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柜子已经塞满了杂七杂八的书,以至于后来者不得不屈居于脏乱房间的一角,毕竟巴掌大的卧室里光是床就占去了大半空间。住在杂居楼里,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
嗜书如命的人,好像总要开辟一片藏书地,创造充满纸张气息的环境。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不免觉得装模作样。可看着藏书排列成行、堆积成山,的确给人莫可名状的达成感。虽说离了书籍照旧能活,也没有可将其铺满整面墙的财力,我终归是想划出一块专属于书卷的领域,以了「闲看书脊消长昼」的心愿。
买纸质书是很费钱的。二手书则要便宜许多。不巧的是我想入手的大都是些印量少的绝版书,比原价还贵上几倍。摸摸干瘪的钱包,只能无奈地叹口气。
穷自然也有穷的办法,比如读盗版电子书。不是宣扬盗版——侵犯别人的资本主义法权多少还是有点儿抱歉的——但对于境况窘困又想读书的我来说,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然而我在这里写些不知所云的文字,却是因为读不进书。
我读书不是为了打发时间,有时也全无索取知识或经验的意图——毋宁说更近于一种「游戏」的心态。这么说容易让人犯迷糊,说到底游戏不也无非出于上述理由吗?尽管自我辩解很没劲,还是有必要解释一下为什么我把二者混为一谈。
人总是会无聊的。坐着不动会无聊,重复劳作会无聊,快活之后也无聊,无聊之后还是无聊。反复无常,令人疲倦。正是无法摆脱的空虚感驱动着人干些什么。
我因为不知道自己无聊与否,没有办法才去消遣娱乐,去翻看小说。游戏与文字所虚构的风景,自这个距离和视点观察并无二致。
不妨说这就是无聊催生的行动吧。那么令我不能读书的心境便是无法被化约的无聊——无聊的加倍方能减缓它的膨胀。
我在前一篇文章中提到散步。我尤其爱去空旷凋敝的地方转悠,最好是在阴天无云的午后。散步的释怀感在于:四周一切景物都被我眼耳所捕获,我却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事物与风景被不讲道理的想象力隔断,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说到底是虚无。
文学意义非凡,似乎不言自明。可放在当前时代的语境中,搞文学怎么看都是最徒劳的行为。
现在经常看到别人做书籍推荐。作为挑剔的读者,我很难吃下他们的安利,更没兴趣专门找这种内容来看。一是觉得他人从书中得到的体悟,我未必就有相似的感受;二是不少人假托推介,实则为自己装点门面,附庸风雅。
糸井重里为西武百货创作过一行经典的广告词:「本読む馬鹿が、私は好きよ(读书的笨蛋,我很喜欢)」。思想和知识曾作为一种时尚潮流,被 80 年代的日本年轻人所追捧。
「学术商品化」的社会风潮早已退去,但时下还是能见到诸多围绕小圈子的受众精心包装的文化商品(符号)。柄谷行人说自己不搞文学批评,是在文学全面丧失其价值的时候:文学一夜之间变得一文不值,作品卖的出去的作者才被尊重,卖不动的看都不看,「这是在评判文学吗?不如说是资本主义市场的经济原理」。对于以文学为志业的人而言,个中滋味着实不好受。
我没有要为文学招魂的打算,实际上也不认为有那个必要。在今天维护文学的名誉与清高,更像是聊以自慰。
先前和人谈到西尾维新的小说,在「文学性」这一概念的理解上发生了分歧。
「轻小说作为强商业性的作品,文学性本来就不是首先要考虑的问题。轻小说本身所有的属性都是为了大卖而设计的,包括这个名字,从传统角度来评判确实意义不大,但单就文学性来说总还是有高低的,就像商业片跟文艺片,都可以是各自领域的好作品,毕竟在“有趣”以外,总有读者会追求一些其他的东西。」
文学性具有普遍意义上的高低吗?我很难认同这一观点。至少在批评的维度,轻小说的「娱乐」与纯文学的「严肃」,反而颠倒过来了。作为御宅文化的二次元拥抱大众,倒是我们这些搞纯文学的人开始圈地自萌。
我从不觉得严肃文学之于其他类型之文本存有任何形式或内容上的优越。因为和寡,所以曲高,很多人抱着这样的心态来赏玩文学。实在是悲哀的玩具。
