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星期三下午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十分钟,我朝窗外操场上最高的一个单杠看去的时候。在淡薄蓝色的晴朗天空下,阿呆正坐在亮黄的单杠上摇晃着双腿。
教室里年迈的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左右走动嘴里讲述一遍遍重复着枯燥乏味的教学知识,从她干涩的语气中我听出她和我们一样都对每周星期三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感到烦闷与不耐。突然一阵与盛夏时节不相符的凉爽微风从敞开的窗户和大门吹了进来。老师的话语和苦闷的空气都被凉风打断,我们和老师都短暂的沉溺在微风带来的草丛气味里。下课铃声响了,终于所有人都在铃声的救赎下得到了解放。我和同伴们立刻拽上书包从教室里面飞奔出去,跑向操场上郁郁葱葱的草丛。
六月炎热的下午就算是躲在操场上的小树林里,炙热阳光的温度还是隔着树叶和枝条传到我们身上。离开教室后我们本以为能够在树丛,沙坑,草地上寻找到脱离烦闷课本的快乐但是过于炎热的天气就像蒸发刚流出的汗水那般蒸发了我们身体内蓬勃的生气。这时候有人提议去水管那里用凉水冲个头。我们想也没想就一同走向教学楼背光的一侧,那里有四个水龙头。我们一人一个把头伸到水龙头低下然后拧开开关,凉爽的自来水顺着每个人的头发流向脖颈而后溅湿我们的短袖。我们在那里一直冲,直到头皮被凉水冲的发麻还不愿意离开。
“喂,你们这群孩子,快把水龙头关上。”就在我们冲的正爽的时候,数学老师大喊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都给我把水龙头关上,站到太阳地下去。”数学老师生气的说,边说边把我们一个个从水龙头下拽开。她驱赶一群好斗的鸭子那样把我从水龙头下驱赶到操场的太阳地下。
“都给我站好。”数学老师说到。我们几个碍于老师的权威不敢正面对抗只好先按照她说的做。
“班里面就属你们几个最调皮,”她厉声的说而后语气柔和下来,“不要在太阳正热的时候去用冷水冲头,你们知不知到这样会感冒。”
“你们不要以为自己是小孩身体好就不当回事。”数学老师语重心长的说,“小心留下后遗症。”
“听好了啊,你们在这里站到头发晒干再去玩啊。”数学老师擦着汗叮嘱道。
听到我们的回答她既满意又无奈,转身准备离开。她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扭头对我们喊道。
“还有别去那个单杠那里玩,前几年有个孩子从上面掉下来摔成了残废”
听到她的话,我看向操场跑道外那个最高的单杠。阿呆还坐在那里,他“井”字型的面容上空旷的似乎只剩下时间,他向不知道多远的地方望去。
“嘿,我们去爬那个单杠吧。”当老师走远后我说,他的提议快就得到了我们的认同。数学老师的话在我们心中没能起任何作用,相反,她越是不让我们去做什么我们便越是想去做什么。
“我们可以比一比谁先爬上那个单杠。”说完我们便你推我攘的跑向单杠。
刷满蓝色油漆的铁杆表面烫的像是刚刚烧开的油锅,我们站在下面朝黄色的单杠望去,觉得它似乎有两层楼高。我们相互看了眼心中既兴奋又有点忐忑,最后我们决定通过猜拳来选择第一上的人。
第一个爬的人是我们之中最高的,他站在单杠下朝双手吐了口唾沫,摩擦双手,然后猛的跳起来,双手双脚紧紧的环绕铁杆。脸颊贴在发烫的铁杆表面,表情既狰狞又好笑。他松开右手向上伸去,手掌握住铁杆然后把左手从下面抽上来再次环绕铁杆,最后湿巾全身的力气把交叉的双腿从下方拉上来。不得不说他攀爬的动作十分好笑像一只蠕动的毛毛虫,我们在一旁边起哄边为他打气。他贴着铁杆的皮肤经过多次的摩擦已经有些发红,向上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此刻他距离黄色的单杠只剩下半人高,我们看到他憋着一口气圆滚的眼球快要从眼眶里胀出来。他努力的抱紧铁杆试图在最后一口气泄露之前再向上蠕动一步,他一下一下又一下想要把右手从环绕中抽出但是没抽动一下他就向下坠一点。随着呲溜一声,我们好像看到了一缕白雾从他口中飘走,他顺着铁杆滑落下来重重的跌坐在地上。“我的屁股!”他叫道。我们哈哈大笑。
现在轮到了第二个人上场了,他也学着第一个人的姿势在铁杆上蠕动着。不知道是不是身高的原因,他爬到一半就没有力气顺着铁杆滑落下来。像是为了掩盖技不如人的尴尬那般,在他快要落地的时候,他双手一推铁杆,在空中转了180度稳稳的落在地上甚至还摆出了一副演员落幕的动作。如果这个动作是朝着观众做的就更好了,他挠挠脑袋转身把位置让给下一个人。
不出所料,虽然他竭尽全力也没能够着单杠。不过好在比第二个人爬的要高些。他下来后立刻插到了第一个和第二个人之间以表示自己第二名的地位,第一个爬的人也叉腰露出一副你们都不行的做作样子。
最后一个人爬的人是我,我走到黄色单杠的下面向上看去。阿呆仍旧坐在那里眺望着校园之外地平线的尽头,他单薄干瘪的身躯在青蓝色的天空下像是坐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叶扁舟,而我则是在深海之下仰望他乘坐的蚍蜉孤船。
我开始向上爬去,交叉双手双脚以同样好笑的方式蠕动。躁动盛夏带来的灼热阳光照的铁杆微微颤动,紧贴着蓝色油漆的表面我听见阳光穿透合金铁杆在空虚的腔室内部反弹的声音。这声音好似新生幼苗于破土之时在灿烂阳光下歌唱,我抬头看见灿烂阳光。我向上爬去,阳光越来越耀眼,铁杆也越来越滚烫。与铁杆接触的皮肤像是被火烧灼一般,意识也逐渐模糊,脑袋嗡嗡作响。不过还好我只要再伸手就能够到单杠,亮黄色,在蓝天下,他坐在那里。我意识突然断线。
