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夕阳的最后一瞥消失在远方的地平线时,维托正饥肠辘辘地走在大街上,像一条鬣狗一样,眼神飘忽,寻觅他的目标。
胃里空无一物,口袋里也空空如也。在卢比克之城中,饥饿和贫穷就是像维托这样出生于最底层的人与生俱来的诅咒。他们就像一群野兽一样,在这城市的角落晃悠,靠抢劫那些财不外露的路人为生。没人管得了这帮人,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随手从身后掏出一把枪,并且毫不犹豫地射击——这些对世间的一切了无牵挂却不得不想尽办法生存下去的亡命之徒向来如此——至少从前有不少刚上任不谙世事而又热血沸腾的管理者死于这些应激的枪口。
在一家连锁的无人自助便利店门口,维托发现了目标。那名戴着圆眼镜、头发发白,手上挎着手提包的老妇人,正在向他所潜伏的巷子走来。尽量挑选一些弱不禁风的孱弱老人作为对象,曾经是经验之谈,这会儿他倒是突然想起了上周的新闻——不,那件事就发生在他身边——一名企图抢劫路人的混混死于自卫的枪口之下。这世道人人都活得提心吊胆的。
即便如此,没得选择,维托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待着。当猎物即将靠近之时,他从巷子里现身,手里拿着一把折叠刀——自从把偷来的那把枪卖掉之后,他就只剩这个了。那把枪在卢比克之城的地下市场里卖了个好价钱,但很快枪的原主人就带了一伙人找上门来,到头来他除了一顿毒打一个子也没赚到。
“现在,把东西放下,把身上的钱全部掏出来放地上,只要你照做了,我不会伤害你,老人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不想被识破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那老妇人一脸惊恐,手伸进手提包里在摸索着什么,维托马上预料到了什么,他高举着双手,慢慢地挪步后退,然后狼狈地逃回巷子里。
所以到最后,转悠了一大圈,维托依旧毫无收获,只是任由双腿驱使他继续漫无目的地在这大街上走着。街边的面馆、小吃摊飘来的香气成功勾起了他的向往,同时也使得他的肚子抗议更加频繁。该死的,万一那老妇人只是在唬人呢。但是,就算只有极低的概率她有枪,那他这条命也不保了,他还想活着,所以需要格外小心。尽管他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抬起头,他望见了卢比克之城的上层,那些高楼大厦几乎彻底遮住了他头顶的夜空。连天空也被那些有钱人给独占了,这世界还真是不公平。
十字路口的屏幕上在播放着今日的头条——这里每天都会播放新闻,其中上层的新闻占了很大的比重,从大多数行人的视线就可以看出基本没什么人关心——阿西莫夫科技的创始人宣布搭载了高级人工智能的仿生人即将进入量产阶段,很快就能进入卢比克之城的每家每户,为市民们的生活带来巨大便利。台上那个身穿西装革履的金发男人就是现任董事长科伯特·阿西莫夫,他的致辞已经结束,台下另一批西装革履的人在鼓掌。这之后新闻又插播了一则关于福利制度的政策变动,屏幕中市长克里克·柯飞尔正眉飞色舞地宣讲着,将进一步上调医疗保险报销的比重;而当提及到下层的治安问题时,他说未来将进一步加强管理,改善下层市民的生活。随后镜头又转回到记者,她兴奋地说市民的生活正变得越来越好。
维托心想狗屁,只有那些生活在上层的人才能算真正意义上的活着。所有的福利、人权都是那帮家伙的,至于出生和生活在下层的人,大家都忙着谋生也就没人计较。该死的,他真想给这些虚伪的家伙一人脑袋来一枪。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他也能在上层生活就好了。
文森特曾无数次像现在一样伫立在落地窗前,凝视眼前这座宛如漆黑之海的城市。这是他一天中难得放松的时刻,尽管从他紧绷的脸上看不出来,一如既往。永远面无表情,不会喜形于色,从他的脸上你永远别想窥探出任何情绪的成分,仿佛一扇通往某座迷宫的大门,这就是他。不过对于他的身份来说,他需要这样令人难以捉摸的特征。
他是一名代理人,卢比克之城的代理人。在这卢比克之城,你可以在任何地方看到那个正直的深入人心的形象,脸上永远挂着和善的笑容,他永远从实际出发,真心实意地为市民着想,他几乎无处不在——存在于卢比克之城的每个大大小小的屏幕中。已经连任四届,克里克·柯飞尔市长是卢比克之城有史以来最得民心的市长。市民们信任他——至少大部分时候无怨言,尽管他们永远不知道克里克·柯飞尔只是一个虚拟形象,其形象的背后是一个冷漠的面无表情的男人。
这是文森特担任代理人的第六个年头,从他三十六岁那年开始接任上一个代理人开始,到今年四十二岁,再过不久,他的代理人生涯大概也即将迎来一个尽头。不过回望他的代理人生涯,至少一切在他任职期间内一帆风顺,而克里克·柯飞尔市长的形象也更加深入人心,虽然与他也没有太大的关系。