可我还是在写作不是吗?为了自己不愿放弃的纯文学而写些什么,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吧。
没错,我坐立不安,已经没有读书的心情和余裕,难以言喻的焦躁把我驱赶到大街上。不是心情苦闷而写作,仅仅是活着话语就满溢而出。
「语言呼唤语言,插上翅膀,曾在这个房间中飞翔。虽然不知道这个『言灵』会在何处以何种方式存留下来,但是我总之先将这个词语——这个『言灵』放在这儿,然后离去。」
之前在哪里看到一则新闻,说是一位少女害怕人老珠黄青春容颜不再最终跳楼自杀。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大概是小说里面的情节。但这般极端行事的动机与逻辑,并非全然虚构且无法理解。
对比因嫉妒金阁之美一把火烧了它的僧侣,恐惧变老失去光鲜外表而自杀这一行为像是前者的逆反:金阁寺的缺憾在于它过于完满,甚至于无法毁灭,这般压倒性的永驻之美令人无法承受;青春令人绝望的地方在于其过分短暂,昙花一现再不复返,所以不得不让它以最热烈的姿态直接迎来终结。
不难发现以上两种做法最终都失败了:试图毁掉金阁,却在留给世间巨大惊愕的同时,把金阁的绝美之姿永远刻在了世人心里;想要拒斥青春的消逝,义无反顾投身死亡的怀抱,可不会老去的肉体会在他人心中渐渐腐烂生蛆。
我从未有过对绝对之美的渴求,外部也好内部也罢,那种想法一次都没有。我想人的确是很丑的,但是若要追求某种超越性的极致的美,那番嘴脸怎么看都肯定是丑得毫无自觉。
早些时候引起轰动以至于成为定型文的 「privilege」言论,我们不妨来回顾一番。
「在我看来,拥有所谓特权的教育对我最重要的一点不是我考上了更好的大学,不是收获了更好的人生。而是我可以更加柔和的去看待事物,去接待事物,我们把身边的人当作人,而不是当成竞争者,比较者。」
「在所谓‘我们’这群人里,我们在有特权的环境学会了善良。而网上那群人,你以为他们只是没有受到更好的教育?他们的人生充满了对不公平的叫嚣,他们的字里行间里永永远远都浸透着嫉妒这两个字」
我在某种程度上赞同这样的观点:即,不享特权者对不公平的叫嚣在多数情况下其实是对不公平的渴望,他们嫉妒特权者所拥有的优渥条件。
那么这段话的不妥之处在哪里?既然如此想必全无问题,只是未开蒙的刁民无能狂怒罢了。
完全单向的伦理路线导致的是近乎残酷无情的排除与抹杀,说白了这不可遏制的恶心来自明明被排斥在毫无破绽的特权体系之外,却依旧狺狺狂吠的非特权者。饭吃得正香,碗里突然掉进一只苍蝇,感到恶心是再正常不过的心理。
我们最擅长的便是以最崇高的理由干些最下作的事。毫不自省,彻底拒绝人性中肮脏龌龊的可能性,砌起洁白无瑕的道德之塔,那高耸建筑投下的巨影却黑得令人不寒而栗。因「善良与温柔」而捍卫特权的人,同嫉妒特权而高举平等大旗的人之间的敌对,不过是同族嫌恶罢了。这样排除了一切可能的普遍之伦理(美学),我断不能接受。
我所能做到的,是在自己丑恶的躯体上深深地钻个洞,把一切倒胃口的、见不得人的不美之物通通掏出来给人看个遍,再把自己沉进那深不见底的暗穴里面。
人们赞叹云的多变与绮丽,然而当你定睛仔细地端详其轮廓与形态,恐怕会感到疑惑不解,因为眼前所见分明是一副绝对静止的风景画。这样的云让人沉醉,天空中不断聚拢消散的是无数永恒的残片。
流动的水极富美感,因为那是不论如何无法维持同一形体,却以这种方式变得不容置喙的永存的事物。
我举以上两例是为了阐明一个简单的观念:人之所以能够以绝不动摇的姿态立于这个世界,并不是其存在的确毋庸置疑的缘故——恰恰相反,是因为人时刻都能改变这个事实。
所谓云淡风轻,不论外部世界怎样剧烈变动都以同一心境泰然处之的「出世」态度,是独断的自欺。彷徨时就当搔头抓耳地苦恼,狂喜时不妨大声宣扬自己的欢愉,悲痛时无可救药地陷入绝望也再寻常不过。总之,以人本身最自然,也即最堕落的状态拼命挣扎着求活是最理想之状态。
这不是什么为博人眼球,刻意大唱反调的高论,而是确实存于人世的活生生的体验,我如此深信。
没多想就起了这么个题目。其实我不觉得有什么东西比命还重要,活着永远是最优先事项。死了万事休矣,谈什么都白搭。
即便如此,这个话题仍具有讨论的价值。生命诚可贵,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价更高。舍弃性命也要追求的东西,不是很有意思吗?
