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塞浦路斯岛修整月余时间后,便与圣殿骑士团一起扬帆起航进入了黎凡特海域,海上生活颇为枯燥,米里亚姆恨不得为自己插上翅膀,立刻就飞向陆地。
摇晃中度过了半个月,船只顺利地停靠在安条克公国的港口。
踏上圣保罗曾经布道以及基督徒最后坚守之地的感觉,有些说不清道不明。既没有来到圣地之后的激动,亦没有在曾经生灵涂炭的城市内感受到太多悲凉。最让米里亚姆印象深刻的,或许是安条克的城墙吧。古老的城墙久经战火,可能已经找不出一块原本的砖块,它几经翻修,即便是运气最好的老兵,恐怕也记不清具体的次数。这里的人们坚韧地生存着,哪怕第二天就要发生战争,也无法打消他们的乐观。
这让米里亚姆感到无比鼓舞,对于未知国度的畏惧也逐渐淡去。
在挑选执行任务人选的会议上,马修请求与米里亚姆一同前往大马士革。吉拉米大团长慎重考虑过后,同意了他的申请,但是要求他在最短的时间内减轻体重以便更好地伪装成平民。马修实在太壮硕了,外人一眼便能看出他从军的经历。
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他不仅节食,还刻意缩短了休息的时间。终于赶在出发前,他的体型勉强达到精瘦的标准,再加上睡眠不足,整个人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
米里亚姆有些担心他,希望他不要勉强自己。不过马修表示他的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叫她大可放心。
“你之前去过大夏么。”傍晚,米里亚姆坐在他们驻扎的小院中吹晚风,她问一旁的马修。
“事实上,没有。我加入骑士团以来,十字军和大夏还没有爆发过特别大规模的战役。在安条克和埃德萨的周边,可能双方都会互相劫掠,但摩擦不会升级。”马修斟酌着用词回答道。
劫掠。米里亚姆沉默不语。虽然她很清楚双方的矛盾从根本上不可调和,但是经年累月的对平民的残忍伤害,无疑会让仇恨愈发根深蒂固。十字军并非铁板一块,王公贵族们在一百多年前拉来了满世界的投机分子。即便在“武装朝圣”以及“正义战争”口号的支持下,十字军仍旧做出了远超预期的恶行。以不义的杀戮来换取主的宽恕,世上有这样的事情吗。
她从前远离战场,但依旧有所耳闻。被仇恨冲昏头脑之后的屠城之举,在百年间时常发生。后来大夏的边疆逐渐稳固,十字军在侥幸守住安条克与埃德萨之后,也逐渐失去了再深入黎凡特地区的勇气和毅力。互相屠城之事这才减少,直至最近三十年,几乎不再发生。
“谢谢。”米里亚姆的心情一时半会活跃不起来了,她盯着杂草中的某块石砖出了神。
一切准备妥当后,米里亚姆与马修伪装成前去大夏投靠亲戚的兄妹,混在商队当中,从安条克公国出发,前往大夏的边防要塞。他们需要通过边卡,以移民的身份进入大夏帝国。伪装成平民对米里亚姆来说倒不是件难事,曾几何时,她也曾是威尼斯贫民窟众多孤儿中的一员。
行程顺利的话,他们会先在大马士革暂时停留一段时间,以适应大夏与拉丁世界迥异的生活方式,他们还必须尽快学会大夏语。米里亚姆的大夏语是她掌握的几种语言里最差的一项了。她的父亲对此从来都是顺其自然的态度,或许连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女儿有朝一日会用上这门语言。
沿途的风景开始有些单调起来,没有河流经过的地方格外荒凉,日照时间明显延长,偶尔还会遭遇小风沙。远方,一座连接峡谷两侧山壁的堡垒在灼热的阳光下,于地平线上如狂舞的毒蛇般扭动着。米里亚姆不得不学着阿拉伯人,用炭笔将眼睛周围涂黑,如此才得以避免被强烈的日光刺伤眼睛。
“米——呃,西维米尔。抱歉,我还有些没习惯。”马修为自己的嘴笨感到气馁。
“你可以喊我的小名,米莉。咱们现在的关系是兄妹,互相喊小名也很正常。你说呢,马克。”米里亚姆半张脸都隐藏在披巾下,她的笑眼像是月牙。
马修点点头,似乎很高兴能用小名来称呼米里亚姆。二人有说有笑的样子,在旁人看来他们确实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妹。
然而任何计划都不会如预想中那么顺利,在一行人进入大夏边防要塞后,他们俩便遭遇了第一个难题。