他的工作就是把那些人要他在镜头说的话以克里克·柯飞尔的形象说出来,至于“为什么”之类的问题,他从来不问。他是一个很有准则的人,对于不该触碰的东西,他从来不会去触碰。尽管他曾经也暗自猜想过,并大致上能形成一个逻辑自洽的推理:这城市需要一个完美且恒久的形象来聚拢人心,而相比起真实的人,虚拟形象不会有什么不堪的过往,在未来也不会有什么犯大错的机会——在一切按部就班的情况下。
那些人是谁,文森特也不知道,至少在他担任代理人的这六年期间,他没见过。同时他也莫名地笃定将来也不会有机会见到。那些人,他们是真正掌握了城市实权的人,文森特推测他们大概是来自这社会各行各业顶部的人。每次他们都会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向文森特传递指令,其中最常用的还是专用即时通讯装置,偶尔也会用传统的邮件——当然,任何发送源相关的信息并不会显示在记录中。
在那些人眼中,文森特是个聪明人,而他们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文森特也很清楚这一点。他一向谨慎,不做任何有概率导致引火烧身的事。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完全可以像现在这样子平稳地持续到他的代理人生涯结束,然后拿到一笔不俗的至少能保证他后半辈子生活的退休金,像一个普通的市民那样回归生活。
只不过他一直以来都隐隐有一种预感:一切不会那么顺利。当他从玻璃中看到了身后那个男人的倒影时,他更加确信了这一点。
那男人身材高挑,身着西装,一只手戴着白手套,棕色头发,气质彬彬有礼,像纪录片里的贵族管家。除此之外,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令人别扭的感觉。尽管这位来客有些出乎意料,文森特很快便意识到了这男人是什么人。
“代理人文森特·罗德里格斯,我的名字是岚切斯特·哈里斯,我想你应该猜到我是谁了,”身穿西装的男人面带微笑,同时郑重地向文森特伸出了那只戴了白手套的右手,“行动已经开始了。我来是向你告知这件事,以及传递一些‘他们’想向克里克·柯飞尔市长传达的讯息。”
当那艘机身印有市长克里克·柯飞尔举着大拇指的图案的飞空艇从窗外飞过时,雷正摊开四肢,仰面朝上躺在他的躺椅上,百无聊赖地注视着平平无奇的天花板。他在心里掐好了秒表,知道飞空艇会一如既往地在这个时间点从他的窗前经过。
随后他又一次起身,注视着屏幕,一是确认时间,二是确认有没有那个人的讯息。再一次确认没有收到任何讯息,他打开了电视模式,再次躺下,一边听着节目,一边看天花板,同时在心里想象出一个秒表,一刻不停地滴滴答答地走着——这是他习惯性的放空方式。秒表的声音总是让他内心平静下来。
脱口秀节目中两个无聊至极的男演员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讲着自认为很好笑实则不然的笑话,时不时掺和几声罐头笑声——是的,这玩意居然直到今天这个时代还在被使用着;下一个节目是天气预报,接下来几天依然是炎热无雨的天气,不过那女播报员的声音倒是不错;随后是晚间新闻,下层发生小规模冲突事件,似乎是混混之间的冲突,现场有一名少年身亡,未确定身份——没有他特别关心的信息,他本想着该起身把这玩意关了,但下一刻插播进来的一则紧急新闻抓住了他的耳朵:就在三十分钟前,泰勒·阿西莫夫,阿西莫夫科技的创始人,现任董事长科伯特·阿西莫夫的父亲,确认被一名不法份子劫持,目前犯罪嫌疑人正携带着人质驱使一辆汽车朝下层的方向驶去。这让他顿时来了兴趣,起身打开了新闻网站,上面正在播着现场直播的画面。
他饶有兴趣地翻看新闻底下的评论,其中不乏一些自认为是愤世嫉俗的评论,认为泰勒·阿西莫夫最好当场就被嫌疑人击毙,因为社会不公平的根本原因就是这些该死的垄断了社会上大部分资源而赚得盆满钵满的资本家。他刚想敲键盘留下评论,而就在这时,他等待已久的讯息终于来了。
发送人的名称是“ZERO”,是雷的搭档,他习惯称呼他为零。讯息内容很短,只有一句话:今晚就是最好的时机,准备行动。
不过一句话已经够了,足以让雷紧张和兴奋起来。他们的目标是卢比克之城最大的科技公司——阿西莫夫科技。作为一名黑客,今晚这一票即将成为他有史以来干过的最大的一票。尽管他很清楚不会那么容易得手,毕竟对方可是科技领域的大头,这是他们黑客的业界里的共识了,阿西莫夫科技在防入侵以及防渗透方面是出了名的,就算是对自己的骇客水平很有自信的雷,也不敢贸然下手,不过这会儿泰勒·阿西莫夫被绑架倒是他们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雷戴上了眼镜,接入了网络。一时间,周围的环境变成了数据的海洋。他仿佛化身成了粒子形态,在网络通道中快速移动,没过多久就抵达了目的地:阿西莫夫科技的系统入口。如同零预先调查的结果显示的那样,那是一座庞大的数据迷宫,如果迷失其中很容易被阿西莫夫科技的杀毒系统当成病毒清除。如果说只是无关痛痒地被清除,那倒也罢,更严重的是极其容易被定位到本体的位置。在网络中,像他们这样的黑客可以随心所欲来去自如,但是到了现实就不一样了,在现实中他们无可遁形,所以必须极力避免这种情况发生。
