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下个月。所以到时候会有几天不能来,我先请几天假。”我解释,露出为难的微笑。
“啊,这样啊,”女人点点头,急促地笑了笑,“老师也是年轻人嘛,暑假是该出去玩玩。”
女人摆摆手,笑着说:“哪里。老师平时也辛苦了。正好你提醒了我,等小英放暑假了也该带他出去玩玩。”
“不在这吃完晚饭再走吗?”女人走到门边,为我开门,“老师明年就毕业了吧?”
离开后,我在小区门口吃了一碗面,之后走进附近的一家网吧。每次教完李英,我都来这里过一夜。我登上qq,和张帆聊天。
几分钟后他才回话:“刚刚在批作业。不玩了,还有工作。”
才打了两把,我就觉得累了。我打开视频网站,随便点开一部新出的电视剧,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已经是上午八点,网吧里稀稀拉拉的都是通宵后睡觉的人,发出闷热的呼噜声。我身旁的男孩看上去不过十八岁,几天没洗的头发拧在一起,嘴角流着口水。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一排排黑色的电脑屏幕上满是灰尘。我肚子饿了,下机,走出网吧吃早饭。
靠在椅背上睡了一夜,脖子有些疼。我歪着头,捂着脖子走路,吃完面回到租的屋子,躺在床上,阳光照得我昏昏沉沉,我再次睡去。一觉醒来,空荡荡的出租屋里满是橘色的阳光。打开手机看时间,下午五点半。我无聊地翻着手机想今晚该干什么,突然发现今天是星期五,于是我打电话给张帆。等了十几二十秒,当我以为没人接的时候,电话通了。
我有些生气。“上次和朱文说好的七月去海边玩,你忘了?不是还要我帮你追她吗?”
挂了电话,我百无聊赖地看着窗外,楼下的巷子里人来人往,背书包的小孩们都放学回家。我出门,一个人去找朱文。
我和张帆吃烧烤的时候认识的朱文,她在那家烧烤摊帮工。朱文看上去小小的,个子、胸、脸,都小,像初中生。她怕生,从不和食客们多说话,客人们点菜付钱,她总是点点头以示明白,然后低着头快速离开。
一次一个喝多了的男人摸了朱文一把,她没敢出声,却被正吃着的张帆看见了。张帆平时很少喝酒,那天因为领导对他不公憋了一肚子气,罕见地喝高了。他上前骂摸朱文的人,接着和那桌人打了起来,后来我们被送到了派出所,一伙人都被拘留了几天。出来后,张帆再也不敢去那家烧烤摊。我硬拖着他,他向朱文连声道歉。朱文笑了,说谢谢我们。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朱文笑,我突然发现她笑起来还挺漂亮。从那以后我们成了朋友。
不久后,张帆向我袒露心意:他想追朱文。我吓了一跳。我和这家伙是大学室友,认识了六七年,还从没见他主动追过女孩。他总是一个人看动画、打游戏,和女孩说话一次不超过三句,不然会喘不过气。他总说现实中的女孩都是洪水猛兽,不如动画里的可爱。
虽然吃惊,可见到多年的兄弟迈出了人生中重要的一步,我必须帮他一把。于是我提出等到七月,我们三人一起去旅行。
我到了烧烤摊,朱文看见我,冲我笑了笑,把我领到一处桌子坐下。
我跟朱文说我和张帆是一个学校的老师。实际上我以个人的身份当家教,并且向家长们谎称我是大学生,因为我一不想被公司、单位束缚,二不想被人当做无业游民。于是大学毕业后三年,我一直假装大学生。久而久之,我有时候会相信自己就是一个普通的兼职学生。我告诉老家的家人我在一家留学教育机构工作,我也以同样的话欺骗老同学、老朋友,并且又编了一套不同的谎言欺骗朱文。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只有张帆。如此一来,虽然没有做什么违法害人的事,我却活得小心翼翼。
毕业的第一年里,我同时接了三个家教活,一周上十八小时课,后来我渐渐感到疲惫,于是减少到两个,如今减少到一个。我现在教的孩子叫李英,虽然是个男孩,名字听起来却有点像女孩子。他的父母离婚了,妈妈一个人抚养他。他家不宽裕,他的妈妈却很有礼貌,总是庄重地称呼我“老师”,省吃俭用,把钱都花在李英的学习上,希望他考上好高中好大学。有时候我觉得我是他家的一条寄生虫,从他妈妈本就干涸的身体中榨取血液。可是转念一想,我们也只是各取所需,我不干,自有别人去教李英,或许收费更高,于是每次我都原谅了自己。没事时,我也经常去接点发传单之类薪酬微薄的活干。