当时他们在交纳不菲的税金之后正跟着商队过卡,二人装作漫不经心地搭话,实则都在观察这座要塞的兵力部署。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大夏对边军的甲胄装备已经做到了全覆盖。甚至于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伙夫都穿着一件护身甲。
米里亚姆在心里计算,如果换成是十字军达到这种程度,需要花费多少金币?恐怕得掏空物部家的资产才行吧。果然只有亲眼所见,才知道双方到底差距有多少。以往只读战报实在过于笼统,十字军现在确实能和大夏军队打的有来有回,但米里亚姆敢肯定,大夏人绝对没有拼尽全力。
忽然,前面排队过卡的人群一阵骚动。紧接着所有人被告知需要再进行一次全身检查。
而且是脱光所有衣物的那种检查。有人开始抗议,有人则惶恐不安。要塞的阿拉伯裔军官声称,鉴于前不久在拉丁移民中发现了不少身患传染病的人,以及愈发严重的走私行为,他们很有必要对每一个入境的拉丁人做一次彻彻底底的检查。如果不想配合,可以取回税金打道回府。
“瞧见城头绑着的那几个倒霉蛋了吗,他们试图不交税就将几袋胡椒偷偷带过关卡,抓了个正着。听说拉丁人酷爱日光浴,喏,现在可以晒个痛快啦。喂,士兵,去给他们弄点水,别在这儿渴死了,之后还要关押起来呢。”军官用手里的鞭子遥遥指着城头几名奄奄一息的拉丁平民说道。
“这是把我们当牲口!这是侮辱!”有人挺身而出,指着军官唾骂。
“不愿意就离开。你们这种人我见得太多了。嘴上骂地冒烟,可是只要在大夏待上一段时间啊,个个都恨不得永远留在大夏。我可不强迫你们,以为我们大夏人是你们这样的蛮族吗。劝你们别闹事,否则叫你们吃饱鞭子,既然要移民,就老实点!”军官压根没把平民们的抗议当回事,甩甩手让部下继续走流程,自个儿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早就愤怒不已的米里亚姆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佩刀,但很可惜,她的武器全都留在了塞浦路斯。
她只能在心中再三告诫自己保持冷静,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介平民,绝不可以和守卫发生冲突。而马修也颇为无奈,他担忧地看了看米里亚姆,终究是没说什么,只能提醒她自己小心。
周围的平民中有一些人开始打起退堂鼓,但是大多数人还是选择了接受安排。米里亚姆实在无法想象,除了信仰坚定,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解释这些移民对于进入大夏的执念?她在心中认为这些人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前往耶路撒冷朝圣。
遗憾的是,她如果随便找个人问问,就能得到大相径庭的答案。这些平民深知自己为何要前往大夏:有一种说法,除非不幸成为了奴隶,否则在大夏当个下等人,也好过在小亚细亚做那所谓的自由民和佃农。
米里亚姆仍未脱离旧有的思维,或者说,她天真地相信,除却十字军,普通人去往圣地都只是单纯地为了赎罪。
万幸的是,大夏人总归是懂得男女有别的。他们将移民分成两拨,排队进入两间临时搭建的棚屋中。
进入嘈杂的棚屋后,米里亚姆不情不愿地脱下衣物。她周围挤满了陌生的赤裸的女性,年轻的、年老的,还有几岁的稚童。她们讲着不同的语言,拉丁语,希腊语,突厥语等等,叽叽喳喳地充斥在米里亚姆的脑袋里。
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副极具冲击力的画面。从小就恪守教条的她被迫在陌生人面前显露身体,这令她的肌肉绷紧,动作也变得不太自然。
初秋的空气中还留有盛夏的燥热,混合着女人们热气腾腾的体味,让时间仿佛凝滞。在倍感煎熬的等待中,她浑身冒汗,玲珑的躯体如同刚出浴一般。
米里亚姆用手臂和手掌遮住胸脯与下体,低着头来到喊话的检查人员面前——一位戴着头巾的魁梧妇人,年龄大约在四十上下,皮肤因为长期的日晒而松弛干瘪,双眼瞪得老大,像夜里的猫头鹰。米里亚姆注意到她身上披着一件简易的扎甲,可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妇人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思路。
