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烈风灌进山野,风声被陡峭的山壁削过,显得尤为刺耳凌厉。生长在褐灰色岩石之间的青绿,这时正随风响动,而那片偌大的冷灰,扎根于半山腰的恢弘城堡——奥维尼亚,则理所应当的巍然不动。
城堡顶端旗帜飘荡,其底色比天空稍深。位于旗帜中心的三角盾牌由金丝编织而成,盾牌上点缀有无数道涡流状的花藤、草木。三个角,三轮圆环,分别象征着三句箴言。
凯诺斯用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们,另一只眼半埋进了泥地。
奎克里亚家的大乔伊仍在往他背上跺脚,每跺一次,力道都要比之前强上数倍。
“贱人的种!妓女的种!”他的侍从们便也跟他一起叫喊,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这其中有些人,平日里也会对凯诺斯毕恭毕敬,也会为他的母亲献上鲜花与赞词。美丽而高尚的罗蕾塔夫人、淫荡而低微的北埃卡贱妇。
“可悲的无马汉啊,你不会以为你妈妈嫁给了领主,你就可以从此踩在我们头上了吧?”大乔伊用坚硬的皮鞋头端撞击他的鼻梁,又一脚把他踹得翻了个身,“我是乔伊!乔伊.奎克里亚,我祖先曾与凯兰德爵爷一同奋战在易卡里诺,与海怪和隐蔽者作战!我……我们血统高贵!”
乔伊揪起了凯诺斯的头发,把他从泥地里整个拉起,用那双脏兮兮的眼睛紧紧盯着他。
他没有避开乔伊的双眼,却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的眼神是否依旧“灼如烈火”。眼前的景象已经有些模糊,甚至于意识也开始涣散。在几个短暂的瞬间里,他会将自己所经历的伤痛埋怨于母亲,还有那位对大乔伊的所有行为不管不顾的继父。
但他总能迅速打消这些念头。凯诺斯.奥维尼亚是一名骑士,骑士绝不会如此懦弱。
所以他拧紧眉头,恶狠狠地看向乔伊.奎克里亚,一言不发。
“你那是什么眼神?贱种……你这该死的贱种!”这只让大乔伊更加愤怒。他猛地把凯诺斯扔回地面,大吼一声,似乎要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攻势。
凯诺斯再次睁开双眼时,舅舅罗洛正一拳把大乔伊打倒在地。四周的人群发出惊呼,声音一个比一个响亮。
天上飞来一只金眼海鸥。它的双眼璀璨无比,仿佛眼里含着那座金碧辉煌的英格姆光穹。
黑马在小道中奔驰,舅舅手握缰绳,嘴唇紧抿。两侧树木往后推远,叶片随风舞动,阳光透过缝隙,射下由光编织的矛。曼萨的光是暖色的,与外界截然不同。
“那你呢?你疼吗?”他一边笑着,一边看向舅舅缠满白布的手。
“这?这对骑士来说不算什么。我让那群废物一只手,他们也不能伤我分毫。”
“马马虎虎吧。”舅舅笑着哼了一声,“除了趁我不备刺伤我的侍从,有好几名奎克里亚骑士的攻击,我都差点没躲过去。他们都是战斗的好手啊。”
草叶飞响,马蹄声迅捷而有力。他能感受到舅舅滚热的胸膛,以及狂跳的心脏。
“乔伊,该死的乔伊。幸好他被情绪所左右……”舅舅用下巴顶住他的头,空出一只手去捏他的肩膀,“现在没事了,凯诺。一切都结束了。你很勇敢,比我们这些大人勇敢得多。你是天生的骑士。”
凯诺斯目视着前方,眼里只有闪耀的金绿色草地,沙沙作响的大树,和马儿翻卷燃烧的炭黑色鬃毛。但他知道,舅舅正在微笑。
大门被用力推开。进门的两人,一个又高又胖,一个矮小精壮。他们奉命前来搬运罗洛奈尔.奥维尼亚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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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衣着古雅轻便的女士不知何时来到了凯诺斯身旁,说话的声音轻缓如烟。
“他会被带到哪里?”凯诺斯有些慌张的躲开了女士的视线。她有一对浅棕色的眼睛。
“亚历克斯爵爷说要把他葬在奥维。”女士半蹲下来,伸手握紧他的手腕,并慢慢伸向他的掌心,“和你母亲葬在一起,以骑士礼安葬。”
“萨弗诺。”她温柔地眯起双眼,拨动起眼角与嘴巴两侧的皱纹,“我的朋友都如此称呼我。在很久以前,我曾和你的爷爷一同奋战在齐留亚,那时候他还尚未成为奥维尼亚堡的主人。”