当再次醒来来时我已经摔到了地上,他们围在我周围对我嘘寒问暖。这让我十分不适应,我表示自己只是有些头痛,没什么大不了,也没有摔着。他们才终于放下心来,为保险起见我们还是中止了比赛决定搀扶着我回家。
回家后头痛一直持续着直到第二天就感冒发烧了,医生的诊断说是中暑后剧烈运动导致的发烧。所以我在家里休息了一周直到下一周的星期三下午我才重新回到学校。在路上我故意磨磨唧唧的等到达学校时已经是最后一堂课了,我并没有立即返回教室而是被操场上上体育课的一个班级吸引了。
体育老师早已不见踪影,班级上的所有同学不知为何都围着一周前我们爬过的单杠。阿呆正一如既往的坐在单杠上面。我的目光被他们吸引身体不自觉的偏离了走向教室的方向。我背着书包走近他们想要知道他们正在做什么。
他们班级上的同学围着单杠空出一片空地。空地上站着一个长手长脚的同龄人,他像个将要上场的角斗士一般迈着潇洒不羁的步子绕着空地向观众致意。他一边点头一边挥手随意的动作中透露出一种大人般的胸有成竹。在绕场一周后他停在了支撑单杠的一根铁杆旁,他抬头看着高悬于空中的黄色单杠。他双手垂下有规律的拍了3次自己的裤子,然后猛的一跳手掌抱住铁杆,双脚蹬在垂直的铁杆上。他用的是与我们都不同的攀爬方法。用双腿向外发力使双臂绷直借此固定在铁杆上,他手脚同时向上攀援,动作既熟练又顺畅就好像一只攀爬的猿猴在我们还没来得及反应之前他就够到了单杠。他双臂一拉一撑上半身轻松的越过单杠,然后转身坐在单杠上甚至还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在单杠下的同学不停的赞叹,只有我撇了撇嘴心里想要是用这种方法连我4岁的小弟弟也能爬上去。
我转身准备离去,刚一转身就看到数学老师从教室里急匆匆的朝这边跑,她边跑边大喊:“下来,快从上面下来。”见到她往这边跑我立刻躲进人群之中。
坐在单杠上的同学看到数学老师朝这边跑过来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慌张神情,他唯一的动作只是换了条腿继续翘着。反倒是下面的同学为他着急开始七嘴八舌担心起他要在老师跑到之前从上面下来。有人说他可以顺着铁杆滑下来,有人说他可以按照上去的方式下来,还有人提议等老师到了让老师把他接下来。就在同学们讨论之时数学老师吼叫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供他爬下来的逃走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都停下了交谈共同看向单杠上的那个同学,数学老师在每一个班级的课堂上重复的那句话此刻浮现在所有同学的脑海中。
他轻蔑且不屑的看着不远处越来越近的数学老师。地面上的所有人都紧张的盯着他,心中充满对他的担忧以及期待。数学老师似乎也意识到了他打算从上面跳下来,喊叫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慌。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干扰到坐在黄色单杠上的他,他静静的坐在上面一动不动。在数学老师惊恐喊叫声的映衬下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如此的安静,我们所有人都屏住呼吸期待他跳下来的那个瞬间。
突然下课铃声响了,铃声响遍了整个校园,所有教室里都传来桌椅板凳晃动和学生放学的吵闹声音。霎时之间,数学老师的叫喊声,下课的铃声,教室里同学的喧闹声充斥着所有的空间,震的我头脑发麻。就在这种混乱的局面下,他双手一推单杠飞身而下,在耀眼的太阳光照射下他的身影好似展翅高飞的雄鹰。
他灵巧的身姿落在地上却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这声音让我有一瞬间以为他永远都无法站起来了。就在我这么想的下一秒他就直直的站了起来。他褐色的皮肤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身姿变得高大挺拔像是神话故事中的大力神赫拉克勒斯。他像个冠军般高高举起他的双手,双手握拳振臂一挥,围观的同学立刻发出一阵又一阵欢呼声。同学们拥簇着他全然忘记了数学老师的喊叫。每个人都试图用手触摸他阳光下的肌肤,好像这样就能够分享他金黄的荣耀。数学老师终于在此刻赶到,她气喘吁吁的看着眼前闹腾的孩子,眼中既庆幸又恼怒。我并没有跟着人群一起欢呼,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时我就找了机会溜走了。
那天下午临近夜晚的时候,校园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独自来到单杠下,我放下书包用和他同样的方式爬上了单杠,也学着他翘着二郎腿坐在单杠上。这时候坐在单杠上一直望向校园外的阿呆终于扭头看着我。傍晚的夕阳呈现出一种神秘的紫色,在阿呆身后地平线的尽头,落日旋动着最后的余晖构成深沉的黑洞。他“井”字型的面容融化在空天高远的世界尽头,漫无边际的夜空显露在他的脸上。点点繁星搅动静谧粘稠的落日黑夜,无声无响的夏日暖风吹动高耸直杆上空白的衣角。突然阿呆从单杠上跳了下去,在我惊慌不已的目光中,他轻飘飘的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阿呆转身抬头看着我,从他的脸上我读出他在问我:“你也要跳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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