“别磨蹭,没瞧见后头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嘛。像个贵族小姐似的,谁稀得多看你两眼!”壮妇人用希腊语鄙夷地催促着,说话间她的手如同火钳般握住米里亚姆的手臂,粗鲁地将它们挪开,迫使米里亚姆完完全全暴露在她的视野中。
米里亚姆觉得这妇人完全是在刻意针对她,在她之前的人可没有遭受这样的待遇,并且她不顾伊斯兰的戒律,讲出的话可谓难以入耳。即使是势如水火的两个民族,也不会一见面就针锋相对吧。这妇人或许是嫉妒她年轻漂亮吧,女人之间对这种事相当敏感,对方的敌意就差写在脸上了。她也很想骂上两句,但理智告诉她,自己的间谍生涯绝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在第一步便失败,况且她没有多少骂人的经验,实在不敢保证自己能够在对骂中占得上风。
“嘁,我以为遮什么,两只没发育的小兔子。皮肤倒是光滑,就是脏兮兮的。你们拉丁人都不洗澡吗。”壮妇人以轻蔑的口吻火力全开,仿佛要摧毁米里亚姆的自尊心。
壮妇人让米里亚姆转过身,掰开她的臀瓣,在确认她没有私藏什么违禁品之后,又开始检查她的牙齿。
“我不是奴隶!”其他的冒犯行为米里亚姆都可以尽力忍耐,但唯独这一极度无礼的动作,几乎激怒了米里亚姆。她甩开妇人粗壮的胳膊,退后一步,像一只为了保护领地而炸毛的野猫。
那妇人却是没想到,方才还任她揉捏的米里亚姆性子居然如此刚烈,检查牙齿确实不在正常的流程内,她讪笑一声,不甘示弱地讥讽道:“我不过是提前帮你看看罢了,现在不是奴隶,保不准以后——”
米里亚姆迅速地遮住自己的重要部位,转头看到棚屋的帘布一角在晃动,有什么人逃走了。
“该死的狗东西,又来了!”妇人骂骂咧咧地跑了出去,随后就听到她狠狠地踹了什么人一脚,“狗东西,下次再让我逮到你,就剁掉你的命根子喂狗,再让长官把你丢出兵营!现在,给老娘有多远滚多远!”
“啊——嘶——臭婆娘,你给我等着!”难听的嗓音渐去渐远,偷窥者落荒而逃。
妇人面色阴沉地回到棚屋内,她不停地用鞋尖蹭着地面:“该死的,溅了我一鞋子的脏东西,晦气。”
米里亚姆顺着她的话,果然看到妇人的鞋子表面沾上了一些白色的浑浊液体。
“唔——”米里亚姆感到一阵恶心眩晕,她捂住嘴巴努力不让自己干呕出来。她隐约地猜到那些液体是什么,那个龌龊的偷窥者会不会也看到了她的身体?这种猜想一旦冒出来,便如野生的藤蔓一般不可遏制地爬满了心田,令人窒息。
“觉得这脏东西眼熟吗,拉丁人果然开放得很。小骚蹄子,我敢打赌你的贞操早就丢在哪个茅草屋里了吧。”妇人没有放过米里亚姆,继续羞辱她。周围的女人们肆无忌惮地对她指指点点,这些人当中或许有同情她的人,但更多人只会在心里附和恶妇,觉得米里亚姆的的确确是个不检点的女人。
米里亚姆简直要气昏了头,实在是没力气反驳恶妇,也不想理会其他人的想法。记忆中,某个遥远的下午,她的侍女在初尝禁果之后兴冲冲地找到她,将男人的生理构造和那些事情一股脑地灌输给她。主在上,她完全在非自愿的情况下地知晓了那些禁忌的知识,平日里她压根不会去想那些龌龊的事情!
如今竟然还要被异教徒误解嘲笑,她何时受过这般委屈?她平生第一次产生想要杀人的冲动,如果手边有武器,她一定要以最快最狠的剑招劈死这个呱噪的妇人。
正当她脑子一片混乱,还未缓过神之时,那恶妇又将她拉到一旁,用滚烫的热水从她头顶浇灌而下。米里亚姆顿时惊呼出声,浑身上下的肌肤被烫得发红。
“行了,消毒完毕。你可以走了。”恶妇甩下一句之后便头也不回地奔赴下一位“受害者”而去。
最后,米里亚姆放弃了用眼神杀死恶妇的想法,浑浑噩噩中擦干了身子,穿上衣服,片刻不停留地逃离了棚屋。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有一种从地狱重新回到人间的错觉。不对,身后的棚屋百分之百就是地狱。
没过一会儿,马修也从另一间棚屋走出来,二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想发表对刚才经历的感想。他们都决定要将这些事情烂在心里,永远不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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