伤,大量的青壮年被那位领主的骑士抓去当了士兵,只是因为领主想要在帝国的战争中获得一个好的功绩来获得贵族间的威望,也因此农田才被闲置,大量老人孩子没有撑过帝国寒冷的冬季。
那个时候,他们过得很苦,人民失去了朝气,遍地都是饿死的尸体,野狗们虎视眈眈着那些尸体上所剩无几的肉块,而天空则始终都是晦暗的阴霾。
只有领主的城堡中夜夜笙歌,权贵们大声歌唱,享用着用平民的粮食酿出来的美酒,身穿着天鹅绒的大衣,就连酒馆里的吟游诗人都得去他们那里献上赞美的诗曲。
这一切都是在几年前改变的,那位领主被不知名的杀手夺走了头颅,残破的身躯被扔进了森林之中给那些猛兽吞食,而新的领土也就是范璐尔才得以来到此处。
原本人们以为换了个领主并不会发生多少改变,但他们错了,范璐尔的税赋远比上一位领主仁慈,他的骑士也从不随意带走青壮年用以参加帝国那近乎永恒的战争。
人民第一次感受到了吃饱饭的滋味,也是第一次看见了纯净的天空所投射下的阳光,冬季似乎不在那么寒冷,新的领主也从未让酒馆里的吟游诗人去他的城堡里唱那些扭捏的赞美诗。
因而人们才爱戴他,从心底里将范璐尔认定成了最为高尚的领主,那些五颜六色的花朵便是他们忠诚的证明。
“将我给你的钱币撒一些出去吧,不能让这些人的花束白白浪费。”
范璐尔回答道,千年积累下来的家族底蕴让他根本不用在意那些琐碎的开支,反倒是这些人的爱戴拥护值得奖赏。
车夫打开了马车旁的小口袋,将几枚闪烁着青铜或白银光芒的钱币洒在半空之中,于是人民开始欢呼,齐声称颂着仁慈的范璐尔之名,马车也在他们的赞美声中离开了市区,离开了城门来到了外边的农田。
夕阳的余晖所剩无几,农田上的农夫也趁着还未消散的光明将最后的麦子照料好,他们也看见了范璐尔的马车,于是有几个胆大的农夫便大声打起了招呼,称颂着范璐尔的名字。
而其他胆小的则是伏在了田里,将头深深地埋下,直到将泥土都挤开为止。
范璐尔打开了马车的窗户,透过窗帘看着田地间那长势喜人的麦田,微笑着点了点头,那是他的人民能够顺利熬过这个冬季的证明,也是他作为领主来到此的第一个政绩。
在巡视了一遍农田后,太阳的余晖也终于完全消散,农夫们离开了田地准备回到家中休息睡觉,而范璐尔也打算就此回到自己的城堡中与自己的妻子孩子共同享用晚宴。
想到自己那机灵且更加善于使剑的儿子和年幼便展现出惊人美貌和天才般头脑的女儿,范璐尔便不由地露出了笑容。
直到马车在一片无人的空地上停下,诡异的寂静开始弥漫在范璐尔的身边,他才感到大事不妙。
没有片刻犹豫,范璐尔第一时间拔出了宝剑,锋利的剑刃在煤灯的照耀下闪烁出冰冷的光芒,车夫已经没有声音,而马车的门帘也在被缓缓打开。
范璐尔刺了出去,没有任何停顿,剑穿过了空气刺破了门帘,却并未有任何实体的感觉。
“没想到尊敬的领主大人竟然用这么‘热情’的方式来欢迎我,这可真令我诚惶诚恐。”
门帘被打开,一位身穿着树叶外衣,脸上有着无数复杂花纹,身体只有一只小鸟般大小的“人”飞了进来。
范璐尔又砍了三下,可剑刃却没有任何阻碍,直直地穿过了那个“人”的身体。
意识到自己的攻击完全没有作用的范璐尔只好将剑挡在了自己身前,随后小心翼翼地问道,他并不是什么勇武的将军,在意识到眼前这个怪物知道自己名字并且自己的攻击无法奏效后,他便尝试着通过谈判来解决这个问题。
“啧啧啧,范璐尔啊范璐尔,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如此地敌视我,我们本该是最好的朋友,呜呜呜呜,我要杀了你!”