虽然拼死也要求活,但活着并不令人愉快。人生尽是些无聊得让人痛苦和痛苦到使人无聊的事情,总得找些乐子来填补空虚无比的内心。
世间最普遍的两种乐子:烟和酒,万千无聊灵魂的慰藉。不知多少心如死灰行尸走肉般的人每天靠烟酒来勉强续命。可整日吸烟或喝酒,说到底是有损健康、消耗生命的行为。于是奇妙的悖论出现了:为了活下去吸烟喝酒,然而吸烟喝酒终究活不下去。
无论怎样劝诫绝望的烟酒成瘾者,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喝酒吸烟。生也好死也罢,总之没有烟和酒的生活无聊透顶。
为满足低俗的欲望而同正常的生活失之交臂,自然相当可悲。但这才是常态,并非谁的生活都十分健全而高尚。
高中时,我身边的人非常热衷于恋爱话题。谁喜欢谁,谁告白了谁,谁和谁在一起了,谁和谁分手了,谁和谁搞暧昧,谁和谁和谁是三角恋……每天都能传出一堆不重样的八卦。
我曾经问一个热恋中的同学为什么要恋爱,他说谈着玩罢了。着实是令人信服的回答。高中生活压抑又无聊,恋爱是校内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何乐而不为?后来他被人甩了,高考失利,去了一所普通的二本院校。我想他大概不只把恋爱当作一种玩乐。
我丝毫没有恋爱的想法,因为搞不懂恋爱是怎么一回事儿。不谈恋爱依旧能活下去,所以也不会为此感到烦恼。可即使我作为一介凡人已经相当无欲无求,到头来还是陷入了悲哀的迷惘。
困扰我的是此刻正在进行、从前就已开始、今后也会继续的事情——活着(为这种事情所苦,看来中二病已经晚期,治愈无望了)。
事实上我的确是染上了某种病症才日渐怀疑起自己作为人存在的根据。我得的是名为「写作」的病。
记得刚上小学那会儿我就有意识地在写作。当时常写的是诗。既不是现代诗也不是古体诗,完全不管声韵格律或明喻暗喻,仅仅是因为有趣才写。写了很多篇自娱性质的作品。现在看来,那种东西实在不能称之为诗。如此兴趣使然的创作态度一直持续到中学。
有段时间生病做了手术,病床上有大把空闲读书。以此为契机,我开始认真读一些文学。散文小说也好理论批评也好,凡是感兴趣的我多少都看一点。
这之后我休学了两年。千分之一几率的术后综合症让我抽到了,令人痛不欲生的症状每隔一阵子就能再体验一把。
肉体的疼痛很难捱,内面的精神也备受折磨。处于这种状况,很难不去想着依靠些什么。于是我用写作来对抗痛苦与压力:写些什么吧,因为不这么干就活不下去。
我并非毫无理由地仰赖写作。从早先阅读的作品中我隐约意识这样一个实情:作家不是因为能写才去写,而是因为他们不得不写,必须去写。于生的危机和死的隐翳之间徘徊不定,如幽灵般在街上游荡,借由文字他们才能暂时获得实体。我喝下文学这剂毒药,同他们一样变成了鬼魂。
病完全好了。可身体与精神依然虚弱。我想这是我饮鸩止渴的缘故。写作终于不再是一件乐事,写作使我痛苦,透支我的生命。然而我不能不写,一定要写。停下笔我就无法维持人的形体,化为什么都没有的空壳。
作家是一群无聊又奇怪的人,他们时常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滑稽行为。作家的生活在他们的作品面前不值一提。
我绝不承认自己是无可救药的蠢货,更没胆量自称脱俗的奇才。但我将一切都寄托在文字里,即便吐血三升也要继续写作。
这段时间很少写东西,按照我自己的说法,之所以松懈写作,是因为缺乏生存的意志。我疲于应付眼前那些浅薄的东西,面对要求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心全意投入的事物,不得不说深深地感到无力。
我过去常有一种焦虑:虽然现在依然没心没肺地活着,指不定哪一天就因为病痛、贫困、精神失常等现实的问题而陷入绝望的泥沼,无论如何也活不下去,最后悲惨地死掉。我实在是不想死,不想病死不想老死(说到底也是因病而死),不想狂死不想自死,连吞煤气管这样尚属体面且无痛的自杀手段对我来说都是再恐怖残忍不过的折磨。只有在和煦温暖的生命之光的照拂之下,我这颗惶恐不安的心才能平静下来。
