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三个故事发生的时候,第一个故事已经接近尾声,但却依然持续到第三个故事结束很久之后。这三个故事拥有无与伦比的共同点,却极度缺乏故事性和文学潜力。在有些人看来,只是一些非常普通的爱情故事,并且有陷入絮絮叨叨,不断重复的危险。第二个故事似乎没有特点,但也被忠实地记录。
事情要从一对注定分手的情侣开始说起。从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开始,人类进入了某种个体高度凝练,极度自我化的社会形态,传统的婚姻,爱情和忠诚等概念被正当地重塑,并且打碎洒在现代文明照耀的每一个角落。但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这是一个充满不明未来的、需要人类慎重选择的时代。方向的选择意味着激烈的、无穷尽的斗争,在下一个时代来临前,这样的状态会持续成为人类的困境,在未来的时间里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第一个故事当然与此有关。主角是某位宣称自己看重道德与理性的男性。他相信书中的爱情,希望与真爱组成家庭,并在遇到真爱前持续寻找。他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成绩优异,够去一座不错的城市读一个不错的大学。他谈吐有致,遇到问题总能保持冷静,提出与他人不同且有效的办法,他大一加入社团,没多久就被推选为社长,创下年龄上的记录。选上社长的第二天,他和前一任社长在社交平台上公开交往的消息。所有人,包括老师,都以祝福和乐观的眼光看待他们的恋爱。前一任社长曾经领导社员参加了上一届的校内创业比赛,轻松拿下一等奖。展演那天社长唇枪舌剑,完美回答了所有来自评委老师的问题。时常有背地里批评她太过强势的传言,但后来不攻自破。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前一任社长仿佛被他表现出的温润和涵养重塑,展露出极其温柔的性格。年级里的老师窃窃私语,探讨他究竟有何神奇,最后老师们也得出和所有人一样的结论,被他身上的人格魅力所打动,私下称从教多年,从未见过如此稳重成熟的年轻人。两年后,他进入大三,学姐去往另外一座城市实习,那时他在学校里已经成为了某种近乎图腾般的存在,任何人提到他的学院,首先会想到的是他这个人。在此,必须要强调的是,这种感觉并非来自于某种单纯的优秀,因为单纯的优秀在招募敬仰的同时,也会招来嫉恨,这很容易,也并非特别。他的特别是某种异常,与性别无关,所有人都可以认定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遇到过像他这样,能在保持正常理性的同时对抗任何一种缺陷的人。他与男生谈论游戏、时局与恋爱,即便被反驳也从不着急,而是礼貌表达自己所了解的事实;他与女生谈论工作,婚姻与个人发展,告诉女生他所认为权利与责任在哪些方面必须对等。实际上有时讨论也会变得激烈,但绝对不会进入失控的程度和危险的方向。
故事的终结实际上和这个世界上所有不算作故事的爱情一样,在某一天他和那位学姐在社交媒体公布了分手的消息。所有人都在惊讶之余毫不意外地将问题归结为距离。一个月后,他和一位刚刚进入学校的学妹开始恋爱,这段恋爱持续了一年半,最终以激烈争吵和仇恨结束。之后一些流言开始弥散,愈演愈烈,以至于最后没有一条流言还是最初的样子,大量的谎言和事实被修改后填补逻辑和时间线的空白,每个宣称了解内情的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独立编造的故事版本。但在比对了所有不同版本,将完全不符合常理的部分剔除后,故事中段的结构其实变得非常简单,充满人性中最悲剧的色彩。在某次部门活动结束的例常聚会中,那位学姐现身在饭桌上,与所有人狂饮啤酒,席后人们渐渐散去,只剩一些烂醉如泥的旧爱人们。第二天早晨他在剧烈的头痛和腰间的酸楚中醒来,阳光照进某个房间,打在他赤裸的身体和学姐沉睡的脸庞上。这本是留在那个房间里发生的故事,但故事不胫而走。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他从一位榜样型的人物堕落为了众人口中万劫不复的人渣,他的女朋友伤心欲绝,几乎要用任何尖锐的物品割开自己的手腕,但被好心的同学们阻止,在他离开那张床的第三天,他的两段恋爱都正式宣告结束,他连他自己一道,被扔进微不足道的尘埃中,从此沉默不语。半年后所有人都收到了那个学姐结婚的消息,她邀请了绝大多数曾经的社员们参加她的婚礼,不用任何礼金,但没有拜托任何一个人通知他这件事。
