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堡垒,实际上比赫斯马利街头那些街垒好不到哪去。铁板、石块以及泥土,在绳索与力学共同编写的魔法技艺中把一切纠结,物质与物质之间不分彼此,不再有任何的纷争与纠葛。
它们狞在一块,就像一尊丑陋的巨人、畸形可怕的怪物。
本.怀特把同僚和女孩的尸体拖回营地,葬在了距离怪物不远处的几棵高树下方。他用木板隔开两人的坟包,一座撒了碎红绸,一座行王国荣誉战士礼。
“我要是把这件事报告给支部,你少不了被批斗一番。”
旁边的树荫里,罗迪斯指战员蹲坐在那儿,一边咀嚼着菠萝干,一边对他笑着说道。
“让他们批。”本.怀特从同僚的坟包上收回左腿,直起腰背,敲打着刺痛的肩膀,走进了树荫,“让他们早些杀了我,这样我明天就不用上交火区了。”
“那小姑娘……是荣誉战士?”罗迪斯咽下了最后一块菠萝干,伸手往怀间摸索,摸出了几支自行绑好的烟卷。克莱因树的叶子做烟皮,内部是磨成粉的各种草药。
本觉得这种土烟的味道闻起来就像石油,或者烧焦了的牛腿骨。
“很快,所有的孩子都会成为荣誉战士。国王已经彻底疯了。”本愤怒的啧了一声,心头回想起女孩那张满怀热忱的脸,那张稚嫩、却生长着三四道骇人伤疤的脸。
“他指望靠这个来让我们留情,实际上,”罗迪斯咬住烟卷,“也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很多人犹豫了,本。”
“我不知道这一切有什么意义。我们的主义让我们试图去团结全世界,而现在我们却在开枪杀一群孩子。他们之中最小的才七岁,连进入青年团的资格都没有。”本.怀特感到头脑昏沉,“我只能够不断地欺骗自己,欺骗自己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是在粉碎来自旧世界的封建主义顽毒,该死的王公贵族们。”
讲到这里,他哽咽了半秒,“可如果这一切都能够说得通的话。那在东梅亚希德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联盟要对起义军使用毒气?他们之所以被杀,是因为他们并非无产阶级,还是因为他们违背了联盟的最高意志?”
“罗迪斯啊,”但他仍旧在说,即便口舌已经干燥得刺痛,“我们正在团结一切能够团结的力量,那又该由谁来定义,有哪些人能够被团结,哪些人不能呢?”
“我是指战员。”罗迪斯吐出一口大灰云,“这种事……你问政委去。”
本.怀特吐出一口大灰云,脚下是几支土烟的残渣废料。树荫里只坐着他一个人。
他的同僚罗迪斯在土堆中长眠,在之前的一场遭遇战中,他因为犹豫被子弹击中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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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鲁图克的鲜血洒在桥头,尸体大面积开花,呈高度灰质。手腕部出现水泡,浓稠紫血中暗含金色的漂浮斑点,法医把这类尸斑称作斑斓血。
寻常的长时浸泡海水不会导致这种特征出现,只有浓缩的海石灰液才有机会对尸体造成如此程度的亵渎。
圣钟的钟摆左右摇晃,教堂的穹顶直往天际,每一根支柱上都缠满红绸。教区坐落于佛林塞尔社区的东南,是一座被人工蓄水池完全包围的小岛。母亲大桥从大教堂的正门延伸出去,捕咬在佛林塞尔社区的桥头广场。
换句话说,他的尸体被扔在了大教堂的正门前。纳达尔把燃烧的烟头扔进蓄水池,心中如此想道。
“很难说这是临时起意的报复,还是精心策划的截杀。”罗马诺手捻着波浪状的刘海,提了提手持公文包的右手,象征性的指向了桥头石墩子的方向。方形的石座上有弹痕,旁边的地上有干涸的血。
“但至少有一件事可以确认,老图克并非死得不明不白。”
“可以确定是绿海帮的人吗?”纳达尔尝试在脑海中回想起国王路那个案子,街头帮派内部的处刑,死者的尸体也和弗鲁图克一样,被浓缩的海石灰液泼洒或浸泡过。
“多半是的,西蒙斯神父说,他在正门口目睹了几名帮派分子作案的全程。”
纳达尔哼了一声,点燃了今天的第七支烟,“血迹、子弹、目击证人。也许我们这次可以给绿海帮一次有力的打击。刚好也响应中央下达的‘剿匪令’。”
