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穆德斯这样的叛国者,每一个爱国青年都想要杀他。在两天之后,一伙人对他发起了刺杀行动。他们一共六个人,两个是海军部士兵,一个是法师,剩下的都是来自各行各业的普通民众,有高中教员、邮递员和钟表匠,他们约好了刺杀穆德斯。
穆德斯从官邸前往教堂出席一次活动,刺客就埋伏在了穆德斯车队的必经之路上。
那是一辆黑色的敞篷车,车上坐着穆德斯夫妇、他的小女儿以及司机和副官。那天天气晴朗,穆德斯还答应了妻女下午与他们一起去冰湖上划船,无论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刺杀行动正在酝酿。可怜的小女孩,她什么都不懂,正是天真浪漫的年纪,满怀欣喜地想着下午的游玩,却不知周围已经埋伏下六位来惩罚她父亲叛国行为的刺杀者。
车队缓缓进入了伏击地点,第一辆装有士兵、前头贴着花环的卡车开了过去,接着是穆德斯自己的车。他坐在车上向周围不情不愿地举着鲜花、“南莫顿自由城市共和国”国旗和瑞雅玛伊国旗的群众挥手致意,全然不知危险已经临近。在车子拐过一个弯的时候,人群中窜出了一个举着冲锋枪的人。他冲到运兵卡车和穆德斯的车子之间,端着冲锋枪向穆德斯的车驾扫射。穆德斯的司机猛打方向盘将自己那一侧暴露向刺客,子弹射在车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司机被当场射杀,穆德斯的妻子被打成重伤。车子在撞倒了两名群众之后停了下来,卡车上的士兵也在同时向刺客射击。这名英勇的刺客抱着必死的决心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在被射中了十多枪之后倒在了血泊中。
在这名刺客出现的第一时间穆德斯抱着女儿伏下身子躲过了致命的子弹,小女孩大哭起来,穆德斯紧紧按着她的脑袋不让她抬头。
民众四下逃窜。士兵们都向穆德斯聚拢过来,他的副官也站起身四处寻找可疑的人。在他们聚拢的时候,第二个刺杀者开始发难。他向车子扔来了土炸弹,这枚炸弹没有扔进车子里,而是打在了车门上,弹到一边在士兵脚底下爆炸了,炸死了两个士兵。穆德斯的副官立刻找到了投弹者,举起手枪连开了四枪,其中有两枪精准地命中了刺客的头、胸,这名刺客也倒下了。
在穆德斯的副官开枪的同时,刺客中的法师向车子扔来了火球。第一枚火球命中了一个士兵,第二枚火球命中了穆德斯已经重伤的妻子,这两个人瞬间成了火人,发出令人战栗的惨叫声。士兵们马上向法师射击。法师已经没有精力集中精神施法了,只能胡乱释放一些简单的、不需要耗费注意力的法术,收效甚微,也牺牲了。
穆德斯打开车门想要跑,一直隐藏着的剩下三名刺客向他射击。他的肩膀、小腿中了四枪,摔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抱着女儿。可怜的小女孩已经完全吓坏了,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大哭。又一枚炸弹扔了过来,穆德斯奋力一跃,推开女儿用身体压住了炸弹。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但是土制炸弹终究还是粗糙了一些,哑了火,穆德斯又保住了命。
剩下的三名刺客与穆德斯的卫队展开了激烈的枪战,最终两人被击毙,一人被活捉,叛国者穆德斯最终保住了性命。
穆德斯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了,左右的人告诉他,他的司机和副官都“殉国”了,他的妻子也丧生了,他的女儿没有受伤,已经送回家去了,有一个连在周围保护。墙上挂着瑞雅玛伊国王的画像,那威严的眼神让他害怕。
门外响起靴子的声音,他知道都有谁会来,但他谁也不想见。
门外走来了几个瑞雅玛伊军人、几个伪政府官员,还有记者,这十多个人把一间小小的病房给塞满了。来看望的瑞雅玛伊军官对他说:“这些暴民!差点害死我们最忠诚的朋友!”
他的语气并不悲痛,也不愤恨,似乎说这句话只是例行公事一样。穆德斯强忍着痛坐起来,谢过了瑞雅玛伊人。他们来看望他已经是一种恩赐了,身为投降者,还能要求什么呢?
也就在这个时候,穆德斯突然发现,尽管那些刺客杀了自己的妻子、副官、司机,还差点杀了自己和女儿,但他一点都不恨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莫顿人啊!自己是什么东西?瑞雅玛伊的狗罢了!穆德斯欲哭无泪。当初若不是为了家人的安全,自己怎会投降敌人?怎会背叛自己的祖国?明明已经做好了以死报国的决心,怎么会背上叛国的骂名?现如今自己的爱妻还是死了,莫顿人,他曾经的同胞反而还要庆祝此事,还因他没死而惋惜!还好女儿没死,现在她是他唯一的寄托了!