但故事并不会就此消失。第三个故事的主角,是那个在知晓了她的男朋友与旧爱寻欢之后,伤心欲绝的学妹。她出生在一个极其幸福且普通的家庭里,个人成长经历乏善可陈,和任何一个读到这份文字的人都没有太大的区别。但奇妙且阴郁的花朵隐藏在洞穴的丝布之下,在粗藤还为攀上洞沿之前便在花蕊处刻出天空的形状,单调,偶尔有奇怪的云飘过。她在入学的第一个星期,在一间坐满人的教室里,和所有人一样,看着他穿着素灰色衬衫与工装长裤,穿着一双板鞋,带着自信且灿烂的微笑走上讲台介绍他自己。一周后她坚定地相信自己已经爱上了他,鼓起勇气在社团活动结束的时候问了他的联系方式,默默在夜里把他和学姐的合照全部看完,天亮之后,她揉着眼睛和她几个刚起床赶早课的室友说:
一场精心策划的秘密就此展开。她报名参加社团,选拔进他所在的跳远队,开始和同样认识他的老师同学们打交道。她的手机里存了一页备忘录,上面详细记录了他每周的固定安排,如果她从什么地方得知他的行程,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写入那页备忘录,再思考自己有没有机会过去与他偶遇。三个星期之后,她开始逐渐进入他的生活与视野。她甜美的声音与可爱的外表让所有人都不得不注意到她,并因为她出色的工作能力全方位地称赞她。他和学姐也注意到了她,他对她表示了公开的欣赏,学姐则对她有些警惕。在学期末部门的全体聚会上,醉到失去颜色和眼眸的年轻人们决定玩大胆的冒险游戏,学姐漫不经心地赢下提问的资格,尖锐地问她有没有男朋友。那时她已经喝了五瓶啤酒,柔肩微塌,神色迷离,勾起笑容钻进学姐的怀里,掏出手机给她看她早就准备好的一张旧照片。
照片里是一片巨大的足球场,她穿着一眼就能辨认的那种最普通的校服,和一位看起来特别像男生的女孩子依偎在一起,那个女孩子穿着最简单的校服,她们背后有一片巨大的云,静止不动,端在天空中央。
那个故事当然是真的,那张照片里的女孩,确实是她的前女友。恋爱开始和结束都很快,在粗藤尚未攀上洞沿,仍然在穴的深处爬行时,那个女孩在某个很寻常的下午,迎着夕阳突然亲了她一下,微风恰到好处地吹过那个十字路口,车水马龙,整个世界只有她们两个人。
“我今天中午说的挺喜欢你,其实是这个性质的喜欢。”那个女孩说,阳光斜照在她左边的侧脸上,给她洁净光滑的皮肤打上了金色滤镜。绿灯急促的响声经过,叫醒了沉默的二人。她们那天晚上约定好要一直在一起,考同一个大学,去同一座南方的城市生活。恋爱一直持续到那个学期结束,在期末考试结束后的第三天,她终于鼓起勇气,用手机给那个女孩发了一条消息。
第二天她头晕目眩地从宿舍的床上爬起,发现自己腰间和胸部出现了不算严重的淤青。室友都不在寝室。阳台外的树林安安静静,只有微微一点远处传来的货车声。她打开手机,里面有他发来的消息,问她有没有从昨天的宿醉中恢复过来,那时她才发现自己头痛欲裂,喉咙干涸。她脑海里蹦起一些朦胧的记忆,记忆里她把桌上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冰桶里,一举喝光,剩下是喝彩与惊呼声。她强忍着头痛继续看完他发的消息,才知道昨天晚上是他和学姐一起把她抬回了宿舍,她心里涌上一股热流,下一秒开始朝垃圾桶里呕吐,腥臭的液体很快填满还没装上塑料袋的垃圾桶,花了她好长时间清理。
开学之后,她顺利地开始进入他的生活,他们在部门间的工作越来越紧密,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多,老师们交给两个人的责任越来越大。所有老师都知道她会成为新的学生领导者,所以没有觉察到一些隐藏的、细微的变化。她在一日复一日的校园生活中悄悄观察他,学习他,迎合他。他们喜欢吃同一家食堂的同一家店,逛同一个旧书铺,去同一个餐吧,点正好搭配的两种饮料。他当然察觉到了这些细节,但没人知道他为什么不做任何回应或者动作。很多年之后有人回忆起这些事情,提出了大胆的假设,宣称他当年早就已经移情别恋,但因为学姐把握了老师们的风评,而那一年免试升学的名额又即将公布,于是只能按下不表。也许,喜爱在暗处滋生,微风隐藏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大学的隐鸟树林逐渐迎来了又一个温暖的冬天。据某一份回忆记载,她和他晚饭后出来散步,交流社团日常的工作近况和后街新开的餐馆,偶尔停下来寻观枝头藏匿的鸣鸟。细微的暖流穿过叶隙,远光从隐秘的角落错落纷至,闪烁在他们年轻的皮肤上。她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他各种各样的问题,悄悄把握话题的导向,努力把握时机。银河缓缓推移,体育场的灯光终于熄灭。
她感受到了无边的寂静,暗夜之中,他在眼里快变成透明。