在侵入之前,零已经通过以一个伪装的漏洞为诱饵,吸引了阿西莫夫科技的防护系统的注意,好让雷乘虚而入。雷很清楚,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破解这座数据迷宫,并且在进入最深处获取到他们想要的阿西莫夫科技的核心信息之后即刻返回。对于一名天才黑客来说,这并不算是太难的事,而这也正是零选择他当搭档的原因。他们的组合迄今为止已经完成了数百个委托,虽然大多数都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委托——针对那些大企业的委托,来自于他们的竞争对手。零负责接受委托、提前踩点以及打掩护,而雷则负责入侵——他很专心,从来不关注零是如何跟这些委托者交接的,只要完成任务然后拿到分红就行。
耗时三十分钟,在迅速破解了海量的数据之后,雷终于突破了那数据迷宫,来到了系统最核心的位置。这里存放着一些阿西莫夫科技从未公开的数据。除了顾客要的商业相关的文件以外,其中最令雷在意的还是那个关于仿生人的文件夹。文件夹里有三个小文件夹,命名看起来似乎很随便:分别是、阶段二以及阶段三。目前一切都很顺利。他甚至放心地可以一边下载文件,一边看看这些秘密文件到底是什么。在名为阶段一的小文件夹里面,雷发现了一份说明书,大致上是关于仿生人的研发过程,其中令人注意的是上面的一句话:目前为止,仿生人已和普通人类无异。
而在名为阶段二的文件夹里,有一个已被加密的视频以及一份未加密的文档,名为“入侵”。雷打开了文档,然而就在此时,毫无征兆的,零的信号突然被切断了。
维托永远也想不到,自己的人生可以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从街头饥肠辘辘的野狗,到各大新闻频道里都在报道的英雄。当镜头聚焦在他的脸上,无数话筒挤到他的面前时,随着闪光灯一闪,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三个小时之前,他还是一名持刀企图抢劫路人未果悻悻而逃的街头混混,光是填饱肚子就已经是他生命里最大的难点。
当所有人都在关注被劫持的泰勒·阿西莫夫以及歹徒的动向时,维托几乎要饿得晕过去了,他步履艰难地迈步,穿过密密麻麻的人群,至于去哪儿,毫无目的。他甚至回想起了在他很小时候他父母健在的时候,记忆很模糊,躺在怀里注视着母亲那带有婴儿肥的下巴就是他对母亲的全部记忆了。
他顺便把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如走马灯那般都复习了一遍。
父母不在以后他就沦落到了下层,在最肮脏的巷子里,翻垃圾桶和野猫抢东西吃。他没有太多关于饱腹感的记忆,唯一的一次就是跟着莫西干帮的人干倒了另一街区的朋克帮,在庆功宴上狼吞虎咽狠狠地吃了一顿。但是这之后好像就没发生过什么好事了。不久后,莫西干帮就被另一个帮派给干倒了,老大的尸体安静地躺在幽暗的巷子里,隔了好几天才被发现和报道。
在他十五岁的时候,他就决定自己单干了。他厌倦了这一切,尽管这之后他不得已惹了不少不该惹的仇人,但一切都可以是为了活下去的理由。
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正站在垃圾场的空地上,武装直升机正在他头顶的上空盘旋,前方警方的远光灯照得他睁不开眼。他很快就意识到他的出现是令人出乎意料的,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就连那个劫持了泰勒·阿西莫夫的歹徒也愣了几秒,而这几秒的时间已经足够让潜伏在千里之外的高楼上的狙击手给他脑袋来一枪了。随着歹徒被命中头部倒地,现场的人群爆发出欢呼声。
十字路口的大屏幕上,维托第一次出现在新闻里。科伯特·阿西莫夫本人亲自现身向他表示感谢,他紧握维托的手,热泪盈眶,并称呼他为真正的英雄。记者也在一旁称赞这位年仅十七岁,来自下层的英雄,并说维托的举动将改变下层的现状,人们得到鼓舞,自然而然会回忆起古早之前人类与生俱来的美德。而另一方面,泰勒·阿西莫夫也向维托表示感谢。大屏幕上,维托僵硬的笑容,一身破烂的装扮使得他与两名来自上层的人类精英相比显得格格不入。在新闻发布会上,为表示感谢,阿西莫夫科技给维托了一张印有他这辈子都难以企及的金额的支票。他浑身颤抖着,在裤子上擦去双手的汗,才将支票接过手来。
而后,在简短的新闻发布会结束后,阿西莫夫父子便启程上了回上层的专用直升机,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包括随后的新闻曝出来的劫持了泰勒·阿西莫夫的歹徒其实是阿西莫夫科技生产的仿生人,在社会上引发了热议。
但维托可不在乎,包括这些仿生人之类的,这些东西离他的生活太遥远了。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用这些钱去狠狠地爽一把。不过唯一令他担心的是,他现在上了新闻,想必已然成为很多下层混混眼中的猎物,那些野兽会找个没人的角落把他撕碎然后吃了他的肉喝了他的血。这下层已经不再适合他了。