他没法走路,坐在轮椅上由勤务兵推着走。海军部的监狱里原来没有这些刑具的,但瑞雅玛伊人来了之后,为了撬开那些被俘的莫顿人的嘴,海军部的监狱里就添置了各种各样让人光看就毛骨悚然的刑具,增添了无限阴森气氛。
满墙的刑具穆德斯自己也几乎都体验过了,现在再看简直是噩梦。他看到每种刑具都能想象到当初那个东西用在自己身上时的感觉,只是看着全身都已经开始剧痛了。他无法想象当初自己是怎么从这些刑具下捱过来的。
审讯室中央的十字架上拴着一个浑身是伤的人,已经快要死了。感觉到有人来,这名刺客缓缓抬起了头,见是穆德斯,他一阵激动,全身的铁链哗哗作响。
这张血肉模糊的脸让穆德斯觉得眼熟。“你是海军部的?”
“你也配提海军部?”对方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海军部没有你这种败类!”
“你是哪的?”穆德斯仔细回忆,忽而一拍手,“你是后勤处的秘书吧!”
穆德斯想起了后勤处一个贪财好色、油腔滑调,擅长见风使舵、阿谀奉承,喜欢高谈阔论的叫维克托的小伙子,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人居然会有胆量来刺杀他。“你是维克托?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有胆量来杀我!”
“人人都想杀你!”维克托咆哮道,忽而声音又低了,“可惜了,炸弹没响。你给我个痛快好了。”
穆德斯回头看,显然这边的瑞雅玛伊狱警不同意这么做。穆德斯不愿意再看维克托,挥挥手示意勤务兵带他走。
“穆德斯!你等着,还会有人来杀你的!”维克托在他身后喊。
第二天一早,维克托和剩下五名刺客的尸体全部都吊在了布里卡亚大教堂的旗杆上。这里曾经吊死过瑞雅玛伊飞行员,也吊死了神学院骑士团的学生和主教们。
民众都被召集起来看刺客的下场。瑞雅玛伊军官在穆德斯耳边小声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在这干过什么事。你好好配合我们,什么事都没有;你如果不好好配合,就等着看你女儿吊在上面吧。”
穆德斯吓得脸色惨白,唯唯诺诺地鞠躬称是,背后冷汗直冒。行刑完毕之后瑞雅玛伊军官扬长而去,穆德斯也在卫兵的层层保护下被送回了家中。原本温馨的家只剩他和女儿了,小女孩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哭着要妈妈。
穆德斯不知道该怎么哄孩子,只会抱着她说:“妈妈不会回来了。”
“妈妈呢?”小女孩又哭,“妈妈是不是被坏人杀害了?”
这次刺杀事件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虽然这六个人没能成功,但他们带来的影响不亚于萨托拉大捷。后方的报纸把这六位没有留下名字的英雄传说的神乎其神,人人都希望这样的英雄再多一些,都希望能有人再去行刺。
“他们可真勇敢。”伊阿洛维娜对伊瓦洛特说,“他们干了我们想干而没能干的事。”
“现在再想杀他可就难了。”伊瓦洛特叹气,“听说警卫的数量加了三倍,城门那边的守军也变得更多了。”
事到如今他们也暂时打消了刺杀的打算。伊阿洛维娜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想象着这六位无名英雄刺杀时的场景,感觉像是看了一幕史诗话剧——现实一定比剧作更精彩。这些想象来自于道听途说的只言片语的描述,听说他们足足杀了敌人一整个连,有一个人站在敌人的尸山血海上拉响了手榴弹与簇拥上来的瑞雅玛伊人同归于尽。伊阿洛维娜觉得这多少有些扯淡了,但她倒是很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还不知道六位英雄叫什么呢。她看向伊瓦洛特:“如果我去做这事,我一定会想办法把名字留下来。他们死了却连名字都没留下,真是可惜。”
“没留下名字的人又不止他们六个。多少无名的人已经牺牲在战斗中了。”伊瓦洛特提着一瓶酒向她走来,“他们还算好的了。人们提起他们会说‘布里卡亚刺杀者’;那些士兵呢,人们提起他们时想到的只会是部队的番号。我们在医院看见那么多人,目睹那么多的死亡,你能记住他们的名字吗?”
伊瓦洛特在床上坐下,伊阿洛维娜往旁边挪了一点给他腾出地方。他喝了一口酒,很认真地说:“为国牺牲的人都一样伟大。杀一百个敌人是英雄,一个人未杀就倒在冲锋的路上也是英雄。”
伊阿洛维娜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但她还是说:“话是这么说,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要留下名字的。如果做了什么好事,就一定要让大家都知道。那句老话怎么说?‘锦衣夜行等于没有穿衣’,是这样吧?”