话说回来,尽管我极不情愿去死,也未必就觉得活着很令人痛快,生存的迷茫与痛苦丝毫不亚于死亡,要不然九泉之下也不会有如此之多自杀的亡魂了。即便如此也要活着吗?就算这样也不能死吗!?倒不如说我是在这般强烈的自我质问下活到今天的。不过谢天谢地,我到底还算健全地活着,照常过着自己普通而乏味的生活。
人在世上多活一日,就多苦恼一日,这是等价交换。但正常人总不会天天忧心自己死或不死,所以作为替代,人无时无刻不为孤独所苦。
最近《孤独摇滚》让许多社恐阿宅很是痛切地共情了一番。我中学时因病休学,后来也常常不去学校,过着没有朋友、一个人私下写些阴暗的文字自我满足的孤独校园生活,时至今日亦无主动与人往来的欲望与勇气。身为阴角的典范,我有相当充分的理由与动画中畏惧社交、只能被动地同他人交流建立联系,惟有摇滚作为慰藉的吉他英雄波奇酱产生共情。
波奇自一开始就想要摆脱孤独,最终也会克服自身的孤独症,看似并不以孤独为苦的其余三位主角大概也是如此。作品显然并不意图描绘个人的孤独这件事情,仅仅是指向孤独黯淡的投影而已。
我敢肯定不少人以前看《春物》时候对主角比企谷八番孤独阴暗的言行举止深感赞同,以至于中二病发作模仿起那种敌视现充生活的作风并暗中引以为傲。但即便是那样的大老师,最终还是活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模样。呜呼!可见孤高的灵魂也终究无法避俗。
我向来不认为拥有亲近的友人和伴侣是不孤独的象征,没有朋友更是只能说明自己在社交中并不主动或不占优势。呼朋唤友希冀慰藉,离群索居消极避世,这些是孤独的症状,而非孤独本身。同自己一样感到隔绝于社会的人既然有那么多,不妨说社恐的诸位都从属于某个更大的共同体,应该为自己不是一个人这个事实而欢欣鼓舞。
融入群体一团和气地生活也好,待在阴冷的角落里独自活下去也好,对我来说,只有「孤独」这件事是绝不会改变的。人的生活永远是一个人的生活。
人与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我们身上穿的衣服是别人做的,吃的东西是别人生产的,住的房子是别人造的,甚至我们的思想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拼凑而成的——可尽管如此,人也是绝对孤独的。
「散步的释怀感在于:四周一切景物都被我眼耳所捕获,我却和他们没有任何交集。事物与风景被不讲道理的想象力隔断,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说到底是虚无。」
上面是我某篇散记中的片段。这两句话的意思是,就算和那么多的人和事处在同一时间同一场所,我也只是把它们当作风景来观赏而已,丝毫不觉得自身的单独性有任何改变。
人的生活是一个人的生活,这意味着只要活着人就注定要与孤独对抗,所以我们会渴望友爱,会期待认同;会仇恨嫉妒,会相互伤害。然而人至死都很孤独,因此与孤独对抗乃是非常徒劳的一件事。
我实在是不想死,但人总是要死的。为了尽可能活到死为止,我下定决心要和孤独斗争到底。
近日我染上了新冠,瘫在床上惶惶不可终日。之前我还想,要是得了的话绝对不同任何人谈起这件事,除了自己的思想,不与任何事物分享自己的孤独和痛苦。结果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为了发散疼痛眯着半只眼写些满是怨气的文字。
并不是一开始就想这么做。十几分钟前我紧闭双眼,尝试什么都不想就这么睡去,毫不意外地失败了。脑子一停转就头痛欲裂,老是胡思乱想也使人头昏脑胀。总之我这颗脑袋似乎处于随时会被引爆的临界点。不过要是真的会爆炸就好了,届时希望能炸出好看的烟花来。
话说回来,上次像这样写文章还是在五六年前手术后休养的那段时间。当时为了转移注意力,写了很多东西,写得怎样先不论,身心的苦闷好像确实缓解不少。虽说我早就不把写作当作自我疗愈的手段也不视之为某种救赎,但是从病痛那里逃走这一事实是不会变的。
人总是下意识地逃避,这是相当自然的一件事。从茹毛饮血的时代开始人就十分善于奔跑,不论是追逐猎物还是逃脱猎人的追逐,我们都有极大的优势。狼狈地逃回洞穴勉强还能吹嘘一番自己的事迹,和野兽搏斗至死说不定最后连根骨头也不剩。逃避并不可耻而且很有用,不妨说是优秀适应力的表现。