于是,他简单地改变了一下行头,把自己头部包得密密实实的,在确认不大可能被认出来后,他来到地下市场买了把枪。随后来到了一家不起眼的旅店,准备睡一觉,等天一亮就离开这里。躺在旅店那硬得像俄罗斯的列巴面包一样的床上——不管怎么说这可比躺大街上舒服多了——在电视节目的声音中,他沉沉睡去,在梦里回味自己成为英雄的一天。睡梦中的维托永远都想不到,关于他的头条很快就被别的新闻给占据了。
电视上克里克·柯飞尔市长正神情沉重地发表讲话,针对于今晚被击毙的歹徒正体为仿生人的消息,他遗憾地说阿西莫夫科技公司被查明此前已经秘密将一批仿生人投到社会中以进行试验,这些仿生人取代了一部分普通人类,以难以察觉的方式融入了人类的生活中;为了找出这些仿生人并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政府决定即刻起封锁全城。
凌晨一点,一阵敲门声将维托从睡梦中惊醒了。起先维托还有些恍惚,但随后很快就清醒了。他没想到这么快这些人就找上门来了。他在床边摸索着找到了自己刚才经过地下市场的时候买的枪,并不小心碰倒了那盆放在床头柜上的假花束,随即门外的敲门声突然也停了。他懊悔不已,痛恨自己的笨拙。现在可是最关键的时刻,随时都可能丧命。
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时他才留意到敲门声是有规律的,每敲四下就会停顿两秒。稍作调整后,他轻声下了床,屏住呼吸,踮起脚尖,谨慎地朝门边走去。走到门边的时候,他在心里默数三秒,然后猛地开门,同时向门外那位不速之客举起枪。
“维托先生,晚上好。这见面礼是否有点太隆重了,我吓了一跳,”门口站着是一个身穿西装,棕色头发的男人,话虽如此,维托在他身上看不出有丝毫受到惊吓的迹象,“请先收起你的枪。”
“你是什么人?这么晚了,找我有何贵干?”维托没好气地问,因为他才是那个被吓出了一身冷汗的人。
“你被选中了,维托先生,成为执行者的一员。”岚切斯特·哈里斯向他伸出了那只标志性的戴着白手套的手,一如既往礼貌得令人有点不自在。
在新闻发布会上宣布了城市进入紧急事态,全城将从即时起进入封锁状态之后,文森特短暂地从克里克·柯飞尔市长的形象中剥离开来。
他从未设想会发生眼下这种状况。一批仿生人被秘密投放至了卢比克之城,并且已经融入了市民的生活,普通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的人已经被替换了。而且关键是那些被替换的人去了哪里,他现在也一头雾水。毫无疑问,阿西莫夫科技公司将负首要责任,并且涉嫌重大反社会罪。但这个问题大概率要等到问责阶段才会处理了,眼下最大的问题是这批数量和特征都未知的仿生人。
封锁全城,找出仿生人,这是他目前为止得到的唯一一个指令。下一步则是将所有市民集合起来,接受仿生人甄别测试,由于高级人工智能已经做到伪造记忆、身份和外貌并完全代入角色甚至能迫使自己也深以为然,所以目前那套针对普通人工智能的菲利普测试已经不受用了。现如今只有依靠阿西莫夫科技的扫描设备来确定对象的真身了——这是刚才致电政府的泰勒·阿西莫夫所提议的。可以猜测,不管他们向社会投放仿生人的初衷是什么,眼下事态的发展已经超出了他们的预期,至少从仿生人歹徒绑架自己的创世主可以看出来。
文森特有些焦急地等待着指令。他能获取到的信息实属有限,毕竟他只是一个代理人,等待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了。他在窗前来回踱步,看着城市的底部火光一片,他能想象,下层的混乱已经开始了。在他飞速思考的时候,下一个指令到达了。
仿生人对社会具有巨大的威胁,任何潜在的可能性都不能放过。为了配合这次行动,我们将组建一支执行者队伍,以协助行动的进行,平息混乱。执行者队伍配有武器,在此次行动中享有最高级的权限,目前名单已确定,正在组织执行者前往现场。克里克·柯飞尔市长,请动员市民和执行者,即时关注事情动态。其他事宜请等待下一个指令。——到这里,指令就结束了。
执行者?可是我们不是还有警队吗?文森特有很多问题,可是他明白自己没有提问题的权限。现在他必须根据这个指令迅速做出反应。因此,他以克里克·柯飞尔的身份召集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告诉市民们执行者队伍将前往现场,呼吁市民们积极配合,并安抚市民们事情将很快得到解决。对于底层的市民,将会有更多的执行者前往以保证秩序。
这之后四十分钟,没有收到任何其他指令。文森特凝望着这座城市,此时正如混沌的深渊一般。不过从结果来看,一切都还算顺利。市民们正在执行者的带领下前往卢比克广场,阿西莫夫科技的工作人员已经将扫描设备迁往现场。上层目前正在井然有序地进行,下层也已经形成了一支队伍,正在前往为西郊的空地,同样的,另外几部扫描设备将通过运输机运往现场。