之后的几天中,敌人向东线发起了猛烈的进攻。战况十分惨烈,双方都向对方的阵地倾泻了无数的弹药,但双方的阵线都僵持着,谁也没能从对方身上占到便宜。伊莱省的卡佩托普市在四天之内七易其主,围绕镇子展开的大小数百次战斗被统称为卡佩托普战役。
卡佩托普离布里卡亚不算很远。在整个卡佩托普战役期间,伊阿洛维娜的小木屋上方每天都会有双方的飞机飞来飞去,引擎声响的让人无法专心做任何事情。有的时候飞机就在他们头顶上交战,他们亲眼目睹过三次空战,莫顿人赢了其中的两次。
在卡佩托普地区以外的东线,莫顿陆军也发起了英勇的反击。山脚下的那个村子爆发过两次激烈的战斗,莫顿人曾经将它夺回来过,但仅仅三个小时之后瑞雅玛伊人的四辆坦克就开进了村子,莫顿守军被迫撤了出来。夜里莫顿军又发起了夜袭,战斗于凌晨两点打响。
夜晚的山上很冷,山脚下的喧嚣离他们不算很远,伊瓦洛特和伊阿洛维娜听着持续不停的枪炮声,依偎在被子里取暖,谁也睡不着。
伊阿洛维娜反复翻着身,就是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敌人的增援部队到了,他们的活动范围不会局限在村子里,敌人迟早会发现这里。”
她穿的很单薄,说完这句话就咳了两声。伊瓦洛特也坐起来给她披上衣服。他们盖着的是从军营里拿回来的被子,远比原来那又小又薄的被子暖和多了,但这几天还是觉得十分的冷,从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她搬了张椅子,坐在门口的院子里,看着山脚下的方向。层层树林遮住了她的视线,但枪炮声穿过树林传来,让人胆战心惊。
一声声炮击像是死神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向小木屋逼近,但最终炮声还是在一声巨响后停止了。从声音来看,有一方撤出了村子,另一方在追击,就是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跑谁在打。
“现在是没有,不过我们也该收拾收拾东西了。这两天我们尽快走吧。”
伊瓦洛特没说去哪,只是觉得这里已经不太安全了。伊阿洛维娜没有反驳,对于她而言去哪都不算很坏,随便找个地方搭个小木屋,日子又能过下去了。
伊瓦洛特也有些睡不着了,披了件衣服也到门口陪着伊阿洛维娜。两个人听着枪声,却没有聊这场战斗,反而聊着些风花雪月的话题,夜晚的风不停地灌进小木屋。伊瓦洛特说着一些很腻人的情话,伊阿洛维娜笑的前仰后合。山脚下的战斗离他们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天空传来引擎的声音。这声音实在太近了,近到他们不能再装作听不见了。伊阿洛维娜抬头望着天上:“猜猜是谁的飞机?”
那晚的月光很亮,他们一起抬头找天空中的影子。先是一架瑞雅玛伊人的飞机飞过,后面紧追着一架莫顿人的飞机,机载的机枪正向前机不断喷吐火舌。在这架莫顿飞机之后还有一架瑞雅玛伊人的飞机紧紧地锁死了他,飞机上的施法者不停地召唤雷电劈向莫顿飞机,但都被灵巧地躲过了。
伊阿洛维娜恨恨地盯着它们,捏紧了拳头:“二对一,真不公平!”
马上就有第四架飞机冲出云雾加入了战斗,又是一架瑞雅玛伊飞机!这架飞机的速度非常快,只一下就从侧面包抄了过来,向着莫顿飞机射出子弹。莫顿飞机在空中一个横滚躲过,又拉升到了云层中。拥有施法者的那架飞机也跟进了云层,云层后面不断爆发出闪电和火光。
地面上观战的两人紧张的一句话也不敢说,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很快有一架瑞雅玛伊飞机拖着浓烟冲出了云层,向折翼的鸟一样向地面坠去。
接着又一架瑞雅玛伊飞机冲出了云层,是最后加入战斗的那一架,紧随其后的是莫顿飞机。双方在空中纠缠了一会,瑞雅玛伊飞机被击中了,也冒出了烟雾,但没有立刻坠毁,它摇摇晃晃地向低空去了,撤出了战斗。
最后一架瑞雅玛伊飞机在他们纠缠的时候已经盯上了莫顿飞机。在它击中瑞雅玛伊飞机的那一瞬间,最后的这架瑞雅玛伊飞机给了它致命一击。莫顿飞机拖着烈焰向小木屋的方向飞来,飞行员在前方的山头跳伞了。瑞雅玛伊人没有为难跳伞的飞行员,自行返航了。
那个白色的降落伞像一个小小的蒲公英,那么无助,稍微来一点风就能把它吹到敌占区去。
伊阿洛维娜当机立断,站起来:“快!我们得去救那个飞行员!”
“救?”伊瓦洛特感到吃惊,“肯定会有人去找他的!敌人也会去的!”
“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抢在敌人前面找到他!”伊阿洛维娜看向伊瓦洛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落入敌人手里,你说对吧?”
这样的道理伊瓦洛特自然懂。见伊阿洛维娜毫无惧色,伊瓦洛特便进屋拿来了枪,又递给伊阿洛维娜一个披肩:“好,那我们就快点出发。你把这个披上,别着凉了。”
伊阿洛维娜接过,一边扣着扣子一边笑:“我死都不怕,还怕着凉?”
“你可不一定会死,但不披着一定会着凉。”伊瓦洛特帮她把扣子扣好,把小木屋锁上了。那个降落伞已经看不见了,我们该去哪里找人呢?伊瓦洛特怕失去勇气,不愿意多想,率先走入了森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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