如今人们倒是不需要时刻绷紧双腿准备逃跑,但正所谓人世险恶,每个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想必都拥有一套为自己量身打造用以自保的避难所。从这个层面上来看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末日准备者。
前两天抱着无聊的心态听了前 AKB 成员篠田麻里子和她老公的对话录音。公众人物的不伦事件讲实话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虽是真实人物之间真实关系的真实纠葛,却总让人感到无可避免的空乏。真要说的话,去法院旁听庭审大概更有临场感一点,但是连古美门律师都不情愿接离婚的案子,所以我不认为诸位有兴致到现场去旁听。
抱歉扯远了。谈回那两位的对话。篠田麻理子的丈夫拿她手机的搜索记录当场对质,后者先是说什么「好可怕」「你怎么偷看我的 Line 信息呢真过分」,到后来逐渐打出「因为太寂寞了」「我死之后希望你能原谅我」这种一哭二闹三跳楼的组合拳,不得不说技巧的使用相当熟练。
关键之处还不在这里,而是对话中她老公的一句「那时候我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要保护好女儿。我不是为了自己才一直去看你的 Line 的,我是为了女儿才这么做的。」
作为事件的亲历者与受害者,男方在对话中扮演的是进攻的一方,也能明显看出篠田麻里子面对丈夫的责问不断躲闪的姿态,但事实上「脑子里想的只有保护好女儿」恐怕才是最具逃避意味的一句话。
即便将人性往最好的方向考虑,丈夫的确是出于内心保护女儿这一单纯的愿望而去探清妻子与第三者的不伦关系,但就是这样也绝不能说没有一丝为了自己的私心。得知实情度过无比难捱的两周,依然不能不面对如此妻子的面貌,这实在是过于痛苦,别无他法只能逃向孩子那早已不存在的幸福。
没错,可供逃避的场所是业已消失的地方,这是逃避者们最终都要面临的现实。调查妻子的出轨仅仅是为了保护女儿吗?不管怎样女儿都无法找回原生家庭的幸福了。写作能够纾解内心的苦闷?不如说这种想法本身才是精神上的韬光养晦吧。「不能逃避…不能逃避!」真嗣口中默念这句话,不是真的抛弃了逃避采取行动,而是把自己抛向作为逃避之负片的无责任的行动,实乃无处可逃的绝望之举。
再过一会儿就要迎来新年了,没有心情也没有余裕去思考过去一年都干了些什么,做错了些什么,应当反省些什么,可以展望什么。现在唯一能做到的事情是在沉默之中与孤独和痛苦进行不知要持续多久的对峙。
写到这里时我依旧发着烧,肺中不断咳出浑浊的空气。直至这篇短文结尾,症状还是不见好转。可是毫无办法,我的脑袋不会在下一秒突然爆炸打出漂亮的烟花。所以我只能努力让这具病躯慢慢睡着,任由这颗躁动不安的心脏无规律地跳动,静静等待第二天的黎明。
秋冬时节散步所见到的凄清肃杀之景令人心情愉悦。我曾经如此写道。
此番风景之所以取悦人心,是因为即便顶着随时会吹散自己魂魄的凛冽寒风,观者内心也丝毫不在意自己能否活下去。险境中的绝对自信,听起来大概只有宫本武藏那样的强者才能达到这种境界。但说实话这其实不是什么难事,披上羽绒服虚弱如我也能毫无顾虑地站在风雪之中,望着光秃秃的枯木边搓手边抱怨「冷死了冷死了」。我毕竟不是宫本武藏,没有和致命低温进行同等对峙的实力。可那个决斗前总是做好万全准备,不惜采用一切手段只为战胜敌人的武藏,想必也会给自己套上几件御寒衣物,在住处提前烧好炉火以便归来时取暖。
分明是以性命为抵押方可得见的绝景,经我这么一讲好像观赏价值大打折扣。不过生命到底是没法轻易抵押出去的东西,过着平稳安逸日子的人们才勉强愿意承担那么点微乎其微的风险。换句话说,如果你我处于食不饱穿不暖家徒四壁一贫如洗的境况,应该不会有在大冷天出门欣赏什么狗屁景色的心情。头顶的凄风苦雨还不够人受的吗?如此看来,这风景尽管于人无益无聊,却又是颇为奢侈的消遣。
不知道诸位读者从小到大是在怎样的环境中生活的,但是有闲心来读我这篇文章也就意味着各位目前过的大概并非十分紧迫的日子。文学对你们来说到底是什么呢?是茶余饭后的消遣?是高山流水的艺术?是你灰暗人生唯一的依靠?还是说文学这个概念于你根本就无从谈起?