然而,就在一切都在朝着向好的方向发展时,一名市民被执行者击毙的消息的出现使得局势变得更加预料。新闻媒体正在添油加醋地报道这件事,有人认为是执行者故意开枪射击普通市民,有人则确信被击毙的市民正是伪装成人类身份的仿生人,也有人质疑执行者是否有必要被赋予这么大的权力,画面中的女记者恳切地希望克里克·柯飞尔市长能亲自出面安抚一下民心。
事态正在以文森特始料未及的速度逐渐失控,然而在得到下一个指令之前,文森特什么都做不了。
不过,他深信,在他背后的那些人的反应一向迅速,他该做的就是保持耐心,这就是他的分内工作。三十分钟后,下一个指令终于抵达。令他意外的是,这一次的指令是由岚切斯特·哈里斯直接通过电话向他传达的。
“请保持现状即可,什么都不需要做。”指令令人出乎意料的简洁,文森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城市正在分崩离析,而他作为市长背后代理人——收到的指令竟然是袖手旁观。
“为什么?在不能确认身份的情况下,如果被击毙的是普通市民呢?失去了对权力的约束,执行者将成为此刻城市里最大的隐患。”文森特几乎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这是他第一次向他们提出问题。在这种状况下,他短暂地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他心中那个恪守多年的准则。
随后是一阵沉默,片刻之后,电话那头的岚切斯特·哈里斯冷静地说:“文森特先生,我没有回答你任何问题的权限。”
这时侯,文森特又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岚切斯特·哈里斯的时候,他身上那种令人别扭的感觉,现在他终于知道这种别扭的感觉是什么了。这个男人之理性、冷静程度,简直都有点不像是人类该有的。
从断开网络回到现实已经过了许久,雷仍在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在深海中拼命地往上游,并在最后终于探出水面那般。除了喘息不止,他感到喉咙无比焦灼,但是当看到桌上那个昨天喝完咖啡未洗的杯子时,他打消了喝水的念头。
他开始试图联系零,但是在他的联系人、讯息记录中,无论怎么搜索都找不到零这个人,仿佛凭空蒸发了那般。他凭记忆回忆起零的号码,一通电话过去只得到了这是一个空号的消息。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一定是触碰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了。而他的搭档,零,大概率已经被抹杀了——现实意义中的抹杀,在他以为他们顺利而安全地进入阿西莫夫科技的系统核心时,他们已经被定位了。他想象几个人突然闯入零的家里,拿着枪对着零一阵扫射的画面——当然,还有很多种方式可以悄无声息地解决一个人。
如果盯上他们的人只是阿西莫夫科技倒也还好,但连一个人存在过的证明都能轻易抹除,这说明他们惹上的对象已经是远远超乎了他们想象的存在。
匪夷所思的是,回想起他们的整个操作过程,雷依然确定并没有任何一个步骤可能会使他们暴露。
然而此刻已经没有更多可以让他思考的时间了,他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他大概率也被定位了。至于那些人会什么时候找上门来,说不准。他打量了一遍他的房间,思考着哪些东西要带走,哪些东西又该销毁;但此时窗外的喧哗声打断了他的思索,他循声往窗外望去,发现离他住的公寓楼下不远的卢比克广场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他一时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不过眼下这种情况无疑是对他有利的,他完全可以混进人堆里然后逃走。
最后确认了一切都妥善之后,雷背起背包夺门而出。令他奇怪的是公寓里竟然一个人也没有,不过他猜想大概是都聚集到楼下的卢比克广场了,尽管目前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他穿过长廊,同时留意到身后长廊的尽头有人跟了上来,他于是飞速跑进电梯并按了下行。只不过进了电梯后他就后悔了——万一那些人在楼下的电梯口堵他那他可就无路可逃了。但越是到这种时候就越应该保持临危不乱,紧张除了延缓思考以及把一切搞砸之外,毫无用处。
于是,他把每一层楼的按钮都按了一遍,最后在电梯停留在二楼的时候,他飞速冲出电梯电梯,来到长廊拐角处的洗手间,然后从洗手间的窗跳下,成功平稳地落到了公寓后面的巷子里。
有时候连他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机智和反应力,毕竟他可是凭借着自己的高智商比同龄人早了约有十年从卢比克之城最顶尖的科技大学毕了业的。当他经过公寓楼下的大厅时,他发现果然有两名全副武装、戴着头盔的黑衣人在电梯前等着,而且此时他们已经留意到了电梯在上面几层停留的时间有点异常,迅速地朝步梯飞奔而去——当然,为时已晚。