“你知道光靠这些是不够的。”罗马诺从公文包取出一叠文件,经过特殊的塑化处理,不受海石灰影响,“而且教区也未必想参活进这些事里。”
“有关老……嗯……”罗马诺低头看了眼文件,“弗鲁图克警探生前的一些记录。包括了他的个人信息……嗯,还有当初由他领导,针对绿海帮展开专项调查时的调查报告。”
弗鲁图克,巴尔洛斯警察局总部的高阶警探,玛格罗思主义者,党员,在佛林塞尔社区长大的老马洛人。自六岁起便跟着父母去做礼拜,这样的习惯往后持续了五十年,每周一次,每周末下午六点。每次出发以前,他都会先给家里养的老猎狗倒好牛奶,并打理好阳台上的几座热带植物盆栽。弗鲁图克的手掌在一次行动中被匪徒射伤,所以他不开车,出门只坐公交。桥头广场与他的家相隔不远,只有两三站路。
“在离开桥头广场的披萨店时,他遭到了……总共四名绿海帮成员的袭击。”
纳达尔低头继续翻阅文件,以及检查自己脑海中渐渐消亡的记忆。有关弗鲁图克的所有印象正在他脑海中搅弄,变得模糊与错序,而后全部沉入涟漪。
“即便付出生命的代价,我也一定要彻查这个案子。”……警探的誓言在大海中消散。
……警探,……高阶警探,每周一次的礼拜,每周末下午六点。
“弗鲁图克警探。”罗马诺的啧啧声中略带怒意,“他的名字是弗鲁图克警探。记录上说,他是与我们共事多年的同事。”
“嗯,你说得对。”纳达尔咬紧烟嘴,“现在先把他的尸体处理一下吧。晚些时候,我再亲自去与神父交涉,希望他还对死者留有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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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的筒子楼在夜里发出零碎的光,仅有一条光路连续不断,从一楼通往顶端,那是镶嵌在楼梯间墙壁上的橘色小灯,1765号楼居民们永不熄灭的小太阳。
成群的脚步声在太阳下回响,人影爬上高楼,快速地掠过楼梯间,从外部观察时,仿佛光路正从下往上不停闪烁。
他们身披着浅牛皮色风衣,个个面色冷酷,双眼呆滞间带着怒意。
这怒意不知从何而来,却可以通过以铁棍猛击门扉宣泄出去。大约三四下挥打过后,门锁便彻底报废,木门带着吱呀声响缓缓挪开。门后的老人站得笔直,正伸手整理领带。
这让贾克感到诧异。以往他进门的时候,往往将面对的是一张张惶恐不安的脸,与撕心裂肺的尖叫怒骂。
但今天的目标,刚刚被中央列为反动学术权威的生物学家马尔雷诺,却显得无比宁静、优雅。
“同志,失礼了。”贾克于是抓住老人的肩膀,将他带出了大门。他转过身去,视线回到了被小太阳照亮的楼梯间,老人走得比他快些,肩膀疲惫地晃动,影子被火色的光照得污浊发黑。
将军的名字如今不再被允许提起。一年前在佛林塞尔社区的桥头广场,政督部与军警通力合作,在通往教区的母亲大桥上将其逮捕。被逮捕时他的身上带着一把K048“死豚”自动步枪、一把AA43半自动手枪、两把卡林军刀,以及三枚土制炸弹、三枚土制烟雾弹。他似乎原本打算反抗,但最终没有开枪,所有的装备中仅仅使用了一枚烟雾弹,还因为天气原因并未引爆成功。
随后审讯和审判照常进行,他们的流程已经梳理得非常完美,随着次数的增多,暴力逼供和伪造证据等手段也变得尤其熟练。
将军的定罪至少还算得上有所依据。他被指控组织军事阴谋集团、出卖国家机密和非法传播神秘主义。为了挫败他在民间的威望,政督部还利用媒体散布了一些他参与红州纵队时期的黑历史,好让审判能更快收尾。
在通往刑场的路上,他用因饱受折磨而低沉沙哑的声音缓缓说道,“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做的。他们虽然是孩子,但也都是拿枪的敌人。我会杀了他们,全部杀了,然后活着回来。”
“同志。”在飞速行驶的汽车里,马尔雷诺的嘴唇在后视镜中微微颤抖,“请回答我,我们究竟何时才能结束这一切呢?”
贾克目视前方,向左打转方向盘,“永远都不会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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