他的眼睛在月光下晶莹剔透。“不怎么样,找工作有点难,她面了几家国企,但你知道,她妈的事......”他说了一半,停了下来。
”昨天在办公室外面听到你打电话。“她快速补充了一句。
他在黑暗里短促地笑了笑,轻轻叹了一口气。”谈太久了,喜欢的原因就会变成讨厌的理由。“他往旁边蹭了一步,找到了一个小小的土坡,她那时候才发现,他终于比她高上了那么一点。秋虫的声音无力地奏响,向世间预告爱情的发生。
”你当然不一样。“他开心地笑了,她很满意这个语气。于是她尽量在不被察觉地情况下靠近他,直到她接近那座伟岸的胸膛。
”希望你以后也这么想。“她盯着他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她没做任何形式的预告或者说明,直直地踮起脚亲吻了他,她感觉到一阵战栗从她手部穿过,传给他的身体,空白在鼻腔里迅速炸开,产生大量热,散在广阔的世界中。一瞬间后她知道了某个哑谜的答案,伸出双手和舌头去拥抱它。大地噤声,她在咸咸的汁液中体察到了渴望和孤独,她感觉到某种纠缠逐渐发生,卷进了灵魂和身体,她看到了巨大的,孤立在旷野中的宫殿,里面隐约有不成人形的守卫在列队出班......永远过后,她离开他的嘴唇,睁开眼重新看到他,泪水挂在两个人下颊处,被终于照进来的月光照得清亮。
”我爱你。“他成为了一场不应当存在的比赛的不公正裁判,宣告了她罪恶的胜利。她颤抖着摸向他的腰际,踉跄中他残存的理智问她要做什么。她什么都没说,片刻之后她蹲下来,抬起头看他,说出了那一晚她能回忆起来的最后一句话。
至于第二个故事,则更像是某种程度上对两个故事进行了逻辑和背景上的补充。在零零散散收集的文字资料,聊天记录,照片和电话录音中,有人整理出来了一些可供参考的个人情况以增加故事本身的说服力。不过由于某些材料后来以不便公开的理由收回,又因为部分有心之人放出了几份假资料阻挠事实的记录,所以故事最后能采信并且不被反对的内容不多。
根据可靠的资料称,学姐之所以焦虑的原因,是因为她在通过了国企面试之后,在资料审查期间,其母被突然双规。其母官居某层,在很长一段时间过后因贪污受贿罪以及侵吞他人财产罪被判处有期徒刑,证据确凿,嫌疑人当庭表示深刻悔罪,请求轻判。判决书按照法律公开。学姐从此失去了进入国家公职领域的资格。双规三天后,学姐电话告知了他所有的情况,他没说什么,但表示了他要与她一起走下去的信念。但学姐敏锐地注意到了他态度的变化,这种变化很早之前就存在,但在那通电话之后变得笃定。她意识到她必须回到学校才能挽回这段感情,于是买了即刻的机票回到那座城市。她在学校旁边的宾馆开了一间巨大的套房,问他能不能来和他聊聊。根据各种时间线的比对和所有证人的回忆,最后推断出他去宾馆的时间是在他与那个女孩从隐鸟林走出来的第二天。只有极少数一部分人知道那一晚宾馆发生了什么,那些人在所有的事情发生后果断站出来,宣称早已对他的品行不端有所了解。他们展示了一段极其私密的聊天记录,内容全是他向一群男性分享他分别与两位女孩交媾的经历和感受。那段聊天记录极尽猥琐,暴露,色情,低俗,与他平日里给人翩翩君子的形象大相径庭,以至于一开始没有人相信那些露骨的话是从他口中说出。但后来有歪门邪道者得到了酒店的监控录像和开房记录,证明了他所有宣称的时间点,这才将所有人说服。但那时他早已身败名裂,不再出现于公共视野的范围内。
另一个消息,尽管在如今很有可能被冠以选择性报道的嫌疑,被人怀疑挑起争斗,但这个事实确实有可能一定程度上决定了故事的结局,抛开故事本身对时间模糊的处理,故事中的主人公很明显无法脱离时间的桎梏。根据各种各样的口述,可以确认的是两位女生都患有一定的精神疾病:学姐在和他谈恋爱之后确诊了焦虑和抑郁,在难以入睡的时候需要服用半剂劳拉西泮片,平日定期服用舍曲林;那个女孩则原本就有很严重的躁郁症和抑郁症,曾在与父母产生争斗的时候割腕自尽,但被成功急救,她需要每天服用三种药物,没有人知道具体是什么药物。
后来,有人找到了整个故事中最关键的部分,这部分内容同样来自他与某些人私密的聊天,同样也是他在炫耀他看起来光辉无比的性经历,但那一部分使得整个故事终于符合了逻辑,变得极其无聊且正直。他在那段录音里无限接近于一头恶魔般的禽兽,向世间高傲地炫耀他的猎物。也难怪有人无法接受,将录音发给学姐。我们只知道学姐策划了一场同归于尽般的复仇,用怒吼和尊严将他打入不存在的永恒地狱。那个女孩在毕业后回到了自己出生的城市,据说她换了几任女朋友,但也有人说是男朋友。没有人知道她是否提前知晓这场复仇的发生,更不用说她是否参与其中,扮演她自己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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