虽然只有李英妈妈给的紧巴巴的工资和打零工挣的碎钱,我却生活得逍遥自在。大部分钱都拿去付我破旧住处的房租,每天不吃早饭,午饭晚饭凑活解决,经常一天只吃一顿。不用买新衣服,常去网吧包夜,也慢慢戒掉了花钱的爱好,看电影只从网上下载,不去电影院,偶尔和张帆吃烧烤,他还时常请我。如此,三年的时间悄然而逝。今年过年回家,亲戚们说我到底是进入社会,变得成熟了。我照镜子,发现自己已经不再像大学生了,我的脸看上去苍老了许多。我突然醒悟,这样假装大学生的日子或许所剩无多。这几年不断听说曾经的同学结了婚,生了孩子,或者考上博士,甚至在国外工作。我也到了年纪,得为自己找条出路了。
有了这个想法,我开始留心找工作的信息,可是不久后我就没了斗志。一来我学历不算高,二来这样结束现在的生活,我总有些不甘心。细想起来,这些年我枯燥的青春没有一个闪光点。既没有轰轰烈烈地恋爱过,也没有为什么拼尽全力付出过。在结束青春、长大成人之前,我需要一场仪式来告别过去的自己。于是我计划了那场旅行。表面上说是帮张帆追朱文,其实私心是想为自己留下珍贵的回忆,告别青春。对,我有预感,只要有了那场旅行,我的人生就会是另一副模样,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只要有那场旅行。
我吃完,一个人抽烟等朱文下班。夜深了,朱文背起小小的单肩包,向烧烤摊的其他同事点头道别。送她回家的路上,我想问她还记不记得说好的旅行,可不知为什么没有问出口。我编着“学校”里的各种趣事,逗的她不停发笑。
朱文装作生气的模样,说我又耍她,我满足地笑了。我们笑着聊着,离她家只剩两条马路的距离。我不知怎么脑袋一热,说:“对了朱文,帆子这么认真,你干脆嫁给他得了。”
“我说真的,他还挺喜欢你的。你想要什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跟他说,让他好好努力。”我扔掉烟,看着她。
朱文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双手背在身后,身子前后一晃一晃地走,像在思考什么。
我沉默,不知该说什么好,朱文仍低着头晃悠悠地走路,直到把她送到家我们都没有再说什么像样的话。
到了七月,这座城市进入梅雨季,黑云低低的,总有下不完的雨。离约好旅行的日子近了。上星期我被李英的妈妈辞退,她说李英跟了我半年,换个老师对他的学习或许会有帮助。电话里她反复对我说对不起,仿佛欠了我什么东西。
对接下来该怎么办我还没有头绪。这几天我一直在网吧度过。我正打着游戏,突然电话响起。屏幕上正是一波关键的团战,我没空接电话,可是它响了又响,挂了又来。游戏里我死了,我生气地接起电话。
我愣了几秒,印象中张帆已经很久没主动给我打过电话了。“怎么了?今天怎么想起找我了大忙人?”
“回就回呗,又没谁拦你。”我笑着说,将手放回鼠标键盘,歪着头夹住手机。
“前阵子我妈要我回老家相亲,我遇到个女孩,还挺合适的,她也不讨厌我,我们打算结婚了。以后我就在老家工作,不回来了。”
“对了,旅行,下星期的旅行你还记得吧?你会去的吧?”
“啊,旅行?哦……不去了。真的对不起,浩哥。回去我不会忘记你的。等我发请帖,结婚你要来捧场啊。”
我没有说话,张帆好像想起什么,笑着说:“不过份子钱就不用了,等浩哥以后发达了再多照顾照顾我吧。”
明天就是约好旅行的日子。很晚了,我还在犹豫要不要给朱文打电话。今晚雨很大,不知道她还在工作吗?
“啊知道了我这就来……浩哥你等我一下啊。”朱文很忙的样子。我握着手机,等她忙完回话。终于,她又开口:“喂浩哥你在吗?啊,你刚刚说的什么,什么旅行?”
“就是上次我和你还有帆子说好的,七月份去海边玩。”
“啊……”朱文好像想了起来,“那个啊。我……我以为你说着玩的。”
朱文沉默了一会儿,说:“抱歉浩哥,明天我还有工作。要不下次吧。”
“我会努力的,我会认真起来的。房子,家,你想的我都会努力给你的。求你了,当我女朋友好吗?”
电话挂了,耳边传来嘟、嘟的声音。我握着手机,躺在床上。夜深了,雨还下个不停。我看着窗外的雨,有些困了,却强撑着不愿睡去。明天就是约好旅行的日子,可是只要我不睡,明天好像就不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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