“他死得早。有时候我在想,也许正是因为他的英年早逝,才会导致后面一系列事态的发生。”萨弗诺忽然苦涩的笑了笑,“罗洛奈尔已经尽力在扭转一切了。但很多时候,我们凡人无法阻挡大势。亚历克斯爵爷也是如此,他听奉王命而来,别无选择。”
木构的门扉在眼前摇摇晃晃,门后的黑暗时而雾气缭绕,时而又无比清晰。许多人来回走过,年轻的侍从,裙摆轻飘的女仆,还有盔甲布满凹陷和泥土的骑士。他们有些人会往里探望,哀声长叹,或者留下一句不疼不痒的评议。
“我不会死了,是吗?”凯诺斯望向门后,望向舅舅消失的那个拐角。
“不会了。”萨弗诺斩钉截铁地说道。稍微起身,将温热且粗糙的大手从他的掌心之间抽离,环上他瘦小的肩膀,把他用力拥入怀中,“不会了……”
在那个拐角,舅舅倚靠着乌黑的墙,双臂慵懒地挂在胸前。
“好孩子,勇敢的好孩子。现在……一切都结束了。”萨弗诺女士用止不住颤抖的双手轻轻拍打他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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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尔的银鬃白马赶在头前,马蹄锋锐有力地割开草面,在夯实的泥土中留下印记。艾尔的灰马紧跟其后,方位稍稍偏左。
在他与艾尔的后方,还跟随着八名身着整套隐蔽者战甲,手握枪刃兵器的卡列尼亚骑士。
“散开!包抄他们!”狄尔一边用马鞭抽打马匹,一边回头对骑士们下令,“绝不漏跑任何一个不法之徒!”
骑士们齐声回应,并立刻散开队形,分别往左右两侧奔去。左边三名、右边五名。左边由骑士长莫尔迪斯率领,他是萨弗诺女士的长子,艾尔是他的侍从,自然也会与他一同行动。指挥右边的是狄尔自己,这五名骑士大多是平日里和他喝酒嫖妓的伙伴。
“走!如果可以,不要杀伤!”狄尔大笑着抛下这句话,然后便带着他的伙伴们迅速往前进击。他拔出悬挂于腰间的宝剑,那把继承自圆桌骑士克莉戴尔的闪耀之剑。拔剑出鞘的那一瞬间,剑身上铭刻着的圣印向外迸溅光芒,席卷起一股烈风。
烈风刮起凯诺斯的刘海,掠过他的眼角。他甩动缰绳,选择补足左边的队伍。
转眼间骑士们便快速包围了强盗,这是自然,他们的骑术经过训练,马匹也都精心培育,不是强盗胯下那些短腿的牧马可比的。
狄尔和他的伙伴们在嬉笑怒骂中渐渐缩小包围圈,并用高头大马与精良武器的优势,开始戏耍起那些蓬头垢面的强盗来。有的人驾马冲到强盗面前急刹,吓得强盗的矮马在惊慌之中将其抖落在地,有的人则挥动着武器,如同蚊子叮咬般浅浅的敲打强盗的脑袋。
有时他们之中的某人会用力过猛,导致那强盗摔下马背,并在头晕目眩中迈出滑稽的步伐。每当这时,狄尔便会甩着他手中那把发光的名剑,笑到人仰马翻。
所谓包抄和散开队形的指令根本没有任何必要,至于那句不要杀伤的建言,则好似一句为彰显英雄气概而随口脱出的谎言。
又一轮的戏耍,某个落马的强盗发出了极其尖利的惨叫。伴随着那声惨叫,绑在头顶的粗糙皮盔滚至一旁,红褐色的长发飘落腰背。他、或者说是她这时正跌坐在地,左手紧紧拥着右臂,按压着正不断溢出鲜血的伤口。
狄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猛踢马刺,到女人身边矫健地跳下马背。
“女士……您没事吧?”他先是对女人关切地问道,随后又瞪大起双眼,朝着盘旋在自己周围,正彼此间心照不宣的骑士们凶猛的瞪视,“我说过,不要杀伤!你们难道听不懂你们主人的话吗?”
他高声怒吼,“现在你们伤害到了一位女士的身体,作为骑士,我真为你们感到羞耻!”
“可,狄尔,我们不知道……她是一位女士。”一名骑士试图辩解。
狄尔没再理睬他的伙伴,而是转过身去打算搀扶起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女士、强盗,一边发出痛苦的呻吟,一边被他搀扶起身。暖色的乱发在这个过程中往两侧散开,显露出一张可怜楚楚的小脸。
狄尔.卡列尼亚看着那张小脸,那双白兔一般的柔软眸子,忽然间,嘴巴张得老大。
温和的风吹拂过他们二人的发梢,蓝天白云,暖阳熠熠闪烁。他们对视着,彼此一言不发,或是因为羞涩,或是因为恐惧。
骑士们开始交头接耳。艾尔用手肘顶了顶凯诺斯,笑着说道,“瞧瞧,我们的少爵爷恋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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