雷戴上兜帽,背着包,迅速地穿过街道。他想起下层老家的父母,搞不好他们会拿他父母当人质威胁他,他必须先他们一步回到家中。想到这里他又不由得来了气,老叫他们和他一起搬到上城住,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肯离开那个又脏治安又差的鬼地方。
他穿过街道,刚好撞上了迎面走来的队伍,并且敏锐地注意到有不少和刚才一样持枪戴着头盔的黑衣人跟随在队伍的两边,似乎就是他们在引领着这群市民前往卢比克广场。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原来刚才那些黑衣人并不是被派来抹杀他的杀手。
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要避免被发现。他转身躲进了巷子里,等待一个机会,想着等队伍一过去,他就趁机往下层的方向跑。去下层只有一个途径——通过那台巨大的电梯。上层的人平时可以刷身份卡自由在上下层来往,而下层则使用不同的身份卡,并且需要持有特殊的许可证才能到上层来。
只不过他从未料到,这队伍几乎看不到尽头,甚至可以说有半数以上的上层人在这队伍。当他还在疑惑的时候,一声突兀的枪响以及一声尖叫声将他拉回了现实。枪声和尖叫声都是从远处的队伍中传来的。他有一种极为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直到这时,他才反应过来,掏出背包中的手机,点开了新闻频道,立体屏幕立即显示在他眼前。新闻里正在全方位地报道这场声势浩大的仿生人入侵事件,整个卢比克之城已经沦为面目全非的人间炼狱,尤其是下层,除了一些普通市民还在积极配合政府的行动以外,很多不法分子正趁机在下层大搞破坏,烧杀淫掠,几乎无恶不作。有部分政治评论家认为这是属于下层的反噬,现在已经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发泄内心对社会不满已久的愤懑了。而另一方面,执行者队伍也未能使市民们放心,部分执行者擅自击毙未确认身份市民的行为令人咂舌,这是在利用政府的掩护为所欲为。市民们不安、惶恐不已,然而直到现在克里克·柯飞尔市长依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看到这里,雷立刻联想到了他在阿西莫夫科技的系统中发现的那些关于仿生人的文件——此前他已经将文件下载了下来,只不过还未来得及破解。当看到了新闻里报道的下层的现状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无可克制地出现各种家人已然遇害的情景。这是侵入性思维,忽略它们。他对自己说。现在还有时间和机会——他深信——他必须快点回到下层。
时间回到一个小个半时前。维托不该开那一枪的,失手扣动扳机的那一刻,随着对方应声倒地,他后悔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他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但是他现在是一名执行者,他必须强装镇定。要不是这家伙——现在已经是尸体了,他的名字应该是叫杰克·西斯,曾经是莫西干帮的一员,后来和维托结了梁子成了死对头——认出了他还一直纠缠着他,他压根就不会失手开这一枪。
过了一会,人群中开始出现议论声,并且有人大声质问为什么开枪杀人,而其他的执行者也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他。此刻,他又一次成为了焦点。
“那个人是伪装成市民的仿生人。”他压低了声音,并且尽量不让声音颤抖,不然就太可疑了。他必须先说服自己事实如此,再来撼动大众,而此时前者已经完成了。当然,谁说不是呢?他可能就是仿生人。他想。
“真的吗?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呢?”那个戴眼镜,地中海发型,瘦瘦高高的家伙真是令他感到恼火。他平时最厌烦的就是这种喜欢较劲的人。
维托继续调整呼吸,保持镇定,现在大家都在等他的回应。
“就凭他刚才持刀想袭击我,一名执行者。”他大声说道。随后有人翻了死者的口袋确认,果然发现了一把刀。这当然他临时编的,他不敢百分百肯定,不过事实证明运气现在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眼下这种状况,我们不能确定彼此的身份。唯一一点是,我们执行者现在拥有最高的执法权限。任何图谋不轨、企图伤害执行者,抑或是想趁机挑事的——”说到这里,他看了那个地中海发型的家伙一眼——那个家伙现在别过头去了,“都可以被视为是仿生人。而为了保护其他市民的安全,我们有职责第一时间击毙这些仿生人,明白了吗?”