夏目漱石主张「有余裕的文学」,《现代日本小说集》的附录中鲁迅特意介绍了漱石所谓的「低徊趣味」。鲁迅赞同漱石的余裕论,在论争中被成仿吾批评说他的文学是「以趣味为中心的文艺」「它所矜持着的是闲暇,闲暇,第三个闲暇。」,以至于专门编《三闲集》「尚以射仿吾也」。不过鲁迅的思想和写作到底是没有余裕的。如果说漱石的精神衰弱源自「为何在此而不在彼」的质疑,那么鲁迅则是始终处于一种「既不在此也不在彼」的挣扎,二者间不容发的交界就他文学的立锥之地。
阅读文学并从中获得感动的人,其实是读到了精神与现实之间相抵触的部分——没有余裕的那一部分。明明冷得要死,为什么还觉得眼前的枯枝败叶与电线杆煞是好看呢?真是不可思议。空虚的景物填满我的内心,使人感到毫无冗余的绝对的美。然而那如同静物画般的风景容不下生命这样多余的存在,到头来我只能作为庸俗的活物在令人焦躁的无言中感受周围这一片死寂。
我习惯于把文学和疾病、绝望、死亡那类东西联系起来,认为思考文学的问题就是直面作为一个人而生存的问题,这想法至今也没有改变。人短暂的生命里没有一刻不笼罩在死的阴翳之下。不管是安度晚年平静辞世,还是遭遇意外猝然逝去,又或者饱受折磨含恨而死,总之对于任何人的结局,都可以毫不迟疑地作出死亡推定。
文学即是绞刑架。前面提到是人总免不了死,人虽生下来,结果还是要死,不如说生命本身也是绞刑架。行刑之前那段漫长到接近永恒、短暂得仿佛虚无的时间就是文学的历史,生命的历史。
我已经亲眼见识过不少人的死亡了,即便如此我也难以想象自己死去的情形与模样。不对,或许是不愿去想吧。几周前我和父亲去医院看望因为突发脑溢血住院的表叔,他是我初中时的班主任。表叔躺在床上,半身不遂,意识很清醒但说不出话。以前那样意气风发的人,现在只有一副心如死灰的平静面庞,眼神中看不出对生的渴望或是死的恐惧。
我害怕变成这样,害怕变得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所谓起来。这不是对于无常的参悟,仅仅是屈服并沉湎于自身的浅薄与无能为力而已。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无病无灾地活到自己寿终正寝,再不济也要拼命挣扎到我生命燃尽的那一刻。我想认真活到死为止。
我几乎不在春天出去散步,因为空气湿润温暖容易走出一身汗,而且我对花粉过敏,不想搞得喷嚏连天,因此也不会期待春天。可是,我现在又没来由地在心中勾勒出春天的模样。
从未对春天抱有什么亲近感的我,任凭蠢动的思想飘向时间的另一头。天空和大海拥我入怀,一切的一切都漂浮在令人沉醉的蓝色之中。转瞬即逝的闪光在水下将我点燃,即便闭上眼仍能感受到那使生命彻底燃烧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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