而小人却没有正面回答范璐尔的问题,反倒是做出了一副哭泣的模样,在范璐尔手足无措之时,它却突然表情狰狞地释放了法术。
范璐尔只感觉自己的喉咙正在被某个无形的大手所扼住,空气逐渐无法通过,大脑也渐渐失去了意识,就在他以为自己就将这样死去时,那无形的大手却突然消失了,逃过一劫的范璐尔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而那个小人却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视野里,露出了那个诡异的笑容。
“嘿嘿,我骗你的,毕竟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我怎能看着你死去呢。”
喘过气来的范璐尔小心地说道,他不想再因为自己的失言而再次体会到那临近死亡的体验。
“哎呀呀,怎么会不认识呢,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可就是我亲手将你放进了那个孩子的襁褓之中,否则你又怎能活到现在呢?”
小人嬉笑着,穿梭在范璐尔的身边,时而消失不见,时而融入周围,只有那令人生厌的腔调还在范璐尔耳边回响。
“妖言惑众,我就是我,我是范璐尔·肯·切西斯,切西斯家族的第三十任家主,亚索维克的统治者,人民的保护者,就算我是被替换过的子嗣,你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你什么都别想在我这里得到。”
范璐尔的宝剑依旧横于胸前,如同他此刻坚定的决心一般,切西斯家族已经由他做主,就算自己不是切西斯家族的子嗣,此刻作为家主的自己便是这个家族的直系血脉,无论眼前这个怪物拿出任何证据,都不能够推翻这个定论。
小人嬉笑着,突然将手中不知何时蓄积起来的气泡打破:“那么,就让你见识见识你要的证据,你自己的真正模样。”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宛如潜到了深海之中,黑暗与水流淹没了自己,预想之中的窒息感却并未到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十分奇妙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觉。
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揉捏着自己,将自己重新塑造成他想要的模样,但自己却没有预想中的抗拒感,反倒是一种解脱感于胸中产生。
他的肢体开始变形,下巴开始突起,牙齿逐渐伸出嘴唇,手脚变成了细长的枝条,大衣渐渐脱落,露出了一副绵软而又诡异的躯体。
他想要说话,但发出的却只是无意义的音节,他想要转头,但却没有任何动作。
“看见了吗,这才是你真正的模样,一根大树的枝干。”
小人嘲讽着说道,他想要攻击小人,但宝剑却从他那细长的枝条中掉落,深深扎入马车的地板。
他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手臂甩动着,枝条破坏着马车里的一切,宛如他此刻动荡不安的内心。
自己的改变如此剧烈,可自己居然一点抗拒感都没有,反倒是一股古怪的解脱与安心感弥漫在自己的心中,自己的思维竟然开始逐渐适应这幅躯体,连手都快要忘记如何使唤。、
“好啦好啦,你别那么着急,我这就给你重新施加幻术。”
小人仿佛安慰着一个小孩一般说道,随后重新凝结起了气泡,而范璐尔也终于变回了原来的人形,他眼神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小人,心里已经明白了自己已经无法逃脱他的掌控。
法术的力量是恐怖的,所以帝国的猎巫人才有必要存在,所以贵族们才被明令禁止接触法术,而如今无论自己是否真的只是那根大树的枝干,只要帝国知道了自己曾经接触了法术,甚至与释放法术者有过对话,那么他都必死无疑。
家族想要改革帝国的宏愿,千年来一直存在的正直名声,甚至就连自己那好不容易才终于要终于做出成绩的亚索维克城,都将毁于一旦。
范璐尔终于发出了无奈的询问,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眼前这个非人存在想要自己做出违背底线的事情,那么他便立刻自杀,绝不给切西斯家族留下任何污点。
“别急,我都说过了,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现在就让我们如同朋友一样相处就可以了。”
小人嬉笑着坐在了范璐尔的肩膀上,他挥了挥手,于是马车重新动了起来,破损的窗帘上可以看见车夫沉默的背影,他的手臂隐隐还有些纤长,那个范璐尔想象中发出爆响的鞭子,实际上是车夫的手指。
“毕竟,你可比上一个领主好玩多了,我亲手培育的换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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