天哪,他简直是个天才,他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像现在这样的?那个混混维托呢?不复存在。他在心中沾沾自喜——当然不会表现出来。好了,现在没人敢反驳了,人们也回到了队伍中继续前行了。干得好,维托。他心想。
只不过他没想到他开的一枪以及这一番临时起意的发言会成为接下来事情逐渐失控的导火线。很快,在他的后面,队伍右侧的另一个执行者,也开枪击杀了一名市民。
有人质问他,他当场又朝质问者腹部开了一枪。这一举动,彻底引起了队伍的恐慌。有人尖叫,有人奔跑,随之而来的又是几声枪声以及几具倒地的躯体。维托感到震惊,同时感到背后一丝凉意——执行者队伍的成分超乎他的想象。仔细一想,他根本不知道成为执行者有什么标准或条件,似乎只要那个穿西装的家伙点名的,就都可以成为执行者。就连他这样的街头混混都可以当执行者。老实说,他本来不想加入的,一切都是他那该死的虚荣心在作祟。
而且所有的执行者都戴着头盔,根本没有人知道头盔之下的是什么人——刚才他就是因为大意了取下头盔才酿成了这场横祸——而市民们出于对城市政府的信任,现在几乎正如待宰羔羊一样任这些执行者处置。平时新闻里那些高高在上的家伙呢?这时候反而不管了。维托突然像被点醒了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他感到背后发凉的原因。因为这一切按他的逻辑根本无法理解。
随着更多的枪声响起,更多的躯体倒下,维托握着枪的双手反而开始发抖了。这一切正在迅速失控,而失控的原因正是他误开的那一枪以及他那番自以为是的发言。队伍依然在前行,但每个人都惶恐不已,他们中有的人亲眼见证了自己的家人或朋友在自己眼前被击毙。
整个队伍,整个下层,不,整座城市如今都被笼罩在恐怖的阴影之中。人们麻木地往前走着,有人在哭,有人喉咙已经嘶哑了,有人面如死灰。现在连他们自己都不能决定自己是不是仿生人。
而维托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就算他是个混混,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有最基本的人类良知存在着的。然而他的制服和头盔却似乎将他作为一个人类的身份从现实中隔离了开来。他不禁思考起了执行者到底是什么。匿名身份,同时拥有着最高的执法权限,意味着不受约束,你可以为了达到目的——就算是与最初的命令相悖了,你也可以自己说服自己——为所欲为,且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维托双手紧握着枪,面对着眼前这正在发生的极不真实的一切,在他心里反而有什么东西觉醒了。
所以当看到另一名执行者拿着枪对准一个带着小孩的母亲的时候,这一次维托毫不犹豫扣动了扳机,击中了那名执行者的防弹甲。那名执行者被击中倒地后,捂着胸口问维托这是做什么。
“你才是潜伏在队伍里的仿生人。”维托毫不客气地说道。
而此时,整个混乱的队伍突然安静了。维托顺着人们的视线望去,在一块大屏幕上,克里克·柯飞尔市长终于出现了。
“所有执行者听着,谁再敢朝市民开一枪,我敢保证,你们都将付出代价。以及广大市民们,请大家原谅政府面对此次事件没有及时反应,在这里我以市长的名义向你们道歉,并且这将是你们最后一次看到我——克里克·柯飞尔。我将在妥善处理完本次事件之后,引咎辞职。目前我已以我个人的名义派出警队前往现场管理治安。我宣布,从现在开始,所有执行者摘下头盔,以真实身份行动。如果发现执行者中存在不法行为的,警队会毫不留情地将这些人击毙。在这里我郑重向你们承诺,在本次事件后,所有不法之徒都将依法得到惩治。还请大家积极配合最后一刻。”
维托带头取下了头盔,其他执行者也纷纷摘下了头盔。这是他第一次这么认真听这位市长讲话,也是第一次看到了还有希望这种东西的存在。
在以克里克·柯飞尔的身份发表完他的最后一次讲话后,文森特明白,他的代理人生涯也即将到头了。这就是他在无数次纠结和挣扎中交出的最后答卷。同时,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只要他还有一刻在这个位置,他就不会让卢比克之城陷入永夜般无止境的混乱。
这一点也不像他,原本的他根本不会干这种逾越权限以身犯险的事情,尤其是当他很清楚在他背后的那些人手中掌握的权力是他永远也无法想象的。可是当他凝望眼前这座混沌的城市的时候,他不禁想起来自己好像从小到大一直在过着按部就班、被安排好的生活。
他没有那种特别强的想要表达自己的欲望,在一个群体里面永远都是沉默的那一个。他喜欢做什么事都不用过度思考的感觉,就像玩游戏一样,只要按照游戏制作者既定的规则以及有意无意抛出的线索往前推进度就可以了。
而成为克里克·柯飞尔市长,就像角色扮演类游戏一样,这六年来他甚至已经代入了这个角色,所以每当他看到这座城市时,他心里都有一种复杂的说不上来的感觉。夹杂一些归属感,和一些莫名的成就感,这城市发生的一切,逐渐牵动着他的心。起初,他只是默默等待指令,不管怎么说,这只是一份工作。但是时间长了,在指令到达之前,他也不由得开始以克里克·柯飞尔的角度思考问题。面对每一个问题,他开始在内心预设一个答案,即使他很清楚最终这个答案永远不会是标准答案。
曾经不管收到的指令是什么,他都不曾产生质疑,因为他深信那些人永远会做出最正确的决定。但这一次不同。当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都是有计划的阴谋的时候,他第一次动摇了。作为一名代理人,他被裹挟在一张名为阴谋的巨大的蛛网之中;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类,感性在此时压过了理性——没错,这是他跟岚切斯特·哈里斯决定性的不同之处——迫使他完成了以上那个在他职责之外的举动。
当太阳终于从遥远东边的地平线探出头的时候,大多数市民都已经通过了扫描,平安无事地回到了自己家中。人群散去,还有一地等待收拾的鸡毛。第二天,当人们醒来的时候,或许他们会觉得这一夜跟做梦一样。
电视屏幕上,新闻报道仿生人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上层和下层的市民们都完成了扫描,目前结果未知,一切都需要等待阿西莫夫科技公司公布;科伯特·阿西莫夫和泰勒·阿西莫夫以涉嫌重大反社会罪被批捕——总得有人为此次事件负责;现场工作仍在进行中,共发现678具尸体,其中有496名死者来自下层,目前正在按照法定程序展开死者身份确认和相关工作;另一方面,执行者全队将被批捕以进行审讯和问责相关工作。
而文森特也终于松了口气,摊倒在椅子上,默默等待着他的最终命运降临。不出意料的,当岚切斯特·哈里斯如期而至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了。
“代理人文森特·罗德里格斯,你已严重违反了代理人规定。你应该很清楚后果是什么,”他走到落地窗前,背对着文森特,用戴着白色手套的那只手从上衣的内口袋中掏出一只枪,上了膛;他眯着眼睛,瞄准窗外,随后又将枪口对准文森特,“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你以为你违抗命令做出了改变,其实你也是试验的一部分。”
面对枪口,文森特内心波澜不惊,甚至感到满意,因为他的命运正如他内心预想的那样。
对方沉默了一会,说:“当然,提几个问题都可以。不过我只能回答你其中一个问题,并且只能做出肯定或否定回答。你应该清楚这已经是破例了。”
“真的有所谓的仿生人入侵事件吗?你们——”他停顿了一下,“是人类吗?”
兰切斯特·哈里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摇了摇头,随后扣动了扳机。
在天空微微泛白,黎明的太阳尚未升起的时候,雷终于回到了下层。
他已经跑了一晚上了,为了躲过那些执行者和混乱的人群,他不得不一路飞奔。期间还因为被一名流浪汉的尸体绊倒而吓了一跳。
他依旧搞不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是也注意到了自从克里克·柯飞尔市长出面发言后,混乱的局面有所改善。那庞大的队伍依然在朝卢比克广场前进,不知道跑了多久,他才终于见到了队伍的尾巴。他开始感到疲惫,双腿逐渐离他远去的知觉也在提醒他身体马上就要到崩溃的临界阈值。好在不久后他终于乘上了电梯回到了下层。
如新闻中所说里的那样,下层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的烧焦味令他的鼻子有点难以适应。人群此时已经散去了,只剩下警队的人以及一些医护队的人在处理现场。
雷畅行无阻地走在下层的街道上,目力所及之处皆有惨遭破坏的痕迹。这漫长的一晚终于结束了。
站在家门口,雷的心狂跳不止。他深呼了一口气,随后敲了敲门,并在内心祈祷能得到他想要的回应。过了一会儿,母亲给他开了门。他喜极而泣,抱住错愕地站在原地的母亲。母亲有些无所适从,问他怎么了。
“外面发生很多事......你不知道吗?”雷问。但他的母亲却摇摇头,表示一直在家看电视,根本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雷愣住了,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但她只是伸手擦去了他脸上的泪花,跟他说好了进来吧。
屋子里没关灯,雷的父亲正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到雷进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便又继续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着一些奇奇怪怪的动画片。这一切都令雷感到困惑。
雷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此刻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一秒睡去。明明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但是他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的感觉。他盯着天花板,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悄悄起身,开了一条门缝,看到父亲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机;而母亲背对着他,不知道在厨房里干嘛。
他想起了从阿西莫夫科技的系统里下载的那三个文件。悄声关上房门,打开了电脑,打算继续阅览这些文件。
在名为阶段一的文件夹中,他看到了一个之前不曾注意过的文件,上面详细记录了他们开发以科伯特·阿西莫夫以及泰勒·阿西莫夫为原型的仿生人的工程日志,看到这里,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能想到,阿西莫夫科技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掩护,为了掩饰一些他们难以想象的存在。
在名为阶段三的文件夹中,一份多达二十几页的白皮书更是完全颠覆了他的世界观——上面详细记录了此次仿生人入侵事件的计划、过程以及目的,其中甚至列举了在该次行动中可能会出现的情况。在白皮书的最后一页,上面写着:这是对人类的一次测试。
看到这里,他的心跳骤停。至少现在他知道为什么零会毫无痕迹地消失了。
吱呀一声,他的房门突然被推开了,那两个被他称作父亲和母亲的人正在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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